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
不,不会是她,只是个像她的人。
或根本是他的幻想。
英明用遥控器开大铁门,忽略门外那个阴影中的苗条身影,它是不存在的。
他喝得太多,眼花了。
但它忽然动了,朝驾驶座这边跑来。
他按下车窗,她的脸就在外面,焦灼,担忧。
他闻得到她身上幽雅的香气。
英明!你喝醉了?诗若?你跑到这来做什么?你喝醉了还开车!你不要命啦?我没醉!你怎么来的?坐计程车。
他低咒一声。
你要干嘛?你家都没人啊?你上哪去了?我老爸出国野游去了。
他讽刺地说:我去梦游。
你满意了吧!上车!不,你坐过去,我开车。
你要开到哪去?你想开到哪去?我送你回家,大小姐!这里可是叫不到计程车的。
谁说我要回家?我在这等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换了别的女人,我会说:活该!你说说看!你只要说出来,我马上永远在你面前消失。
他瞪她。
她瞪回去。
我发誓,丁诗若,你是世界上最难缠,最岂有此理的女人!这倒新鲜。
这些形容词应该用来说你自己,还要外加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好!他推开乘客座那边的门。
上来,到屋里去,你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有!你警告得好大声,我吓死了。
她坐上车。
你不会要和我同归于尽吧?他对她邪恶地笑。
不会在车上。
天晓得他如何开回到北投的。
仅仅从大门到车库,他就开得惊险万状。
下了车,他一把将诗若搂进臂弯,搂得她差点无法呼吸。
娄英明,你想掐死我吗?你真会读我的心。
我连你的眼睛都看不清楚。
屋里空空洞洞的,冷寂的空气,冰冷的家具。
摆饰虽豪华,却也是一片死寂。
他每天回家,就这些东西迎接他吗?诗若的心在哭泣,在为他疼痛。
上哪去呀?她对他吼。
我的房间。
她被他半抱半拉的带上楼。
进入一间宽大,但和楼下同样没有半点温度的卧室。
他往四柱大床一挥手。
我的龙床!身子一转,他轻易地抱起她,凌空将她扔到床上。
她在床垫上反弹了一下,他的身躯随即压下来。
英明……她余下的声音,消失在他狂野的唇下,他的手同时粗鲁地扯她的衣服。
她的衬衫扣子三两下就被撕开了。
他不耐烦地拽她的牛仔裤。
女人,你不知道来找一个男人共度良宵,该穿些简单好脱的吗?我……他再度蛮横地吻住她的嘴,脱他自己的衣服时,他动作则又快又俐落。
当他赤裸、硕长的身体覆上她的,她猛抽了一口气。
这就是你要的,是吗?他一点也不温柔地用膝盖顶开她紧张的靠在一起的双腿。
你死缠着我,要的就是这个,是吗?诗若明白是怎么回事前,一股剧痛穿刺了她,她喊了出来。
英明的酒意在她的叫声中醒了。
他静止在她体内,趴在她身上,脸压进她肩后。
诗若……老天,诗若……天哪,我做了什么?他移动身体,但诗若抱住他。
痛楚仍可感到些许,而清晰的是他们身体相连的部分。
她喜欢那种感觉。
不,别走。
她低语。
诗若。
他开始温柔无比的吻她。
对不起,诗若。
他并不真的想走。
在她里面的感觉,太美,太好了。
像……回家了似的。
不是这个他天天回来的冰冷的家。
是他孤寂了多年,渴望的那个家。
是温暖的,甜美的。
你……也会痛吗?她小心地问。
上帝,从来没有人在床上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想笑,但他眼中忽然充满泪水。
不,我是心痛。
他绵密地吻她的眼,她小巧的鼻,她的唇。
等一下就不痛了。
我保证。
他轻轻地、十分温柔地慢慢移动,嘴唇不停地吻着她。
诗若低哑地呻吟。
哦,英明。
你要我停下来吗?还痛吗?不,不要停。
除非你想停。
我永远也不想停。
痛吗?告诉我。
不。
哦,英明。
再叫我的名字。
英明。
哦,英明。
愉悦急速的上升,吞没了他。
从来不像这样,英明战栗地喘息。
