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策马狂奔的马蹄声错落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本应被淹没,可是那由远而近的声响却开始夹杂着人们的惊慌尖叫,让段香浮不自觉地蹙眉眺望。
只见不远处一团尘嚣还不断往人群的聚集拢来,在一片惊叫与议论声中,她的眼尾不意扫着了一个扑跌在地的娃儿。
骤地心生不祥,娃儿似乎跌伤了脚爬不起来,一旁的大人们急着退开主道,根本没留意到娃儿,遑论扶他一把。
骏马的嘶鸣声愈来愈近,只见一匹昂然的马匹以着排山倒海之姿往她的方向急驰而来。
那娃儿也不知是摔疼了还是被吓到,无助地哇哇大哭。
糟了!那小小的身躯不过那麽一丁点儿大,要是被马蹄践踏,只怕一条小命就没有再活下来的机会了。
想也没想的,香浮也不知道自个儿打哪来的勇气,奋不顾身的冲上前去,双手大张地护在那娃儿身前。
即使非亲非故,就算连自己都有可能被踩死,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娃儿死于铁蹄之下。
眼见那狂奔的马匹速度不减地就要朝着自己踏来,她自知躲不过,只好眼儿一闭,坚持地护在前面。
嘶—相距不过一个跨步,被倏然勒紧缰绳停下的马儿,高举前脚在半空中踢踏着,急促的嘶鸣不断。
「咦……」用力地拉扯着缰绳,东方纵横的眸中闪现着一股不耐,深沉而黝黑的双眸直勾勾地瞪着前方那个不怕死的女人。
「妳搞什麽?难道没看到爷儿我过来吗?」那口吻傲然得活像是全天下的人都该为他让路似的。
他的人骑在马背上高高在上,他的语气也是这样的。
香浮惊魂未定,发现自己和娃儿没事了稍喘口气,就听见对方不耐的语气,连声歉意也没,一抬头瞧见他那张狂的眼神,一股气就直往心裡窜去。
这个该死的男人究竟知不知道他刚刚差点儿踩死一个娃儿啊?向来温和的个性彻底扬火,她倏地水眸圆睁,弯身抱起被她挡在身后的娃儿,娇声怒骂—「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儿踩死了这个娃儿?这儿是市集,并不是大漠草原,你在这儿驱马奔驰就是草菅人命!」草菅人命多麽严厉的指控,东方纵横一听这话,两道浓浓的剑眉全皱在一块,深邃的眸子若有所思,他静静的扫了那娃儿一眼,然后耸了耸肩,伸手从怀中扔出了一个黄橙橙的金元宝。
「虽然我没真的踩着这奶娃,但却吓着了他,这锭金元宝就当做是补偿吧!」他承认自己是鲁莽了些,那麽他赔钱总行了吧!「你……」简直不敢相信,怎麽会有人恶劣至此,傲慢至此。
「怎麽,不够吗?」东方纵横以为她那横眉竖目的模样是嫌钱不够,于是眉一挑,转眼间,另一锭金元宝又落了地。
「你太可恶了,谁是在嫌银两不够啊,我只是要告诉你,你的行为太过恶劣,究竟是谁准许你这样狂妄的?你知不知道要是踏死了人,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赔!」拿出了惯常说教的口吻,那红滟滟的菱唇儿一张就是一长串的数落,她愈说愈气,到最后甚至伸手直指着东方纵横那俊挺的脸庞质问道:「究竟是谁给你这个权力在市集上纵马狂奔的,你……」懒洋洋的模样,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东方纵横那薄抿的唇角往上一挑,意态閒散地说道:「当今皇上准的,妳若有本事,就去金殿上问问。
」睨着她,他忍不住对这女人另眼相看,她看起来娇娇弱弱的,胆子倒不小嘛!竟然敢就这麽指着他的鼻子骂,这辈子她倒是替他开了例,以往哪个见着他的女人不争着向他施娇使媚的,只求他能眷怜疼宠,几曾有过女人会对着他这样叫嚣的?深深地再瞧她一眼,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你……」皇上准的?好大的口气,他以为他是谁呀……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哪知他便以着叫人吐血的狂妄姿态,有力劲瘦的双腿往马肚上一夹,绝尘而去。
瞪着那快速消失的黑影,鲜少动怒的香浮简直就快要气炸了,此刻的她只恨自己没有飞天遁地的武功,要不然她一定追上去再多教训他几句。
「啧,刚才那个男人就是咱们当朝的三王爷,仗着皇上的疼宠就这麽目中无人,唉……真是国之不幸啊,也不知皇上为啥总是这麽由着他……」窜进耳裡的耳语让香浮知道了那个男人的身份。
原来,是皇亲啊!难怪了。
