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奉云眼前一片漆黑, 只有贴在他胸膛上的手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
那支玉骨紫毫笔摔碎的声音仿佛是砸在她的心尖上,让她的身子猛地一颤。
这里……可是书房。
赵奉云骤然间置身于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心中无端的害怕。
书案上还有一叠奏疏, 被推到了边角处,摇摇欲坠。
伽南香凛冽的气息在室内飘荡, 云雾一般的香雾在斜照的日光中散开。
赵奉云连这间书房的全貌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 此刻双眼又被蒙上,仿佛一叶置身于茫茫大海上的扁舟,找不到依靠, 慌乱地推了推他,不行。
她听见萧弈闷哼了一声, 才想起自己碰到了他心口处的伤,不由得想起在长公主府的那天晚上。
他对自己下手也是如此狠辣,那些从他心口处流淌出来的鲜血就顺着剑刃滴落在她裙摆前。
我,我不是故意的。
殿下的道歉, 似乎没什么诚意。
这里太亮了,我害怕。
她虽然眼睛被蒙住, 但是强烈的光线却好像能穿过她身上的衣裳, 灼伤她的肌肤。
这样的日光下, 她的每一分情态都无从掩藏, 每一声轻唤低吟都会在室内清晰地回荡。
偏偏她现在还没有办法制止他, 若是在以前,她或许还能想办法躲过去, 但是现在, 萧弈清醒着的疯狂让她的演技显得无比拙劣。
真情还是假意, 只取决于被骗的那人是否相信。
他现在不信了, 就再也难以被蒙蔽。
——密室内幽暗, 赵奉云被蒙住的眼睛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她摸索到那根遮住双眼的丝绦,想摘下来。
眼前被挡住,她就无法预知他的动作,因而每一次触碰都显得惊心动魄,哪怕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触也仿佛能深入骨髓。
萧弈将她的两只手捉住,举过她发顶,抵在床沿上。
尽管知道这样做已经没有用处,她还是带着哭腔道:锁链太重了。
萧弈瞟了一眼床上的纯金锁链,也觉得这锁链颇为碍事,那就不用锁链。
赵奉云刚放下心来,舒了一口气,萧弈就捡起方才从她手腕上解下来的绸布,在她两只手腕上缠绕了两圈,然后系在了床头上。
你要做什么?赵奉云手腕被他用绸带捆缚住,惊呼出声。
萧弈用软枕垫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在身下的青丝拢到她身前,怕殿下乱动,伤到自己。
赵奉云咬了咬唇,问道:那……蒙眼的丝绦,可以摘下了吗?萧弈斩钉截铁道:不行。
帐幔放下了吗?赵奉云被他拦腰抱起来,上半身没有着落,只能攀附住他的肩膀。
殿下放心,不会有人进来。
萧弈在她耳畔低声安抚,声音微微有些暗哑。
赵奉云当然知道没人敢进来,但是蒙着眼睛,处于偌大的密室之中,身如水上飘萍,眼前的黑暗如同漆黑的水底,让她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烛火幽微,密室内的陈设也显得暗了许多,这样迷离的光线将悄然蔓延的潋滟春光压了下去,连绵春色皆被缩在了这间昏暗的密室中,不露痕迹。
——碧玉浮雕芙蓉香鼎内的伽南香早已燃尽,赵奉云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蒙着眼睛,只能嗅到伽南香的的香气越来越淡,而另一种气息愈发浓郁。
萧弈将她拥在怀中,问道:三日后就是殿下的生辰了,殿下想要什么?赵奉云心知他必然不肯放自己出去,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我想出去,你放我出去,好吗?除了自由,臣什么都能给殿下。
赵奉云并不意外,接着道:那你将我手腕上的绸带解开吧。
萧弈脸上露出一丝餍足的神色,将束缚住她手腕的绸带解开。
赵奉云正想将蒙眼的丝绦也扯下来,手腕已经被他再次捉住,冰冷的锁链再次将她的双手锁住。
她手腕上的金铃铛被碰得摇摇晃晃,清脆的声音在赵奉云听来,却极为刺耳。
她想了想,道:我想要一根金簪。
萧弈闻言,笑道:是不是越尖锐越好,最好是能扎进心里、一击致命的那种?殿下还是不忘了杀死臣吗?赵奉云连忙摇了摇头,自然不是这样的。
秋水盈盈的眼眸被隔在丝绦之后,她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臣还以为,殿下被关了这么多天,应当已经学乖了,原来还是老样子。
天是不是都要黑了,首辅还是快去写奏疏,向陛下提起开设经筵之事,开经筵所需银两还需让户部清算,如今国库尚且空虚,一切都应从简。
