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 宗漾漾的房门被敲响。
张管家在门外轻声唤道:漾漾小姐,青青表姐过来了,你起来了吗?宗漾漾起得很早, 醒来时手机是发烫的,凌晨时见过周凛, 两人隔着院门没有再靠近半分。
周凛说:漾漾,有我陪你。
然后就真的陪了一晚上,周凛没有挂断的电话, 随时告诉她在做什么,久而久之,宗漾漾就在他的睡前念诗声中睡着了。
直到醒来,周凛像是与她有心灵感应似的, 突然在对面温柔的唤她。
漾漾,早安。
宗漾漾吓得愣了好一会儿, 她下意识的去抚摸自己的唇,明明只是通话而已, 她却好似周凛在她身边睡着, 她怕自己说梦话流口水在他面前出糗。
今天有阳光,要不要……宗漾漾没等他说完立马挂断, 拍拍自己微烫的脸颊, 跳下床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见到外面舒服的暖阳。
的确是个好天气, 多日阴沉暴雨消失后,这抹暖阳便是严寒冬季里最好的礼物。
所以周凛想要做什么呢?漾漾小姐?张管家在门外的催促声唤醒了她的思绪。
宗漾漾已经换好了一身衣服,给她开了门, 张管家对于她的法式丝绒长裙很满意, 自从她上大学后穿裙子的时间就少了, 多半是休闲长裤、牛仔裤、卫衣什么的,打扮是很舒服但在张管家看来总是不够淑女。
不过宗漾漾休学后就变了穿着,她长大抽条了,身型倒也不瘦弱,她常年在后院的射击场玩,窈窕曲线中透着一股力量感,加上她一张漂亮的容貌当真是亭亭玉立。
张管家看她长大,现在觉得就算是张扬肆意的隋青青,也不一定比得上,更何况这不是她一个人的看法,前几日周凛刚回宗家,看见宗漾漾时他的眼神也颇有赞赏,他离开宗家太久,再见到宗漾漾总会觉得惊艳。
张管家是护犊子心理,认为宗漾漾哪哪都好,保护欲也就格外的浓厚。
漾漾,隋青青表姐过来了。
张管家跟在宗漾漾身后进了洗浴间,宗漾漾刷牙洗脸,她就在旁边站着说话并体贴的递上毛巾,小周老师也来了。
宗漾漾没说话,只是擦脸的手停顿几秒,脑袋往她那边偏了一点。
小周老师这几年可不容易了,第一回来的时候我撞到他在吃药,至于是吃什么我看不懂,药瓶也不像英文。
是法文吧。
法文啊?那我更看不懂了,你说的也有道理,隋青青后半年去了法国,听说就是在那里跟小周老师重遇,小周老师怎么会去法国?张管家对此疑虑重重。
宗漾漾却反问她,如果他吃的不是药呢,只是维生素之类的营养补给品。
也不是没有可能,你们年轻人是要好好补给营养,熬夜伤身嘛。
不过,有机会你一定要问问他,是药三分毒呐,靠药补不如食补。
宗漾漾没答应也没拒绝,张管家摸不清她的想法,与她一同下楼时还说:从今天起,小周老师不是要跟你补课嘛,他好歹也是家里的客人,你可不能再小孩子心性捉弄于他,头回来他被你用水管浇透了,外面天寒地冻的,站在风口上一吹很容易感冒,得亏他年轻能扛住。
我知道了。
张管家不太确定她是否真的会照做,但在她看来,宗漾漾的顽劣其实根本就没有消失,也不知怎的会对周凛有那么大的恨意。
周凛是脾气好,要是换做他人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哪里还能等宗漾漾去戏耍折腾。
周凛跟张管家在外工作的小儿子差不多大,心里对他多少沾点心疼的情绪。
然而她也不能把宗漾漾怎么办,顶多提醒点别让其他人看了笑话去。
宗漾漾不知听进去了几分,从楼上下来见到沙发边坐在一块的两人,隋青青听到了声响特意回头看她,顺带往周凛身旁贴近了点,姿态亲密到以为他俩就是热恋期的小情侣。
漾漾,你终于下来了,等你好一会儿。
周凛跟着起身,隋青青挽上他的胳膊笑着说:我给你带了几件手工珠串,是我在法国买的,可好看了!宗漾漾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新做的美甲衬出修长的手指,正牢牢贴着周凛的胳膊,周凛没有拒绝她的亲密举动。
宗漾漾扫了一眼桌上的礼盒,淡淡地笑起来,多谢表姐。
没什么啦,你快打开看看,有一条粉色的手链是阿凛帮我挑的,他说你年纪小适合粉粉嫩嫩的颜色。
宗漾漾没有动礼盒,她根本就不想打开。
隋青青似乎猜到她的心思,特意拍拍周凛的手背,身子更是往他那边倾斜,眼中透着撒娇的软糯劲儿问他,是不是呀,你给漾漾打开看看。
