二十岁和三十岁的区别就是。
二十岁熬个通宵蹦迪喝酒, 第二天还能精神抖擞去上班,而三十岁单纯熬夜玩会儿游戏,都至少需要周末整整两天的时间来倒时差。
章宜深切意识到俞清昀这话含义时, 是她床头闹钟已经响起第八次,而她依然被黏在床上起不来的那一刻。
敞开的房间门外, 俞清昀正在玄关处换鞋准备出门,顺便第十八次问她真的确定不去打卡了吗。
研究员的实验虽说都是自己安排时间,但一日三次的打卡还是需要的。
若是一月内缺勤过多,不说扣全勤,还会一朝梦回小学, 被王泰生友好地请进办公室喝茶。
章宜在床上翻了个身。
最近天气冷下来, 她这个月已经缺勤了不少次, 心说反正也躲不过办公室品茶命运了。
今天实验又不紧急, 不如就……她人窝在被子里,含糊回答俞清昀:你那个, 你先去吧, 我再躺会儿, 马上就起。
俞清昀无奈摇摇头,出门。
毕竟也是一同合租快两年的室友, 要是这话的潜台词还听不懂就太不称职了。
她进了电梯, 掏出手机编辑信息给考勤老师,帮章宜撒谎请病假。
比起二十岁时,现下也是有进步的。
至少快三十岁的她, 说起违心话来, 能脸不红心不跳了。
信息发送成功后, 俞清昀推开单元门往外走。
无意识瞥了眼斜对面。
花坛边, 一辆低调奢华的路虎揽胜停靠于那, 驾驶座车窗打开着,男人倦怠地靠在车门旁,身型颀长高大,背脊微躬,嘴里咬着根烟,正拢手摁打火机。
池彻今天是工作日的装扮。
衣物依旧薄削,不算厚的黑色西服,额发规矩朝后掀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也不知道这分分钟千万上下的大总裁,在周一一大早跑这里来做什么。
听到单元门动静,池彻松开打火机,侧头望过来。
在视线交接上的前一刻,俞清昀移开视线,平静地抬脚往前走。
在与池彻擦肩而过时,俞清昀手肘被人拽住。
池彻说:上车。
俞清昀挣了下,没挣开:你有事儿吗?我送你去上班。
池彻虎口力量反而加重了些,定定看着她。
不需要,我坐地铁很方便。
俞清昀拒绝道,她移开视线,试图褪下他的手。
上车。
池彻手里的劲儿依旧没松。
顿了顿,他语气又软下来些,俞清昀,我有话跟你说。
心知肚明他要说什么。
俞清昀肩胛骨一紧。
那天晚上,俞清昀沉默了很久,始终垂着头,没再看他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内的音乐继续播放,又切换。
安静下来的那刻,她只听见池彻指骨重重捏住车门发出的铮铮声。
几分钟后,章宜和郑景仁买了药回来,两人边用手机查百度,边争论着哪种药效果好。
吵嚷间,俞清昀推开池彻手臂,躬身坐进车里。
你喝醉了。
她只轻飘飘道。
……俞清昀手指蜷缩,强逼着自己先发制人:我知道那晚是因为你喝了酒,脑子不清醒,你说的话我都可以当做没听到,你也不必介意——我没喝醉,我脑子也很清醒。
池彻直接打断她。
余光里,男人目光灼灼,烧得她侧脸有些疼,我都记得,从头到尾,每一句话,我全都记得。
……阿昀,我认真的。
顿了顿,他嗓音很哑,我很想你,真的。
俞清昀心脏重重往里收缩。
你呢,池彻问,你有想过我吗,这些年。
俞清昀生硬偏过头,立刻道:没有,我都忘记了。
她唯恐自己说慢一秒便会丢失理智。
全都忘记了?是,全都忘记了。
你说谎。
我没有!你有。
池彻手臂猛然间灌力,强硬地将她拽至身前,目光紧锁她,似乎在一桩一桩一件一件计算她的罪行,钝刀割肉般悉数吐出口。
你记得我喝无糖无奶的冰美式,你办公桌上还摆着U18模型,你记得我不喜欢下雨天,所以你一个很怕闷的人,上车后也会特意关车窗,下车后会把唯一一把伞留给我,宁愿自己淋雨——你想多了。
俞清昀喉咙吞咽了下,声音低下去,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你想多了,都是巧合,都是巧——我到底想没想多,池彻仿佛还如当年那般,一眼就能把她看穿。