从来不像这样,他身下这个和他一起律动的女人,她不只是一具躯体。
她成了他的一部分。
当他一次次进入她,她也在进入他,那个他从不向任何女人开启的世界,她进去了,深深的……忽然他爆炸了。
过去的他再也不存在,化成了碎片。
之后,他温柔地把她拥在怀里。
他不曾如此做过。
他总是立刻起身去淋浴,因为觉得自己污秽。
她在办公室对他痛斥的话是对的。
他没有玩弄任何人,他玩弄了自己,他任由他的自卑和自怜操纵了他大半辈子。
为什么,诗若?他在她耳际轻语。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好玩哪。
她正在用手指画他的胸膛。
男人的构造为什么和女人这么不同?他退开些,看着她。
好玩?对呀。
她继续画他的肋骨。
你看,完全不同。
多好玩。
他吐一口气,抓住她淘气的手。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跑来和我……第一次,他说不出他们的行为。
哎,是你不由分说就把我扔到床上的。
她眼中只有甜蜜的笑,没有责怪。
他呼出一口气。
对不起。
可是你三更半夜跑来找一个男人,坚持要留下,还会有什么意思呢?我本来只是来看看你。
我……放心不下。
他耸起眉。
为什么放心不下?放心不下你呀。
他仔细看她。
你最近很古怪,老是一副我需要保母还是看护什么的样子。
她的一腿伸进他两腿之间。
你刚才可一点也不脆弱。
他眼睛变迷蒙。
要不是我已经知道你是第一次,我会以为你在这方面是老手。
她咯咯笑。
我有这么好吗?嗯。
他轻啄她的唇瓣。
好。
你好极了。
感觉起来好,尝起来更好。
你都是这么跟女人说的吗?不,我通常不说话。
他下床,把手伸给她。
来,在你勾引得我又要你之前,你最好到热水里泡一下。
她好奇地打量他全身,然后盯着他的那个部位。
哇!她说。
英明生平首次在女人看他的身体时脸红。
快来吧,皮蛋。
你要和我一起洗澡?我要帮你洗。
这也是第一次。
等他们终于又回到床上时,诗若觉得她已经无法动弹了。
我可以睡在这吗?你可以在这睡一辈子。
但她已经睡着了。
英明通常黎明时分起床。
今天他比曙光醒得还早。
他不和女人过夜,不曾带女人回家。
今早这个躺在他怀里的女人,给他的感觉,自然得宛似她一直都是这样睡在他臂弯里。
他凝视着她。
她像个纯洁的天使。
而他昨晚粗暴的夺去了她的钝真。
英明轻轻吻她浓密的睫,她柔细的颊。
她慵懒地醒了,嘴边先浮上一朵甜甜的微笑。
他吻她的微笑。
几点了?她闭着眼睛问。
不知道。
我不在乎。
他再吻她。
我是谁?英明。
她睁开眼,笑他。
傻瓜,你以为你是谁?应该问我是谁的是我。
胡说。
你是第一个睡在我床上的女人。
真的?她很高兴。
他笑了。
真的。
她靠过来吻他。
我在家都是早上洗澡的。
骗人。
你昨晚为什么就香喷喷的?我丽质天生嘛。
等一下还要不要一起洗?你要吗?昨晚在水柱底下……不一样。
她娇羞的模样逗得他大笑。
你喜欢?床上不要了?我只说不一样嘛。
他又大笑。
你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是不是?不好吗?不是。
常弄得我头昏脑胀就是了。
他翻身覆上她,双手拨开她的长发,捧托住她的脸,深深吻她,同时进入她。
诗若轻喘一声。
他立刻停住。
痛?她摇头,把他的嘴拉回来,身体迎向他。
英明立即迷失了。
当他们一起坐在他的大椭圆形浴缸里,诗若背对着他,坐靠在他怀里,满足地叹一口气。
我想我不行了。
英明笑着啄吻她的耳垂。
你今天可以不上班,我特准你一天特别假。
你呢?当然陪你了。
哎,要是人杰在就好了,他可以代理你处理许多事。
英明觉得水突然变冷。
他都把人杰忘了。
他的手停止为她按摩。
人杰怎么办?他问。
他在找工作呀。
我问你和他。
你和我过了一夜,你还要回他身边去吗?你说什么呀!什么回他身边?他和你不是计画结婚?诗若笑着转向他。
怎么你也这么想?他爱你。
你也爱他。
