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中途宗漾漾去了洗手间。
出来时在门口的走廊遇到隋青青, 她半侧着身子倚在墙上打电话,言语娇羞,手指时不时在墙上画圈, 一副春心萌动的姿态。
宗漾漾面无表情走近,也没想过去打扰她。
谁知, 隋青青立时抬高音量。
阿凛,你的事处理好没有啊?怎么还不过来呀,我跟爸妈都等你半天了……你要是忙就下回再见面吧, 我家亲戚都挺想见你的……对了,你还记得漾漾吗?提到她的名字,宗漾漾自然停了下来,她回头望去, 正好瞥见隋青青一脸娇羞,是啊, 我的妹妹……没印象了?你给她补过课呀,阿凛, 你还自诩为天才呢, 怎么这点记忆都没有呀! 宗漾漾转过头停在原地。
隋青青接着说:我知道她对你不重要,但她是我妹妹, 是我亲人诶, 你以后也要重视她啦!有趣。
宗漾漾拿出手机打算给她助助兴。
不出两秒功夫,隋青青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宗漾漾不为所动的朝前走,隋青青倒是大步迈过来,高喊一声:宗漾漾!她背过身来, 满眼迷茫的看她, 怎么了呀, 青青表姐?隋青青把手机屏幕对准她,眼底藏有愠怒,你什么毛病!给我打什么电话?啊?宗漾漾看自己的手机屏幕,的确是在跟她拨打电话的页面,我不知道呀,我可能是一时手滑按错了。
手滑?你现在滑一个我看看!隋青青不依不饶的逼近,宗漾漾委屈巴巴的对她眨眼,表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还在跟小姐夫打电话吧,真不好意思。
如果隋青青真在通话中,就不会响起手机铃声了,只会在手机里提醒她有新来电是否可以接入。
被戳穿的隋青青刚才还亮了她的手机屏幕给宗漾漾看,这会儿自然是尴尬的脚趾扣地,但她心气高傲断不会这样被踩下去。
隋青青磕磕巴巴解释,我打的是语音通话,你别瞎按!好的,下次不会了。
等宗漾漾返回包厢,隋青青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还有下次?气死了,她就知道宗漾漾远没有表面看的那样温和无害,她骨子里就是蔫儿坏蔫坏的!隋青青后一步回到座位,姑母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出什么事,关心几句又提到周凛。
姑母对周凛大为赞赏,完全把他当成了准女婿看待,周凛有事来不成就下次吧,反正迟早会是一家人,随时约见面都来得及。
是啊,我刚才还跟他说可以选酒店了。
噗嗤!宗漾漾突然而来的笑声尤为突兀,大伙视线落在她身上,宗奕凌侧头问她,看什么这样好笑?哦,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主人曾教它如何说‘小偷’,然后有天家里真来了个小偷,鹦鹉一直喊‘小偷’‘小偷’,对方好奇的不得了,就问鹦鹉‘你连小偷都知道,那你会报警不’,结果鹦鹉就狂喊‘报警’,小偷气急之下想抓到它,但是鹦鹉灵活呀,它飞走了还在屋子里喊‘有小偷快报警’!听上去是只聪明的鹦鹉,很有意思。
宗奕凌给予总结。
宗漾漾:是吧,它不止会说小偷,还会说骗子,真搞笑呢。
本就是个搞笑新闻仅供娱乐,谁知道是真是假,但是不知戳中隋青青哪根筋,她越想越生气,仿佛宗漾漾说的小偷是她,骗子也是她。
顿时面子上就挂不住了。
隋青青看向她,漾漾,下次选礼服你陪我去吧,正好结婚的时候可以当我伴娘。
宗漾漾的大拇指按在手机屏幕上,指腹按压过度,连带着指甲盖都泛起不自然的白。
她仰头笑道:好啊。
宴席结束,宗奕凌要飞往玉城,他叫陈海来接宗漾漾回宅子,再与宗漾漾叮嘱几句后助理来接人了。
宗奕凌先一步离开,小七叔叔还要在沧渊阁处理事情,最后剩下隋青青一家。
本来说要一起下电梯去车库,陈海打来电话告知路上堵车会晚点到,小七叔叔便让宗漾漾在他的办公室等。
宗漾漾趴在窗户边看隋青青一家下去,温馨和谐的样子是她不曾体会过的,她虽然不待见隋青青,但至少表姐家庭和睦、人员齐全。
羡慕吗?小七叔叔给她拿了酸奶,靠在沙发上也跟着往下看。
宗漾漾收回视线,不太在意的说:我羡慕她做什么,她有的我都有。
你爸爸自从当选就太忙了,根本顾不上你,宗思霖那小子在锦城出生入死,也不知道嫂……他适时闭嘴,好似刚才那句嫂子不曾出现过。
宗漾漾两手撑着脸颊,默默叹了口气,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她离开我们这么多年从没想过回来,我早当她不在了。
