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 元宵节前一天,池彻回了趟九弯。
本来这些年来,所有需要和池开旭面对面交流的事宜, 他都是交付于闻若颜这个池家编外人士帮忙的。
闻若颜现在定居九弯,比他从长北千里迢迢赶回来要方便……好吧, 他也承认。
年轻时锋芒毕露,恨意和爱意都来得凶猛,也总习惯于睚眦必报,所有情绪都须得附着于实物上。
但随着年龄递增,他愈发淡下去, 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差不多得了, 再懒得回去那家里。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对方不痛快,他自己也不会舒服到哪儿去。
毕竟除了池的头衔, 长流河西的那片土地早已没有他存在的位置。
但今年有点不同。
今年他得作为开源长北分公司的总裁, 回去和池开旭签署合同。
池彻花费四年时间把开源制药在长北的分公司做起来, 而从今年起,这边的分公司便要正式与池开旭的总公司实施分割了。
这个项目从头到尾都推进得很顺利, 是池彻的意愿, 也正中池开旭下怀。
于池开旭而言,不论长北分公司现在的规模被池彻做得多大,他损失的也就只是四年前那个本就打算取缔掉的分公司而已。
他早已挣得盆满钵满, 八辈子不愁吃穿, 用一个岌岌可危的分公司来抚慰自己内心对池彻的零星愧疚感和挣扎感, 他觉得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是的, 买卖。
再紧密再深厚的血缘关系, 当你决定放弃他的那一刻起,他于你而言的意义就只剩拖累和枷锁,再无其他。
这一点,枷锁本人也心知肚明。
池彻是在接近午饭时间到的长流河西。
这几年时间,九弯发展迅速,建立了自己的商业区,打造了网红城市的标签。
而长流河西这边的这片土地依然是整个九弯最富饶最金碧辉煌的地方。
娶唐巧过门后,池开旭将临近几家别墅都一同购置下来,一并打通并全部推平重新装修,最终成了现在的模样。
四层三拼,欧式建筑,花园小溪潺潺流淌,生活气息浓厚,大抵是唐巧喜欢的风格。
这次回来,池彻依然先是在门口抽了根烟。
而后,他才碾灭猩火,轻轻摁响了门铃。
很快有人来开门,是他并不相熟的池家新管家——说是新,其实这管家也在池家干了快三年了,真正的新人怕是只有池彻才对。
管家很懂察言观色,应该也是有提前了解过,非常熟稔地跟他问好,并领着他进屋,说他来的时间正好,小少爷和小小姐刚兴趣班下课回来,家里准备开饭。
池开旭的消息适时发来手机上,让他到了就上去书房。
回复信息,池彻笑了声,跟管家道:不用了,我直接上去,一会儿还有事儿。
他本来也没打算多待,池开旭为了讨他年轻妻子的欢心,倒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管家没什么意外地颔首,脚步没停,径直领他上楼。
池开旭书房在三层,池彻进去的时候,他身边的年轻特助正跟他汇报工作。
抬眼看到他,池开旭略挥手,特助会意,收起平板,拿出一式两份的纸质合同,分别摆至书桌两方。
池开旭已至花甲之年,头发半白,面皮松垮,皱纹也爬了满脸。
人老了性格也不知不觉温和起来。
他取下老花镜,上下打量了池彻一眼:又长高了?池彻坐他对面,不紧不慢翻阅合同细节,没抬头淡淡道:都要三十岁了,还在长不成怪物了。
啊,三十岁了。
池开旭恍惚了瞬,而后没忍住摇头笑了声,……也对,是我糊涂了,竟不知时间过得如此快,脑子里还是你十几岁的模样。
池彻猜想,池开旭大概是忘了。
时间在每个人身上都是平等流逝的。
在他将精力和关爱全都投注于另一个家庭时,池彻也从未停止过成长。
