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3-28 14:38:55

云英的办公室突然变成了玫瑰花房。

接连一个星期,每天都有一束鲜红的玫瑰送来给她。

红艳欲滴的花束当中总有一张精巧的卡片,写着:因缘相遇,愿能同道唱和。

云英知道他是引用了一首偈缘应不错,同道唱和,妙玄独脚里的俳句。

他们看似各为孤独的一人,但心灵际遇却相同,因此应共同携扶走上人生之旅。

这张卡片令她关起办公室的门,独自捧着它,细细一再品读每个字,感动得热泪盈眶。

或他会写拂拭尘埃吧,日月依然光明。

或青山流水常在,灭却乌云,自见心澄净。

吾心一如斯。

或仅仅简短一句快乐就好。

下一张卡片便接道:但快乐需要有人分享才是真喜悦。

我能是那个分享喜悦的人吗?每张卡片都只简短签着:人杰。

他是这样一个心思细密又细腻的人。

可是只见花日日按时送达,他人却不再出现。

夜夜云英关门休息前,总若有所待的刻意待晚些,希望见到门口那个踌躇、小心翼翼的身影,但每晚她都带着颗失望、失落的心回家。

回想人杰最初的模样,当云英明白他多么紧张和忐忑不安,她感到好笑又心疼。

他好像第一次追求异性似的。

而诗若告诉她人杰那段过去,让她在读他写的同道唱和时,心中更有一份酸楚和相惜。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心底那块结霜结冻的部分,已经为人杰而化解、消融了。

