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3-28 14:48:17

连续一个礼拜,连翠茉都收到一位客人指名留给她的纸条。

「群聊社区」晚安,你的手艺唤起我味蕾的回忆。

你好,今天的前菜味道很清爽,我很喜欢。

料理的滋味,代表厨师个人底蕴的呈现,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吗?有时候,客人会留下不错的小费,有时候,客人会送给她一份小礼物,也许是束优雅的百合,也许是瓶小香水、护唇油,不是挺昂贵,却给人一种细腻的感觉。

大家都说这是一种低调的追求,连翠茉依稀也可以感受到,她不是不好奇,知足,她的心早已经被某个人占领,怕是再也无法容纳其他人的存在,所以那些贴心的小礼物,她全都送给年轻的外场女服务生,一个都不留。

啊,到底哪个客人长什么样子?什么来头?负责内场的小光拉着外场服务生追问。

很威严,不苟言笑,但长得很帅。

他左手受伤,每次都是一个人,而且都是经理亲自服务。

大伟如是说。

主厨,难道你都不会好奇他长什么样子?人家可是在追求你呢!小光看向一旁始终保持安静的女主角,满脸不解。

三天前,这位神秘的贵客终于开口要求见主厨一面,正当大家喧哗鼓噪之际,连翠茉这个当事人却表现得很冷静,要大伟出去代为拒绝。

理由是--厨房很忙,她分身乏术。

其实那时候她根本闲得很,还有心思做甜点请大家吃呢!可听说客人也不恼,一笑而过,并未火冒三丈的给人难堪,是个绅士。

接下来几天,对方依然锲而不舍的要求见主厨,可连翠茉还是通通拒绝,态度坚定。

大家都不懂,为什么她不去见这个有心又绅士的追求者一面?你的马铃薯都削好了?连翠茉淡淡问小光。

喔,马上好啦!主厨你真奇怪,要是别的女生早乐得飞上天了,谁还管马铃薯怎么样?我不是别的女生,而是代理主厨,在这段时间内,我可不能砸了郑主厨的招牌。

工作吧!她脸上挂着笑,但也已经表明不想再谈。

事情暂时落幕,因为营业时间即将到来,他们厨房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不过,除了连翠茉之外,每个人都在等待着黄金九点钟,因为时间一到,就又可以看到神秘客人有什么新花招了。

果然,准时九点整,大伟拿着纸条跑进了厨房。

来了、来了!他口吻兴奋的嚷。

礼物呢?今天的礼物是什么?阿丁火速追问。

没有,今天只有这张纸条。

啥,就这样喔……众人失望嗟叹。

连翠茉啼笑皆非,镇定如常的接过了纸条。

你把蓝色菱格纹的手帕收在哪里?瞬间,仿佛有一股电流猛的窜过身体,连翠茉蹙起眉,表情怪到了极点。

什么?什么?他到底写了什么?小光率先发问。

神色仓惶的连翠茉赶紧收起纸条往口袋里塞,避重就轻的答,没什么。

可一颗心,却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动摇。

是谁?难道……是他?他发现了。

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可纸条上明明有那样写着。

喔,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翠茉开始心慌意乱了起来。

好不容易捱过了用餐时间,厨房不再是鸡飞狗跳、手忙脚乱的混乱,锅碗瓢盆也差不多都收拾好了。

好了,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你们准备下班吧!忽地,大伟慌张的跑了进来,别走,先别走……又来了!谁?助手阿丁纳闷问。

大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客、客人,送纸条的那个。

可是我们已经准备要下班了啊,你看,厨房的锅碗瓢盆也都洗干净了。

小光说。

我当然知道快要下班了,问题是外头的营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打烊,总不能赶他出去吧?而且他点了一道菜单上没有的东西,还一口咬定主厨一定会。