从未停止,孤身一人地成长。
池开旭又关怀道:成家了吗?池彻:还没。
池开旭:女朋友呢?池彻翻纸张的手微不可查顿了顿:……也没。
还是要抓紧。
池开旭和蔼道,我年轻时工作也忙,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快出生了。
池彻嗯了声,没别的情绪。
关系渐渐疏离下,平和也会并行发生。
池彻和池开旭之间的和谐分值,十年前几乎为零,最近几年倒是增涨迅速。
池开旭还想说些什么,池彻抽开签字笔笔盖,流畅签字,语气公事公办:我这边没什么问题。
后续如果还有细节需要沟通,联系我公司副总,郑景仁,联系方式你有。
池开旭微愣,而后释出笑意,点头,戴上老花镜,也抽笔签字。
签完合同,池开旭没说挽留的话,只让他回程注意安全。
池彻心领神会,颔首道别。
特助领着池彻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两个小孩儿突然从楼梯拐角冲出来,追逐打闹着朝这头奔。
生怕他们摔倒在楼梯上,特助连忙上前,一手薅住一个,而后抬眼往后看:夫人。
别墅里有地暖,唐巧只穿了件薄衬衣,衣角松松收进暗色长裙,长发披肩,人显得温婉又知性,像是生来便是这里的人,举止平和又随性,眉眼间哪还有十年前池彻刚见到她时的青涩和拘谨。
不过也是,一场戏演了超过十年,哪还能分清什么是戏什么是真实。
见到池彻,唐巧并不惊讶,视线徐徐滑过池彻,先投向两个小孩:好了,别闹了,玩具放下,都过来。
明明只是轻柔一句,两个小孩竟瞬间安静下来,跑过去,挨着她并排站好。
唐巧一手牵一个,轻言细语教他们:叫大哥哥。
两小孩投向池彻的目光里含着好奇和陌生,小男孩懂事一些,率先喊:大哥哥。
小女孩大致年龄要小些,想到什么便问出口:妈妈,他为什么会从我爸爸书房里出来?而且,我不是只有一个哥哥吗?前一句里她加重了我字,是小孩子对父母天生的占有欲。
唐巧面色一变,把女孩拉过来,抬高声量,严肃厉声批评道:妹妹你怎么回事?他是你们亲哥哥,妈妈不是昨晚才拿照片教你们认过——没事儿,别骂小孩儿。
池彻不太在意地笑,把被批得瘪嘴抽泣的小女孩从唐巧身前拉开,不记得挺正常的。
这俩小孩他都只寥寥见过几面,连他对他们都没什么印象,遑论脑发育都还不算完全的小朋友。
池彻想了想,摸出钱包,抽了两叠红票子出来,蹲下,分别塞进两小孩睡衣口袋:哥哥给你们的压岁钱,没带红包,将就一下。
说完,不等他们回答,池彻起身下楼。
走到别墅门口,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池彻回头看。
特助小跑着追过来,把他刚给小朋友塞的那两沓红票子递还给他:小池总,夫人说您的钱不能要。
池彻垂下眼皮,视线从钱上一撇,忽地看到什么。
他停了两秒,略挑眉,收走钱,随意塞进衣兜:行。
池彻转身走,特助想到什么,又将他喊住:哦还有,小池总……池彻:嗯?特助犹豫了下,小心翼翼问道:夫人问您……明年还来吗?池彻唇角掀起:不来了。
顿了顿又补充,以后没事都不来了。
大致是他回答得太过顺滑,特助愣了两秒,才连忙应声:啊……哦,好的,我会转达夫人。
池彻点点头,转身往外走,抖出根烟含到嘴里,摸出打火机,想拢手点燃,动作又停住。
他夹下烟,舔舔唇,迟疑了半秒,还是倒回来:对了。
特助还没走:嗯,您还有什么事儿吗?我爸今年都六十了,对我爸好点儿。
池彻顿了顿,他现在是真心想和唐巧好好过日子的。
特助没懂什么意思,懵懂地看着他:啊?池彻咂嘴,把烟咬到嘴里,亲自上前把他衣袖往下扯,遮住他手腕上那只和唐巧同款的情侣手链。
等看不见一点破绽了,他才撩起眼皮看向特助,眼神平静而漠然:要瞒就瞒严实点,别让他发现,好吧。
特助面色腾地变红,人被无声钉在原地。