宗漾漾摆弄着裙角,无视了他们的对话。
周凛打开一个粉色盒子,宗漾漾,戴上试试。
宗漾漾对粉色可不感冒,偏偏隋青青要拿粉色手链送她。
好不好看?隋青青在旁边拱火,很好看吧!还是自问自答自我陶醉型。
宗漾漾抬起手腕,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要周凛给她戴上。
隋青青愣了两秒,在周凛放下盒子前开口,我来吧。
周凛不动声色的递给她,只是手上力道松开,粉色手链掉落在地,地上铺着厚实的羊绒毛毯,手链太细与绒毛勾在一块。
隋青青埋怨道:阿凛,你太不小心。
怪我。
周凛弯腰去拾,用力过度连带着勾住的绒毛一起拔走,链子也从中截断成了两截。
天,断了!隋青青看了看挺遗憾的,我还想着漾漾学珠宝设计,送东西也得投其所好,这下好了。
周凛抬眸看向宗漾漾,她没有任何表示,无惊无喜的淡然模样就知道她在生气,从楼上下来就开始气了,直到手链扯断,她的情绪才有所好转。
她不喜欢粉色的手链,他也不喜欢。
可这戏还要做下去。
宗漾漾的小七叔叔每年都送大量的珠宝给她玩,最便宜的也是百万起步,你这条粉色手链左不过是图个新鲜,断了就断了,本来也不合适。
周凛从她手中拿走断成两截的手链装进盒子里,隋青青老大不情愿的冲他撇嘴,好吧,都怪我行了吧。
倒也没怪你。
下次你再帮我挑挑,阿凛,我相信你的眼光。
隋青青不顾宗漾漾还在跟前,竟然直接抱住周凛,身体往他怀里钻,尽显亲昵。
周凛注意到宗漾漾已经起身,他刚抬头看她一眼,就被隋青青抚住脸,眸光柔情似水,说出来的话却是冷若冰霜。
别忘了昨晚你答应我的事。
周凛瞬时收回视线,他的右手缓缓贴在她的颈间,大拇指按压在她的脉搏之上,只要他用劲捏下去,隋青青就会痛不欲生。
他摸索着那块隐藏在皮囊下的跳动,眸光逐渐阴冷发暗。
漾漾出去了,我想她现在肯定很生气。
隋青青本就是故意在她面前与周凛亲密,见到她被刺激的模样自然心情愉悦,心情好了提醒周凛时语气也变得轻快,我知道你的秘密,在这个秘密被她发现之前你最好听我的话。
周凛推开她,拿起桌上的湿纸巾擦了擦手,惹来隋青青一声冷讽,订婚仪式选在了下个月,记得通知你的父母。
隋青青自以为拿捏住周凛,却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以为他不过是个无人依靠的需要她扶持的天才,可身外之物他从没缺过,只看他要不要而已。
更何况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周凛前往熟悉的会客厅,所有摆设不曾变动,天窗上的彩虹装饰正透出一道微亮的光路,纹饰复杂的图案盯久了会晕眩,周凛微闭上眼,耳边传来清扬钢琴声。
简单敲击之下音符缓缓流淌,他睁开眼顺着那道光路的指引来到宗漾漾身边。
她在弹奏非常有名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周凛想到很多关于他们的回忆,补习的长条书桌、被他粘住的地毯边边、他批改过的试卷,还有他留下来的诗集与素描本。
他用了一半不到的素描本如今变得极为厚重,封面都会鼓起来,像是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然而当他翻开第一页、第二页、第二十页,所有他画过的页面都被撕碎过。
后来残片又一张张的粘连在一块,表面崎岖不平,却能看出拼凑之人的耐心。
除了宗漾漾不会有人如此在意这本素描册。
周凛一页一页的看着她这些年的画作,几乎全是他的脸,从光影明媚的画风到阴冷黑暗的脸庞,直到他要翻开最后一页,钢琴声戛然而止。
随着翻页声响起的还有宗漾漾突然而至的暴躁。
双手压在琴键上,整个彩虹天窗上空都在回荡沉闷压抑的琴声。
就如周凛眼前的景象,素描本的最后一页全部涂黑了,宗漾漾不止涂抹了一层,是叠加着涂了一层又一层,以至于周凛的指腹覆上去还能感受到她描绘的痕迹。
周凛。
她在一层层的黑色涂抹下写满了他的名字。
不是没有被震慑到,周凛合上那本素描,右手却被身旁的人拉走。
宗漾漾体贴的为他擦拭。
她低着头,话语更是轻柔,我不喜欢她。