他硬邦邦地说。
人杰爱云英。
我想他们不久就会结婚了。
英明瞪着她,不过他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了。
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他爱的是你?事实上,他亲口向我说过他爱你。
你一定弄错了。
他和云英是一见钟情。
他掀起眉。
你呢?岂有此理。
她捶他一记。
我光溜溜和你在这,你居然问我这种问题。
他终于释怀了,将她拉倒在他身上。
你也没吃亏,我也是光溜溜的。
他挪动她的位子以配合他。
哦,英明!她惊奇地喊。
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男人都像你这么……英勇吗?我的名字是英明。
回答我的问题嘛。
我怎么知道?可是你不许去试。
试什么?在炉子前面煎蛋的英明,转身举起锅铲,作势要打她。
诗若穿着一件他的衬衫,坐在餐桌旁边,咯咯直笑。
真想不到,你还会下厨。
我十岁就会自己炒蛋炒饭了。
我见过你妈妈了?。
英明的手顿住,转向她。
你见过我妈?嗯。
她点点头,一面把另外半块饼干放进嘴里。
就是你和人杰的妈妈呀。
他转回炉前,熄掉火,把荷包蛋盛到盘子里,拿到桌上来。
他在她对面坐下。
她跟你说了些什么?他静静问,盛一碗稀饭递给她。
没有啊,闲聊而已。
我去找人杰,他不在。
她告诉他。
我刚好提起你,他回来了,说你是他哥哥。
后来你妈妈解释她和你父亲离婚后,再嫁给人杰的父亲。
英明抿着嘴,不吭声。
你母亲很关心你,英明。
人杰说你一次也没去看过她。
他还是不说话,不过开始有一口没一口的扒着稀饭,吃桌上小碟子里他炒的小鱼干和青菜。
你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啊,英明?他抬头看她了。
谁说我有病?你自己说的。
你告诉我你得了不治之症。
他想不起来,不过他想起了别的事。
英明放下碗筷,原来参茶、温柔啊,是这么回事。
你以为我快死了。
她困惑地皱眉。
是你说的嘛。
所有的愉悦、满足,甚至是幸福感,都消失了。
他冷着脸。
你昨晚来也是因为担心我这个垂死的人?你老做些不爱惜自己的事呀。
你要我说多少遍?我的私生活如何是我的事。
我以为你关心我,或……爱他,但她只是同情他,可怜他。
得了绝症?真亏你想得出来。
我母亲还对你说了什么?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离开我爸,把他变成一个纸醉金迷,举凡女人皆来者不拒的男人?英明……她错愕地站起来。
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如何一句话未交代,一字未留的丢下她三岁的儿子,让他变成一个有家却无父无母的孤儿?英明!他大步走出餐厅,走过走廊,消失在客厅。
诗若听见他踏着重重的脚步上楼,每一步都踩在她心上。
不,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英明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三岁。
他母亲在他那么小的时候离开了他,为什么?他父亲从不理会他吗?他为什么说他自己是孤儿?但当诗若欲上楼去找他,经过客厅,她再次感受到那股子冰冷,空寂。
英明已穿好衬衫、西裤,正在打领带。
他指指床上一套旧棉布白色碎花睡衣和睡裤。
穿上它,我送你回去。
英明……我在楼下大门外等你。
这套衣服太小了。
诗若立刻知道它们的主人曾经是谁。
她流着泪抱住它们,想像英明在他母亲走后,每晚抱着她穿过的衣服,想念妈妈,希望妈妈回来。
她穿回她的牛仔裤,仍穿着他的大衬衫,把那套睡衣叠成一小包,夹在她被他撕破的衬衫里。
