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阳月十五, 黄道吉日,宜嫁娶。
卯时左右,江晚宁便被两个喜婆一左一右地从被窝里给刨了出来。
她昨儿个和江新月闹得过晚, 困顿地闭着眼睛任由婆子们上下打扮。
绞面的婆子一边摸着她的脸, 一边和另一婆子啧啧称奇:江府姑娘脸嫩得跟凝脂一般, 我替新妇净面三十年了还是头一回儿见。
待入了杜家门, 不知该多受夫君喜欢。
姑娘命好。
咱们也只敢盼着伺候姑娘一回儿,从她身上沾点福气。
另一个婆子说着,灵巧地为江晚宁绾了个妇人发髻,并用各类光华熠熠的头钗朱玉缀上。
如此一通折腾,江晚宁瞌睡就去了大半。
镜奁里的女儿家身着黄罗销金裙, 上以绛罗生色领搭配。
金镯、金钗、金帔坠等金光耀目的物件儿在她身上噹噹作响,却被清丽的脸蛋压了下去,并不显得俗气。
氤着薄薄水气的眼儿被绡金盖头遮盖,半喜半嗔的抱怨却咕哝哝地从盖头下冒出来。
你们别说啦别说啦……一众婢女笑开:呀,新娘子害羞了!众人正嬉闹着, 见凉夏飞快地跑进了屋。
瞧凉夏姑娘跑得这般急, 莫不是新郎官接亲来了?这老婆子本就是笑眯着眼缝看人, 哪能注意到凉夏的脸色。
待凉夏焦躁着一张脸走到近前, 这才反应慢半拍地收敛了笑容。
冬温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儿, 适时将屋子里的人打发了下去。
凉夏, 出什么事情了?江晚宁视线里一片通红,凭空探了探手。
凉夏上前轻轻扣住了江晚宁的指尖,免得她不小心弄花刚染上的朱蔻。
凉夏低声:三郎君让奴婢过来和姑娘知会一声, 杜府迎亲的人已经到了……盖头下的江晚宁尚来不及露出娇靥上的笑涡, 又听得凉夏在耳边补充道:不过来迎亲的人非是二郎, 而是二郎上头的一个表兄。
那位表兄称二郎忽而生了恶疾, 不可迎风御马,便委托他来迎亲。
奴婢见他脸色异常难看,大抵是二郎病得厉害……江晚宁指尖猛得收紧。
不知怎的,这话让她心上生出几分异样的惊慌来。
恶疾这二字,总能让江晚宁想到一个不该想到的人。
三郎君让奴婢来问问,姑娘怎么想的?凉夏说这话时,语气之中难免带了些不高兴。
毕竟像楚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新郎不过来亲迎实在有些下人颜面。
更何况二郎和姑娘感情深笃,不过来迎接日后想起来难道就不遗憾罢?江晚宁只问道:二郎得了什么病,病得重不重?听那个表兄的意思是二郎得了热病,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凉夏挠挠脸,不知如何才能把话说得更清楚。
她道:那个表兄看起来也是奇奇怪怪的,脸色惨淡惨淡的,得病的人倒像是他一般。
江晚宁听到这话,心上也是怪异。
二郎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一个晚上说病便病了。
她和二郎见面不过廖廖数次,却知道他是个真性情又守礼法的郎君,即便是病中也会强撑着来的。
莫非他是真应了病来如山倒,去病如抽丝这一古话,病得下不了榻了?江晚宁又问:那现下是怎么打算的?国公爷今儿个不在,此事全权由二郎君打理。
二郎把杜府的人晾了好一会儿,这会子还在外边吹凉风呢。
不过……看二郎的意思是晾凉那群人便作罢了,毕竟……后半句话,尽管凉夏没有挑明江晚宁心里也清楚。
毕竟她是府上一个不见光的假千金。
二哥哥此举是为国公府搏回几分颜面,并不是为她出气。
反而三哥哥是真心实意地为她打抱不平,特地打发了凉夏过来,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杜府的人在府外候了多久了?约莫半个时辰了。