星期六晚上,云英刚关上铁门,忽然感到颈背一阵灼热。

她心跳随即加快,慢慢转过身。

人杰就站在补习班的马路对面廊下。

他们相对凝望好半晌,人杰先举步越过马路而来。

当云英也朝他走去,他脚步开始加快。

他们在补习班外的人行道上相遇,同时走进彼此怀中,紧紧拥抱。

下一刻,人杰灼热、饥渴的唇便找到了她的,深深地,他们吻着彼此,仿佛他们是久别重逢的恋人,要在这一吻中尽诉缠绵的相思。

终于他们的唇依依不舍地分开。

喘息着,人杰双手捧着她的脸,燃烧着爱意的眸子里映着她眼里的柔情如水。

我爱你,云英。

他沙哑低语。

我从来没想到我还能如此疯狂的再爱一个人。

可是我真的爱你。

泪水浮进她眼眶,但那是喜悦的泪水。

我也不知道我还会再爱。

她轻轻承认。

他颤动地凝望她。

再说一次好吗?她根本还没说那三个字呢。

她对着他柔柔地笑了。

我害怕,人杰,可是,是的,我也爱你。

云英。

哦,云英。

他低喊她的名字,嘴唇又低下来。

我们在街上呢。

她忽然羞赧地注意到。

我不管。

他再次深情的吻她。

这次他的吻是温柔兼含着无限喜悦。

稍后,他揽着她,她偎在他臂弯里,一同漫步回家。

小诗呢?今天星期六,中午诗若下了班就先带她回去了。

你一个人带着她这么多了,一定吃了许多苦。

她淡淡一笑。

还好。

我最大的支持是来自诗若的父母,他们收我做干女儿。

小诗还没出生,诗若就把她认下了。

她说:不管生男生女,我都要做干妈。

人杰笑着。

我想像不出诗若做妈妈的样子。

最初以为小诗是她的女儿时,我也很难相信那是真的。

她们一家人都是好人。

你的家人呢?我爸妈好多年前出车祸死了。

幸好他们没活着看我未婚生子,否则怕不也会活活气死。

他停住,将她转向他。

这件事不是你的过失。

纵然有部分或是,也是你信任了不该信任的人。

我不会因此轻视你,你更不许轻视自己,懂吗?她再度泪眼盈眶。

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人杰。

我已经不完整了。

他十指嵌紧她的双肩,眼色严厉。

不许说这种话。

人杰……重要的是你,不是你的过去。

你真的要我吗?我要你。

我爱你,我要你。

他热切地一阵迭声说。

人杰。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人杰拥紧她。

曾有很长一段日子,我觉得自己像个被人丢弃的垃圾……不。

她伸手用手指按住他的嘴。

不要这么看待你自己。

他握住她的手,亲吻她手心。

你也答应我,不可以再妄自菲薄。

她的眸光闪亮。

哦,人杰,我爱你。

于是在月光下,在大街上,人行道边,他再次用充满了全心的爱吻了她。

尽管小诗不是第一次来动物园,却是第一次有个男人可以在她撒娇走不动,耍赖地停在原地时,将她抱起来,或高高举起她,让她骑在他宽阔的肩上。

这也是小诗玩得最开心的一次。

从进园门起,她就老马识途地指挥人杰代哪走,一路吱吱喳喳,得意非凡地当向导,一一介绍他们看到的动物。

她还说得出他们的出生地和特性,简直如数家珍。

她从哪学来这么丰富的知识啊?人杰惊叹不已。

诗若教她的。

云英惭愧地说:我的时间大都用在工作上了,诗若陪她的时候比我还多,所以我常常笑她比我像小诗的妈妈。

嗯,诗若外表似乎大而化之,漫不经心,实际上她很细心的。

云英感觉到些些酸意。

她马上笑自己心胸狭窄,将它挥开。

是啊。

她对小诗的耐心让我好惊讶。

小诗不到两岁时,诗若为她制作了些识字卡,本来是好玩,想不到小诗很快就学会而且全部记在脑子里。

小诗读的那些幼儿书刊全是诗若买的。

她教她注音符号,教她识字、教她画画。

小诗先会叫她妈咪,才学会叫我妈妈。

人杰笑着挽紧她的手,目光从在游乐区和其他小朋友玩成一片的小诗移向她。

马麻吃醋了?云英笑。

有一阵子,坦白说,是有一点。

其实小诗开始叫诗若的时候,发音不清楚。

她学话学得早,十个多月就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教她喊诗若干妈,她叫成斑马,把我和诗若笑翻了。

