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快让大夫开药退热啊!林屿急道。
大夫已经把汤药喂了下去, 就等着药效发挥,起效就还好,不起效只能听天由命...周氏含含糊糊的, 机械的把大夫的医嘱念出来,还有,先见的腰腿被砸伤了,以后多半不能行走...凭着林屿浅薄的医学知识, 那大概是伤到脊柱或者神经, 才会造成行动障碍,如果赵先见出点什么事情, 这一屋子的女人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听到周氏的话语,几个孩子一窝蜂的挤到病床前,拼命喊着赵先见的名字。
声音嘈杂,昏昏沉沉的赵先见似乎睁开了眼睛,眨了两眨又闭上。
先把大夫叫来,我问问他。
林屿把见面礼先让青山哥拿着, 自己去找大夫了。
林青山讪讪的, 看着前婶娘不知道该怎么喊人, 以前的称呼也用不上啊!还是周氏先反应过来,说就叫她周婶子吧。
还没多谢你送他们过来,一路上辛苦了吧?不辛苦不辛苦, 要说小屿帮了我更多, 我不过是回报一二, 他们一群半大孩子出门, 我当大哥的怎么能不护送呢?林青山嘴笨, 但还是努力安慰着:小屿都来了, 他定能想出妥当主意的。
借你吉言吧。
周氏全当他在说安慰的话, 听一听也就罢了。
林屿出门找大夫,在侧面的熬药房找到了人,跟大夫详细了解病情。
大夫是个中年男子,一边给炉子扇火一边说话,比周氏讲的详细,但意思差不多。
当时采石场出事,当场砸死一人,砸伤七八人,还有一些摔倒擦伤的共计二十来个,算是很了不得的大事故。
轻伤的领了药膏回家自行休养,砸伤的就近送到他的医馆,但他这个小医馆平时也就看个小病小痛,碰到这种大型事故大夫也抓瞎啊,只能先止血,让伤口感染的退热,其余的都做不了。
那,采石场的负责人就没来过?一个都没有?林屿忍不住追问。
他们过来干嘛?大夫更不解。
当然是来承担责任呐!出了这么重大的事故,他们莫非还想装不知道?林屿心头有气,可事后找人负责,不如先救人,以后再算账。
他想了想,屋内的伤者都在发热?大夫您这里备着有酒水吗?有倒是有,都是自家酿的米酒,度数不高的。
那我买了,麻烦您找块干净的白布。
林屿说着就要掏银子,这是预付的药钱,您先拿着。
大夫抢救了两天病人一文钱都没见着,他也不好意思提,赶紧先把这二两银子塞进兜里,落袋为安呐。
林屿捧着酒坛子再次进了简易病房,先用大夫提供的棉布,把床位稍微遮挡一下,免得被其他人看的清清楚楚,接下来把周氏和他不认识的三个女性都叫了出来,各位婶子也守了好几天,什么都吃不下,但越是这种事情越是要保持充沛的体力,不然怎么坚持的下来?先吃点点心,喝口热水垫吧垫吧,我带着孩子们,先喂药,过一个时辰婶子们再来接替。
杨易两个姨娘都去看周氏,赵妍妍垂头不语,周氏才是做主的。
周氏有气无力摆手,先听小屿的,五六个人守着呢,没事的。
她们先借用熬药房,食不知味的啃着点心,药方没有多余的碗,她们就共用一个,喝几口又轮换。
啃了几口,赵妍妍先低声问道:母亲,刚才那是?那是林屿,你知道的,我的大儿子。
周氏回应:我把孩子托付给他,之前也来过信,说好这时候来探望的。
喔。
赵妍妍闷闷回答。
希希她,变了好多啊。
易姨娘感叹着,我咋眼一瞧都觉得陌生,但又说不上哪里陌生,就是觉得懂事许多。
杨姨娘也这么觉得,或许吃过苦头的孩子才会迅速成长吧。
那边厢,林屿把床位挡好后,就让青山哥帮忙解了赵先见的上衣,自己拧了沾米酒的白布,先擦脸,然后是腋下跟胸腹,通过酒精挥发来降低温度,退热。
加上汤药双管齐下。
康安见了后,结结巴巴的说:大哥,我,我来吧...就想抢帕子。
当然要你们来,我这是给你们做示范,擦酒就要擦这些部位,半个时辰一次,这才能降低温度。
林屿再把白布贴在赵先见的额头,妹妹们年纪还小,熬不得夜,今天晚上肯定是得你们两当守夜的主力,一刻都疏忽不得,如果明天降温了,再去找大夫医治。
楚楚跟希希齐齐摇头,大哥,我们也可以的,守夜算我们一份。
你们都想尽心意,那就排个班次,轮班来换。
林屿一想就明白,不欲阻止妹妹尽孝,这样也好,每人都守两个时辰,也不会累着。
好。