唉,那就没办法了,这皇亲国戚哪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撼动得了。
弯身,温柔地让怀中的娃儿下了地,然后拾起地上那两锭金元宝,塞入娃儿的衣服裡,在人群中问着人寻找他的亲人……夏日午后,唧唧蝉声绵延不绝,香浮习惯了这简单而脆爽的声音,并不觉得恼人。
那纤细如青葱般的十指一如往常灵巧地在算盘上穿梭飞舞着。
但秀丽脸庞上的一双柳眉,却随着那上上下下的珠子而开始往中间兜拢。
这究竟是怎麽回事?不可能是这种数字才对啊!这个家虽然已不如以往富裕,但是寻常的吃穿用度应该都还不是问题才对呀。
再说,她不过是离了家个把月去照顾要生产的妹妹,就算父兄再怎麽会花钱,应该也不至于让家裡的财务吃紧成这样才对。
到底发生了什麽她所不知道的事?不行,她得要去弄清楚,要不然这回的麻烦就大了。
细緻的脸庞上带着浓浓的忧虑,她霍地站了起来,还来不及走出书房,就见兄长气急败坏、脸色铁青地冲了进来。
「小妹,这次妳真的得要救救我……」段聚宝一见到她就像是见了救命菩萨似的,一把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语气仓皇。
「大哥,你冷静点!」温婉地开口安抚,香浮掏出了袖中的巾帕,让兄长拭去额上那不断沁出的豆大汗珠。
呼!段聚宝见到妹子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七上八下的心跳终于得以缓了缓,他吐了一口大大的气。
「究竟出了什麽事?」自家兄长这般慌乱的模样,香浮其实是屡见不鲜了,没有随着他的慌乱起舞,她沉静的问道。
「是……是……」话到了嘴边,段聚宝却开始吞吞吐吐了起来。
她脸色微沉,心底暗叫了声糟。
兄长这心虚的模样不同以往,她突然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捅了什麽无法收拾的楼子吧?「大哥……」目光飘移、闪烁,段聚宝简直没有一丁点儿男人该有的担当,他哭丧着脸,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方才不小心砸了『藏宝阁』裡的一个珍宝。
」那东西可真是一个极品,要不是失手砸了,他还真想买回家好好的珍藏把玩一番。
唉!可惜了!「什麽珍宝?」听到兄长的话,香浮眼前彷彿飘过一群黑漆漆的乌鸦,头皮更是一阵的麻。
那藏宝阁可是皇城之中所有达官贵人最常流连的地方,裡头的东西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
打碎了一个,若是在过去家业兴盛时倒也不打紧,十个八个古董他们段家还买得起,可是以现在家裡的处境,求个温饱都有问题了,拿啥去赔给人家?望着妹子那凝重到了极点的脸色,段聚宝硬着头皮嗫嚅道:「七世腾龙。
」「你说什麽」她一听只差没跳起来,激动到想一把掐死大哥。
「小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把玩着好好的,突然间手一滑,就……」段聚宝懊悔不已的频频抓头,不知所措的哭了出来。
「香浮,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妳可一定要帮我,要是连妳都不帮我,就得准备为我收尸了啊!这藏宝阁是三王爷开的,那是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啊,他若是要我的手脚,这城裡头没人敢吭上一句……」香浮眉心顿时一皱,怎麽又是三王爷?那日他嚣张狂妄的模样霎时浮现脑海,一时间不知该气这个总闯祸的大哥还是那个瘟神好。
见小妹迟迟没作声,段聚宝忽然身形一矮,双膝落了地。
「小妹啊,妳真的得救救大哥,大哥保证……只要妳救上我这一回,大哥以后绝对不会再闯祸了。
」本就是一个心软的女人,不然也不会为了这个家,迟迟不愿出阁。
大哥的迭声保证和心慌哀求的模样让香浮既同情又无奈。
不可能不管,但……五万两耶!就算将家裡仅馀的祖产全卖了都不够,她能怎麽办?「呜呜呜……」一见香浮面有难色,段聚宝乾脆赖在地上孩子似的耍赖大哭。
香浮的耳畔响起了娘亲离世前对她的谆谆叮咛,她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
「大哥,我会让你没事的。
」即使明知道这个承诺会让自己焦头烂额,可是她也只能屈服她这一生的宿命。