小七叔叔揉揉她细软的发,那些想说的宽慰她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你妈妈至今孤身一人,没有再嫁。
哦。
窗外又开始飘雪,宗漾漾精致的小脸藏了一半在红围巾里,她跨上背包准备走了。
陈海还没到吧,你不再等等?外面多冷啊。
这里太温暖,热的我脑子发晕。
是不是感冒了?最近流感很严重,你要注意身体。
小七叔叔捂上她额头,不烫,就是冷,明明她说这里很温暖,那怎么身上的温度过低?我没事啦,小七叔叔!我先走了。
宗漾漾冲他挥手,身型娇小有一种让人想要怜惜的错觉,尤其当她近于惨白的脸上没有太多温暖色彩渲染,嘴边涌起的笑也变得虚无,他很想过去给她一个拥抱,但多半会被她拒绝。
他清楚宗漾漾不是那种会释放自己虚弱面的人,她所有傲气都是有底气的,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轻易低头。
强撑、固执的一面跟她父亲和母亲一模一样,这就是受血缘羁绊的家人。
如果没有羁绊就不会再有相遇的一天。
宗漾漾常想她与家人是因为血缘,那与周凛呢,他们之间从四年前就断了,什么所谓的游戏,都是周凛离开的借口。
周凛是个骗子。
隋青青是小偷,偷走了她的鹦鹉。
沧渊阁有一处特色旋转楼梯,顶中央的八角旋转宫灯出自知名宫灯大师之手,宫灯的每一面都刻画着不同植物,梅兰竹菊品行高洁,转到另一面是雍容华贵的国色牡丹,流苏随宫灯旋转时舞动,绚丽多彩像极了宗家会客厅的彩虹窗顶。
宗漾漾站在楼梯间往上瞧了好久,宫灯旋转4圈手机也响了,应该是陈叔到了门口给她打电话。
宗漾漾伸进口袋里按断来电,目光依依不舍的从顶上移回,但她高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头顶的光绚烂也眩目,她低头一瞬两眼发黑,眼前仿佛有若干白色麻点在跳动。
糟糕,她有几秒完全处于黑暗中看不见了,脑袋昏沉,脚步不稳,心神慌乱下想要抓紧栏杆,却抓住了一道温暖干燥的掌心。
宗漾漾呼吸一滞。
她以为是她的鹦鹉回来了。
然而,在对方开口时失望席卷全身。
宗漾漾,你没事吧,头晕吗?她就算对张凯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打算,但在此刻,他及时帮了忙,宗漾漾多少对他产生了丁点好感。
宗漾漾,你还好吗?张凯稳住她胳膊,宗漾漾眼前的景象又回来了,她回以虚弱无力的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抓住我,可能我就摔下去了。
张凯站在她下一层台阶,两人身高差不多平齐,如果宗漾漾没有及时握住栏杆,或者力道不够,她脚下踩空,后果不堪设想。
你没事就好,我从四楼上来以为看错了人,刚想跟你打招呼就遇到这事,以后一定要注意啊。
张凯习惯性摸后脑勺,笑容憨憨的。
你怎么在这啊?宗漾漾问完,注意到他的红色小马甲和领结,张凯解释说,我在这替朋友兼职,做完这一周就不做了,还有一堆实验等着我呢。
哦,原来是这样。
宗漾漾说,我今晚在这吃饭。
来这肯定是吃饭。
张凯面对她时还是会有不自觉地害羞劲儿,你要回学校了吧,路上注意安全,我还有得忙。
不耽误你工作,回见。
张凯傻笑着跟她挥手,犹豫几秒才叫住她,宗漾漾,我们现在算认识了吗?宗漾漾眼神发亮,笃定的点头,算的。
张凯似乎松了口气,对她挥手连声说了好几句拜拜。
人就是会被细节打动,可如果动心变得这样廉价,那就不能算爱情了。
宗漾漾小心翼翼下楼,也不贪恋扶手边的摆件和墙上的挂画,她走得太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视线。
那道目光肆无忌惮的追逐她,直到宗漾漾转头。
没有任何值得贪恋的人。
大小姐,路上堵车来晚了,等很久了吧。
陈海给她开车门,宗漾漾摇头说没事。
她坐上车前看到一辆黑武士经过,最惹眼的是它的车牌,双牌照一看就是从港城来,而且港城的车牌是定制款,z&z623,像是为了博取心上人欢心故意讨好的做法,甜蜜也遭人妒忌。
大小姐,明天早上有课吗?需要我几点过来接你去学校?宗漾漾咬住下唇,想了想才说:不回家里,直接送我回学校吧。
好的。
回去了也没人在,冷冷清清不如回宿舍,至少还有说话的伴。
低调的辉腾驶向主干道,炫酷的黑武士稳妥停在沧渊阁门口,它的主人从大厅出来,正要拉开车门一刹。
周凛。