他眉眼深邃,一字一顿,你自己清楚。
……俞清昀,你在我面前,说不了谎。
空气凝滞。
过了好半饷。
俞清昀长呼出口气,喘息有些发颤:是,你说得对。
我都记得,我确实记得,甚至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现在都历历在目……但那又怎样呢?我记得有用吗?她抬眸望向他,眼尾不知何时已烧红一片。
池彻,你搞清楚,当初是你放弃的我,是你先不要我,也是你先说……她倏地停住,像是在缓和情绪。
顿了好几秒,她才哽咽着喉咙继续道,也是你先说,对我没兴趣了的。
那本就是你的一场游戏。
在她已经爱上他的时候放弃她,又在她努力忘掉他的时候说爱她。
就像在她需要车和房的年纪,送她十八岁时想要的公主裙和洋娃娃。
动容依旧。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她,不需要了。
拽着俞清昀手臂的手忽地一松。
池彻凝着她,眉头紧拧,眸底深似海,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俞清昀强逼自己说出口:池彻,我确实都记得,因为忘掉的那个人是你。
……风静林止,俞清昀看见男人眼底明明灭灭,凸出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
然后,他低垂下睫,嘲弄地扯扯唇,缓慢点头:是…俞清昀鼻尖霎时一酸,她紧咬住唇,没让眼泪掉下。
试图维持住三十岁人的最后一丝尊严,撇开视线,和他擦肩而过。
却听见身后传来男人低低哑哑的声音,他很轻地妥协道。
但输不起的也是我。
入戏太深的。
也是我。
泪水霎时涌出眼眶。
可是池彻,我们都回不去了。
俞清昀抬手,用力擦掉那抹湿润,吸吸酸涩的鼻子,早在八年前,你就已经错过我了。
……那天俞清昀没回头,只顾抬步往前走。
走到小区门口时,池彻开车追上来,驾驶座车窗降下,他侧脸绷得很紧,似乎情绪已按压下去,又回归了冷冽漠然的状态。
他说的还是一开始的话:上车,我送你去上班。
俞清昀没顾得上回答,只慌忙扭过脸,担心他看到自己的眼泪。
她走出小区往右拐,径直往地铁站走。
池彻把车开得很慢,沿着道路边,一言不发地跟着她。
后面堵上好几辆车,都在滴滴滴按着喇叭,甚至还有脾气不甚好,将头探出车窗谩骂的司机。
池彻通通视而不见,冷白手指松松搭在窗沿,维持原速。
这回,俞清昀沉住了气。
加快步伐,一口气跑进地铁站。
在她隐没人潮,确定池彻看不见她后,回过头匆匆瞥了眼。
透过地铁透明玻璃,那辆路虎揽胜还停在地铁口没动。
但顶上树荫打下,车里的景象她已经看不分明了。
只是待她随着摩肩接踵的人群挤进地铁车厢里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
地铁站里人声鼎沸,马路上鸣笛声四起,路边早餐店炊烟渺渺。
在这个平常至极的周一的早上。
也许刚那一眼,就是她此生望向他的最后一眼了。
还是她一手促成的。
-后来果然,俞清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过池彻。
合作需要沟通的细节已经走完,剩下的工作也就是投资以及项目书的线上来往,不再需要她们研究员再多过问。
俞清昀把自己生活安排得很充实,白天工作,晚上看看书,或是和朋友们看看电影,逛逛公园,偶尔周末也会去清吧喝喝度数很低的鸡尾酒,听听驻唱歌手轻柔缓慢的歌声。
上次那酒吧的优惠券她没要,而是直接送给了胡琛他们。
蹦迪环境太吵闹,她其实属实不太感兴趣,每次跟章宜他们去一次,她都要用两三天的时间来治愈自己被崩坏的听觉和疼痛滞后的脑神经。
她在努力想通。
既然理智告诉她说,这不应该是她需要的,那就狠下心来戒断。
戒断反应很痛苦。