「妳干麽又答应他?」怒气沸腾的语气,简直比当事人还要气上几分。
「我能不答应吗?」一抹苦笑在香浮的脸上浮现。
「为什麽不能?」怪叫着反问,邢雪湖就是不懂自己的闺中密友干麽这麽逆来顺受。
她那个哥哥一个祸闯得比一个大,完全不理会段家的财富早被他败光了。
「好,就算妳要救,那我问妳,妳能怎麽救?」以现在段家的财富,别说是五万两了,只怕连一百两现银都拿不出来。
「这……」讲到这个,香浮原本坚定的脸色浮现为难,昨夜她辗转难眠了一夜,却怎麽也想不出一个好法子。
「看吧!这才是问题的重点,妳没有五万两怎麽救,难不成要卖了妳自己吗?」邢雪湖原本只是气极了才这麽说,谁知道好友竟蓦地双眼一亮,头微低似乎在认真思考的模样。
「喂,妳该不会是真的这麽盘算吧?」为了那只会闯祸的没用男人卖了自己,太不值了啦。
瞪着好友,邢雪湖那气势活像是在警告她,若是她敢点个头,她绝对要她好看。
「如果这是唯一能救大哥的方法,又有何不可呢?」这邢雪湖不说还好,说了她倒是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妳疯了!」意识到香浮真的认真的考虑自己的「胡言乱语」,邢雪湖急得只想尖叫。
「妳不常常说,女人家终归是要嫁人的吗?」面对姊妹淘激烈的反应,香浮倒是气定神閒得很。
邢雪湖还是想打消她那疯狂的念头。
「好,就算是这样,妳以为要嫁一个可以拿出五万两银子当聘金的大户人家很容易吗?」「的确是不容易。
」她赞同的点了点头。
「但并非不可能!」「妳不会改变这个决定了,对不对?」望着好友的模样,邢雪湖双肩一垂,语气有些挫败。
没有回答,香浮只是澹澹的叹了一口气。
邢雪湖低声嘟囔了句「可恶」,没再浪费唇舌,既然决定要「卖」,就想办法替好友找个好一点的买主就是,脑海中开始寻思好人选。
「城西的焦家没有刚好年纪的少爷……城东的方家个个粗枝大叶的也不适合……」「妳别再替我伤脑筋了,我已经知道该找谁了。
」对好友扯出一抹感激的笑容,香浮阻止道。
从方才下定决心之后,她的脑袋早已经把所有可能的人都想过一遍了。
「是谁?」邢雪湖很好奇。
「东方纵横。
」「喝!」冷不防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她一双眼睁得比铜铃还大。
「为什麽是他?」东方纵横可是当今皇上的兄弟耶!像他那种人哪是像她们这种寻常百姓可以高攀得上的。
虽说以香浮的美貌与聪颖,做任何人的正妻都该是绰绰有馀的了,但东方纵横……听说他傲然自负,眼高于顶,有时连皇上都不看在眼底。
「我只是觉得……可以从他那儿着手试看看。
」能不能成功,她其实也没把握,可是,像他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也许能理解她想「自卖」的想法……想起他在街上丢下两锭金元宝的豪气,那股不把钱看在眼裡的潇洒,当时虽然觉得很可恶,可此时却成为一种吸引力。
她需要钱,就是得找那种会撒钱的人。
脑海中浮现出他那张写满恣意任性的脸庞,她幻想着他睥睨着她,随手就丢下一堆银两……花钱买下一个女人对他而言是常有的事吧!总之就先从他那下手吧,若不能做到,她再另寻他途也不迟。
「我、不、要!」毫不迟疑的,东方纵横直接拒婚,完全无视于皇兄在听到他的回答后,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他不在意已触怒对方,依旧懒洋洋地恣意说道:「如果皇上这麽十万火急的找臣弟来,是为了说这桩事儿的话,那麽恕臣弟要告辞了。
」说做就做的脚跟儿一旋,还不等东方观云开金口,就打算迈步离去。
「等一下!」不气不气,不能气!望着那张狂放肆的背影,东方观云在心裡不断的压抑。
他真拿这个嚣张放肆皇弟没有任何的办法,倒也不是身为皇上的他还有治不了的人,真气起来,大不了把人拖下去砍了脑袋。
可问题是东方纵横这颗脑袋他砍不下去,也捨不得砍。
因为他很清楚东方纵横会这麽嚣张放肆,那其实只是他的保护色。
当年年幼时娘亲为了护他这个太子周全,在恶人入宫掳人时,将年龄与他差两岁的东方纵横当成他交给恶人,他这弟弟也不至于过了那麽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也不会不再相信世间有情,毕竟连亲娘都这样对待他了,他又怎能再去相信谁呢?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每每看到他这种狂妄而不经心的模样,他便觉心疼和愧疚。