他似笑非笑缓缓转身。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打个招呼,我家经理看到你进进出出好几回,是西装被泼了汤汁?太不小心了。
对方走近他,发出桀骜不驯的笑,还是你不敢见她。
周凛眼眸漆黑深邃,落在对方眼里着实像极了一场神秘的挑衅。
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仅仅是做隋青青的未婚夫,那么宗家不欢迎你。
未婚夫?周凛眼尾上挑,眸中诧异让他有所迟疑,他以为周凛不知情,谁料周凛大方承认,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透露了,难怪让我赶回来。
周凛轻描淡写的解释很让人恼火,尤其是他漫不经心的笑挂在脸上,显得整个人格外薄情。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薄怒,七爷,以后我们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今日有事下次再聊。
说完上了车,黑武士扬长而去,车尾消失没影,宗七爷才给宗奕凌拨去电话。
宗奕凌还在机场,大雪突至航班延误。
四哥哥,你打算坐视不管吗?宗奕凌查看文件的手微顿,你说哪件?周凛突然出现的目的不纯。
……小七,他的目的是什么我并不知情,但他在查那年绑架案的幕后操纵者,而且帮凶就快浮现了。
漾漾休学后,你再没提过绑架案,我甚至都以为……你甚至以为我忘了这事,也忘了去抓主谋,小七,漾漾是我女儿,也是江亦筱的女儿,我们不可能放过伤害我女儿的人。
所以……所以你可以对周凛成为隋青青未婚夫的行为感到不满,而且最关键一点,他对漾漾没有歹心。
宗七爷忆起四年前的生日宴,宗漾漾在他面前低下骄傲的头颅,因为她对周凛生了别样的情愫。
周凛度过那个夏天,在宗漾漾生日前消失。
宗七爷很想多问一句,问他的四哥哥是否猜到了宗漾漾对周凛的感情,而周凛的离开是否与他有关。
话到了嘴边最终梗在喉间,只化作一句,天气冷,多照顾自己些,有空回来看看你女儿。
我明白,你帮我多照顾她吧,有些事我必须去解决。
宗奕凌要解决的事在锦城,他的儿子和爱人在那里,女儿独自在晋城像根草,听起来怪可怜的。
我有时候真想骂她,江亦筱是个狠心的女人,她不配……够了。
通话到此为止。
宗七爷的肩头落了雪,想起宗漾漾临走前惨白的小脸蛋,心中烦闷难解,以前宗漾漾生病休学,宗奕凌始终寸步不离,如今她按照大人期许的模样长大却没法再得到家人的额外关注,连身体的不适也要瞒着,可情绪如何压制?有一瞬,他甚至想让宗漾漾变回过去那样,想笑就笑,想折腾就折腾,不在为他人考虑,不用顾及他人的想法,只做最真实的自己。
大小姐,到校门口了。
陈海叫醒了宗漾漾,她在后座昏昏沉沉的睡着,醒来时脑袋巨疼,强忍着痛感下车,她隐藏的很好没有让陈海发现。
宗漾漾踩在雪地里仿佛踩在棉花上,险些就要摔了,一来两回幸好有人扶住她。
那人不说话,固执的陪她走了两米远。
宗漾漾盯上他黑色大衣的袖扣,视线往下注意到他虎口的痣,心脏猛地紧缩。
死去的记忆变得鲜活,她想起周凛的虎口痣,颈间痣。
谢谢。
宗漾漾心中藏了恨意,酸涩发痒,她怕那些狠话会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她害怕即将面对的重逢,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宗漾漾推开他的手,像蝴蝶挣脱了蛛网,而他立于原地没有挽留。
她奋力向前奔跑,不再顾及脚下的道路是否湿滑,她想就算是现在摔倒了也好过与他对峙。
她不知跑了多远,长长的校道头一回觉得艰涩难走,雪花飘落肩头,眼角却温热,她从长冷孤寂的世界里醒来,在冰天雪地里感受到了久违的期盼。
宗漾漾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几百米的距离之外,他站在高高的灯柱下,雪花借着昏黄的灯光有了纷飞的痕迹,簌簌落下跌在他身。
光的方向再次有迹可循。
周凛。
宗漾漾捂住嘴,牢牢的捂住,这样从心里溢出的呼唤就没法到他身边,她的自尊已经丢过一次,她曾对他低过头,她不能让自己再次陷入困境。
她看着他,直到他转身离开。
脚步竟不自觉的往前。
周凛。
宗漾漾轻声唤他,清醒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