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穿黑衣的少年是你。
宗漾漾终于敢正面与他道出实情,到嘴边的话却无端端咽了回去,因为周凛扯出一抹苦笑,偏头与她说。
是谁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她从噩梦里醒来,见到他才做起一场好梦,虽然被雨雾遮掩,但至少她记起他了。
周凛,我以为……我以为……以为你也是来矫正我的,他们觉得我不正常,唯独你不像他们那样温顺服从,觉得我是个正常人。
这是今天的游戏吗?周凛停顿几秒,仍旧苦笑,就算我继续输了吧,这一巴掌是我的惩罚。
他毫不犹豫往前走,完全不在乎她的坦白。
宗漾漾慌忙跟上,周凛,周凛!他没停下。
宗漾漾守在门口,只觉呼吸不畅,天气过于闷热,纵使有阵雨落下仍然不能缓解她心里的沉闷。
那时也是这样的下雨天。
他坚定的走过来,每一句话都透着打趣的意味,当她本能的想要逃跑,身体不自觉的变得沉重。
宗漾漾倒下去后,其实眼皮并未合的严实,听觉也没有消散,她摔在泥泞之中,似乎听到了追过来的绑匪的声音。
眼前模模糊糊的身影交错着,唯一能感知的是不停降落的雨水。
周凛轻巧的打趴下两人,然后单膝跪地,俯身将她拦腰抱起。
你流血了,小孩,果然活不久了。
这是她第二种感知,如天神降临。
宗漾漾的背好疼啊,应该是从二楼跳下时撞到了砖头堆,此刻正灼热难忍,鼻尖也的确闻到了血腥味,她很想反驳他几句,可全身失了力气,她连眼皮都睁不开,就更别提与他对抗。
幸好你遇上我,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当个好人。
天气好吗?宗漾漾的脸上覆满雨水,她转头下意识的躲进他怀里,轻呜一声,再次听到了他的笑,清澈爽朗,比起这场雨的闷热舒爽多了。
宗漾漾在门外站了十来分钟。
最后是张管家发现她,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心疼的不行,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不进屋呢,后背全湿了。
张管家拽着宗漾漾的手进去,脚上一踩一个水印。
先洗个热水澡,我给你煮姜汤暖暖。
宗漾漾像一个提线木偶,张管家让她做啥就做啥,两眼无神,表情呆滞,张管家在浴室放完水,出来时她还是那副呆楞的模样。
张管家慌慌张张的站在她跟前晃手,漾漾小姐,怎么无精打采的?出什么事了?张婶……平时只有想撒娇的时候才会这样叫她,而撒娇的理由都是为了找宗先生。
宗漾漾抱住张管家的腰,张管家抚上她半湿的发,是不是想爸爸了?我现在就去给宗先生打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宗漾漾摇摇头,就是不说话。
张管家拿捏不准她的想法,任由她抱了一会,等宗漾漾主动放开她去浴室,她才跟宗奕凌汇报情况。
电话是宗奕凌助理接的,他本人正在参加一场视频会议,中途休息期间,在助理简单复述后,宗奕凌把电话拨给了周凛。
对方没有接听。
宗奕凌想再拨过去,周凛发来一条消息。
——宗漾漾想起我是谁了。
宗奕凌眉眼紧缩,收起手机匆匆离开休息厅,助理跟在身后忙问一句,宗先生,您打算去哪?距离下场会议还有十分钟。
我得回晋城。
我们与奥瑞委员的会面非常重要,而且机会来之不易,您还是打算离开?宗奕凌犹豫不定,回头问他,漾漾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助理也很纳闷,非常奇怪,这一回她没有打过一通电话,这放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状况。
是啊,以前宗漾漾黏宗奕凌,他晚回去一会电话就催来,更别提跨省出差,上一回每五小时准时打电话催他回去,现在不同了。
正如周凛所言,宗漾漾的视线有所转移,她的心思偏向了周凛,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宗奕凌重新回到会议厅,忙碌到晚上7点才给宗漾漾拨了视频。
宗漾漾竟然没看漫画,她躺在摇椅上,单脚蹬地,身体晃来晃去。
宗奕凌颇为好奇,你在做什么?发呆。
就你一个人?嗯。
宗奕凌揉揉眉心,今天青青过来有说什么?没说什么。
