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腹上的两根红绳系在她颈间, 在后颈处打了一个结,从雪白的脖颈到露在胭脂色抱腹外的锁骨,都点缀着紫红的淤痕。
那一抹胭脂色太过抢眼, 萧弈的目光在那只绣着梅花的抱腹上逡巡着,殿下是不是只有有求于臣的时候, 才会温顺一些?诚如萧弈所言, 赵奉云此际确实有求于他,虽然心中不愿,但也还是顺从了许多, 我的心意从未变过,都是首辅逼得太紧, 让我这个长公主和新帝手中一点权柄也无,像是被束缚了手脚。
萧弈倚在床边,将她方才唤自己的那一声长豫反复品咂了几遍。
她虚情假意的一声轻唤,如今也能勾起他的神思, 婉转轻柔的两声从她口中吐露出来,就有了无限缠绵。
她这样叫他, 而不是称他为首辅, 给了他一种岁月缓慢、流年安好的熨帖感, 仿佛就在那短短的一瞬, 他们只是相携多年的夫妻, 没有算计与猜疑,也没有权力的争夺。
赵奉云拾起掉落在锦衾上的纱衣, 披在身上, 首辅若肯将手中的权柄分给我一些, 让我尝尝权力握在手中的滋味, 我岂会不顺从?新帝登基之后, 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萧弈拨了拨她额角的头发,指尖自她额梢抚摸至下颌,从前说什么不贪图权势,只求活命,现在利用臣将你的仇家一个个铲除了,就想从臣手中分权了。
萧弈与她近在咫尺,却无端觉得自己与她相隔甚远,看来之前那些话,都是殿下编出来诓骗臣的。
萧弈的质疑从来都是对的,她心里对他的那些微不足道的情爱根本抵不过权力的诱惑,她不是没动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念头。
但她是惯会说谎话的,现在她有求于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上媚意横生,我从未哄骗过你,是你替我报了仇,但是你只给了我长公主的名分,没有留给我半点长公主的威权。
欲壑难填,殿下最好懂得知足。
萧弈惩罚似的解开了她后颈处的红色绳结。
知足?首辅懂得知足吗?没了两根红绳的束缚,那只胭脂色抱腹眼看着就要滑下来,赵奉云忙用手掩住,微微偏头看着他,欲壑难填,首辅的欲壑,可填满了?他的欲望是将她据为己有,而她的欲望是逃离掌控,两个相反的愿望混杂着纠缠不清的情爱在他们的眼神中碰撞。
良久的沉寂之后,他撩开遮盖在她腿上的那一缕轻纱,问道:还疼吗?或许是因为江山已经易主,抑或是因为她开始谋算着如何将他扳倒,她在假意的顺从之前总会有片刻的迟疑。
从前皇城里头没几个人瞧得起她和赵砚,多的是捧高踩低、冷言冷语的宫人,一夕之间,赵砚成了新帝,连带着阖宫上下的宫人们都对她毕恭毕敬,前几日进宫哭灵的文武群臣、官眷命妇也对她谦和有礼,尝到了这样的滋味,再让她去顺从迁就,就有些困难了。
她终究还是噙着泪点了点头,用很小的声音道:疼。
萧弈想得到的,恰是现在的她不愿意给的,而她想要的,也是萧弈不愿意放手的。
踩着无数尸骨登上了权力的角逐场,敌人倒下之后,他们之间,也开始不动声色地争夺起来。
你就不能乖顺一些?萧弈眼里十分难得地掠过了一丝后悔之色,但随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权柄,你想要什么,臣都能给你。
赵奉云想到奉先殿里铺天盖地般向她袭来的情|潮,心里实在是有些畏惧,便想推开他的手。
她这几日也是被宫里的宫娥内侍当做星辰捧着的,如若不是有所图谋,她也不愿意再曲意逢迎。
萧弈攥住那一缕薄纱,没有松手,殿下以为臣不知道吗?给了你一分权柄,你就会想要十分,殿下,你太贪心了。
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若她真得了权柄,大权在握,他就再也拿捏不住她了。
他曾经对她的花言巧语半信半疑,如今才彻底清醒,眼前这个妖艳的女人,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但他还是想自欺欺人,哄骗自己,只要她还在自己手掌心里插翅难飞,那她爱或者不爱也没有什么分别。
所以这权柄成了他手里唯一能钳制住她的筹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那一缕薄如蝉翼的轻纱搭在她腿上,本就遮不住什么,被他那么一扯,半遮半掩的,如同雾绕春山,蒙蒙雾气之中似有春色乍泄。
萧弈见她神色惊惶,遮掩上面就顾不得下面的样子实在可怜,就收回了手,将她拢到怀里,道:殿下,再叫臣一声。
赵奉云额头抵在他肩上,犹疑着将所有的称谓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终抬起头,喊了他的表字,长豫。