池彻从鼻子里呼出口气,拍拍他肩,转身出了别墅。
-从别墅里出来,惯例般,池彻坐在长流河畔的栏杆上连抽了半包烟。
烟盒捏扁扔进垃圾桶后,他摸出手机,垂下眼睫,点开通讯录,手指在备注为【U】的号码上悬停了好几秒。
最终,他啧了声,长呼口气,指尖在屏幕上躁乱地上下划拉了下,备注【U】很快消失在视野。
池彻摁灭手机,手一撑栏杆,翻身出去,打车去九弯机场。
池彻回程机票是和去程机票一同买的,时间竟卡得刚好合适。
他自嘲扯唇,这些年回九弯,都他妈回出经验来了。
两小时后降落长北机场,索性有几个空闲时间,池彻直接开车去了杨彦的无人机俱乐部。
杨彦生性散漫爱玩,大学毕业后没正经找工作,也算是半改行,拿着家里给的资金投资起了无人机俱乐部。
但刚开始没经验,找不到方向,又不懂节省,绕了不少弯路。
几年前开始把俱乐部定性为职业选手竞技赛培训,才算是稍微步入正轨。
刚开始只是在老家九弯试水,去年年末才将俱乐部开回长北。
年后在长北这边有个青少年组的穿越机国际竞速赛,杨彦俱乐部有好几个选手都入围了总决赛,他挺重视这比赛,这段时间都要在俱乐部里盯小朋友们训练。
听说池彻这工作狂这段时间终于给自己放了假,杨彦说什么也要让池彻过去指导指导,说是要让小朋友们见见曾经的全国冠军,交流一下,在赛前鼓舞一下大家士气。
池彻本来是拒绝的,说他现在真改行了,都多少年没碰过无人机了,真对无人机没兴趣了,就更别说他接触更少的穿越机。
他也就大二那年因为一些原因埋头硬学了两个月,就他这样儿要是还能教人,那杨彦那俱乐部水平未免也菜了些。
池彻觉得自己这话挺诚恳的,但杨彦却在电话那头骂了两句脏话,说怎么他上辈子是欠他的么,不仅吃他狗粮从高中吃到现在,还要给他当僚机,顶着大冷天跑去他家,帮他盯厨子做饭,闻了一下午味儿,肚子都他妈演奏起了交响乐,最后还得饿着肚子带着厨子扔下一桌子美食匆匆逃离作案现场……这些就不说了,现在还要被他这种凡尔赛地讽刺。
池彻没觉得自己凡尔赛,但他确实是听懂杨彦这意思了。
这是讨债来了。
那这就没办法,就算他早对无人机不感兴趣了,那也得去看一眼。
杨彦新开的俱乐部在长北郊区,盘了个废弃工厂改造的。
池彻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工厂里传来穿越机急速飞行和空气摩擦出的呼啸声,其间还夹杂着少年们兴奋雀跃的欢呼声。
工厂偌大,视线开阔,杨彦坐在最后面的长凳上,正在电脑上帮小朋友们买穿越机替换零件,抬头看见池彻进来,顺手给他扔了瓶饮料。
池彻低头一看,红糖姜茶。
还是烫的。
杨彦默了默:额……有个小子托我给他女朋友买的,结果还没送出去就分手了,将就着喝吧,男人也要补补气血。
男人补个……池彻没让脏话出口,直接给他扔回去,在他旁边坐下。
杨彦把红糖姜茶塞回保温箱,下巴朝那头正训练得如火如荼的男生们扬了扬,嘚瑟道:怎么样?点评一下。
池彻晃头看了圈,点点头:挺好的,叙利亚风格,四面透风,冬冷夏暖。
杨彦:…………我他妈俱乐部还没装修呢,这还只是毛坯。
杨彦说,不是,谁让你评价我装修了,我问你那些小子们穿越机跑得咋样。
池彻掀眸看了眼,还是那句话:挺好的。
杨彦:?杨彦:就没了?没了。
池彻挑眉,不然你想让我说什么。
不说就不说。
杨彦起身,扔了个FPV眼镜给他,直接飞一个试试?飞什么飞。
池彻接过,放到一边儿,吐出个字,累。
静了须臾。
杨彦坐回去,盖上电脑,揣摩他神情:咋地了,心情不好?池彻双手后撑,咂嘴:还行吧。
杨彦知道他刚从九弯回来,他们认识的年份久远,彼此太过了解,调侃起来也都没个顾忌:哦~我知道了,准是又看到人一家子天伦之乐,羡慕嫉妒恨了,心开始滴血了。
池彻忍不住嗤笑一声,而后瞥他,缓缓怼道:滴你妈的血。
