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寸寸暗下来, 黑夜来临了。
太子走到房门外,却是顿住了步子。
烛光明亮,将一道倩影投射到窗纸上,明明正主就在里面, 太子却盯着倒影出神, 迟迟不推开门进去。
太子殿下。
映月正要去找自家小姐, 就见到门外站着的太子,低头行礼。
窗纸上的人影动了下,似乎是抬起头往这处看来。
太子点了下头,终是伸手推开房门,迈步进去, 宫人自觉带上门, 退了下去。
公西莹正靠坐在罗汉床上,拿着一本游记心不在焉地翻着, 有些神游,脑子里转着各式各样的小人,本来她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见着太子,脸上又浮了层薄红。
她清了清嗓子, 没话找话:表哥,你回来啦。
心爱之人等他回家,在烛光下含羞带怯问候, 双眸晶亮,本该是让人柔肠百转的画面, 太子却好似被这幕刺痛了双眼, 移开视线不忍再看, 喉结微动, 低低嗯了一声。
公西莹有些心虚和慌乱,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她觉着有些尴尬,于是另找了个话题:二皇子过几日要成婚了,表哥,你说我们要备什么贺礼?说到这,公西莹也转移了主意力,她还打算去好好气气公西珊呢,似乎是想到了那个画面,她有些兴奋提议:表哥,到时候我们在外面表现得恩爱一些,保准第二天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到时候公西珊看见他们这般好,不知会不会后悔呢?公西莹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太子迟迟没有回应,公西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太子进来后好像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过啊,她仔细去观察他的神情,发现他脸上表情很淡,情绪并不高,好像有谁惹了他不快,心里憋着闷气。
她关心问道: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难事?需要和我倾诉下吗?我嘴巴可严了,大可以放心。
说完,歪着头朝他露出个笑来,想要将人逗乐。
太子终于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眼神淡淡的,近日来的温情找不到丝毫踪影,好像又回到了成婚前的模样,公西莹看着突然有些不安。
太子抿了下唇,开口时神情越发淡漠了:阿莹,我们分房睡吧。
一句话如夏日惊雷,打了公西莹一个措手不及,僵立当场。
公西莹睁大眼看着他,难以置信的模样,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
你说什么?公西莹收起脸上的笑,认真地盯着他问道。
太子移开视线并不看她,顿了顿,再次重复道:孤这些日子搬去旁边书房睡,你夜间也不用再等了。
这短短一句话,太子却说得格外缓慢,到了后面半句语气都轻了。
公西莹蹙眉,不明白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太子今日为何一见面就说要分房的事,可他下午不是才暗示她了吗?表哥,是我睡相不好,打扰你休息了吗?猜来猜去,公西莹只想到这么一个可能,难道太子是委婉提醒她?他将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她还能耐着性子替他找借口,要是往日他心里不定有多么高兴,可是现在一切都迟了啊,他不能这么自私。
太子闭了闭眼,遮住眼底的痛意,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他转头看向她,眼神淡漠得和看路边一棵杂草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公西莹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凉,怔怔望着他。
太子说出的话却比眼神更凉,他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缓缓道:孤要和你分房睡,听清了吗?说出的话像腊月的风一样,刮走了她身上的热意,在心口上留下一丝丝刺痛,她感觉眼前有些模糊,努力睁大眼睛去看他的神情,仰着头倔强问道:为什么?你昨日明明答应得好好的。
怎么过了一天就都变了?想到昨日,太子舌尖漫上苦涩,他转过头,压住心中的波动:孤并没有答应什么,你记错了。
公西莹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怔,仔细回想了下,好像太子确实没有明确答复过,一直是她在说。
可是你之前不是……喜欢我的吗?公西莹看着太子锋利的侧颜,却有些不敢问出口了,他好像也不曾承认过啊。