那家伙假借追求,实际上该不会是同业故意来拆馆找麻烦的吧?因为我们最近的生意实在好得令人眼红。

小光不得不这么想。

听到那人去而复返,连翠茉一颗心又再度悬了起来。

客人点了什么?她佯装镇定的问。

鸡蛋粥。

主厨,经理要我进来问问你,真的可以吗?鸡蛋粥……她虚弱的而闭上眼睛,强装出的从容全然不复见。

一旁的同事们误解了她的迟疑与蹙眉,同仇敌忾的说:我们是巴黎小馆又不是台湾小馆,点什么鸡蛋粥,经理应该要把他赶出去才对!大伟也是一脸为难。

是经理叫他进来问的,他又能说什么呢?主厨,可以吗?如果不行,我现在就去回话。

大伟,等等——她拉住正要离开的服务生,告诉客人,今天店里临时没办法煮鸡蛋粥,如果他不介意喝点其他的汤,麻烦他稍等一下,我马上好。

好。

大伟赶紧出去回覆。

主厨——大家齐声抗议。

连翠茉无暇理会大家,她抓过浅锅,想了一下。

时间晚了,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思索半晌,她决定用现有的东西煮碗蔬菜清汤。

主厨,我们来帮你吧。

阿丁挽起袖子走上前来。

没关系,剩下的我来就好,你们都下班吧,只是简单煮碗汤面而已,很快就可以搞定。

她挑了些新鲜的青菜,加了少许肉丝,如果说之前的料理是份神圣的工作,那么这碗汤对她来说,则是一种五味杂陈的幸福。

想到他,觉得酸中微甜,知道他就在外面,却又没胆子出去,觉得苦中带涩,唉,她真的好矛盾,感觉自己就要被这些复杂的情绪拉扯得崩溃,只好借由这碗热汤,传递她对他的一份情意。

招来大伟,让他把汤端出去,连翠茉再也无法假装没事,忐忑的躲在后头偷偷窥视。

光是看到那挺直昂藏的背影,她就知道那是梁克雅,顿时,强烈的思念逼得她胸口又沉又闷。

当大伟把手中的热汤放在他面前,梁克雅仰头静定的看了阿伟一眼,接着无预警的别过头,朝厨房的方向看去。

躲在后方的连翠茉仓惶的推开,当下,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击似的。

就那么匆匆一瞥,她看见他因为受伤而无法行动的左手,还有脸上那些细小的擦痕,心,狠狠被揪住。

想哭的冲动那么强烈,她得拼命的忍耐,才能逼自己不崩溃。

梁克雅没有说话,回过头,接过汤匙,安静的喝了起来。

很清淡,看来她没有忘记他的喜好,还记得他胃不好,这种时间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他两三口就解决了那碗汤,抿了抿唇,霍然起身。

他要走了?连翠茉有些意味。

只见他毫不迟疑的走向柜台,多少钱?……这?经理一脸为难,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这碗汤到底该卖多少钱。

梁克雅比照精致套餐的价格付钱,留下小费后,旋即像一阵风似的翩然离去。

临走前,他又转过身,抿着唇不发一语,仅是用那双锐利的眸子,静定的瞅着厨房的方向。

这一眼,又是看得连翠茉一阵心惊胆跳,好不容易送走了他,她也觉得自己快虚脱了。

明明也没做什么,连翠茉却感觉自己好像刚经历过一场大战,餐厅打烊后,她缓缓的步下阶梯,正要往回家的方向走——叭!叭!喇叭声唤起了她的注意。

她顿下脚步张望了下,只见一辆停靠在对面车道的休旅车缓缓降下车窗,使她清楚的看见驾驶座上的人。

连翠茉心头一窒,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想动也动不了。

他们就这样对峙的看了许久,最后驾驶座上的人索性打开车门,站在车旁,犀利的眸子像剑似的朝她看来。

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于是连翠茉只好屈服,越过马路走向他。

没有人来接你?梁克雅忍不住想起那个被她拥抱的男人。

我习惯自己回家。

上车,我送你。

他的口吻轻松,但态度非常坚定,不容拒绝。

好歹跟他生活了半年,他什么样的表情代表什么心情,连翠茉不敢说很懂,但至少略知二一,跟他唱反调是没好处的,所以她乖乖上车。

上了车,他也不急着开车,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密闭的空间里,明明车上有冷气,连翠茉却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着他的左手,又看向那总是英气勃发,如今却散步伤痕的脸庞,忍不住心疼的伸手碰触。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一点小意外。