他望向几十米外的穿越机轨道,声音很平静,这都多少年了,我也都多少岁了,至于那么矫情?你要说是十多年前看到,那或许还能有点波动,但现在是真没感觉了。
也早该习惯了。
听了这话,杨彦忽然有些感慨,也学他姿势双手后撑:害,想想也是哈,这么多年了,那人都是会成长的。
你就说我这俱乐部吧,这几年是开一次垮一次,买一个赔一个,这要放我十多二十岁那会儿,肯定觉得天都塌了。
池彻下颌微仰,眼睛盯着急速飞行的穿越机,思绪却一瞬出神。
他不可自控地想起了1月18日那天他们在车上的情景。
想起他对她说你没必要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时,她分明还坐在他身上,纤长眼睫却瞬间垂下,眼底的光逐渐熄灭,绷直的肩膀也松了下来。
想起在副驾车窗上映出的有她曲线的模模糊糊光晕,想起她比起九年前更加坚定而又稳固的背影和声线,想起她说的那些话,想起她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远离停车场,并没有回头……不远处,身披蓝色彩灯的穿越机眨眼间窜过最后一道拱形门,飞跃至终点,少年们纷纷取下FPV眼镜欢呼雀跃起来。
池彻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过狭隘,太过执拗,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就如同池开旭没有意识到时间也同样在他身上流淌,而现在他于她身上,似乎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也许。
他应该要更相信她一点。
……池彻起身,不疾不徐地拍了拍裤腿的灰,又一层层挽起外套衣袖。
就走了?那些小子这轮训练还十分钟就结束了,杨彦劝到,给他们一个跟你交流的机会呗。
我说不给了?池彻眼角点着恣意的笑,躬身捞起FPV眼镜,直接飞一个试试。
杨彦愣了愣,随即眼睛瞪大,从板凳上跳起来,惊喜道:我靠,行啊!赛道是最近现搭的,不算长,障碍物也不算多。
杨彦给了池彻红灯穿越机,点了几个男生过来跟他一同飞,其中就有过段时间要参赛的几个选手。
比赛结果没什么悬念,池彻排在中间的名次过线,虽说和前面几人只差零点零几秒,但穿越机速度极快,零点零几秒的差距也并不算小。
排在池彻前面的几个少年登时从座位上激动地跳起来,相拥大喊道:啊啊啊牛逼!我们打败了冠军!我们竟然打败了冠军!杨彦冲过去,挨个给了个暴栗:叫什么叫?你们练了多长时间人练了多长时间?什么装备都给你们来最好的,马上都要比赛了,就领先人零点零几秒,还好意思激动?赶快去给我训练啊。
少年们纷纷躲闪着跑走。
杨彦转身,看到池彻还坐在比赛位置上。
他又拨动了下手柄,右手明显力不从心,速度跟不上,刚用力达到了极限,这会儿经脉里还有些微微抽痛,他叹了口气,细不可查甩了甩手指。
杨彦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拍拍他肩:怎么样,还行吧?瞧着他没反应,杨彦实话实说道:其实真没必要沮丧,蓝/灯那小子,就刚第一名冲过线那个,他爸就是专门搞这行的,他从小玩穿越机玩到大,自己也有天赋,教练说这回让他去参赛就是冲着全国第一去的。
你这都十年没怎么练,手还受过伤,你要把他赢了那才是不正常。
池彻把FPV眼镜连同手柄一起放回箱子里,忽地坦然笑:没沮丧,是不行了,能接受。
是吗,不会是在嘴硬吧。
杨彦挤眉弄眼地道了句,而后看见池彻起身,去哪儿?晚上一起吃饭?不了,一会儿还有点事儿。
池彻弯腰,打开一旁的保温箱,拿了两瓶红糖姜茶出来,在手里抛了抛,问杨彦,送我两瓶?杨彦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乐了:送送送,这有啥好说的。