她上车时,他只瞄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一路上都绷着脸,到了侨福大厦外面,他停住车,对她说:你不用来上班了。
你要多少遣散费,想好了打电话给我,我把支票寄给你。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弄错了。
我没得什么绝症。
如果我说过类似的话,只是个比方。
谢谢你的关心。
那太遗憾了!我现在希望你真的得了绝症!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要放弃希望。
诗若砰地下车,又在车窗外对他吼,留着你的臭支票,有一天你也许会需要用那笔钱治你的绝症!英明注视她气呼呼跑进大厦。
他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像她这样可以闹得他天翻地覆,气得牙痒痒,又巴不得爱死她的女人了。
见到那套衣服时,敏芝的眼泪立即夺眶而出。
云英赶快去拿毛巾,人杰屈膝跪在母亲身旁。
小诗坐在章爷爷身上,动也不敢动。
云风不悦地看向诗若。
你为什么这么做?敏芝向丈夫摇摇手。
别怪她,云风。
她转向诗若。
谢谢你,诗若。
她抓紧她的旧衣。
我当初离开,什么都没带。
只要是娄克嘉买给我的东西,我一样也不要。
我相信我走以后,他也会把我的东西尽数扔掉。
这个一定是英明偷偷留下的。
云英递给她一条毛巾。
敏芝接过去,拍拍她的手,用毛巾轻按一下眼睛。
我想我是该去看看他。
敏芝说,半是自言自语。
要看也该是他来看你。
云风说:你不欠他们娄家什么。
我欠那孩子,云风。
他是无辜的。
英明说,诗若慢慢说道:你走后,他父亲变了一个人。
而他成了个有家却无父无母的孤儿。
你不要说了!云风斥喝,你没看见你已经把我太太弄得够难过了吗?我很抱歉。
我只是觉得,像伯母说的,英明是无辜的。
他渴望母亲,想念母亲的心并未改变。
他一个人住在一栋大房子里,那里的气氛像个冰窖。
以前就如此。
敏芝喃喃,泪水又滚滚而落。
我不该留下他。
可是我……没法子。
你们给了人杰一个温暖的家。
同是一母生的兄弟,英明却一无所有。
诗若噙泪沙哑地说:他若来,似乎像是他来寻求你们施舍他一些家庭温暖,要求和人杰分享他幼年失去的母爱。
这些温情不能用求来的。
所以他不肯来。
我替他来,请你,伯母,去看看他。
他需要知道你爱他,需要知道你没有忘记他。
屋里的人,云风、敏芝、人杰、云英都看着她,为她的话而动容。
没有忘记。
小诗小声地说。
诗若对她微微一笑。
连小诗都比英明幸福。
她起身,走了出去。
诗若。
云英追出来。
不要理我。
我要一个人走一走。
诗若说。
诗若。
人杰也出来了。
谢谢你。
我也替我母亲和英明谢谢你。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如何去打开这个结。
我父亲害怕失去我母亲,不愿意她和娄家有任何联络或牵扯。
诗若笑笑。
这一刻,她不再是他们所熟知的天真烂漫得不知世间愁为何物的诗若了。
英明需要你回去,人杰。
你不在,他办公室乱得一塌胡涂。
由你经手的事情太多了,你不去帮他,他会累死的。
你呢?人杰问:你不回去吗?他把我开除了。
她笑得毫无芥蒂。
我要去走走,这里空气比台北好多了。
她朝他们挥挥手,轻快地走开。
只有云英知道,她又在扮那个自得其乐的丁诗若了。
诗若看似迷糊,傻大姊一个。
其实我们所有人都亏了她,才能互相明见心性。
云英低喟。
英明爱她。
人杰说:我一直看得出来,只是后来又被他的假面具唬过了。
诗若说他开除了她,是什么意思?我想,英明开除的是他自己。
她回来了。
英明远远就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站在大铁门外。
他踩油门加速。
这次他不再当白痴,他不再顽固,自以为是。
没有她的日子像地狱。
就让她同情他,怜悯他好了,只要她留在他身边。
车子驶近,英明忽然明白那不是诗若。