他没有制止她,甚至是享受的。

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台北真小,我明明没告诉你,你却知道我在这工作。

她故作轻松的笑。

是很小,而你显然不太想见到我。

我以为我们至少还会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不,比朋友更多,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是超乎朋友的。

梁克雅的眼神明显在质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住哪里?连翠茉讲了一串地址,心里觉得有些闷。

他发动引擎,单手掌控方向盘,虽然左手受伤,但动作依然敏捷帅气。

我以为你回巴黎了。

朋友介绍我去那里工作。

你喜欢那个环境吗?不会又像之前那样是碍于人情吧?这次不一样,不然我早跑了。

她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唯独对他。

当然,他是不会知道这种事情的。

他终于切入正题。

为什么把支票退回来?那是你的钱,为什么要这样平白无故给我?我说过不会亏待你,那是你应得的。

我真的不需要你给我钱。

她不要钱,她要他独一无二的爱。

他愿意给吗?有一瞬间,他们停止了对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他气,她也恼。

可他不是来跟她吵架的,这不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初衷。

最近过得好吗?想通后,梁克雅放缓了口气。

嗯。

她赌气的用单音回应。

而他显然非常不欣赏。

嗯?是什么?好,或是不好?……还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工作很充实,同事也很好相处……咦,奇怪了,她为什么得像个小学生似的回答他的问题?噘着嘴,她睨了他一眼。

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要一直回答你的话,像个小学生似的报告我的生活,你却可以不提自己?那你想要问我什么?他一副非常大方,开放她回答的模样。

她先是窒了窒,脑中一片空白,须臾,才哑声问:痛不痛?看着他被纱布紧紧包裹的手,她的眼中满是疼惜。

现在不痛了。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舍得,他心情大好的回答。

端详他的脸,发现他瘦了,眉头深锁,眼下有着疲惫的阴影,工作还是那么忙?有没有按时吃饭?一直都很忙,忙过头就没胃口了。

不过还不错,至少这个礼拜我的晚餐吃得很丰盛。

这个礼拜他天天上巴黎小馆报到,吃得可好着呢!你就是这样,难怪常常犯胃疼。

她忍不住朝他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眉梢。

不同于方才,他猛的别过眼,一把紧抓住她的手,那双宛若深潭的眸子紧紧盯住她,犹如澎湃的岩浆,随时就要爆发开来,吓得连翠茉几乎忘了呼吸。

没人跟你说过,不要随便碰触男人吗?他的眸色异常浓烈。

她被他的模样吓到,已经绿、绿灯了。

说完,便神色慌张的缩回手,用左手扣住右手,完全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胆小鬼,这样就吓得皮皮锉。