论说为国公府挣回颜面,这么些时候也差不多了。
江晚宁抿唇:那个人呢?起初,凉夏还怔了怔。
很快她反应过来,回道:他不在……奴婢听三郎君和二姑娘说话时提起过他。
他好像也病了,这些天一直呆在瑕玉轩没出去过。
江晚宁这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不知怎的,凉夏进屋后说的话让她胸口变得闷闷的,似有千斤顶压在上头。
及笄宴上他做的事情如一团翳云般罩在江晚宁心上,如今她心神不宁,难免会揣疑他在暗中下了什么绊子。
现听说他安生待在院里,以为种种症结是今日成婚过分紧张引起的,才把心放下了。
江晚宁道:那便走罢。
江晚宁并不十分在意杜二郎是否亲迎。
她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开窍晚,正是开窍的时候又被公主和那名壮汉做的事情毁了,只觉得那种事恶心。
若真要论她对杜从南的感情,多半是对异性朦朦胧胧的好感罢,能够接受,算不得十分喜欢。
于她要紧的,是早日嫁出去。
这样一来她便能尽早揭露了那个人的真面目,也不会因为他时不时发疯而担惊受怕了。
_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楚国公府上处处以红绸扎裹,曲曲折折的游廊下高悬千百只大红灯笼,带了些许寒意的冷风飕飗,灯笼下麦穗如红浪翻涌。
水哥儿被三郎抱着,口中不断诵着《诗经》里新学的句子。
府邸外锣鼓喧阗,噼里啪啦的喜炮声声如雷。
挨挨挤挤的宾客们踮脚看着从深闺里走出的新娘子,凤冠霞帔,一路袅娜地钻进了杜家的喜轿。
一众人沸腾起来,讨好似的到江府二郎君面前贺喜。
一边的江新月被人流挤开,袖中之物一不小心便掉了出来。
江羡之眼尖地瞧见了。
他因为抱着水哥儿不方便去捡,只问道:二妹妹,你这掉了什么物件儿?大姐姐给的。
江新月捡起信封,拍了拍上边的灰尘道,大姐姐让我在她走后把这封信给三哥哥。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弄得神秘兮兮的。
江羡之只得放下了水哥儿,接过信封。
他一边拆信一边笑了:也不知道你们女娃娃一天到晚是个什么想法……有什么话成婚前不好意思说,成婚之后倒是……他话一顿,唇边笑容霎时凝固住了。
他捏紧信笺,低喃道:怎么可能……三哥哥,大姐姐在上面写了什么?江羡之尚来不及回她的话,却听得百步之外传来震耳欲聋的噹噹声。
百姓一下子炸开了锅,在御街上纷纷地流窜。
不过数息之间,一大帮子锦衣卫似乌云摧城一般地涌来,策马至门庭拥挤的楚国公府前。
内廷有信!带头的锦衣卫高声道。
端王勾结楚国公刺圣,特命我等来抄没家私,等候发落!那人冷扫一眼个个呆若木鸡的宾客,道:与此事无关者,速退下!这一声冷喝,把诸位宾客从这场突如其来的祸端中拉回了思绪。
宾客们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脸色青白的江家人,一个个骑马的骑马、驱车的驱车,转眼之间便走了个尽散。
江少轩作为国公府的主心骨,此事不得不强拉起一副笑脸。
他解下身上昂贵玉佩,往锦衣卫手里塞了塞,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我府犯了什么罪责,烦您这般兴师动众?锦衣卫推了他的玉佩。
我来是充没家私的,二郎的这枚玉佩亦逃不掉。
锦衣卫冷瞥他一眼,跨入门槛道,端王与楚国公结党营私为一罪,联合多人刺圣为一罪,二郎应当不想再来条贿赂朝中大夫的罪责罢?江少轩干咳一声,连道不敢。
锦衣卫见他态度佳,便也同他说了实情。
寅时左右宁王入宫面圣,已将端王刺杀圣上的证据逐一禀明。
其中楚国公、杜太师等人亦在其中出谋划策,圣上一怒之下中风,昏迷前把朝中事务悉数交给了宁王。