楚楚认真盯着林屿的手法,心里默默记忆该怎么降温。
擦过酒后,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把薄被盖上,虽然褚州的气温不低,夜里还是比白日冷。
尤其是简易病房内,环境不怎么好,空气污浊,还有人呻,吟呼痛,如果不是离大夫近,肯定还是送回家中养伤更好。
四个孩子想趴在木板边,又不敢挤着伤者,只能半靠在边缘,眼睛都不错的盯着,赵先见还在昏睡着,额头通红,就算昏迷中也皱着眉头,睡的不安稳。
林青山也没开口,现在还是救人最要紧。
大夫过来看过两回,发现温度没有继续上升,还诧异的问林屿用了什么法子,林屿指了指酒坛,大夫左手敲右手,妙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平时摸过米酒的手凉凉的,这样降温不是更快吗?酒还能驱除邪气,防止伤口感染,在包扎之前喷一些酒,更有好处。
林屿还记得医学上认为伤口感染是邪气入侵,又补充了一句。
听说酒有这么多好处,其余的伤者家属纷纷讨要米酒给自家人,大夫苦笑两声:我这总共也就剩下两坛米酒,全给你们分了,剩下的我也无能为力。
已经足够了,您就是活菩萨啊!伤者家属纷纷道谢扣头,一时间屋子里全是感谢声。
可活菩萨不是真菩萨,买药也要花钱的,大夫苦笑连连,又检查了屋里的伤者,只要热度不继续上升,至少这些人的病是保住了。
但或许对伤者来说,命保住了才是麻烦事,一个不能继续做活,还需要分人照顾的人丁,能活活的拖垮一个家庭。
医者仁心,大夫只能先把这些话咽下去。
*在熬药房魂不守舍待了一个时辰,周氏重新过来,看着被照顾妥当的赵先见,替换林屿让他们先去吃东西,林屿带着孩子吃过后,周氏总算从脑子里扒拉出条理,问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当时事发突然,她们慌慌张张的把人送医,连之前约定好的日子也忘到脑后,也幸好林屿没有傻等,顺着信件地址找了过来。
这一晃眼,两年多就过去,周氏现在仔细端详,恍惚觉得,五官变了,身高变了,十几岁的孩子竟然有了大人模样,刚才在病房里说话有条有理,安排的妥妥当当,竟然是说不出的可靠,也是,小屿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再也主意的孩子也是孩子,现在看着,黑了也瘦了,肯定是吃了苦头,日子过的不好,再想想自己当初走投无路,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不得不把幼子托付给大儿子,当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啊。
心里的酸楚一个劲往外冒,越想越是过不去那个坎,她这个亲娘做的太失败,眼泪再一次扑簌簌的落下来,刚张嘴喊了一个字,就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她只能伸出手来,把人搂进怀里,紧紧的抱着。
林屿一个不防被抱个正着,他个头如今比周氏还高,早就不是撒娇卖萌在母亲怀里讨趣的年纪,现在多尴尬!他正要挣脱,感受到肩膀上湿湿的痕迹,又不得不把声音放软,我好好的呢娘,现在不是又看到我了吗?周氏埋头哭了一会,心里愁绪稍解,这才抬起头来,黑了瘦了,也长高了,还说没吃苦?黑了?林屿空出一只手来摸脸,他还没照过镜子,突然想了起来,他在脸上涂过黑粉呐!脚底下还穿了增高鞋垫!就是想装成成年人,免得路上被人当成软柿子捏了。
一路上又是擦汗又是抹泪的,不知道糊成什么样子。
他这么一说,周氏被他弄懵了,眼巴巴的瞧着他打了一盆水,然后把四个孩子都喊了出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倒在帕子上好好的擦洗干净,露出本来模样。
孩子们乖乖仰着脸,挨个挨个的把黑粉擦掉,掏出增高鞋垫还有胳膊肚腹上面裹的布条,一下子从刚才看起来的十二三,重新恢复到该有的年纪,各个都是白嫩乖巧的。
杨姨娘跟易姨娘瞧着,就跟大变活人一样,从小泥猴变成了瓷娃娃。