他大笑,热切地听她说着。

有时候她学我叫诗若,结果到了她五音不全的口里,诗若变成稀肉。

她开始叫妈妈时,叫的是木马,后来才改成马麻。

他注视着阳光在她瞳孔里的光芒,她快乐地弯着的菱形嘴角,内心满溢对她的爱。

她的视线追着跑来跑去的小诗。

她会走路那天,我在厨房里做晚饭。

我听到她叫我,便转过头。

她本来在地板上,爬着畏到厨房来找我。

忽然她就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我张大了眼睛,看着她摇摇晃晃朝我走过来。

她只走了两步就跌倒了。

我跑过去抱起她,高兴的哭起来。

她此刻眸中也闪着晶莹的泪光。

那感觉……就像她眨眼间就长大了。

云英。

他柔声唤她。

唔?她把脸倾转向他,部分思维还在过去的回忆中。

我爱你。

她专注地凝视他在日光下闪着古铜色的脸。

这一刻,她的思维和注意力全部在他身上了。

他是个这么好的人,而她全心全意的爱他。

我从来没想到我能和一个男人谈和分享我女儿的成长。

她的声音颤抖。

人杰将她纤指的手紧握双掌中。

我很高兴你肯和我分享,云英。

如果你愿意,小诗可以是我们的女儿。

我们可以一起看着、陪着她长大成人。

云英震颤地在他眼中和脸上搜索。

你是说……你是……我是在请你嫁给我,云英。

让我做个可以和你分享一生一世的男人。

让我做小诗的父亲。

你……我……云英震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太快了。

他体贴地微笑着。

你不必现在答应我,云英。

我只是要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真意的。

我要你,要你做我的妻子。

我爱你,我也爱小诗。

将来有一天你肯点头时,我……好热!好热!小诗一头冲到人杰怀里。

小诗口渴,海苔叔叔。

看你玩得一头汗,衣服都湿了。

云英责怪地说,拿出手帕给她擦汗。

小诗一面把汗水淋漓的脸蛋伸给妈妈,一面继续向人杰撒娇。

小诗要喝可乐,要喝汽水,要黑松的哦。

小诗!云英斥喊。

人杰高兴地笑。

你只能选一样。

小东西,可乐或汽水。

小诗偏着脑袋,皱眉认真考虑,然后她绽开笑颜,说,可乐和汽水,给马麻和小诗。

云英笑出来,拍打她一下。

精灵鬼,拿我当挡箭牌,明明知道妈妈不让你喝可乐,妈妈也不喝可乐。

妈咪喝可乐。

小诗眼珠子一转,马上说:可乐给妈咪。

人杰和云英对望,相视大笑。

你们坐在这休息,我去买饮料。

人杰说。

不要麻烦了。

没关系。

我也渴了。

你喝什么?我……不知道。

我平常很少喝这些东西。

随便好了。

冰茶好不好?好。

我马上回来。

他对她深情一笑才走开。

云英注视着他高大结实的背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然而也有些许恐惧,她真的敢再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一个男人吗?马麻,海苔叔叔是不是爸爸啊?小诗天真的问题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你喜欢海苔叔叔吗?喜欢啊。

小诗用力点头。

他是爸爸吗?他不是。

小诗要他做爸爸吗?嗯。

小诗再度用力点头。

马麻喜欢海苔叔叔吗?她学她妈妈的口气问。

云英柔和地笑了。

喜欢。

妈妈非常喜欢他。

嗯,好,那海苔叔叔可以做马麻和小诗的爸爸。

云英愉快地搂着她笑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人杰带着饮料回来,心醉神迷地望者她粲然的容颜。

妈妈非常喜欢海苔叔叔。

小诗非常非常非常喜欢海苔叔叔。

那海苔叔叔可以做马麻和小诗的爸爸。

哦?人杰把装饮料的袋子放下,抱过坐在云英腿上的小诗,惊喜地注视云英。

是吗?云英粉面嫣然。

你听她瞎掰。

你能做我爸爸吗?可以啊。

小诗大声说:非常可以哪!人杰一手抱小诗,一手搂过云英,朗声大笑。

云英笑倒在他肩上。

夹在中间的小诗左看看,右看看,咯咯地也加入他们的笑声。

英明觉得他像个白痴。

他拒绝了两个女人的热情邀约,眼巴巴地带了一盒水果,一大束花,来到侨福大厦门口,犹豫地自问:他这是做什么?他想见诗若。

可是他不该,因为他打定了主意不和人杰争。

看看她总无妨吧?友谊的拜访嘛。

何况还有她姊姊和她女儿在,能发生什么事呢?你找丁小姐啊?大厅的管理员上次见过英明,还记得他。

哎,是啊。

他做贼心虚的抬抬水果盒。

来看看她和小孩。

小孩?出去啦,不在家。

出去了?是啊,大人、小孩都出去了,跟一个高高帅帅、皮肤黑黑的男的。

出去玩啦。

哦。

英明想留下花和水果,可是用不着让人杰知道他来过。

他提着水果盒,怀抱着花,站回到大厦门外,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他漫无目的的开着车,忽然仿佛天地间仅他一人。