她惹你生气没?没有。
宗奕凌感觉到她心情不佳,还想问她几句,宗漾漾反倒先挂了,没有任何缘由挂断,她以前就这样放肆,宗奕凌早已习惯。
不过转头想想,那张躺椅好像在周凛房里。
他寻思很不对劲,再打过去宗漾漾的电话一直处于通话中。
宗漾漾按断了宗奕凌的来电。
她看向窗台边坐着的周凛,两人在房间里呆了半小时,无人开口说话,宗漾漾从躺椅里走下来,实在是忍不住了。
周凛。
他翻一页,目光跟随文字内容变换,却始终不曾抬头看她。
宗漾漾盘腿坐在他对面,双手扒拉着窗户,夜色浓郁,玻璃上还有雨水划过的痕迹。
你是在生我气吗?周凛不回,只盯着书页。
宗漾漾再说:我不想提起那件事,这一年我忘了好多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转向周凛,神色黯然。
良久。
周凛的书都翻了好几页,宗漾漾尝试着继续,唇口微张,周凛突然将手上的书递过来。
你会喜欢这首诗吗?宗漾漾念到:雨夜。
是了,他们的故事好像都与雨有关。
宗漾漾抓紧书页,双眸扫向他,为什么不提醒我?凤仙花也很美,不是吗?回答看似毫不相干,但她骤然懵住,为什么提凤仙花?周凛的修长手指扶住扉页,清雅声线温润如常,凤仙花书签用的顺手吗?只一句戳中了她的软肋,宗漾漾心虚到不敢看他,那枚书签早就不知放在哪了,是放在了漫画书里还是塞到了哪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我要休息了。
周凛从她手里拿回书合上,还是没看她。
宗漾漾自觉出去,握上门把手欲言又止。
房门口,张管家在那等着,见她一脸低落的过来,上前小声说:宗先生打电话过来问你的情况,漾漾……我困了。
宗漾漾一直情绪不高,把张管家拦在门外,也不在乎宗弈凌的询问。
张管家往南边走了几步,正好周凛过来。
张婶,宗漾漾回房了吧。
刚才她有些课后习题没弄懂,我给她做了复习,之后就在我房间里看书,宗先生的电话打来好几次,她都给按断了,要是您方便的话给宗先生回句消息,也好让他放心。
就是因为宗弈凌被挂了电话他不放心才打到了张管家这里,她没好去打探他俩在房间里做什么,只能远远等着,房门没关光亮照出来,加上周凛这番解释她也安心了。
张管家随即答应。
周凛眸色深沉看向宗漾漾的房间,停驻一会下楼去了花房。
宗漾漾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找书签,最后从一堆漫画里抖出来,这回当成了宝贝,小心翼翼的擦拭干净才放在桌上。
周凛到来后多次提起凤仙花,断不可能只是因为见到了花圃。
脑海里想起他说的,你知道凤仙花的花语吗?除了别碰我,还有怀念过去的意思。
凤仙花从来就不止一层含义,她知道了。
周凛提醒过宗漾漾好几次,给过她信号,她从没在意,他如此记挂她,她却忘个一干二净。
一道闪电划过,宗漾漾冷不防看向露台,她鬼使神差的走近,双手贴上窗玻璃一瞬见到了从花房里走出来的周凛。
这么晚还去花房?宗漾漾心中有问题需要他解开,她迫切的想知道他来的目的。
她匆匆下楼奔向花房,推开门后周凛却不见了。
朱丽叶玫瑰在夜里大片大片的绽放,花香四溢,她曾埋葬过花瓣的那堆土壤上留下一张素描。
画的是水晶兰,花瓣透明薄如蝉翼,花蕊极为明显。
周凛来第一天就问她喜欢什么花。
宗漾漾说:水晶兰。
幽灵之花水晶兰,又称死亡之花,长于人迹罕至的森林,靠吸食腐烂树叶存活,不汲取阳光中的能量仍能开出洁白的花束。
周凛低声继续,你的喜好很特别,也很美。
他却不知道这花是她故意说的。
他说花房的玫瑰昂贵,说花圃里的凤仙花可爱。
沐浴在阳光下的花朵总有吸引人的理由,唯独水晶兰不常见,阴冷至极带有不祥之兆。
她想告诉他,她就如水晶兰,或许也带有不详。
但周凛不赞同,水晶兰的花语代表单纯美好,品性真诚,只是你看不到。
那时的宗漾漾是不屑的,也根本无意去细想他的话。
周凛描绘的水晶兰细看之下不止一种纯白之色,从根茎处开始,它的颜色渐渐多彩起来,宗漾漾透过花房的灯光,仰头看到了花瓣里藏着的字迹。
Ne m’oublie pas别忘记我。
薄如蝉翼的花瓣变得光彩夺目,由着这句念想让她再次尝到了鲜活的悸动。
宗漾漾这时才明白,原来她一直都在想念他,原来她心心念念的人早就来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