那人道,此事江世子应当不会不知情罢?江少轩脸上现出难堪之色。
原本端王刺杀的对象是宁王,哪知弓|弩被人做了手脚,原本对准宁王的准心却对准了圣上。
然而这又怎么找人说理……江少轩如吞了只苍蝇般,闭了嘴。
江羡之在此时插嘴道:杜府如何了?锦衣卫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江羡之。
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呢。
江少轩也面露埋怨地看了一眼这个不着调的弟弟。
江羡之依旧道:此事要紧,烦请大人告诉我罢。
杜府事宜并非是我在负责。
领头的锦衣卫懒洋洋靠着门框,看着后院女人们哆哆嗦嗦地聚在一起,从前宁王身边有个不知姓名的幕僚,想必你们是知道的。
宁王掌管朝中事宜后将许多事交付给了他,杜府一事由他包揽。
约莫两个时辰前,他已领兵去了。
江府公子们的脸色顿时一变。
杜府与楚国公府相隔两道长街,估摸着有一个半时辰的脚程。
倘若那个幕僚在两个时辰前带兵去了杜府,又怎会有人过来迎亲?几人难免联想到杜从南表兄凄怆的脸色,心头肉猛跳不止。
那只花轿,是谁命人来抬的?花轿又是抬往哪儿去的?江新月忽而惊叫道:三哥哥你怎么了!江羡之靠在墙边,似喘不上气儿了。
他目光沉沉扫过正院里瑟瑟发抖的人,意料之中地没有见到瑕玉轩的那个人。
一联想到妹妹信中杜鹃啼血一般的控诉,江羡之似乎知道宁王身边的幕僚是谁、那顶轿子又是往哪里去的了。
-喜轿颠颠,江晚宁在里面紧攥膝上衣物。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唢呐尖锐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切,把江晚宁吹得浑身发毛。
那种凉意从轿子的底部慢慢地腾起,贴着江晚宁的小腿慢慢地湮没她的口鼻,钻入她的每一个毛孔,使她抑制不住地开始打颤。
她是见过别人家的婚礼的。
也是锣鼓唢呐喧天,却从未这般凄凉过。
一路走下来,仿佛少了点什么。
好像……好像是人声。
鼎沸人声穿过唢呐的鸣声,会将唢呐倍感凄凉的声音冲散。
若是喜婆冲天上高高地抛出好些许多喜糖和铜板,会有好多黄发儿童冲上去哄抢。
一路走下来,江晚宁竟不曾听到一点儿人声,即便有,也是廖廖数语。
江晚宁探窗,试图掀开盖头看一眼。
姑娘,姑娘!喜婆摁住她的手,惊叫一声,这样子不吉利!姑娘有什么事吩咐老奴便是!这个喜婆是打杜府来的,不是伺候江晚宁的那一个。
江晚宁依言放下手,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嬷嬷,怎么不见人讲话?喜婆环顾一下四周。
街上空荡荡的,路上的行人都在杜府被抄家时跑光了。
即便走过一两个不知情的醉汉乞儿,也不过是匆匆忙忙地看一眼花轿,又惊又疑地闪身避开。
喜婆道:这条街上住着的都是权贵,一路下来都是斯斯文文的人呢,哪里会和平常百姓一般大喊大叫的。
更何况喇叭唢呐的声儿这么大,被遮盖也难免。
江晚宁总觉得怪异,又说不出哪里。
那……那喜糖都撒出去了?撒出去了!喜婆很笃定地道,一大帮孩子哄抢去了,拦都拦不住!姑娘信老奴,杜家郎君也可为老身作证呢!杜从南的表兄仿佛也在旁边低声应下。
声音低低弱弱,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的一样。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江晚宁只得缩回了轿子里。
接下去的路上,那个老嬷嬷似乎一直很防备着她,隔着一道鲜红的盖头,她也能察觉到对方谨慎地视线盯住自己。
咚、咚、咚。