从前逢周末假期,他从来没有闲着,身边、怀里永远有个女人。

但那种激情式的一夜之欢再也激不起他的兴趣。

他想要个属于他,和他相依相偎的女人。

一个和他分享他的生活和生命的女人。

他不是定不下来。

他害怕,怕他会变得和他父亲一样。

然而就某方面而言,他已经和他一样了。

自从他母亲离开,另嫁,他父亲身边女人不曾断过,但没有一个持久得超过一个星期。

萍水交欢的结果,除了空虚,便是更噬人的空虚。

他渴望安定,渴望一个温暖的家。

可是他不要孩子。

这也是他始终没能和任何一名跟他来往的女人有结果的原因。

她们一开始兴匆匆和他谈未来,谈到孩子,他立刻退缩。

在英明心底深处,他一直深信当初是他不对,是他不好,他母亲才会一句话不说的丢下他走掉。

他若结婚,绝不要生孩子,免得相同事件也发生在他的婚姻里。

诗若是有个女儿,可是她既然独自带着小诗过了这么多年,她定是个爱孩子的人。

她爱她的女儿,绝不会丢下孩子离开,不要女儿,或不要他,不要他们的家。

可是诗若爱的是人杰。

人杰也爱她。

人杰是个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好男人,他会善待诗若和小诗。

我也会,英明苦涩地想。

有什么用?太迟了。

他迟了一步。

虽然说起来,先碰到诗若的是他。

偏偏阴错阳差,教人杰抢先了一步。

如果他母亲当年离家是为了不愿被他绊住,她为什么又生人杰?而且给人杰一个健全的家。

她要人杰,为什么不要他?不知不觉地,英明停住车,发现他竟开到了木栅,人杰的家门外。

他母亲的家门外。

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妈?人杰有一次问他。

他是怎么回答的?她从来没有回去看过他。

他坐在车子里,盯着那扇绿漆门。

他小时候也是这般盯着他母亲走出去,未再走进来的大门。

每次有人按门铃,或听到大门打开,他都会跳起来。

没有一次是她。

他为什么要来看她?她就在台北,她从来没回去看过他。

英明发动车子。

绿漆门忽然开了,一个身段依然苗条的妇人走出来,手里挽着个旧式黑色皮包,身上仍是素色旗袍。

她以前就爱穿旗袍,他喜欢她穿旗袍的样子,有种静雅的古典美。

她挽成髻的头发变斑白了,可是她的容颜没变。

英明很惊奇她看起来还这么年轻。

童年的他总认为他妈妈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现在看看她,他的感觉一点没变。

英明心中交错着复杂的情绪。

他希望她看见他,又希望她不要看见他。

她还认得他吗?她认得。

英明的背僵硬的挺着。

她似乎感觉到什么,关上门后,转身便把目光朝停在对面的车子投过来,看着驾驶座上的人。

然后脸色迅速变白,被钉住了般,一动也不动的站着。

英明多少有些讶异。

她离开时他才三岁,现在他三十七了。

经过这么多年,她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表情冷漠地,英明没有表露出丝毫把他五脏六腑都搅翻了的情绪。