周凛试图抚摸她的脸,近到跟前却停下了,宗漾漾抬起一双失魂落魄的眼看他,换做其他人该红了眼眶埋怨到落泪,可她偏偏强打起笑,再次重复,我不喜欢她,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她订婚呢?漾漾……周凛手心猛地被她掐住,这点痛连皮毛都算不上。
我不喜欢她。
漾漾?我不喜欢她。
宗漾漾擦完他手上的黑色墨迹,一口咬上去,她是有一颗小虎牙的,卡在他指头上渐渐显了印子。
周凛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也非常明白她想做什么。
他还是如愿以偿的抚到了她的发,柔软的一塌糊涂,宗漾漾,我愿意接受惩罚。
她果然松了口,再用力些怕是要渗出血珠子了。
我不喜欢她。
宗漾漾再次重申这个事实。
周凛: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你的手擦不干净的。
周凛皱了皱眉,我可以去洗。
好啊,那就洗个彻底。
冬日的晋城寒风刺骨,宗家后院闲置的泳池又重新灌入了一池干净的水。
冷水,足够冻到让人失去温度的冷水。
宗漾漾坐在泳池边上看周凛游了两个来回,她没说停所以他还在继续。
池水多冷啊,他没有任何一句怨言开始接受惩罚,水花声传上来,宗漾漾也仿佛置身于深蓝大海中,起起伏伏格外惬意。
直到头顶的光亮被遮住。
宗漾漾,你到底在做什么?隋青青挡在她身前,表情愤怒。
她睁开眼,懒散道:你自己不会看吗?隋青青往后退一步,指着已经游到几米开外的周凛,指尖都在发颤,今天气温已至零下,周凛怎么可能会在室外游泳,而且池水是冷的,你这样会冻死他!哦,会冻死吗?宗漾漾起身走向她,眼神里的妒忌难以遮掩,你要是心疼你去喊他停下来呀,又不是我逼他去冬泳。
你敢说不是你逼他的?没有呀。
宗漾漾蹲在地上,朝泳池里的人喊,小周老师,你上来吧,免得青青表姐说我故意害你。
周凛听到声响,特意在起跳台浮上来,他的嘴唇已经冻至发紫,每说一句都呼出白色的寒气,没有谁要害我,是我自愿。
说完再次一头扎入池子里。
听到了吗?宗漾漾笑着问她。
隋青青气到拽紧拳头,她来不及深思,右手已经朝着宗漾漾伸出去。
你想推我下去吗?宗漾漾并没回头,却已看清她的意图,表姐,你可要想好了,这里是宗家,推我下去你根本没法活着走出大门。
隋青青惊恐到咽口水,她断然收回手,无奈又愤恨。
宗漾漾倒是轻松自在的看向她,表姐,要订婚了你肯定乐坏了吧。
你什么意思?明明比我大,却如此天真,订婚而已又不是结婚,结婚也能离婚,何况只是订婚。
隋青青听出点名堂,脸垮下去,也不装了,我早知道你目的不纯,这些年你过得好好的,怎么就在得知周凛是我未婚夫的时候发病?你故意的,对不对?宗漾漾的天真烂漫从未消失过,只是天真融入了暗色,嫉妒与愤怒的火苗像不断攀爬的藤蔓逐渐缠绕一整棵供她营养的参天大树,越是见他们亲昵,越是裹紧了已尽干裂的树梢,她非要夺走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自身亦难逃宿命的纠葛。
表姐……她一步步靠近,隋青青就快被她逼至池边,对上她清纯的目光立马就慌了,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你对周凛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你恨我抢走了他,故意休学甚至用尽手段逼他来到这里,再次重复过去的折磨,你恨他不告而别所以要惩罚他吗?宗漾漾,你不是15岁,你成年了,你不能再继续幼稚下去!惩罚……这两个字在宗漾漾的舌尖滚过,她从未惩罚周凛,她只是在与他继续那段游戏而已,游戏有输有赢,赢了她给他一个拥抱、一个吻,输了就换他自我折磨,这样不公平吗?想来旁人又懂什么。
所以你要替他受罚 ?隋青青脸色紧绷,你在说什么?我想推你下去,可以吗?宗漾漾抬起手腕,冲她笑眯眯回应。
你疯了!隋青青尖叫一声,迅速远离了泳池边,你真疯了!拔腿就跑,连迎面走来的宗奕凌都未曾打招呼。
宗奕凌侧身看去,隋青青面色慌张的逃了,她很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尤其是在宗家,她从来都是稳重大方的模样。
爸爸,你是回来陪我吃午饭吗?听到宗漾漾娇气的声音,宗奕凌温和的向她伸手,是不是穿的有点少,外面冷。
