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漫天大雪。
领头两个白衫弟子面色肃穆,二人手中拂尘同时轻拂,他们身前就扫出一道供人行走的路。
在这两个弟子身后, 随行的弟子着各色服饰弟子,显然不是属于统一派系。
漫天大雪下,他们这些人穿着依旧如昨日。
雪花还未近身,众人身上无形的灵力便将雪花儿堙灭掉。
昨日的晴空,今日的暴雪。
这是九泽渊深渊渊境异动的魔力和灵力碰撞造成的。
因着屏障缘故, 许兮一行人只能步行。
行至快一刻钟, 便见一条巨大的深渊。
临渊望去,一道巨大的灵力屏障覆于这条深渊。
定睛看去,丝丝绕绕的白色灵力中,已然裹上了几丝猩红。
这是将修真界和魔界隔开的结界, 也被修真界视为最后的屏障, 众人称之为——临渊。
似是感受到来人中的灵力, ‘临渊’这道屏障躁动起来。
它犹如有了生命一般, 暴雪加剧似它在嘶吼,惹眼的猩红魔气也不在蛰伏, 竟加剧吞噬起周遭的纯色灵力。
二者相互吞噬,纯白逐渐开始被猩红污浊。
这临渊屏障是一年比一年弱, 今年想要安抚下来,恐怕难了啊。
一个灰色衣着的弟子, 摇头叹息道。
他身侧的男子闻言, 摇扇笑了。
将手中扇子往手上一敲,不赞成道:这位道友, 我们还没下去呢, 何必长魔物志气呢。
今年, 我们修真界也不是去年啊。
那男子清亮的嗓音极为接着道,我觉得吧,今年是魔物的倒霉日呢。
如此散漫又豪言,他这言辞吸引了众人视线。
许兮也朝他走近了些,想要看看说这话的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这一眼过去,许兮率先被一道背影擒住眸子。
今日的邬煜,仍旧如昨日的衣着。
肩背已然脱去少年青涩,宽阔的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是书中多次形容的宽肩窄腰。
许兮垂眸,极细的腰肢被束缚在腰身,她知道那里缠着一柄无情软剑。
唯一不同的是,他放下了头发。
及腰银发半拢在肩,仅用一根长丝带松散的挽着。
丝带并不安顺的垂着,此刻正同他后脑方垂下的白绫缠绵,翩跃。
他要束冠了,就在近日。
似是感受到视线,邬煜停下了和身侧男子的交谈。
他回身望来。
白绫所覆的眼下,是一道红衫慌忙逃离的样子。
比起这双眼睛所视,他早就注意到她了,她身上冷香早就到了。
还看呢,人早就没影了。
陈晏说着扫了眼被躲开的手,放弃了揽上邬煜肩膀的想法。
他这清爽的音色,显然就是前边放言散漫的人。
陈晏几个快步追去,脸上满是委屈道:我说,邬煜,我们俩可是你还没回无情宗就认识的友人,你就不能对我别那么冷淡吗?哪里冷淡?邬煜随意道,脚下不停的朝许兮离开的方向多走了几步。
陈晏扫了眼远处许兮,耸肩道:算了,我放弃了。
喜欢就过去,这小宫主和你的传言我可是听了许多啊,要不我细细说来同你听听?就在陈晏以为邬煜无视时,他听到邬煜状若无意般问了句:我同她,都有些什么?这种怪异,陈晏微张唇,微仰首朝身侧友人看去。
这探究又不可置信的视线,他似乎在下一秒就要曝出一句:你不是我的友人邬煜吧,快说你是什么魔物幻化的?最后,邬煜还是没能听到陈晏口中的兮兮说来。
到入深渊的时辰了,午时。
这个时辰,也正是魔物最弱的时刻。