说完,看见池彻还一手撑在保温箱上,敛眉对比着不同口味的成分表,杨彦心里又霎时开始窝火,起身一股脑把池彻往外推,拿了就快滚。
池彻被他推着闲闲往外迈步,懒散闷笑:干什么呢你。
杨彦咬牙切齿:老子单身狗看着碍眼,可以吧。
池彻走出俱乐部,光线瞬间亮起来,傍晚的冬日依然有些晃眼。
他闭了闭眼,适应了下才往外走。
上车后,池彻咬了根烟到唇上,给俞清昀发了条信息过去。
【CC】:在哪儿?发完消息后,他又顺手给俞清昀改了个备注,改成和通讯录里一样的字母:【U】那头没立即回,不过这姑娘不爱玩手机,做起实验来更是一天都看不了几次,消息一向都回得慢。
池彻都习惯了,也就把手机扔在一旁,靠在驾驶座上边抽烟边等。
池彻把车窗降下,百无聊赖地往外看。
视线忽地一顿,发觉视线尽头那长长的灰色围墙和黑色铁门有些眼熟。
他往四周看了圈,又在导航仪上看了看位置。
还真是。
那年他带俞清昀来发泄的废车场。
兜兜转转,十年了,他们的故事竟还是回到了这里。
池彻本来还觉得自己今天挺不走运的。
早上回了趟九弯,人还搁那儿站着的呢,所有人都开始问他什么时候走了。
下午去了趟无人机俱乐部,被几个青少年组的选手给秒了。
就他妈像是哪哪都容不下他存在似的。
不过好在……手机一震。
池彻捞起手机查看信息。
【U】:在研究院。
【U】:怎么了?池彻没回,把手机扔到扶手箱里,开车上路。
不过好在。
还能有一个人在不远处等着他。
-俞清昀给池彻回消息时,刚经历了一场哭笑不得的闹剧。
刘组课题组的老朱准备在元宵节当天向他相恋多年的女朋友求婚。
他借了研究院的礼堂,准备骗女朋友说研究院要举办元宵节活动,以这个由头把她骗到研究院来。
现在理由是有了,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又实在不知道女孩子们都喜欢怎样的布景,于是这段时间便求助了章宜他们几个热心肠的人帮忙布置并思考流程。
今天是元宵节头一天,万事俱备,只欠彩排。
章宜不安好心地看胡琛一眼,胡琛即刻相当默契地get到了她在想什么小九九。
于是两人分头行动,胡琛去找傅宋,说老朱需要一个风流倜傥的男人帮他彩排走位,章宜给俞清昀打办公室内线电话,说老王在礼堂找她有事,让她速来一趟。
本来就只是个章宜他们搞的小玩笑,俞清昀没太在意,没想到不出半个小时,傅宋和俞清昀成了的离谱传言就在研究院横空出世。
更离谱的是,俞清昀和傅宋俩正主都还是从小雅口中听说的。
在研究院路口碰到小雅时,俞清昀刚和傅宋一同在研究院对面帮老王寄完快递回来。
小雅手握两瓶热的红糖姜茶,兴奋地凑上来:恭喜傅少,终于抱得美人归啦!要好好对我们阿昀哟,不然我们所有富裕cp粉都不会放过你的!傅宋和俞清昀一脸懵:……?几分钟后,俞清昀才搞清楚这件事来龙去脉。
第一个人说老朱要在礼堂表白女朋友啦,第二个人说傅少在礼堂帮老朱彩排表白啦,第三个人说傅少在礼堂表白啦……第二十个人说傅少准备了大半个月,精心布置了礼堂给阿昀表白,今天终于抱得美人归啦。
果真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
身为男方的傅宋很是抱歉,先一步跑回办公室去澄清了。
俞清昀无奈摇头,小雅分她一瓶红糖姜茶,抚慰道:别急啦阿昀,我已经在灌水群帮忙澄清了,来喝大帅比领导请的饮料!俞清昀接过,拧开喝了口,顺嘴问:大帅比领导?谁啊。
咱们知道的大帅比领导还能有谁,小雅说,肯定是小池总啊。
俞清昀倏地呛到:小……小池总?对啊,刚刚我出来打电话,就正好在门口碰见他了。