我不冷啊。
宗漾漾特意握住他的手,你瞧,不冷吧。
嗯,手心挺热乎。
宗奕凌多看了一眼泳池,你不冷总有人会冷,进屋吧。
好吧。
宗漾漾跟在门口守着的张管家说道,张婶,让小周老师上来吧,这么冷的天也运动够了,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对对对,我已经熬好了姜汤,等他上来就喝几碗驱寒。
张管家一路小跑去泳池,宗漾漾挽着宗奕凌的胳膊向后看,顺势撅起小嘴,张婶对他真好。
宗漾漾,你让他下去游泳还不够折腾?爸爸,是张管家通知你回来吗?两人各问各的,但心里早有了答案。
这不重要。
已经发生的事,多说无用。
爸爸,既然你觉得我犯了错,那我明天就回学校,再也不待在这里了,反正你嫌我烦。
又胡闹。
宗奕凌即便对她有万句不是,到了嘴边还是压了下去,休学文件已经批下来,你也说好要去法国留学,不然我会让周凛过来给你补习法文?好吧。
宗漾漾不情不愿的答应,反而一句不提之前的事,闹得像是宗奕凌迫使她做的选择。
还能怎么办呢?宗奕凌轻轻叹口气,我赶回来陪你吃午饭,下午又要出差,一个月没法回来,漾漾,你能答应我好好休养身体吗?可以呀。
宗漾漾对他露出天真纯情的笑容,明明是个天使般的面庞,背后好似有一张黑色的巨网笼罩着。
她病了。
周凛也病了。
陈医生晚上来了一趟,给周凛吊完盐水开了退烧药,又去找了宗漾漾询问最近的情况。
宗漾漾对答如流没有任何隐瞒。
我讨厌她。
你讨厌谁?我的表姐隋青青。
为什么想推她下泳池?我嫉妒她。
……陈医生听到她直白的愤怒,一时无话乃至笔尖微颤。
陈医生太阳穴突突跳得胀疼,漾漾,今天就到这,我给你再加一类安神口服液,晚上会睡得安稳些,这样你也不会再想那些糟心事。
谢谢。
陈医生提起包下楼,总感觉背后有人盯着她,匆匆回头不见一个人影。
宗漾漾在楼道里看她。
见到张管家拨通了家中的复古座机,然后递给了陈医生,她对着听筒那边的人说:宗先生,我还是认为得带她去更为专业的机构治疗……我为她诊治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有复发的时候……是,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议,我会请我的师父封教授为她治疗……但也有顾虑,您考虑好。
如果她没猜错,封教授就是全世界鼎鼎有名的精神科专家,只要宗奕凌接受了陈医生的建议,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他的女儿是个精神病患者,哪怕精神科治疗范围涵盖广阔,询问专家不一定是疯了,还有可能是抑郁症等心理疾病。
但大众只会把她当神经病,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到时候她就成了一个笑话,不知道到那时周凛还会不会留在她身边。
周凛因为突来的高烧不得不宿在宗家。
他还睡在以前的房间,宗漾漾穿过长长的走廊,脚步声吸进了地毯里,她轻而易举的推开房间门,没开灯,连一盏小夜灯都没开,昏暗的像过去每一次推开房门的情景。
不过,她清楚这一次跟往常不同了。
黑暗中有人在等她。
周凛。
宗漾漾低声唤他名字,也不会得不到回应。
周凛低哑的嗓音传到耳边,别过来。
为什么呢?宗漾漾关上房门,她慢慢走向床边,也已习惯了房间的暗,越是昏暗无光,穿过窗外的月光就越是明亮。
她走到床前,那抹月光就落在脚边,像是特意为她指明的路灯。
宗漾漾弯了弯嘴角,俯身道:周凛,你说今天有阳光,我们可以做什么来着?她没听到周凛电话里后半截的对话,因为她挂了。
现在想想也不算遗憾,她坐在泳池边陪他,也算是一起晒了太阳。
漾漾,别靠太近,我感冒了会传染给你。
没关系啊。
宗漾漾像是要唤醒公主的王子,一个吻落在他唇上,我自愿的。
月光柔和,悄悄转移了位置,洒在他们紧握的手上,像极了命中注定的恋人。
周凛,周凛,周凛……她干脆爬上床,睡在他旁边,半搂住他的身体,一边念他的名字一边蹭他的脸。
周凛的烧刚退,身上温热的刚刚好,他享受着宗漾漾的呼唤,于夜色里笑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