这个称呼没有什么问题,但她的这一声低唤,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的情意。
不对。
萧弈怕了拍她的后背,低笑一声。
赵奉云知道他说的是音色不对,以往她唤他表字,除了有求于他,就是动情之时,总能用靡丽的声音将这两个字喊得百转千回,给人一种用牙齿咬开汁水饱满的樱桃的满足感。
许是时机不对,不如臣帮殿下回忆一下?他温热的手掌滑至她腰间系着的那根红绳上,指尖在绳结处按了按。
赵奉云后颈上的那个绳结已经被解开,身上的胭脂色抱腹全靠腰间这根红绳才能勉强挂在身上。
她摇了摇头,前额蹭在萧弈肩膀上,不……不要。
她本想说不行,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太过生硬,熄灭不了他的火。
这时候,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不仅贪婪,而且吝啬,得到了想要的,就不愿意再施舍。
但她分明从他眼中瞧见了灼灼火光,那眼神让一室摇荡的烛光都黯然失色。
她从他幽邃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萧弈却不依不饶,在她后腰上停留的手已经拽住了绳结的末端,只要稍稍一用了,绳结就会散开。
她埋首在他怀里,紧紧抓着他腰间玉带,半晌之后,才柔柔地唤了一声:长豫。
嗯。
他松开了拽住绳结末端的手,放开了她。
但听见这一声低唤,他又想听一个更为亲昵的称呼,一个曾经厌恶而现在却求而不得的称呼。
夜深了,首辅还是早些出宫回府吧,这些时日为了先帝的丧仪和新帝的登基大典,你都未曾回府休息,如今诸事尘埃落定,你也该回去歇息了。
不回去了,萧弈脸上的笑意若隐若现,臣今夜就留在永安宫。
这要是被人瞧见,传了出去,不就毁了首辅的清誉?这些年,赵奉云自己的名声被那些拜高踩低、多嘴多舌的宫女内侍败坏得一干二净,倒是不甚在意。
但是将萧弈留在自己宫中,岂不是引狼入室,若是发生了什么,还不是要自己吞下苦果。
她现在不愿意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殿下放心,臣什么都不做。
萧弈打开搁在榻上的那个盛放着药膏的锦盒,谁要是敢多嘴,直接杀了就是,一人议论就杀一人,千人议论就杀千人。
赵奉云抬眸看了看他,道:当真?嗯。
他应了一声,用指尖蘸取了药膏,从她身上披着的那层纱衣中探进去。
赵奉云对今日奉先殿内的事心有余悸,躲闪了一下。
上药。
萧弈说着用沾着冰凉药膏的指尖涂抹在她腰间的淤痕上,结着一层薄茧的指腹不经意擦过她柔软的肌肤,摩擦带来的触感酥酥麻麻的,与药膏的凉意一同在她腰间融化。
这一夜,萧弈果真说到做到,只是拥着她在榻上入眠。
——翌日清晨,赵奉云草草用了朝食,便在永安宫中接见了朝贺的命妇。
命妇们的衣着,按照品秩不同,各有差异,但打眼看去都差不多,她们说的话也都是些客套的场面话,赵奉云瞧了一眼计时香,看着也过了半个时辰了,便将她们都打发走了。
待命妇们陆续离开,她便与姚湘宜一同去了榆林巷。
永济堂里有不少人在等着叶浮舟诊脉。
叶浮舟看上去与之前一样形销骨立,苍白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他坐在案前为一名老翁看诊,赵奉云便和姚湘宜一同上前等候。
待他为那名老翁诊完脉,开了方子,抓了药,赵奉云才开口问道:叶大夫可有时间,能否随我们去一趟永宁巷,沈御史受了廷杖,被打断了双腿,上京城中只有你的医术最高明,兴许能治好他的腿。
赵奉云身旁的姚湘宜一听见这话,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
来的路上,她就红了眼睛,本来一直在隐忍着,听见赵奉云的话,就替沈羡青委屈,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怎么都止不住。
叶浮舟将刚才写药方用的毛笔收回笔架上,道:沈御史的事,这几日,我也有所耳闻,他是为了百姓,我可以去为他诊治,但我的医术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未必能让他的双腿恢复如初。
见他答应了,赵奉云放心了许多,道:叶大夫尽管去医治,至于需要用什么药材,不必斟酌价钱,都用最名贵的便是,这些银子我们还是出得起的。
叶浮舟微微颔首,神色没有变化,等到为沈御史治好了腿,我便也该离京了。
叶大夫要去哪儿?赵奉云蹙了蹙眉。
不知道,祖父在老家凌江府置办过几亩薄田,但是我不想回去,他的视线绕开屋内的人,望向从狭窄的巷子中倾泻下来的天光,云游四方吧,我救不了太多人,遇见一个救一个,也算是无愧于本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