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奉云垂下眼睑, 避开耀眼的光,长睫在眼下笼着一片阴影。
锁链与沉香木脚踏碰撞破擦,声响沉闷。
外面夜色浓酽, 月色溶溶。
可是我不想。
赵奉云,不知密室外月色如何, 只在他进来的那一瞬间瞥见了一线月光, 曾经习以为常的月光,如今成了一种奢侈,她冷眼嘲讽道:祖制你也改了, 帝师你也当了,内阁首辅的位子你也坐了多年了, 权倾朝野,位极人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曾经不得已骗了你, 你不也报复了我?咱们也该两清了。
殿下与臣两清了,那殿下是想从臣手中逃走, 好另觅新欢吗?萧弈撩开她衣领的那只手缓缓探了进去, 指腹在她后颈上滑腻的肌肤上摩挲, 咱们的账, 生生世世都算不清了。
赵奉云费力地抬起被金链锁住的手, 推开他,你想如何?我是大周的昭阳长公主, 你将我像玩物一样困在这里许多天, 还不够吗?每天不辨昼夜地在这间暗室里像金丝雀一样被关着, 时间愈久, 她就愈发惶恐。
长公主又何妨, 臣偏要将殿下困在这里,让殿下眼里只有臣一个人。
萧弈似乎对她的话很是不满,将她满头青丝拢在手中,在手腕上缠绕了一圈,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史书千秋,成败功业,字里行间,臣都想和殿下在一起。
赵奉云发间猛地一疼,却毫不畏惧地对上了他凌厉的眼神,首辅行径如此荒诞,不怕后世史书将你写为奸佞吗?忠臣还是佞臣,于臣而言,都无关紧要,臣从不稀罕忠君二字,臣只希望,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天下人能看见的每一个角落里,殿下都独属臣一人。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臣不知。
赵奉云想说的话都停留在了唇齿间,化为细碎的呜咽声,寂静的密室内,锁链和金铃铛碰撞的声音堪堪遮掩她逐渐婉转的低吟。
烛火静静燃烧,锦帐中的一幕幕都仿佛融进了炽热的火焰中。
——云娘只会在这种时候才愿意唤得亲昵些,这可怎么好,臣可是时时都想听见。
萧弈单手环住她的腰,从后面将她拥在怀里。
赵奉云双颊上仍然留着几分未曾褪去的红晕,杏眼中水光莹莹,被咬破了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只是低低喘息着,没有说话。
萧弈低笑一声,寻到她搁在枕侧的手,五指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殿下说想看见太平盛世,臣答应了殿下,就绝不会食言,待将来天下安定,四海升平,臣会将每一处繁华盛景指给殿下看。
手放在她的小腹处,殿下曾经允诺臣,若来日四海安定,愿嫁与臣为妻,现在看来,殿下也是想食言了。
赵奉云在锦衾中蜷缩着身子,除了轻轻的喘息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臣允诺殿下的,便是赴汤蹈火,也决不食言,可殿下应允的,可有一件是真的?赵奉云依旧不答,她知道这时候无论她说什么,萧弈也不会相信,索性所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萧弈贴在她被凌乱的发丝掩盖的耳边,道:臣今日去乾麟宫见了陛下。
赵奉云本已困倦,昏昏欲睡,听见他提到赵砚,猛然间惊醒,阿砚他还好吗?殿下想知道?萧弈低声道:先唤臣一声。
赵奉云浑身的力气都耗尽了,疲于同他周旋,从他掌中抽出手,那我不问了,你难道敢动大周的天子不成?臣敢,弑君而已,不过都是血溅三尺,与旁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萧弈低头在她肩上的红痕处轻轻吻了一下,云娘要乖一些,臣才不会动手。
——香炉中安神香正袅袅上升,浓云薄雾一般笼罩着鎏金的香鼎,烛火微暗,滴漏声尽。
赵奉云从睡梦中悠悠转醒时,萧弈正坐在榻上。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恍惚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心里猜测萧弈大抵是从宫中回来的。
矮几上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一眼扫过去,那抹秾丽的朱红色就撞进眼眸。
