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这是许兮实行历情第三步的时ᴶˢᴳᴮᴮ日。
距离幻境勘破的第十日,还差三日。
一切都很好,就连邬煜眼上的那条冷月白纱, 都如许兮所预料的,回到了他眼上。
邬煜是人,虽然这幻境有梦蝶来支撑,但掌幻境的根本是邬煜。
他是幻境的神,亦是幻境之骨。
幻境所有物为他心境所幻化, 但也取之于他自身灵力。
灵力虽生生不息, 但也不是这般取之不竭的,何况如此滥用的他。
这条冷月白纱的再现,更像是在警醒着二人,他们所处的幻境正岌岌可危。
邬煜, 我从那条桃林深处而来, 不是你幻境的人。
许兮牵着他手, 带着他再次走入花海里。
闻言, 邬煜下意识的握紧了她手。
如今,他眼睛即便有白纱覆眼, 视野不甚清晰。
眼下,他连牵着他手的许兮都看不太清。
视野里, 有的只是一团浓郁的红衫,然后便是她略显轻快的声音。
讲过, 兮兮要同我说什么?邬煜不再走, 只固执的拉着她的手,等候着少女的回应。
许兮对他能看到多少并不知晓, 只当他灵力溃散, 压不住这白纱。
见他不走, 她扫了眼周遭想就地坐下来聊聊,如此她便想将牵着的手松开。
这里,是他们上次席地而坐的藤蔓中央,藤上紫色小花因为邬煜精气神不好,带了丝焉巴的感觉。
她这手松的突然,然而邬煜并未放手。
非但不放,握着的力度都叫许兮感到了丝疼意。
对此,许兮皱眉问询道:邬煜,你怎么了?见他还不松手,她只得将人拉了拉,示意往下坐。
如此动作下来,邬煜懂了她的意思。
随着他坐下,身边传来许兮的小抱怨声。
你用这么大力气,你知不知道都弄疼我了。
说着说着委屈上心头,少女没好气的抽开了手。
手背上有掐握的几道红痕,显眼又可怖,足可见邬煜用了多大的力道。
眼前的这团红影,不是他掌控的幻境之物。
看不见的邬煜,感受不到她手上是如何模样。
明白是一回事,想通却很难。
他唇角抿直,被甩开的那只手僵硬的曲着。
抱歉,是我的不对。
他轻声道歉。
一只手却往后藏去,手指轻划下,天蓝色的灵光微闪,有缓缓鲜血正从指尖渗出。
眨眼间,五条从指端的细微血流蜿蜒而下,逐渐汇入到藤蔓之下。
相互交错的藤蔓缓缓动着,被二人压着的藤蔓则直接抽出了新嫩枝丫,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地,都在攀爬着朝血流汇聚地聚齐。
稍顷,这些藤蔓停止了动作。
它们就仿佛吸饱了养料,藤蔓上的紫色小花顷刻间便焕发了精神气,就连那些淡紫色的花苞骨,也相继着缓缓绽开外衣,在夜色中摇曳风情。
这一切,在夜色掩护下,许兮均未曾知晓。
主要是,邬煜这人就在她身侧,掌控幻境主宰者在此,她完全放松了对灵力波动的感知。
兮兮,适才是我的不是,我错了。
邬煜再说了一次。
这次,他伸手过去精准的握住她手,几根修长的手指触在她手背,轻柔的揉了揉红痕处,以示着自己的抱歉。
许兮眉眼舒展,浅浅一笑:好啦,我没生气。
本想抽回手但奈何没抽动,也就随着邬煜去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如今她倒也十分习惯这份亲昵感了。
几番轻揉,手背上红痕未消,倒是少女柔荑的温软叫人心猿意马。
兮兮今日特意带我来此,是为如何?邬煜眼上白纱覆着,下颌微收,声线低哑的叫人辨不出他情绪。
许兮的话头在心下转了转,最终还是化为极轻的一句:邬煜,我要离开了。
求不得,这为第三步。
如今,他心中执念皆为她,但他又从未得到她。
她主动,但她从未言爱。
邬煜的患得患失,皆为她有心之举。
他们此次的历情,本就为这求不得之苦。
入这梦蝶翩跃的幻境,也本就是邬煜所给卷轴所述:赠他一场黄粱美梦,然后亲手撕碎这美梦。