周氏左瞧右看,张目结舌,实在不知道这是在搞什么。
为了路上安全呗,第一次出远门,林屿对褚州治安情况也不清楚,越不起眼越好,也避免一些危险,他看孩子们都扒着亲娘不想放手,就让他们各自跟亲娘带着,说说悄悄话,他跟周氏也说说话。
周氏先摸了摸康平楚楚的脑袋,跟他们小声说了两句,再朝着林屿走来,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去,站在医馆的篱笆外墙,准备说点心里话。
你把他们几个带的很好,既懂礼貌,也知进退,反而是我,当母亲不尽心,你会怪我吗?毕竟平白无故的,多了孩子养,要说康平他们两也就算了,还要养着康安他们,是不是很辛苦很烦闷?这个问题在心里压的太久,周氏开门见山,一来就是最致命的问题。
造化弄人,如果娘还有别的法子,想必也不会非要来我。
而且,以前不理解,现在一路走过来,也该理解了,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能舍了孩子离开身边,褚州日子太苦了,林屿主动过来握着周氏的手,遍地荒凉,还要服苦役,娘受累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子计深远,不仅说的是周氏,杨姨娘跟易姨娘也是一样,她们自身难保了,就算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要当做浮木,先把孩子托举着抛出泥塘,给他们挣一条活路来。
至于其他的,真是顾不上。
再苦啊,日子熬过来了。
周氏不提当初徒步而来的辛酸,初来乍到的被排挤,每日开垦的辛劳,只用一句熬过来带过。
是啊,过来就好,以后日子肯定会一天天变好的,总还有团聚的一日。
林屿安慰着周氏。
那可就说不清楚,她们毕竟是流放至此,如果没有赦令,就是一辈子都要待在这里。
周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掩下对未来的无奈和酸楚。
林屿瞧着周氏的面容,周氏以前面容白皙五官清秀,活脱脱的一个清秀美人,现在呢,五官依旧,难掩粗糙。
周氏心头自责不已,再三的道歉,林屿看着左右无人,再把话往明白说:娘,您还记得当初您要改嫁之前,我跟您说过的话吗?月色之下,周氏瞧着跟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面容,但格外多了些许坚定。
孩子是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还记得。
当时,周氏面对赵先见的求亲拿不定主意,要说她二嫁还能高嫁,换成旁人怕不是忙不迭答应,恨不得马上成亲。
周氏舍不下孩子左右为难,林屿是这么说的。
娘,您自己想嫁,就嫁。
如果不想嫁,就不嫁。
我可以给您提供一些参考意见,但并不能代替您做这个决定。
您在是一个母亲之前,先是一个独立的人,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要考虑的只有自己想不要,而不是我想不想。
那时候还稚嫩的孩子,铿锵有力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惊的周氏回不过神来。
思虑再三,周氏从心,还是嫁了,一晃就是岁月匆匆,十年过去。
现在我依旧是同样的看法,我知道您的为难,知道您的不易,换成是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别想太多,都过去了。
周氏这次再也忍不住,又是流不尽的泪水,哭过之后却有极力勾起一个笑来,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啊!作者有话说:为了写清楚这个情节点,所以更新晚了一些。
希望即使在古代,女性也能获得自己做自己主的自由,而不是被规则和宗族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