「皇上还有事吗?」虽然那一喝阻止了他的步伐,可是他却懒得回头,以大不敬的姿态问道。
「不管怎麽样,你总得成家吧!」东方观云软下了姿态,放缓声调苦口婆心的劝道。
这几年,为了让他这个宛若脱缰野马的兄弟早日安定下来,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可偏偏人家就是不领情。
「为啥要成家?」一抹不屑的低嗤自东方纵横那薄抿的唇瓣轻率地逸出,更显他的不羁与狂妄。
「朕想,若是你成了家,有了孩子,或许就能安定些吧!」他的话语中饱含关心。
东方纵横冷哼了一声,对他而言是最遥远的概念。
「那麽,你又想把谁塞给我呢?是哪个大官之女,又或者是哪个找不到足以匹配的郡王之女?」「你……」简直是有耐性被磨到没耐性,为什麽他就是不懂,他这个哥哥并不想随便硬塞一个女人给他做妻子,他甚至不在乎那个能拴住他的女人有着什麽样的出身。
他唯一求的只是—希望那个女人可以带给他这个皇弟快乐。
东方纵横又冷笑,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唇,恣意地挥手说道:「随你的便吧!你想安排谁给我都行,只要那个女人愿意独守空闺,我不介意去成你这个所谓的家。
」他这辈子从来没打算沾惹任何女人。
如果皇兄真硬塞一个女人给他,他也绝对会大剌剌地将她晾着。
对他来说,女人是一种极度残忍又自私的动物,不管她们如何竭尽所能想要证明「爱」这件事,但到头来唯一能够证明的就只有她们的自私和残忍。
他的生命中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
女人,玩玩便罢,他不想自找罪受的娶个女人回家供着,容忍她们的贪婪和卑鄙。
「所以你打算就这麽孤孤单单的过一生,继续玩物丧志下去吗?」东方观云不认同的问。
「这又有何不可呢?」双手一摊,东方纵横那轻乎的神情简直能让「佛」也发火。
摆摆手算打过招呼,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的他脚跟儿一旋,直接走人。
「该死!」东方观云望着那不曾回头的身影逐渐远去,他既气怒又挫败地低咒了一声。
究竟,有啥法子才能让他这个让人头痛的皇弟变得正常一些呢?朱红色的大门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刺眼。
抬眼,香浮用手挡去那扰人的光芒,才能看得清楚大门上所绘那两尊栩栩如生的鬱垒和神荼。
他们一黑脸一粉脸各执金瓜斧,威风凛凛的彷彿随时能从厚厚的门板中跃出,为王府制鬼降魔。
虽说画上门神的用意是祈求他们来消灾挡厄,但乍然一见,却也让人冷不防吓一跳。
能将门神画得这般的恣意骇人,足见这座府邸的主人也该是嚣张狂妄到了极点。
抿唇,有那麽一时半刻,她想要放弃了。
或许,她该试试卖掉大宅,又或者老老实实的嫁人,不管哥哥他们了,而不该来招惹这个很可能是她招惹不起的男人……愈想心愈乱、愈举棋不定,她的眉心忍不住皱起。
怎麽莫名其妙的被这两尊飞扬骇人的门神给扰了心神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香浮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她没有费事的去拉那散发着耀眼铜光的门环。
因为她知道,凭她这样既没身份、更没名气的女人,就算扣了那铜环,也必定不可能见到自己想要见的人。
所以她拣选了一块阴凉处,完全不顾此举会失了教养,席地而坐。
她很清楚,等待是必然的。
不过,显然她还算幸运,才等了一会,远方突然扬起一阵阵尘土,还有马伕急切喝马的声音。
是他吧!望着那因为距离的缩短而愈来愈近的华丽马车,香浮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她要等的人。
因为即使是连马车,都如同那两尊门神一般散发着一种张狂的味道。
她心裡浮现他的模样。
俊美、优雅,也有着十足十的放肆。
这样的男人,该怎麽吸引他目空一切的眼神呢?若只是寻常的接近他,搞不好也提不起他的兴趣,她得想个法子……蓦地,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的往前走去,完全不顾那飞扬的马蹄有可能将她那单薄的身躯践踏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