是个穿旗袍的女人。
他只认得一个穿旗袍的女人。
停住车,他由车上下来,迈步走到他母亲面前。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人杰出事了?人杰很好。
敏芝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声音仍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
我来……看你,英明。
哦。
他一下子哑口无言。
唔,要进去坐坐吗?他客气地问。
我当年离开就发誓再不会踏进这个门一步。
她幽幽然看铁门内的屋子一眼。
是你父亲要我走的,英明。
北投的山风飒飒吹乱了他的头发。
有几缕灰丝自他母亲绾在脑后的髻中吹散下来,飘在颊边。
为什么?为了人杰的父亲?他静静问,声音中毫无表情。
为了我干涉他太多事情。
我不喜欢他太多应酬,太多女人,太多次醉醺醺半夜或凌晨才回家,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有不同的香水味,女人的唇印。
有时身上也有。
他认为我不够包容,不够体谅。
他叫我滚,因为他有钱,他可以要任何愿意服从他,迁就他的女人。
英明皱眉。
我没听过你们吵架。
敏芝笑笑。
我不吵架的。
我跟他说理。
他受不了我的冷静。
他说我静得像鬼,没有一点活力。
娄克嘉以前就声色犬马,后来我走了,他不过自由得变本加厉罢了,我不是他后来风流的因素。
你为什么丢下我?敏芝心疼地望着他。
我没有丢下你,孩子。
我带不走你,他不肯。
你是娄家的儿子,你是独子。
你若要我,你会带我走。
他固执的语气像个倔强的孩子。
我没办法带你走,英明。
我离开时只有一两样结婚时家人给我的首饰,和一些零钱。
我没有要娄克嘉一分一毫。
离开这以后,我做了一阵子工厂女工。
后来经人介绍,到一个大学去当清洁妇,才认识人杰的爸爸。
我不怕吃苦。
泪珠滑下敏芝脸颊。
我怕。
我怕你吃苦。
等我又结了婚,日子安定了,我不敢回来看你。
我害怕你不认得我,或不肯认我。
我不知道你父亲对你……我若早知道,虽然我们的生活不这么富裕,我一定会设法争取的,把你接来和我们在一起。
英明抿紧双唇。
妈一天也没有忘记过你,英明。
你看,她打开她勾在手上的提包,拿出一个小布包。
这是你出生后剪下来的脐带。
这是你穿的第一双小鞋,妈给你织的。
还有这个小围兜。
你三个多月就长牙了,口水流得跟什么似的。
哪,这围兜上都是你的口水印。
泪水模糊了英明的视线。
妈天天看它们,天天想你,英明。
你有成就后,报上关于你的新闻、你的照片,我统统剪下来,贴了好大一本。
改天拿给你看。
还有……不要说了,妈。
不要说了。
英明……英明走上前,将娇小的母亲拥入怀里。
忽然,里面的屋子大放光明,电动铁门自己开了,人杰自阴影中冒出来,对他大大咧着嘴。
英明,我找到了新工作,闯空门。
英明放开母亲,愣愣看着灯火通明的屋宅。
这是怎么回事?进去就知道啦!英明看看母亲,她只是慈爱地微笑。
他疑惑地走在前面,边回头看他母亲有没有进来。
她就在他后面,人杰殿后。
厅门是开着的。
英明一出现,屋里四面八方的拥出人来,全是英明的员工。
他们拍着手,齐声唱生日快乐。
云英和一个英明不认识的花发老人,站在一个三层蛋糕两侧,小诗站在蛋糕前面,仰着小脸,巴巴的看着蛋糕。
生日快乐,英明。
人杰说。
生日快乐,孩子。
敏芝说。
英明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我……从来没过过生日。
所以今天给你过个大寿。
人杰说:去吹蜡烛吧。
英明被推到蛋糕前面。
他忽然转向人群中搜寻。
诗若呢?他问,又转向云英。
诗若怎么没来?云英不说话。
妈咪没来。
小诗说。
英明蹲在她面前。
妈咪呢?妈咪开除了。
小诗一本正经地说。
英明站起来,对人杰说:没有诗若,我不过生日。
敏芝笑了。