来到此地的人,都知道此行目的所为何,众人很快有序的排着,三三两两结伴着踏上屏障。
许兮故意落后了些。
一脚踏上去,犹如无物,失重感骤然来临。
虽有下意识的控制御剑,但还是略显狼狈的落到深渊里。
少女撑着手臂起身,手臂上的衣袖被魔气划破,有血痕蜿蜒着滑落。
许兮轻呼了口气,这才感受到刺疼。
大意了。
谢子阳这老狗竟在这就开始动手了。
她很清楚的知道,进入‘临渊’,只要是九泽渊弟子亲启的灵门,她应该安然无恙的降至渊底才是。
咬牙撕扯下衣裙边角,许兮边走边给手臂做了牢牢的包扎。
有灵力的人血,这是最吸引魔的东西。
尤其她还是修合欢的,这可真是祸不单行了。
匆匆离开一段距离,许兮面上的戒备才稍放松了些,驻足打量起周遭环境。
临渊里透过屏障渗透下的光很少,可见区域很狭。
这要是个普通人落下,那于他就是极致的黑暗了。
许兮眨了眨眼,努力辨别着前方区域。
寂静的不太正常。
没有任何声息,许兮只能听到脚下踩到枯叶发出的声响。
风过来,送来一阵浓烈血腥味。
借着枯枝乱丫的掩护,许兮将受伤的那只手臂往后掩了掩,顺道将身子趴低了些。
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靠近。
未知才是最恐惧的。
许兮极力屏息着,左手握紧手中剑,压住心脏想要强烈蹦跶的欲望。
——咻!破空声响起,枯枝被烈火焚尽。
被发现了!瞥了眼这幽蓝火焰,许兮当即转身想跑。
未待少女跑出百米,它已然堵在身前。
望着面前犹如刺啦作响的火焰,握剑的手在轻微颤抖,许兮下意识的往后退着。
这是书中形容的魔炎。
凡是被它爆裂的星火沾到,被灼者表层肌肤顷刻溃乱不说,内里还要忍受炎毒。
更为致命的是,只要十来颗火星子,被灼者体内便会被炙热完全侵袭,犹如烹物般被折磨至死。
因其危险,魔炎,一直是被困深渊尽头的魔物。
许兮这才意识到,她这是被人为的送到了‘临渊’最尽头了!难怪此地毫无人的气息,许兮在心底对谢子阳的狠毒有了新的认知。
这死老头子,竟然装都不装了,他这是料定她许兮出不去这‘临渊’了。
魔炎可怖,但好在它不甚聪明,终极形态智商也犹如七八岁的孩童。
眼前这团,许兮目测了它的范围,智商估摸着最多也就在三到五岁左右。
你身上好香啊,陪我玩啊,嘿嘿嘿……妈妈没骗我耶,今天会吃的很饱,终于……它发出了人言,但丝毫无幼儿软糯的天真,只有粗哑和残忍。
许兮望ᴶˢᴳᴮᴮ着那团边说边使劲扭动的家伙,时刻关注着它是不是要迎面扑来。
今天终于不用饿肚子啦!话尽,它朝许兮临空扑了过去。
还未到身前,许兮已经感受到了幽蓝火焰的炙热感。
论速度,许兮已经在先前的拦截里知道,自己是没法和它对拼的。
何况,她手臂上的伤口没止住血,不赶紧离开这鬼地方的话,到时可就不是一只魔炎的问题了,她这小身板估计都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许兮假意往后退,就在魔炎要近身时,径直一个翻滚拉开距离。
魔炎身上有火星子溅落,一碰枯枝便燃起熊熊烈火。
似是被少女戏耍到,它发出了粗哑的喘气声,刺啦一下,身上的幽兰火焰更甚了。
拉开距离后,许兮不敢做停留,直接施法瞬移。
不辨方位的情况下,许兮只能一味往前再往前。
二者一前一后。