我问他找谁,他说他要找那人不让他说他要找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合作这么神秘兮兮的。
说到这里,小雅又兀自握拳道,唉!早知道刚刚说到这里我就该闭嘴的,否则也不会惹领导不开心了!俞清昀瞬间想到什么,顿住脚步,摸出手机。
果然,池彻十分钟前又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CC】:想见你。
【CC】:带着全部的我。
俞清昀心跳滞住。
小雅倒是没注意到她,欲哭无泪地攀住俞清昀肩膀,继续絮絮叨叨着:当时门口就我和小池总嘛,我就想找个话题跟小池总聊,聊什么呢,聊八卦吧,比较容易拉近距离,因为我们当时刚好看见你和傅少一起在对面,我就顺口跟他说起我刚在灌水群里看到的八卦,说傅少在礼堂给你表了白,大场面可浪漫了,傅少终于抱得美人归啦……没想到我才刚说了两句话,他脸瞬间就黑下去了!真的!我真没夸张,瞬间就黑下去了,抛给我两瓶饮料,下一秒就开车走人了,甩我一脸尾气!感觉可能是大领导都不喜欢听员工八卦吧,唉!小雅又连叹了好几口气,抬头才见俞清昀转身往外走,诶,阿昀你去哪儿?晚上你们组不是还要开组会吗?啊对,俞清昀边往外跑,边回头冲她喊道,小雅,你帮我跟小宜子说一声,让她帮我请个假,就说我晚上有事。
啊?小雅缓缓张嘴,……哦。
然后,她一脸懵逼地看着俞清昀转身跑到街对面,拦了辆车,出租车飞速离去,甩了她一脸尾气。
-仿佛自和池彻重逢以来,俞清昀身体里就一直住着两个人。
一个随时随地都想不顾一切地投入他的怀抱,另一个却又总在她理性快要丧失之时,死死拽住她的脚步,拉扯她的眼皮,警觉地告诉她说,她与他之间依然还横亘着无法忽视的薄膜。
但就连俞清昀自己都没想到,在看到池彻给她发的那条消息,又听到小雅那话时,她内心竟遽然膨胀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将那道薄膜顷刻间捅破。
说不清是对当年分手时他内心真正想法的求知多一点,还是对于厘清他偶然得知的她和傅宋的误会的迫切多一点,亦或就只是妥协了,想见他,想抱他,想吻他,想和他说话,想和他在一起,就算他依然要固执地瞒她一辈子也没关系……各种繁复情绪都纠葛在俞清昀胸腔里,裹挟着她的脚步朝他奔去。
出租车后司机问她地址,俞清昀不假思索地报出池彻家精确到门牌号的准确地址,并心脏跳动剧烈地在后座支起身体,请求司机再开快一点。
这股冲动一直持续到俞清昀站到那道陌生又熟悉的防盗门前,才渐渐稍许平缓下来。
终于有零星理智降落在大脑里。
她这是在做什么?今晚还有重要的组会,就算她明天再来找池彻,也不会晚的。
关于她和傅宋的那个误会,发条微信就能解决的事情。
况且他现在也不一定在家,或许她跨越半座长北市而来只会扑了个空。
池彻那句话,说得也并不算很明确,说不准只是她自作多情,他并没有想坦诚的意思。
……身体里那个理智的她一句又一句地劝阻,不停地扯着她脚后跟,劝她后撤,在她心脏上添加砝码。
可是。
咔哒——一声。
俞清昀摸出一直放置在她挎包外侧的,池彻给她的备用钥匙,转动锁芯,开了池彻的门。
支撑她的,仅仅只是池彻那天在办公室给她资料时,说的最后那句话——只要你想,我这扇门,你随时都可以开启。
还好,屋内灯光明亮,不远处的挂式电视开着,财经新闻频道的主持人正播报着股市最新动向。
看样子是有人在家。
俞清昀心脏不自觉上提,探头进去看了眼,清了清嗓子:池、池彻?无人应答。
她又扩大音量喊了两声,依然无人应答。
俞清昀犹豫了下,慢吞吞抬步往里走。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面的构造竟还是和九年前几乎一致。
最多就是换了些家具,但主题颜色还是基本一模一样。