去找她吧。
我们叫她,她不肯来。
妈咪开除了哪。
小诗大声又说一遍。
这次大家都笑了。
诗若在家。
云英告诉他。
她爸妈回来了,她在你去过的同一栋楼上。
去吧。
人杰拍他的肩。
这么多人替你看家,你怕什么?英明转身便跑了出去。
他在前院中间和一个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两个人都跌在地上。
娄英明!又是你,对不对?诗若大吼。
英明摇晃着头。
我就知道。
然后他放声大笑,同时跪着过去,把她攫入怀中。
我发誓,从今天起,我要拿根绳子把你绑在我身边,否则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你撞出脑震荡。
你!我呢?分明是你撞我!好,对不起。
我太急了,没看见你。
你急什么?急着去会露露还是光光?去找你这个光溜溜呀!你不是不肯来吗?哼,我是不来。
我爸妈送我来的!你爸妈!他站起来往大门外望。
人呢?送我到这就走啦!他们有应酬。
她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我想一个人在家怪无聊,不如来看看。
她朝他身后屋子那边瞄。
我是不是已经错过精采好戏了?诗若。
他柔声唤她。
她瞪眼看他。
干嘛?你开除我,我就不能来吃蛋糕啦?我爱你。
她张着嘴。
我爱你,诗若。
她闭上嘴,又张开。
我说我爱你呀。
她竟然哇地哭了起来。
英明手忙脚乱地搂住她。
怎么了,怎么了?你哭什么呀?他摸遍口袋,就是找不到一条手帕。
她继续嚎啕哭着。
诗若。
诗若,怎么了嘛?好,好,我不要爱你,不要哭,行不行?不行!哪有爱了人又反悔的?她禁住哭声,眼泪还在往下掉。
那你哭什么呢?你为什么现在才爱我?你怕我怀孕了,是不是?英明吓一跳,想想不对。
小姐,才几天,你想创世界纪录吗?哼,我还是有可能怀孕啊。
别哭了,诗若。
英明抬手用西装袖子为她擦眼泪。
你怀不怀孕我都爱你。
嗯,不过教你刚才那一撞,怕也撞不见了。
老天。
英明翻翻眼珠。
你有点常识好不好,小姐?你这人怎么没一点罪恶感的?英明笑着重新拥紧她。
诗若,诗若。
有了你,我就天下大乱。
没有你,我又太平不了。
把我说成异形了。
她偎着他,双手绕过他的腰抱住他。
你想我,对不对?洗澡的时候特别想。
他托起她的脸,吻吻她的唇。
你把那套衣服拿去给我妈妈,对不对?当然了,小气巴拉,拿套旧衣服给我穿。
我当然要物归原主啦。
他深情凝视她。
谢谢你,诗若。
谢谢你为我找回我曾失去的一样非常珍贵的东西。
她举手抚摸他的脸。
哎,你哭什么?她柔声说:我还没说我爱你呢。
你爱我吗?嗯,她淘气地翻眼珠。
看情形。
我昨天买了样东西,正想要找个时间拿给你。
他从口袋拿出个蓝色天鹅绒珠宝盒。
打开它。
她握着盒子,看看他,小心地打开。
一个戒指。
她想起人杰告诉她英明前任女朋友的事。
他送女人各种名贵礼物,就是不送钻戒。
人杰对她说。
是钻戒。
英明说,口气里的谨慎扭痛了她的心。
你……要不要戴戴看?你帮我戴。
她伸出手。
英明小心翼翼为她套上戒指的手是颤抖的。
正好合她的纤指。
他将她的手握紧。
这是表示你愿意嫁给我吗?哦,英明。
她投入他怀中。
我爱你。
他拥紧她。
说你愿意。
你愿意。
他打她屁股一下。
你说的嘛!她大叫。
再说一遍。
他命令。
好嘛,我愿意。
英明俯首吻住她。
厅外门廊下,人杰和云英远远望着他们拥在一起的身影。
诗若绕在英明脖子后面手上的钻戒,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
他们相视一笑,手牵手走进屋。
蛋糕要等好一会儿了,是不是?敏芝看他们的表情,会心笑问。
我们代他切吧。
云风说。
切蛋糕。
小诗大声喊。
切蛋糕!外面的两个人吻得躺倒在草地上,早忘了屋里的人。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