少女呈一道赤色残影在枯渊中掠过,在她身后飘着的是紧追不舍的褐色魔炎,唯有边缘燃着幽蓝火焰。
眼看就要被追上,许兮握剑的手朝后划过一道赤色灵力。
就在那赤色灵力在要逼近魔炎时,魔炎略忌惮的往后退了退,显然是对许兮的实力有所低估。
然而就在下一瞬,倒映在许兮眸子里的幽蓝火焰灼的更烈了,赤色的灵力还未近到魔炎身体,就被它逐渐燃烧起来。
虽然争取的时间稍短了点,但足够许兮隐藏住气息,消失在它面前。
望着径直往前追捕的魔炎,躲在魔炎身后的许兮挑眉笑了。
她就知道小孩天性,习惯了一往无前的追捕,看不见了也只会下意识的焦急往前追。
区区诱导而已,小孩就是小孩。
许兮没在原地待着,选了往右的小径往下摸索。
待离了段距离,许兮看到一个小石洞。
少女猫着身,仔细辨听了声响,确定里边没人方才走进去。
进去后,洞里比外边光亮的多,竟有烛火燃着。
许兮走近微眯眼看去,烛火上的白蜡上雕刻着九泽渊的花纹。
看来,这地方是每年供九泽渊弟子休憩的地方。
再一细感受,这里还含有威慑的灵力,一道无声无息的温和灵力,这也应当是没魔物来此地的原因。
确认了安全,许兮心底的不安才稍减。
这一放松下来,手臂上的痛感袭来,往下坐的她没忍住闷哼了声。
拆开手臂上被血浸透的衣衫,手肘到手腕被拉了条长口,皮肉翻飞的看着有些可怖。
就是现在,这伤口还在持续冒着血珠子。
这么长又不浅的伤口,难怪这么疼呢,许兮略皱眉的想着。
瞥了眼地上被浸透的布料,许兮从芥子袋里掏出药粉抖在伤口。
药粉呈褐色,上去便掩住血珠子,刺激下生疼的很。
许兮轻呼着气,坚持着将药粉抖细匀,她可不想以后留一条可怖的疤痕。
手在克制不住的在颤抖,咬牙缓了一口气后,许兮才拿着干净的白布帛往手臂上缠。
单手不好操作,少女将干净的布帛一头咬在口中,另一手缠绕起来。
待绑缚好,伤口的刺疼也随着药粉的捆覆加重。
仰坐的少女靠石壁闭眸,边压着蔓延的疼痛边在心底做着后续打算。
休息好,许兮起身朝外走去。
临到洞口前,有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下雨了。
砸落下来的雨水不对劲,呈黑色。
一砸一个土壤小坑,这更像是在下冰雹子。
许兮微眯着眼,决定暂时不出去了。
这黑色雨水看着实在诡异,她手臂也伤着,出去不见得能讨着好。
想明白后,许兮瞥了眼手臂上的伤,打算进洞先睡一觉再说。
才刚回身,一声轻咳声自身后响起。
许兮下意识回首,便见雨幕中立着一个高大身形。
黑色的雨在未沾他身便蒸发尽,一袭白衫纤尘不染。
但,右手那柄软剑上有液体缓缓向剑尖流淌着,最终在他脚边砸出一滩滩黑色花朵。
怎么,已经厌恶到不愿见我?邬煜微仰首朝上方少女嗤笑道。
这种语气,看来不是幻觉了。
许兮站在高处,微垂首望去:你一直跟着我?对于她这话中的笃定,邬煜轻翘唇角,一跃站至了她身侧道:我要是一直跟着小宫主,你的手又怎会伤着。
他这话略讥讽,但许兮却不觉得在被讽刺。
这人只是阐述事实般的看轻她而已,顺带诘责她昨日的不愿同行。
许兮追着邬煜进到洞里,随口问道:依依他们呢?她明明记得在入‘临渊’时,邬煜是同谢子殊、柳依依一道下去的。
邬煜似没听见般,并未对许兮的问话回答,只无声打量着石洞中的布置。
你,邬煜你眼睛现在能看的很清楚吗?许兮还是没忍住问道。