过去这么多年了,池彻给她的个人名下固定资产和收入流水表格上也显示,他有的是比这套十年前的大平层更优越的住所,但他个人简介上写的现住所竟还是这套房子的地址。
俞清昀乱七八糟地想着,下意识做了个侧头的动作。
九年前,玄关上方被她随手挂了个长条形小灯泡,走这里过时若是不躲闪,很容易被撞到。
她惊讶于恒久盘踞在自己体内的肌肉记忆,下意识抬头看,更惊讶地发现这串小灯泡竟还贴在玄关上方。
除了彩色黯淡很多,也只有其中一只还散发着微弱的光,其余的外形都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难道……这么些年,池彻一直在等她回家?这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俞清昀脑子里时,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然后下一刻,当她发现自己站在何处时,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她站在宽敞的浴室里,明亮的瓷白浴缸边上。
浴缸里浴泡几乎散去,水质半透明,里面的风景只消稍许靠近,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懒散仰躺在浴缸里的男人,正缓缓睁开眼,朝她看过来。
俞清昀侧脸一热,下意识背过身去,急忙往外走:抱歉,我那个……谁让你不关浴室门的,我看到开着我就直接进来——忽地,她脚步又顿住。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为何要躲闪?暗暗咬了咬下唇,俞清昀回身蹲到浴缸边。
然而和池彻对上视线时,刚才那堆了满肚子的想法到了这一刻仿佛顷刻间全然消失。
她只嗓子紧巴巴地解释了一句:那个,你不是说想见我吗……所以我就来找你了……池彻双手撑在浴缸两边,眼皮懒懒半耷拉着。
面无表情。
盯着她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不是窥见他薄唇略微翕动的弧度,俞清昀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和一座人体模型对话。
她喉咙吞咽了下,戳戳池彻手臂:喂——倏地,池彻抬手,捏住了她右脸。
还用了些力。
仿佛一瞬将她拉回2013年大年夜的晚上。
心底那些无措感也霎时消失殆尽。
……这人就会这一招是吗。
俞清昀:……俞清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他手推开,揉着侧脸,先发制人道:我是真的,你没做梦,很痛。
池彻瞳孔微微闪烁,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昂……俞清昀抿了抿唇,揉脸的动作逐渐心不在焉,池彻那两条微信重新出现在她脑海里。
俞清昀:你今天来研究院找我了?池彻瞥她一眼:嗯。
俞清昀:找我什么事?池彻回答得很快:现在没事了。
默了两秒,俞清昀直接指出:你难道不是要来跟我坦白当年为什么要提分手?池彻盯着她没说话。
俞清昀揣摩他神色,换了个笃定语气:你就是来跟我坦白的。
安静了须臾。
池彻咬着牙:是,你很聪明,你猜对了。
池彻又用力磨了磨后槽牙,一想到傍晚那场景心里就堵得慌。
池彻开车去研究院找俞清昀时,因为这姑娘脸皮薄,他每次去找她,她只允许他在路口等她,不想让他开到正门口,生怕被人误会。
于是他就不小心开过了几米,心里虽不情愿,也都倒了回去。
结果刚拉上手刹下车,一抬眼,就看到俞清昀和那傅什么的站在对面的菜鸟驿站。