那个清醒的邬煜,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兮兮。
他想要的是勘破情途,解决掉她这个莫名生出的心魔罢了。
他想要的是走他的无情道,还有他的无情剑。
想到此,许兮下颌轻扬,看着眼前人再次郑重道:经过这些时日相处,我发现我并不爱你邬煜。
越说,她话语就越是清晰,眼里也越发坚毅。
即便看不清她面上表情,邬煜也能透过少女这番话语,绘想出她是何模样。
毕竟,他看过她这张脸太多表情了。
明媚、委屈、丧气、生气……永远都那么的娇俏可人、明媚灵动。
他看过更多的,还是她的睡颜。
在许兮不知道的很多个夜里,邬煜曾在她入睡后,燃起彻夜烛火,用炙热又阴郁的眸子暗窥着,无数次描绘过她眉眼。
眼下,邬煜想她该是上唇微抿,眉眼微蹙,但那双杏仁大眼一定是坚毅又果敢的,十分美丽。
邬煜,我认真的,我想要离开。
许兮将话再次重申道。
见邬煜仍旧不做声,她只得持续放狠道:你如果真的喜欢我的话,邬煜你就该放我离开,祝福我找到心悦之人。
救命!几句话下来,许兮是真诚感悟到,渣女不是谁都能当的。
一声低哑的轻笑后,邬煜放开了她的手。
下刹,整个幻境都寂静下来。
许兮发现,就连二人所处的这片花海,众花也不再摇曳。
那声低哑的轻笑后,邬煜再未做声。
许兮咬了下唇,想要直接站起身直接离去。
还未待她站起,她的手腕被邬煜抓住。
这次,他用的力道还显温柔,但也绝不是许兮能挣脱的力道。
兮兮,还记得我上次同你讲的秘密吗?邬煜微偏下颌,朝她问询着。
很显然,这时候的他并未在等许兮的回复。
邬煜将圈握着的那只手再次松散了力道,唇角轻勾起一抹冷笑方才道:兮兮,我都告诉你秘密了,我知道你会离开,我都这么告诉你了……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你能走得掉?你怎么可以离开我?兮兮你怎么可以如此待我,啊?!话至最后,他一贯清冷的少年音破了音。
许兮对此早有预料,她不选择同他硬碰硬。
少女一个倾身,将唇附在他耳边,犹如恶魔低语道:我从桃林深处而来,我本就不是你幻境中出现的人。
从一开始,我也不过是想要离开罢了。
这话一落,许兮感受到捏着她手的人在颤抖。
所以从一开始,兮兮口中的成亲,都是为着离开我?他这时候仿若镇定下来,就连语气也淡漠了下来。
许兮毫不犹豫,回道:是,从来就是。
好,那我如你所愿。
邬煜站了起来,握着她手被这突兀的扯动下,许兮也只好随着他站起来。
这毫不温柔的举动,差点令许兮准备甩手。
但看着他周身散发的阴郁气息,她磨了磨牙忍下来。
待出了这破境,她一定要再敲他几个剑招。
这破除心魔的活,真不是普通人能干的,她都委屈自己当起渣女了。
你真送我离开?许兮将信将疑的问道。
身前人一袭白衫,高大的身形默不作声下,给人威压存在感极其强烈。
闻言,邬煜回首。
眼覆白纱的他,轻勾唇角纠正道:不是送你,是我们一起离开。
啊?!这是什么发展?!我告诉你了,你是这幻境之主,你离不开的。
除非是他幡然悔悟,不要这幻境中的兮兮。
如此,方能勘破历情幻境。
邬煜只拉着许兮往家走,并未对此回应。
这段距离并不多远,来的时候携手而来,眼下他拽住的是她手腕。
因为不如此,邬煜十分确信,许兮能毫不犹豫的抛弃他。
痛苦吗,倒也不全是。
应该说,他反而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在许兮所作所为下,邬煜看清忆起父母的真相,令他执念有所消散。
但这幻境本就为邬煜执念所凝,是以,许兮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新的执念。
许兮对他的态度,犹如放风筝般,将他高高放在天际,从未将他揽在怀里。