心脏在猛烈地撞击胸肋骨。
那个地方闷闷的,不知不觉地抽搐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落在了地上。
四周如死水一般的安静少了喇叭唢呐等叫声的掩饰,在耳边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
江晚宁被婆子牵下花轿,不闻人语,只能听到脚尖碾过底下泥沙的声音,簌簌作响的、充斥在耳边的。
江晚宁下意识地:凉夏——没有人作答。
她尝试地又喊一声:冬温……这时候喜婆的声音响起:姑娘!她欢喜的声音带了点儿刻意:新郎官来接新娘啦——江晚宁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指尖被人握住了。
和杜二郎一样的粗粝的指腹、圈绕住手腕的薄窄袖子、满袖淡辛味的苏合香以及郎君腰上一闪而过的她赠予的平安锁,却让江晚宁下意识地想要挣臂、甩手。
对方似察觉出她的意图,手微微用力。
粗粝而滚烫的五指有些强势地并入江晚宁的指尖,与她严丝合缝地紧贴。
江晚宁莫名有点怕、有点想哭的冲动。
二郎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连一句话也不说呀。
眼前的绡金盖子是鲜红的、脚下绵软的毯子也是红色的。
她整个人都被一团一团的红色给吞食了,如稠浓的血液一般的红,让她头昏脑胀的。
喜婆道:二郎如今正高寒呢,喉咙说不出话。
论道理新娘子的脚不应当落地的,跨火盆也应当新郎官儿抱过去。
既然郎君身子不适就免去这个环节罢,咱们进屋拜天地去。
江晚宁动了动脚,随着身畔的人往前走。
脚边叮当一声。
江晚宁顺着红盖头的漏出的罅隙觑去,见到了一盏碎成两半的花瓶。
新婚礼上,无缘无故会躺着这个吗?一股莫名的勇气与冲动攫住了江晚宁。
她勾了勾空闲的右手指尖,正要一把扯下头顶的红盖头,撞破这诡异的场景时——今日婚宴,众人为何不说笑?身畔的人这般道。
他应当病得很厉害,吐字极其吃力。
嘶哑的声音像被人揉成皱巴巴的一团,然后又平铺展开;又像是被扔在了粗粝沙石里反复摩擦,拎出来抖抖后重新装入他的喉咙。
总之,这副嗓子失了少年音色,让江晚宁陌生又心慌。
然而原本死寂的场面却因他的一句话而渐渐地活络鲜明起来。
人声嗡嗡,如崩裂的琴弦般颤动。
他们称赞二人金玉良缘、天作之合;他们祝愿二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他们打趣二人关系和睦,三年抱俩。
诸位宾客们的声音听起来客气、谨慎、官方,细听之下仿佛夹杂着一两分害怕,可是他们嘴里切切实实地喊着他二郎。
喜婆凑到江晚宁的耳边劝说道:新郎官的病症来得算是莫名其妙的,一夜之间就染上病了,怕不是粘上了什么邪门的东西。
老奴瞧着外边儿风起大了,姑娘可要时时刻刻地看顾好头上的盖头。
掉下来不吉利,老奴被打一顿不是要紧事,若是新郎官因为更遭罪就坏事了。
因着夏姨娘的影响,江晚宁是有些信这东西的。
她垂目轻应一声,怕拿下盖头后坏事,只能同二郎一起进了花堂。
入花堂,在供案前行交拜礼。
祭过天地后,为堂前父母敬茶。
因着杜从南的父亲远在边关,堂前坐着的人理所当然地成了杜从南的祖父,杜太师杜如宗。
江晚宁与杜二郎齐齐跪坐在蒲团上,接过边上丫鬟递过的茶水,恭恭敬敬地朝着主位上端坐的二人敬去。
许久,未有人接过。
杜如宗面色又青又紫,下巴上蓬蓬雪白的长须因为一阵又一阵的愤怒而微微地颤动,他眼眶瞪得欲裂,恨不得将面前的男子烧出一个窟窿来。
而坐在一边的杜氏却频频擦拭脸上的泪水,却连一声啜泣都不敢发出。
跪在地上的郎君眉目轻挑。
断眉下的眼神阴戾,朝不远处一望。
在花堂的一边——如假包换的杜二郎——不,如假包换的杜家三郎被两个侍卫强行压在地上。