不知道在聊什么,傅宋捂嘴侧头靠近她,而俞清昀也挽唇,看着他笑,还拍了拍他肩膀。
不是,说个话而已,有必要靠那么近吗?然后没两分钟,他就看到两人从菜鸟驿站出来,而傅宋张开了手,抱了抱俞清昀。
当时,啧,怎么说呢。
池彻低头扯唇笑了下,舔了舔唇,又笑了一下。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那大概是被一把钝刀反复来回拉扯,觉得世界上一切的东西都没意思了。
但大概还是有一些侥幸心理的。
万一不是呢……万一呢,是吧。
这样想着,两人朝这头走,池彻还是下意识背过了身,开门上车。
然后便遇见了在一旁打完电话的小雅。
她上来跟他打招呼,问他在这做什么。
池彻心不在焉地道:找人。
小雅热情地问他找谁,她可以帮忙,池彻说不用,他找的那人不想让旁人知道他要找她。
不过也许……现在也不必找了。
池彻脑子里很乱,正想再敷衍几句,把她打发了,然后理理现在这情况。
结果小雅看了眼手机。
紧接着,她用着最激动的语气,直接宣判了他的死刑。
小雅说起傅宋表白细节时,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池彻正坐在驾驶座上,手里握着温热的两瓶红糖姜茶,外面的冷风还在不留情面地刮着。
他凝着红糖姜茶的配料表,上面的字却全然不进脑子里。
一直到这个瞬间,今天一天的这些破事,似乎才召集着它们所能被加诸的全部疲惫感,翻天覆地地朝他袭来。
……这姑娘都跟那傅什么的在一起了还来找他干嘛?来找他炫耀的吗?你看呐,你自己不抓紧,你自己搁那儿犹豫,我可就答应别人咯。
还是说要在下一段恋爱开启前,把之前恋爱中的疑惑全部厘清?这女人……真他妈狠心啊。
还挑个大晚上这种如此暧昧的时间来找他。
怎么,脱单第一天就想劈腿了?要他当男小三?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操。
停停停。
他在想什么呢。
有病吧。
池彻长呼出口气,喉结用力滚动,斩断这些莫名其妙的游思。
你猜对了,他视线转向一边,没好气地继续道,但现在没必要说了,懂吗?为什么没必要?俞清昀一时没能理解到他的话里深意,思忖了两秒,秀眉皱起,你不会是又不想说了吧?喂,池彻,哪有出尔反尔的?说这话时,俞清昀眼睛不自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她大概自己都没察觉到此动作对男人来说的危险程度。
池彻浴缸里的腿下意识收拢。
他妈的。
怎么这女人每次突然出现在他家,都是在他如此不方便的时候?对,我就是出尔反尔了,我就是不想说了,怎么了。
池彻觉得自己真是懒得跟她多说,他在浴缸里坐直了些,伸手去拿搭在浴缸旁的浴袍,你让开,我要起来——然而,他指尖才刚触碰到浴袍衣角。
浴袍就倏地被人以极快的速度抽走。
抓了把空气的池彻:……?俞清昀抱着比她人还高的浴袍,迅速起身,快步后退到浴室门边。
池彻坐在浴缸里,愕然地盯着她,伸向浴袍的手悬在空中,缓慢翕动薄唇:……你干什么?俞清昀略显得吃力地把浴袍折叠起来,一股脑抱到身前,黑亮的瞳仁支在浴袍上,声线在浴袍里辗转后再传递过来,显得有些奶声奶气。
谁让你出尔反尔的……她把浴袍往下摁了摁,小巧白皙的脸蛋儿露出来,嘴角挽着,非常善解人意地看向他说。
想要浴袍可以,你先跟我坦白,坦白完了,我满意了,我自然会给你。
池彻:……?我他妈。
作者有话说:没!想!到!吧!最低级的办法也最有效(bushi今天这章破万字啦!明天应该可以正文完!抱歉因为身体的原因让大家久等啦,发红包补偿一下~◉ 95、九十五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