不弄明白原因到底不甘心,公西莹想起下午的事,底气足了些:那你干嘛还找张太医给我拿药膏?说着她站起身,疾步走到床边,翻出了药盒,又噔噔噔走到他面前,伸直胳膊将玉盒抵到他眼皮子底下,扬着头定定地看着他。
太子淡淡看了一眼,平静道:孤的本意不是那个,张太医大概弄错了。
原来是这样吗?公西莹缓缓垂下手,想着下午自己做的傻事有些想笑,可眼圈却越发红了,鼻子酸涩发堵,忍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几颗泪珠子不争气地从眼睛里滚出来。
察觉到脸上的凉意,她立马转过身背着人,快速将眼泪抹掉,不愿让太子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眼泪滑落的那一刻,太子心中一痛,眼神有些慌乱,右手微抬似乎是想去将她脸上的泪拭干,可公西莹早就转过身,自是没有看到这一幕的。
太子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的哀伤终于不再遮掩,厚重得似乎要化为实质,他有些苍白地笑了笑,缓缓收回手,想到可能伤到她的后果,眼中又渐渐重回坚定。
他轻声道:你好好歇息。
转身向门外走去。
公西莹听到他的脚步声,那股委屈骤然化为了无名火,她转过身,朝着太子的背影高声问道:你既然无意,那上次为何如此帮我,甚至不惜耗费内力?太子身形一僵,过了片刻,他低低道:不说你是孤的表妹,单论一起长大的情分,孤看见了也不会放任不管。
好。
公西莹笑了,尽管脸上仍带着泪痕,一双杏眼也红通通的,她仍是执着地盯着太子的背影,一字一句问得郑重:殷尚,你究竟喜不喜欢我?话里却泄露了一丝脆弱的鼻音。
太子闭眼都能描绘出她此刻的模样,他强忍着没有回头,硬下心肠:抱歉。
袖中的双手紧握,用力得发颤。
公西莹眼里蓄了许久的泪再次滑落,一颗颗如珍珠般从下巴滚落,砸碎在地上,也浸湿了衣襟。
她深吸了口气,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了,却还是不甘心再问了句:那你这些时日都是在耍我咯?这句轻得风一吹就能散了,却带着最后的希冀。
太子握紧双拳,前不久刚结痂的伤口崩裂开,丝丝缕缕血迹溢出来,给明黄的袖摆添了褐色污点,他皱眉看了一眼,不再挣扎,声音冷静得好像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孤很抱歉。
说完推开门大步离去,不曾回头。
公西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如开了闸门,肆无忌惮地涓涓而下。
映月听到动静,刚过来就见到公西莹泪流满面的模样,实在是吓到了:小姐,你没事吧?公西莹回过神来才发觉脸上一片冰凉,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厚鼻音,强自镇定道:没事,你出去吧,记得把门带上。
映月心疼地看着她,并没有动作,公西莹再次道:出去吧,我没事。
映月见她态度坚决,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房门合拢,屋里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公西莹没必要强撑脸面,她缓缓蹲下身来,松开一直紧紧攥着的药瓶,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小声抽泣着。
哭了一阵,她抬起头来,恶狠狠地抹掉脸上的眼泪,自言自语:公西莹,你可真没出息,不就是自作多情了点,丢人了点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又没塌,矫情个什么劲啊?别人耍了你,你下次找回来不就得了?有什么好委屈的?公西莹喃喃念了一阵,总算梳理好了情绪,站起身洗净了脸。
躺在床上时,她忍不住偏头看向另一边,床铺空荡荡的,枕头也孤零零地横在她眼前,让人觉着这个枕头都像主人一般可恶,她咬住唇,愤愤地抓起枕头扔下床去,见它在地上无力的滚了小半圈,才有些解气,翻身面向墙壁阖上眼。
她捂着心口,方才哭太久,心都难受了,告诉自己别想了。
寝殿的灯熄了,前殿书房的烛光却一直燃至天明。
这几日,东宫中的侍从皆是战战兢兢的,在两位主子面前当差时恨不能当个隐形人儿。
成婚后一向甜蜜的小夫妻不知为何大吵了一架,现在是谁都不搭理谁的状态,太子妃还算好的,就是情绪有些低落,太子一个本就没什么烟火气的人现下周遭更是生人勿进,脸色那叫一个冰冻三尺,连一向最会揣摩太子心意的林德公公都恨不得避着走。
自诩东宫第一明眼人的林德觉着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他将两人变化看在眼里,委婉劝了几句,在太子冷冷的眼神下最终闭了嘴。
眼见林德公公都没讨着好,东宫众人不再抱希望,做事更加谨慎三分。
转眼,就临近了二皇子婚期。
作者有话说:今日份的更新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