他本来以为他会恨她,可是他没有感觉到恨。

他很激动。

激动莫名。

她忽然小心地举步要走过来时,英明想都没想,一踩油门,疾驰而去,没有向后视镜望一眼。

人杰回到家时已经满晚了。

对他每晚九点一定上床就寝的父母来说,十点多算半夜了。

今天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充实、愉快的一天。

不,愉快还不足以形容。

每回云英绽露笑容,他便觉幸福如洪水般淹没他。

今晚他抱着玩得累得在他肩头呼呼大睡的小诗,和云英上了楼。

他们一起为孩子脱鞋,换睡衣,把孩子放上床,就好像夫妻一般。

然后在孩子床边,他拥她入怀。

那一吻几乎使他难以克制自己。

她也要他,他感觉得到。

若非担心诗若随时会回来,人杰想,他说不定今晚会留在云英床上。

诗若。

云英轻轻说,用这两个字就浇了两人之间燃烧起来的欲焰。

她旋即走去诗若房间。

诗若不在。

她讶然。

她从来不会出去,这么晚还不回来的。

也许她也去约会了。

他重新将她拥回怀中。

英明?她问。

他跟她说过英明和诗若在一起时眼里的火花。

楼下管理员不是说有个高高帅帅的男人来找丁小姐,还带了花吗?可是她随时会回来。

就这样,人杰不得不走了,他怕再待下去他还要吻她。

他似乎永远吻不够她,她的唇瓣是那么柔嫩甜美。

但再吻下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轻轻地脱了鞋,人杰走过玄关,走进客厅。

他惊讶地站住。

厅里只留着一盏立灯,他母亲坐在灯旁的藤编躺椅里。

妈,怎么还没睡?在等我啊?方敏芝抬起一张苍白的憔悴的脸。

你哥哥今天来过了。

英明?人杰坐在母亲旁边的地板上。

他来看你?方敏芝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

你没跟他说话?他没进来。

他坐在车上,瞪着我们的大门看。

我出去的时候还以为是别人的车停在那。

后来感到奇怪,因为车上的人好像一直盯着我。

方敏芝停顿,咬咬唇。

我看到是他,吓了一跳。

他没叫你?她又摇摇头。

我要走过去的时候,他很快就把车开走了。

人杰握住母亲紧紧缠在膝上的手。

不要难过,妈。

我想他是来看你的,只是他不晓得该跟你说什么。

方敏芝低下头,两颗泪珠滴在衣襟上。

他恨我,我看他看我的眼神可以看出来。

不会的,妈。

人杰柔声安慰,心里其实知道不是母亲多心。

你不明白,人杰。

泪水开始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落,她哽咽地低语,我离开的时候,英明还那么小,正是最需要母亲的年纪,我没法跟他说我必须走的原因,他太小,他不会了解。

我现在够大了吧?你可以告诉我吗?唉。

长叹一声,方敏芝接过人杰的手帕擦眼泪,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一提。

每回他问,得到的答案都相同。

爸呢?她朝里面努努下巴。

睡了。

他知道英明来过吗?她摇头,我没告诉他。

那你也不要坐在这,一个人胡思乱想了。

她看着他。

玩得开心吗?他咧嘴笑。

欸。

他母亲也笑了。

还说有多大,跟小时候一个脾气,问你话,就答一个字,顶多三个字。

哪三个字?不知道。

母子两人一起笑着。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好女人。

你瞧,又来了。

人杰只是笑。

她真的很好。

敏芝白他一眼。

不是白话吗?不好,我儿子会爱上她?你儿子也爱错过。

不见得是错。

她一个人只身飘洋过海,寂寞是难免的。

你们没有缘分罢了。

怎么?还耿耿于怀吗?没。

早忘了。

敏芝哼一声。

好歹这次多了一个字。

人杰仍是笑。

她叫云英。

项云英。

有个好聪明可爱的女儿,叫小诗。

敏芝眨一下眼。

她结过婚哪?没有。

她碰上了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嗯。

她拍拍他的手。

改天带她们母女回家来。

人杰欣喜的眼睛一亮。

妈,你不反对?反对什么?人我都还没见到呢。

我相信你的眼光,不过总要见见,认识认识嘛。

爸爸……人杰犹豫。

有个现成孙女,他高兴都会来不及。

安心啦。

人杰像小时候那样,一高兴就抓着母亲的膝盖摇她。

妈,你真好。

怎么两个都在这!他父亲走出来,瞪着他们。

还不睡觉?都几点了?人杰才回来。

敏芝说:你睡得好好儿的,起来做什么?什么睡得好好儿的?你不在,哪睡得着?敏芝顿时脸颊赧红了一片。

什么呀,一把年纪了,在儿子面前,你害不害臊?是这样嘛!我都要握着你的手的,几十年,习惯啦,不握着,老觉得少样东西。

章云风对儿子做个鬼脸。

人杰大笑,站起来。

你们去握手吧,我洗澡去了。

饿不饿?敏芝问。

不饿。

人杰笑着走了。

我饿了!章云风说,摸着微凸的肚子。

敏芝从椅子里站起来,挨向他。

要吃东西还是要握手啊?云风凝视爱娇的妻子。

手总是在那的,先吃东西。

人杰在房里,听到他父亲发出夸张的惨叫。

他满脸的笑在突然想到英明时消失,愉悦遂为歉疚和罪疚取代。

他很清楚,他所享有的,英明都没有,正如他清楚娄克嘉早年除了做生意,其余时间都花在女人身上,退休后,更是得其所哉的尽兴逍遥。

英明今天到底来做什么呢?既然来了,为何不下车?看到母亲,又何以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奇怪,他不是和诗若出去了吗?怎么又跑到这来了?人杰百思不解。