但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吧,就像过去的3111天一样。
她对自己说。
而实验那头,似乎也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开源投资到位,她申请经费,购置了更先进的实验仪器,数据不再需要自己挨着挨着手动筛选,而是AI直接提取并总结好推送给使用者,精密度也提高很多,将实验结果的运气比重降到了最低,效率快捷得不是一星半点。
她的这批靶向药材料在第二道坎,也就是体内研究中也进展顺利,竟初步通过了移植了癌细胞的小鼠体内测试,算是获得了突破性进展。
实验数据出来那天,王泰生激动地不顾形象地在研究员办公室直接蹦了起来,双手拍桌,喜笑颜开。
章宜说,看王泰生那架势,要不是因为俞清昀是个姑娘,他应该恨不得搂到怀里亲两口。
事实证明,王泰生应该确实挺激动的。
十二月底,2022国际生物医药峰会在邻市举行,为期三天两夜,刚好是年底至元旦节那几天,长北生药研究院的王泰生作为业内专家学者被邀请参加。
这种峰会一般都人声鼎沸,说是过去出差工作,实际就是工作日的公费旅游。
不过王泰生这个抠搜得不行的老板一般都是独自前去。
这回竟大手一挥,说是项目辛苦奖励,将俞清昀、章宜和胡琛三人都带着一同前去,就连隔壁课题组副院长张辉都只带了傅宋一人。
不愧是国际峰会,连酒店都是五星级起步的。
办理入住后,王泰生和张辉一同去参加饭局,其余几人收拾好行李,随意吃了个简餐,准备出门逛逛。
附近有个古镇,最近几天刚好在举行烟火大会和灯光秀,很是热闹,章宜在小红薯上都刷到过好多次活动推文了。
但激动归激动,几人都进电梯了,章宜还觉得没有真实感她怀疑道:你们说,这是不是老王给我们准备的断头饭啊?傅宋双手上举:什么我们,没有我啊。
章宜横他:你不是还想当我们课题组女婿——被俞清昀一个眼刀杀回去了。
胡琛摇摇头,鄙夷道:你这人就是没有享受的命,叫你来玩你还念叨着打工——结果一语成谶。
他这话才刚说出口,三人手机同时响起,是王泰生发来的消息。
在微信语音里,他笑眯眯地让他们回去做个近几年课题组成果汇总PPT和报表,明天展示给其他专家看看,另外再把此次峰会参会的所有公司和专家背景资料收集整理好,明天峰会开始前发给他。
……几人只好打道回府,拿了电脑,聚在俞清昀和章宜房间里一同打工。
傅宋虽没任务,但也被章宜以王组课题组女婿的由头抓回去帮忙。
王泰生催得急,几人没顾得上抱怨,迅速分任务,然后分散至房间各个角落,各自开始敲键盘。
忙了快两个小时后,俞清昀才完成查询名单里的一半。
但她眼睛已经开始干涩发疼了,只好先合上电脑休息一下,看了眼窗外夜景,圆月高挂,景色还蛮好看的,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
【俞清昀】:忙到现在有点饿,只好看月亮解解馋。
[图片]发完朋友圈,她就放下手机,抓紧时间继续工作。
又完成一页名单的查询时,她翻过纸张,企业名字那一栏的界面倏地出现开源制药股份有限公司,视线往后一撇,参会代表人:【池彻】俞清昀遽然愣住。
好几秒都没动作。
傅宋接杯水放到她桌面,视线往下落了落,不着痕迹地坐在她旁边,笑着提议道:太枯燥了,我们要不换一下?我来查资料,你跟小宜子去做PPT。
俞清昀还没来得及说话,房间门铃被人摁响。
胡琛离门近,直接过去开了门。
外面是穿着统一制服的某APP跑腿,他手里提着一大篮保温箱,拿着订单问:您好,请问哪位是俞女士?三人均转头望向俞清昀。
俞清昀有点懵,起身走过去:我是,请问您是?哦,您好俞女士。
跑腿人将保温箱递给俞清昀,您点的黑块菌朝鲜蓟汤到了。
作者有话说:作者个人认为本文最大的坎儿已经过啦,后面就是越来越甜啦~◉ 86、八十六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