他早就对这份幸福持有不安怀疑,从种种细节下,他早就做好了她要离开的准备。
他故意将这作为一个秘密告诉她,不过私心的想要就此困住她久点,令她再多留些日子。
没曾想,许兮倒是光明磊落,直白的告诉他,说着要离开,从未有什么真心,全都是欺骗。
梦醒了吗,没有。
她主动招惹的,凭什么就能挥挥手说离开。
呵,还要在他面前要祝福,是他平日太惯着她了。
这个幻境她不喜欢,那就换一个。
兮兮,你刚刚没看到吗,花海它还好好存在着。
邬煜将她往屋中一甩。
少女一个趔趄,堪堪稳住了身形站定。
二人身后的木门,在力的作用下,发出极大的碰撞声响。
许兮微蹙眉,眼带不解道ᴶˢᴳᴮᴮ:你什么意思?邬煜你想困住我?不是,我们一起,我会一直陪着你。
邬煜朝她靠近,伸手抚过她脸颊接着道,兮兮喜欢什么样的幻境?我见你喜欢花海,那我创一个更大的花海如何?这还不是困?疯子!书中说邬煜此人清冷孤傲,言而有信又从不迫人。
是以,无论是他自己准备的历情卷轴,还是许兮所设想的最后三日里,邬煜都不该是如此状态。
你,你冷静点!许兮说着开始在屋中来回渡步,强装镇定坐下,邬煜,你想想你的父母,我之于你,不过是突然出现的一个人罢了。
她想用此话语提示他,幻境里他所迷恋的这个兮兮,从来就不是真实的她,更不是他邬煜所倾慕的女子。
兮兮,我很清醒。
话落,他朝她逼近。
走至她坐的地方时,他半蹲下来,仰首看向了她。
他这张脸太优越了,即便眼覆白纱,这般半蹲微仰首看人时,也不落半分卑微。
邬煜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轻捏了捏才道:我再问你一次,兮兮当真想要离开我吗?何必再问,你莫不是还需要我接着骗你?话落,许兮甩开了他的手。
遭此对待,邬煜也并不恼。
他看了眼被甩开的手,哼笑一声后站了起来。
那兮兮在此待着,我去去就回来,乖。
话落,邬煜不给许兮拒绝的机会,径直阖门而去。
乖你大爷!待人脚步行远,许兮收回贴在门上的耳朵。
她手一动,淡淡猩红灵力泄出,然而房门和窗柩还是纹丝不动。
果然被上了禁制,可恶。
许兮双手一叉腰,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她所设想的反应里,邬煜应当气愤下一甩袖子,孤傲的让她滚的。
眼下这个发展,属实有些出乎意料了。
求不得的苦,他应当是有尝尽。
但这之后的所悟,邬煜这人是一分没悟啊。
就这?修真界天之骄子?怎么还没合欢宫的弟子啊,当断则断,方能大悟,他究竟懂不懂啊!种种想法在她心头晃悠过,但面对如此境地,眼下又实在没什么法子。
一气之下,许兮选择好好睡一觉。
邬煜打开门时,也就有了许兮睡得正香甜的一幕。
床榻上的少女面朝里,一副埋被入睡的姿态,令看着的邬煜生出恍惚来。
眼前这一幕,就好像许兮从未对他说什么离开,先前花海里的那些离开言辞,不过是他心中生了胡乱臆想。
他将门轻轻的关上,缓步着朝床榻靠近。
在他的视野里,床榻上红衫影影绰绰,是个侧躺着的姿态。
他将手放在那段凹陷红影里,很细的腰,一手可握。
还未待他有更多的动作,一声嘟嚷从被子里传来:不要,再睡会。
如此的信任,邬煜不信她待自己无半分真心。
想到此,他躺在了她身侧。
单手枕在脑后,另一手按在了眼上那条白纱上。
自己从前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从许兮告诉他这是一个幻境时,邬煜就想过这个问题。
想了很多,但最后都得出一个结论。
幻境破,现在的邬煜便会不复存在。
所以,他怎么可能甘心。
他自己也好,兮兮也罢,他怎么甘心放弃。
眼上的涨疼感,最近发展成犹如针刺,他连兮兮都看不到了。
往后,自己还会如何呢?究竟,究竟该如何自救,谁来救救他吧。