这是什么意思?英明问。

诗若接过他递来的文件。

是两份客户退回来的合约。

退回来的合约呀。

我没问它是什么东西,我问的是为什么会退回来?诗若耸耸肩。

不知道。

不知道?你经办的Case,你说你不知道?英明没有发火,虽然这两份合约将使公司损失数百万。

换了别人,他也不会发火。

他也不会问这么多废话。

他会把合约丢给该负责的人,说一句:你看着办。

诗若又耸耸肩。

他们说我们这有人说话态度很傲慢,有点(没你的Case,英明也不会倒)的意思。

他们不高兴啦。

英明高高挑起眉。

谁替我当起家,说起大话了?我不知道。

接到客户查询电话的不是我。

英明眯起眼睛。

但你知道是谁。

她再次耸耸肩。

我真的不知道。

他盯着她好半晌。

你是怎么回事,诗若?她的表现和反应都不像她。

然后她回来了,那个全公司唯一敢对他跳脚,大声放肆的说话的诗若。

问你呀!她的手指几乎戳上他的鼻子。

你始乱终弃!英明的眼睛变成两粒球。

我乱了谁弃了谁啦?她的手指一弯一勾,指向她自己的鼻子。

我!你?对!我!她停顿,想了想,也许没那么严重啦。

英明呻吟。

老天,你别又来了。

我怎么了?说些教我晕头转向的话!你才令人莫名其妙呢!你这些日子为什么一副我得了瘟疫的样子?也许得了传染病的是我!他咆哮。

诗若质问的表情立刻变关切。

你生病啦?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他和她只要一碰在一起,做得最多的似乎就是呻吟。

但是说真的,换个地方,换个情况,他一点也不介意多呻吟几声。

他还会确定让她呻吟得喘不过气来。

英明甩甩头,甩开这折磨死人的欲念。

对!我有病!他吼,我得了不治之症!诗若面孔霎时变白。

她一言不发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把个英明愣在座椅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她迟早要把他逼疯,他大声懊恼地呻吟。

人杰的办公室没人,诗若走过走道,经过大办公室,无视十几双听见老板办公室内传出来的吼叫声,等着看结局的眼睛,她探头看看小会议室,没人,便进去,反手关上门,又拉下百叶窗。

她在会议室里嚎啕大哭。

外面几个业务部和行政部的人头碰头的聚在一堆,开始窃窃私语。

喂,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老板是不是要她赔那几百万哪?不会啦,她哪里赔得出来?大不了叫她走路罢了。

活该,人家把她当花瓶,她就真自以为是满天星了。

什么呀?这跟满天星有什么关系?到处眨她的媚眼呀!?,真是不要脸!一来就先把章副理迷得视线朦胧、头脑不清,笔试交白卷还让她来上班!这算什么?人家两个星期就跳级升官又加薪,不媚行吗?你们怎么这样说?听洪经理说,花瓶肚子里真装了水哪,还是洋墨水哩。

她第二次笔试,写了一大堆密密麻麻,没人看得懂的洋文哪!某人不屑地撇撇嘴。

笑话!没人看得懂,随便鬼画符,谁不会?找个道士来画上几张,谁能说那不是学问啊?人头堆里一片咭咭咯咯笑声。

可是花瓶是做了好几个大Case呀。

一个微弱的正义之声说。

你肯跟她一样如法炮做,包你明天当上老板娘!又一阵咯笑。

去你的!正义之声瞪着白眼。

我可是有老公的良家妇女。

那就怪你嫁人嫁得太早啰。

不过也别怨叹,反正你长得不像花瓶。

我看你长得倒像菜瓜!一群人爆笑。

人杰这时由外面回来,他们一哄而散,迅速回到自己座位。

他当做没看见那个是非圈,走进茶水间。

金铃?干嘛愁眉苦脸的?金铃瞥外面大办公室一眼,靠近他,小声告诉他,老板刚才骂丁小姐骂得好惨哦,全部的人都听到了。

人杰倒水的手停住,皱起眉。

骂些什么?不知道,只听到他吼得好大声哦。

后来丁小姐一个人躲到会议室去,哭得好伤心。

金铃说得眼睛红了起来。

老板是不是开除丁小姐了,章副理?你帮她说说好话好不好?丁小姐很好?。

我知道。

人杰拍拍她肩膀。

不用担心。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丁小姐还在会议室吗?大概在吧。

没看见她出来。

人杰敲敲会议室的门。

诗若。

他旋不开门钮。

在他背后,有几张嘴巴无声的学他念诗若,然后做出恶心的表情。

诗若,开门。

他又敲了敲。

门开了,他进去,没看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