这话,从二人再见时她便想问了。
似乎终于到他感兴趣的话了,邬煜回首,抬手拨了眼上白纱下来。
白纱被他随意放开,直往地上一坠。
他朝许兮缓步靠近,偏首笑了,笑不达眼底。
那双眸子,眼尾轻垂,上眼皮懒厌的搭着,在许兮的惊诧下,缓缓向上撩起。
猩红眸子,妖冶夺目至极。
赤眼,眉间一道赤色魔痕也在若隐若现,那是书中描述过的——堕魔的象征!你!许兮一个跨步上前,急切的握住他手臂,皱眉询问:邬煜,你骗了你师尊,你的眼睛……你身上心魔究竟如何了?邬煜并不收敛笑意,甚至缓缓的扫了眼被她握住的手。
他这种缓缓又略讥讽的视线,叫许兮看得心惊,下意识放开了手。
在去神医谷路上,许兮太熟悉这种视线了。
这种疏离又冷淡的视线,那是邬煜厌恶他人触碰时的表情。
我以为你压根不在乎呢,原来是这么相信我师尊啊。
邬煜说着回身,径直朝里中走去。
走到里间,邬煜的视线在在地上残布停留了一瞬。
残布是许兮先前丢在此地的,被浸透了血迹,也是石洞中淡淡血腥味的来源。
邬煜选在许兮先前坐的地方抱剑靠壁,似是累极,坐下便直接阖上眸子。
对于他这种似若无物的样子,许兮皱眉站在原地僵持了一会。
稍顷,许兮在心底无声一叹,看来邬煜是吃准了她不会直接离开了。
红衫少女走过去,半蹲在他身前。
闭眼的他,少了适才红眸的锋利感,更多是少年清俊感。
邬煜从头到尾没说什么,只将这双眼睛给她看。
许兮知道,失败了。
自己所谓的为了他好,逼他离开,并不会如愿让他心魔解开。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看着我,什么也不对我解释是吗?邬煜睁开眼,轻垂着视线望向面前少女。
许兮在他出声时抖了下,她以为他睡着了。
见她这怂样,邬煜似是没眼看般朝她伸出手。
见她不搭,邬煜从鼻子轻哼一声,径直收回手又闭了眼。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许兮僵住打算要伸出的手,下刹干脆直接就地而坐。
瞪了会,邬煜仍旧那副老神定定的样子。
许兮知道他没睡,他就是故意的,懒得搭理自己罢了。
你可以就我们的事保持沉默。
许兮说着伸手推了他一把,见他睁眼才接着道,这里是‘临渊’尽头,谢子殊和柳依依他们呢?你是单独来找我的吗?邬煜似是来了兴趣,垂眼轻搭着剑身,微挑眉道:我们的事?我们什么事?这人,他还来劲了?不说拉倒,那我走了,你就一个人在这接着睡,睡到地老天荒也没人管你!许兮边说边站了起来。
见面前少女背身,一幅气势冲冲要走的样子,邬煜先给自己气笑了。
他不过是想要她哄一下,怎么就她还先生气了?兮兮,我没多少时日了。
邬煜仍旧未起身,只朝要走的许兮落下这一句话。
他知道,就这一句,许兮就不会不管他。
果然如他所料,许兮几乎是不可置信般回首,眸里顷刻间便盈满水花。
邬煜也知道,他的小宫主一向爱掉眼泪。
于他而言,能在最后的时间里一起渡过,他觉得也没什么遗憾了。
唯一遗憾,那便是未能和她成亲一次了。
幻境里,她和她心中的邬煜成亲了,自己输了那人一次呢。
邬煜微仰首靠石壁,手放开剑。
他微翘着唇角,他看着红衫少女一步步急切朝他走来。
作者有话说: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