此事交予臣,殿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萧弈的手滑至她后腰上,既然殿下信任臣,让臣做这个帝师,那臣必当不遗余力。
倒是殿下,到如今还在算计臣,臣该怎么惩罚殿下才好?萧弈解开系在她后脑上的丝绦。
蒙在眼上的丝绦忽然间掉落,赵奉云睁开的眼眸中满是惊讶和慌张。
她眼中覆盖着一层水光,即便室内幽暗,她眼眸里也像是坠入了星子,微微上挑的眼尾此时也因为慌乱和不知所措褪去了妖艳妩媚,显得清丽动人。
我怎么会算计首辅大人,想要一支金簪作为生辰礼,不过是因为我生性喜爱这些金银珠玉。
赵奉云稍稍侧眸,避开他的视线。
喜欢金银?萧弈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拨了拨那两枚金铃铛,臣送与殿下的金铃铛,殿下似乎并不喜欢。
赵奉云愣神的这一瞬,萧弈俯身堵住她微微张开的檀口。
她手腕上的绸带刚被解开,现在又换成了锁链,沉重的金锁环扣在腕子上,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天色刚亮,密室内烛火快要燃尽,光线黯淡。
赵奉云在疲倦中沉沉睡去,梦中她恍若置身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饱受疾风骤雨的侵袭。
狂风骤雨很快便消失了,混沌之中,她只觉得周身都被一股暖意包围着。
但她倏然间察觉出这股暖意之中的异样,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
看见萧弈抬起她的腿,她惊讶道:你在做什么?给殿下上药,萧弈的指尖上还沾着透明的药膏,殿下疼吗?嗯,赵奉云扭过头去,脸上刚刚退去的潮红又爬上来,你还记不记得?记得什么?萧弈一抬眸,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玉颈上的红痕。
赵奉云咬着嘴唇,将被他掀开的锦衾往自己身上拢了拢,半晌,才道:你从大理寺狱救出我的时候,跟我说,以后不会再让我疼了。
臣一直记着呢,从那之后,没有让任何人伤害到殿下,他指尖上的药遇热即化,说话的功夫,那近乎透明的药膏就化成了水,从他指尖滴下来,只有臣能让殿下疼。
赵奉云羞恼得说不出话来,胸口起伏着,连带着遮盖在身上的锦被也跟着浮动,你,你个骗子。
殿下骗了臣那么久,臣欺骗殿下一次,又算得了什么?萧弈左手从她腿弯处穿过,沾着药膏的指腹轻轻研磨。
赵奉云双腿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只好任由他给自己上药,你轻一点,不要弄得铃铛乱响。
殿下不喜欢铃铛的声响,那乾麟宫初见之时,殿下为何在腰间系了两枚铜铃铛,萧弈指腹微微用力,原来这也是装出来诓骗臣的。
赵奉云怕他再像昨夜那样,呼吸都有些乱,脸上的潮红自眼角蔓延至双颊,如同烟霞一般。
她颤声催促道:时辰不早了,首辅还是快些换上朝服去上朝吧。
萧弈的视线扫过她渗出了薄汗的额角,别怕,这次的账,下次再跟殿下清算。
昏暗的光线隐约描摹出他清凛的面容,但是赵奉云却合上了双眼,侧过头去。
软枕被她的泪水洇湿一片,泪痕宛如一团火云在枕上散开。
足踝处的金铃铛与锁链一同响动,赵奉云发现,他不仅没有依自己所言放缓动作,反而让金铃铛响得更厉害。
每一次响动,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水,掀起阵阵涟漪。
本已消失在睡梦中的记忆在这样的声响中又鲜活起来,她双手揪住锦被,脑中的那些声音却挥之不去。
那时她的眼睛被蒙上,双手也被捆缚住,声音和气息都像是被放大了千百倍,深深烙在她脑海中,只要一触碰,那些声音和气息背后隐藏着的欢愉就被释放出来。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浮岚和远岫吧,首辅昨夜耽搁了,奏疏怕是还未来得及写,若是误了上朝的时辰,可怎么好?殿下不怕浮岚和远岫看见吗?萧弈想起她面色潮红却依旧咬唇隐忍的样子,料定她不想让人知道。
赵奉云欲言又止,抿着唇往锦被里缩了缩。
殿下放心,两日前臣就将奏疏写好了。
萧弈给她擦好了药,将她嫣红点点的双腿放回锦被中。
赵奉云忍住身上的酸乏感,蹙起秀眉道:你早都想好了,为何还要问我,就为了试探我?萧弈嗤笑道:也不全是,比起试探,臣更喜欢看见殿下羞恼的样子。
从前看惯了她蛊惑人心的娇媚情态,现在他想在她脸上看见不一样的神情。
羞涩、气恼或是支离破碎,都只能因他而起,也只能由他一人欣赏。
他习惯于掌控,仇人要自己手刃,权柄要握在自己手中。
因为一切都在自己的股掌之间,所以他可以高高在上地俯瞰世人,对于世间的悲欢抱有一种麻木不仁的淡漠。
赵奉云是唯一一个例外,她在人海之中鲜艳至极,招着手诱他靠近,却又在利用之后拒他于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