梁克雅在心里轻哂。

算了,暂时先饶过她,免得把她吓跑就没戏唱了。

好不容易回到连翠茉的住处,他顺口问道:不邀我上去喝杯茶?啥,他想要进去?可、可能不大方便,时间很晚了。

这么贸然的带着他出现,家里那两个家伙不对他严刑拷打才怪!梁克雅眼神黯了黯。

看他一脸不爽,却又硬忍下来,连翠茉也知道他不高兴,赶紧解释,我现在住的地方男宾止步。

你真的没带过任何人回去?当然,连女性朋友也没有,这是生活规章,我得尊重我的室友。

所以不是针对他。

好,姑且可以接受。

如果没事我回去了,谢谢。

她急急忙忙的就要跳下车。

等等——他又拉住她,你还没有告诉我,那条蓝色菱格纹手帕放在哪里?他怎么又问起他的手帕了?亏她还以为他不会发现什么的。

我、我怎么会知道?可能在衣橱下面的柜子里,你自己回去找找。

她心虚的回答。

我都找过了,真的没有看到,不信你来找。

为什么?你总不是要为了一条手帕,特地要我到你家帮你找吧?我不介意。

事实上,他恨不得她答应跟他回家,好永远的留住她。

他不介意,但是她介意啊!要前妻去做这种事情,他可以再残忍一点!连翠茉用谴责的目光看向他。

好,你不愿意去,那好歹清楚的告诉我,我那些衣物鞋袜都是怎么收的。

过去六个月,她把他照顾得太好了,好得几乎让他变成无行为能力者,他的生活已经因为她的离开而秩序大乱,尽管他试图努力维持,但是相差依然甚远。

他很苦恼,她知道吗?沉沉的看了他一眼,连翠茉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觉得心酸。

看来,这个臭男人就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想起她有多重要,说穿了,他酝酿了那么久的时间,捱到今晚来堵她,不过就是为了条手帕。

真是够了,他到底把她放在哪里?我画图给你看总行吧!拿出包包里用来记录食谱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她气闷的画起了梁克雅的衣橱,哪个柜子放了什么东西,怎么排放,通通写得巨细靡遗,还将他衣食住行的琐事洋洋洒洒的列出一张清单。

瞧她写得专注又认真,梁克雅好奇的凑上前去。

她的记忆力真好,他的衣柜共有多少层柜子、隔板,她竟然都记得,那她还记得他们过去这段时间共同相处的点点滴滴吗?他眼神温柔的望着她,看她气呼呼的鼓着脸颊,右手下笔又重又快,那气恼的神情活似赌气的小孩子,他顿觉一阵莞尔。

下一秒,他无预警的啄了她的脸颊一口。

连翠茉脑中某条紧绷的神经骤然断掉,她错愕的抬起头,瞠大水眸,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梁克雅露出邪魅的笑,毫无愧疚,二话不说就低头封住她的唇,给了她更震撼的吻。

当他的舌强势的探入她口中时,连翠茉着实吓到了,松掉本子跟手中的笔,她使劲的想要推开他。

孰料,他仅仅是将右手扣在她脑后,就轻而易举的斩断了她的逃生之路。

他吻得狂猾又霸道,强烈的气息充满攻击性,扰乱了她的呼吸跟思考,她根本无法抵抗。

他狠狠的吻她,几乎吻痛她的唇,让她差点就要昏厥在他的占领中,可就在她脑中一片空白之际,他又放缓了节奏,温柔的诱哄着她。

连翠茉不是全然的无动于衷,她羞涩的回应着他的吻,这让梁克雅兴奋得快要着火,他扯开用来固定左手的束缚,好让自己可以紧紧的将她拥抱在怀里。

她纤细的双手爬上了他的肩膀,紧紧环住他的颈子,好几次,她有了喘息的机会!就拼命把氧气吸进胸腔,那浅促的呼吸声听在梁克雅耳里,就像是一种热情的邀请,逼得人疯狂。

他喜欢她的反应,喜欢她也投入这个吻。

像是过了一世纪,他们纠缠的唇舌终于放过彼此,她眸里尽是意乱情迷,而他则燃着足以吞噬人的火焰。

……你为什么吻我?她试图冷静的问,可是那娇软的嗓音听在他耳里,却像是在撒娇。

梁克雅看着她,带着力量的指腹抚过她被吻得红肿的唇笑着说,如果明天你煮鸡蛋粥给我吃,我就告诉你。

好。

完全不假思索。

连翠茉忘了自己是怎么下车的,忘了有没有跟他说再见,满脑子只记得,明天他就会告诉她,他为什么这样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