他穿着凌乱而褶皱的喜庆礼服,脖上架着两柄雪亮的刀,口中塞着棉布,双目泣血地看着花堂的男女。
两个侍卫看见主子发令,刀子往杜从男的脖颈处逼近几寸。
杜氏哪顾得上别的,一把抓起眼前的茶盏一口气饮下。
饮完茶水后,她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杜家掌事人杜如宗。
杜如宗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他颤抖着双手接过江晚宁手里的茶盏。
清冽香甜的茶水在他眼中好比毒性强烈的□□一般,慢慢地滑入肠肚。
场上的宾客面面相觑地看着这荒唐一幕。
他们的脑海中难免地,浮现出先前足够让他们毛骨悚然的一幕。
先前,杜府的氛围欢快而祥和。
杜从南一身喜庆婚服,面红耳赤地立于前来道喜的人群中。
杜老先生在朝中是个举足轻重的大臣,如今他的孙儿与楚国公府的千金联姻,不少人嗅着权势味儿过来攀附。
然而这等和乐的场面被铁甲声打断了。
黑甲兵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以杜府勾结端王刺杀圣上的名义将惊慌失措的人群团团包裹。
杜府的遭遇远不如楚国公府里的人那边舒服,他们一个个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大院中。
指挥这场行动的,是位年轻的公子。
更让人汗毛倒立的,是他一举一动都与杜从南肖似,不论是走路的姿态、说话时偶尔一翘的眉目……只不过杜从南独属于少年郎的恣意洒脱,在他身上却硬生生地凹成了阴鸷恣肆的模样。
起初,他摘下了杜从南腰上的平安锁。
众人不以为奇,以为他单纯看中这物件。
然而接下来,他却命人将五花大绑的杜如宗扔到了供案前的梨花鱼纹椅上。
古旧的椅子猛承了这一下撞击,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给杜如宗奉一盏茶,命他将自己认作义孙。
杜如宗不肯,便拿他亲孙作威胁。
杜如宗霜鬓泪湿,无奈下点了头。
我与杜从南,哪个年岁更大些?年轻公子询问身边的小厮。
那个小厮白白胖胖的,生得伶俐的眉目几乎垮到了下巴,硬生生把自己憋成了一张苦瓜脸。
他拖着无力地语调回复:郎君比杜二……从南年长两岁多。
那谁是杜家二郎?当然、当然是您啦,郎君。
与妹妹成婚之人,为谁?和江晚宁成婚的人是谁,分发给各个宾客的喜帖上写得一清二楚。
小厮不是个傻子,当然知道顺着他的话讲,便道:是杜家二郎,是您。
年轻公子满意了。
他在院里等到了他的新娘。
他们二人并肩跪于蒲团,给主位上的年长者敬了茶水。
亲眼看着杜老先生喝下了茶水,江晚宁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她心头的怀疑与揣测,在杜老先生和杜氏接过茶水后一下子便消散了几分。
她已经无暇顾及筵席上僵得不能再僵、假得不能再假的宾客,毕竟她认识的杜氏和杜如宗已经接过了茶水,是不是……是不是就意味着这场婚礼是没什么问题的罢?应该……是这样的罢?可她为什么不能完全地直视身边的人呢。
为什么身畔的人给她带去的感觉熟悉又有些陌生呢?仿佛她与他交涉过千遍万遍,又仿佛她和他愉快地度过了许多个时光。
然而他突然变得像一团浓厚的黑雾,紧紧地缚住她的四肢,让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挣扎。
耳边,喜婆的高呼打破了江晚宁的思绪。
礼成,送入洞房——江晚宁定了定心神,握住手边的红绸,与身畔的郎君往后院的喜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