有液体浸染过他眼上白纱,他的绝望令整个幻境都开始陷入黑暗。
寒风侵袭而来,令蒙着被子的许兮打了个寒颤。
邬煜在她这一个寒颤中,收敛住那些发散的心境,忍着眼上疼痛,开始控制住幻境。
还不到时候,眼下这个幻境还崩不得。
再给他一点时间,新的花海幻境还需要再大一点,再大一点。
许兮这般喜新厌旧,小了她肯定不会高兴的。
想到此,他俯身将一吻落在她发顶,心中暗唤了几声兮兮。
这种突然而起的寒意,还是令许兮醒了过来。
邬煜动作极其小心,但还是令许兮感受到了他的温柔不安。
她回首看着他,细声细语道:邬煜,喜欢一个人这种事,我记得您当初母亲说过,强求不得的。
她母亲亦是他执念的幻化,既然他母亲能说出这番话,那就证明邬煜很认同这个观点。
这人,对父母的爱情认同点极深,就连幻化之物,也能看出二人的伉俪情深。
兮兮,一定要走吗?邬煜伸手揽过了她,将头埋在她肩胛处。
冷香幽幽,还是那么好闻。
为什么就一定要离开呢,他这个夫君做得不够好吗?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兮兮说出来,我改好不好?邬煜未抬首,话语中少见的多了份小心翼翼。
看着他如此,许兮心里也感到难受。
她何德何能,能让书中高岭花为之折腰。
但正因如此,许兮眼中的坚毅更甚。
因为她知道,幻境外的那个邬煜从来不会如此。
眼下的他,不过是不清醒罢了。
眼下这个爱她如命的少年,不过是失去记忆的空壳子罢了。
邬煜,你是不是因为没彻底得到我,所以才非要如此。
许兮说着,抬手将他手握住,拉着它放到自己衣襟处。
不顾邬煜抬首的错愕。
许兮呵气一笑,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你拿去好了,过了今晚就放我走好不好。
许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邬煜握住她手,阻止了她这自轻的动作。
她这话不光是看轻了自己,更是将他一番心意践踏在脚底。
望着面前少女,邬煜仿佛在这刻才真真正正看清她。
他口中一直喊着的兮兮,她不止天真烂漫,她也能几句言辞叫人如坠冰窖。
许兮并不挣脱他手,她看着邬煜反而将脸靠近,另一只手伸出抚上他脸颊,勾唇一笑道:我知道的,邬煜你不就是想要这个,怎么,给你你又不要?床榻间冷香幽幽,少女媚眼如丝,微凉的几根手指游曳在少年的……美人投怀,诱惑十足。
然而,对面的邬煜却是一把推开了她。
许兮被如此对待,她耸了耸肩坐了起来,朝他摊了摊手道:给你你又不要,犯贱?许兮,我……你给我闭嘴!邬煜推开她便站了起来。
眼下,他一袭白衫略带凌乱,但胜在他身形高大,倒也显出几分凌厉。
然而,一向情绪内敛的他,指着床榻上少女的手,却在微微发着颤。
眼见他如此难受,许兮在心中疯狂喊抱歉。
但她面上却是一副小宫主的气势,下了床的她一步步朝邬煜逼近,手指挽着胸前发梢,故意歪头一笑道:成亲这么久,我从来就没愿意,还没叫你看清我心意?我从未喜欢过你,也就只有你这种傻子,才相信满十六生辰的话。
许兮朝他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接着道:你知道吗,每次你一靠近,都在令我觉得无比恶心。
邬煜在她这番言辞下,步步后退着靠到了桌子边。
他还记得,成婚那日自己对许兮说的话。
纵然我们所处的一切都是假的——我邬煜深爱着你许兮,这份热烈跳动的心永不作假。
言犹在耳,邬煜心中生起一股恶寒。
面前的少女,眼下又是何番面貌呢,邬煜开始不确信起来。
他所认识的那个天真烂漫,永远带着明媚笑意的少女,真的是眼前这个女子吗?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