今日是殿下的生辰,这是给殿下准备的生辰礼,萧弈起身拿起那套织着金线的衣裙,臣给殿下换上。
我自己换。
赵奉云收回视线,坐起身,低头望着锦被。
听话。
赵奉云自知同他争辩没什么用处,只盼着暂时从沉重的锁链中解脱。
那套衣裙自萧弈手中垂下,朱红色的锦缎上以金线绣着鸾凤,裙摆处点缀着翠羽,流光溢彩 ,如裁星月。
妆镜前,萧弈十分认真地替她将这套衣裙换上,在为她束上腰衿时,顺势搂住她的腰身,望着镜中两人交错的身影。
赵奉云自被关在这间密室,就没有描画过妆容,脸色因为身处暗室,不见阳光显得有些苍白,原本不点而朱的唇瓣也被咬破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竟显出了几分娇弱。
臣为殿下画眉吧。
萧弈也注意到了她略显苍白的容颜,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妆镜前。
赵奉云一垂眸,才看见案上放着一支蝶栖海棠嵌血玉金簪,她心中一紧,藏在袖中的手攥得紧紧的,才抑制住想要握住这金簪刺进他心脏的冲动。
萧弈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纠结的神情,嘴角含着笑。
一瞬间的冲动之后,赵奉云蓦然发觉,萧弈哪里会如此好心,将利器递与她,任由她将这根金簪刺进他的胸膛,多半是在试探她。
想到这,她只是伸出手,指尖在金簪上轻抚两下,这金簪甚是好看。
是吗?臣也这么觉得。
萧弈为她画眉的手顿了顿,脸上仍带着笑意,笑意却不及眼底。
他端详着赵奉云的眉眼,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细想一番,大抵是缺了相对而坐、点朱描眉的情分,再姣好的容颜,也显得冷淡。
有酒吗?赵奉云垂下的眼睫抖动了两下,往年在皇宫里的时候,每逢生辰,她总要喝上几杯烈酒。
逢场作戏,谨小慎微的时日太长,她便想借着醉意消弭心中愤懑。
有。
赵奉云顺着他的视线回眸看去,见八仙桌上放着一壶梨花白,烛火掩映下,透着澄明的光泽。
她走过去,斟了一杯,浅尝后道:是好酒,就是太过清淡。
不过是走出几步的距离,她原来服服帖帖垂在脊背上的乌发就散乱开。
烈酒伤身,殿下还是少喝为宜。
萧弈用一根红色的缎带将她的头发束起来,在发尾处打了一个结。
首辅怎么不喝?赵奉云晃了晃手中白玉盏,酒是温的,透过玉质的酒盏将她冰凉的手也暖热了。
臣怕一不留神,就让殿下抓住机会,从这里逃出去,萧弈指尖摩挲着另一只空着的白玉盏,而且,臣不想这么喝。
她喝了酒,眼尾处就染上薄红,长睫覆盖着眼中盈盈春水,醉意熏陶之下,也未细想他话中深意,首辅究竟想让我如何偿还,我要怎样,首辅才肯放过我?酒香自赵奉云的酒盏中弥漫开,像是点点火星飘散在两人中间,让无名的火焰开始暗暗燃烧,萧弈握住她端着酒盏的手,臣要殿下的一样东西。
赵奉云没拿稳,手中的酒盏摔落在地上,清香的酒洒了一身。
透明的酒一旦落在她艳红的衣衫上,仿佛顷刻间就化作烈火,以馥郁的酒香将她那件衣裳灼烧得光彩夺目,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萧弈微微俯身,指尖在她眉心轻轻一点,想要殿下眉间心上,相思一寸。
正是缺少了这一点相思,倾城的容貌也像是雾里观花,看不真切。
半醉半醒之间,赵奉云打量着他,沉思良久,忽然笑出声来,首辅这样冷漠疏离的人,也知道什么是相思?他确实不知,爱意、相思,于他而言,就是占有。
赵奉云见他沉默,转而道:外面正是夜色朦胧吧,让我去看看,好吗?她已经很久未曾见过天地日月,这些时日,密室的这一方天地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不行,萧弈按住她的后脑,在她沾着酒香的唇瓣上落下一吻,殿下太贪心,见了月色,就会想要自由。
我没有骗你,真的只是去看看。
殿下再乖顺一些,臣才会相信殿下。
萧弈的五指穿过她披在身后的长发,轻轻点上她因为酒力而发烫的后颈。
赵奉云因为这一点微小愿望的落空而伤神,无暇应付,眼眸低垂,脸上那种动人的情态少了大半。
萧弈放开了她,在白玉盏中斟了一杯酒,却没有喝,而是将散发着清香的酒尽数倾倒在了她衣领中。
透明的酒液自她的脖颈滑进衣领中,其中不少都留在她她露在衣领外的锁骨处。
清香四溢的酒将她原本白皙滑腻的肌肤渲染得如同霜雪一般,在烛火中折射出点点珠光。
赵奉云此时才明白,他方才的话原来是这种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