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她难以入眠, 哪怕周凛为她讲睡前故事,她闭上眼还是被他拆穿。
宗漾漾,睫毛动了。
周凛顺带刮她鼻子, 她紧闭双眼就不睁开,然后懒腰抱住他, 周凛,我冷。
傻孩子,赤脚上楼还不披外套, 吹了夜风自然受凉,下次不许了。
好。
从始至终,她都不敢看他的眼,周凛那样聪慧, 只怕是一个眼神就会看出她的破绽。
宗漾漾只用等三天,到那时候林琨再出现, 她一定要问清楚。
不过始料未及的是宗漾漾没等到林琨,等到了周凛的下一步安排。
出国?为什么要出国, 我们不在国内等爸爸吗?宗漾漾一连几问, 目光逼向周凛。
这也是经过小七叔叔同意的结果,他们不跟你细说是不想你担心, 再者有我在身边你怕什么?宗漾漾摇头道:不是, 有你在我当然不需要担心,可是我们这样离开就仿佛在告诉其他人, 我爸爸是真的有错,所以我作为他的女儿需要与他撇清关系,这样做跟逃离有什么区别?我从不关心别人的看法, 我只在乎你的安危。
周凛的眼底透出几分淡漠, 漾漾, 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哪怕是一些闲言碎语。
我现在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我只在乎我的爸爸跟哥哥到底有没有脱离困境,他们现在是不是安全的!我爸爸没有犯错,他不可能犯错,而且现在证据不完整,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宗漾漾情绪激动,相比之下周凛更冷静,他质问她,那你在这里能帮上忙吗?我……事实上,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联系不上任何一个与她有关联的人。
而林琨说要与她见面,还差两天,只要在坚持两天就能够见到他,到那时他会告诉她质疑周凛的原因,先不论真假,她总要听上几句,她有辨识能力而不是在这里干着急。
难道你有其他方法?周凛的目光柔和许多,轻声讯问,勾住她的手指,漾漾,我们可是未婚夫妇,你有任何想法都应该与我共享,不然除了我,你还能跟谁说呢?他层层引导,宗漾漾宛如森林里走丢的鹿,他勾勾手指,她就跟上了他的背影,不需要他的□□,仿佛是本能一般迷了心窍。
宗漾漾,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你相信我,在乎我,你爱我,除了我你不再依赖其他人。
是,她爱他,可不代表她要远离自己的亲人!漾漾,你曾经那样恳求我回到你身边,为什么到今天不愿意与我一起离开?你到底是放不下爸爸和哥哥,还是与你约好的林琨?周凛抚上她的脸,指腹再次摩挲她的唇,没有血色的脸惨白一片,她惊慌的模样在他眼前放大,小孩,为什么不乖呢?他像撕开面具的傀儡,摆脱了提线木偶的纠缠,在她面前慢慢张开黑暗的羽翼,包裹着她的每一寸呼吸。
周凛,我不想出国,不想离开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我想爸爸和哥哥,我想他们回来。
她究竟是故意忽略他的追问,还是有意靠拢他,反正都不再重要,周凛要她身边只有自己。
太晚了。
已是晚上十点,宗漾漾不清楚他说的话里包含几个意思,周凛,我真的不想离开。
是吗?周凛看着她,眼神里流露出少有的怜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我说太晚了。
时间太晚了,她的反驳不值一提。
周凛仍旧牵她的手回房间,宗漾漾像是他听话的兔子,任由他摆弄,漾漾,我会代替爸爸和哥哥照顾你,往后总有再见的时候。
真的?宗漾漾已经对他的信任产生裂痕。
周凛想要环住她的身子入睡,宗漾漾轻巧推开背过身去,周凛愣了两秒贴上来,指尖触碰到她的脸,果然湿漉漉的。
夜深了,却无人真的入睡。
宗漾漾仿佛陷入一个逃不开的魔咒,那些不要相信他的言论正如收紧的藤蔓缠着她包裹她,直至堵住她最后一丝光明与呼吸。
她必须得等到林琨。
就算是一场骗局,她也要见他。
第二天醒来就没见到周凛,宗漾漾找了一圈也没见人,张管家从厨房出来叫她吃早餐,并特别叮嘱要喝熬的汤药。
好苦,我不想喝。
宗漾漾闻了闻就被那股苦味冲了鼻子,她掩鼻推远些才问,为什么要喝啊。
小周老师说的呀,他说你最近睡不太好,喝点安神的汤药会好转,药材都是隋先生送来的,他这人关键时候还挺给力,没说不管宗家……张婶,你说是姑父送来的?对啊,我检查过了都是贵重的中药食材,做食补也是好的,这段日子可太煎熬了。
宗漾漾叫住她,旁敲侧击问道:张婶,最近有什么异样吗?我是说周凛,他有没有跟你提过要离开的想法?没有啊,漾漾,他想离开这吗?不会是想一个人走吧,怎么可能呢!要走也得带你走,不可能丢下宗家不管吧。
宗漾漾摆摆手,不会的,我就是多嘴一问,你别想太多。
张管家难为情的拍拍胸口,我怎么能不多想,你不提起这茬还好,说起来,小周老师往我的工资卡上打了二十万,我怎么感觉像是要分别的意思,心里七上八下的,要是离开宗家我才难受。
张婶,不会有那天的。
这话是说给张婶听,其实宗漾漾自己都开始动摇,周凛做的那样绝,连张管家的后路都想好了,她在宗家工作半辈子,二十万是她该得的。
可想而知周凛是真的想带她离开,迟一天都不行。
漾漾,这汤药再不喝就冷了。
她打心眼里拒绝,起身去寻周凛,我不喝了,早上也没什么胃口。
宗漾漾在花房找到周凛。
他守在花圃旁,身后是开得很灿烂的玫瑰,听到声响才抬头对她笑,漾漾,过来看看。
看什么?她听话的走过去,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到一株标志性的植物。
昙花?嗯,昙花又要开了,就在明晚。
宗漾漾脑海中轰然炸开,明天就是林琨来见她的最后期限,昙花在明晚绽放。
我想看昙花开。
说着自己的想法,却是怎么听都有一种哀求的意思。
周凛挠挠她手心,浅笑一声,我也一样。
你,你决定再多等一天吗?原本他是打算今天就离开。
周凛拨弄手边的花,指尖捻起花瓣,汁水渗入指缝里染红了手,漾漾,我同意让你见林琨一面,其实是想知道你会选择相信谁?他的话直指她的软肋,我不是有意骗你,林琨他……不要说了,我也不想听你谈论别人,回去吧。
他伸手迎她,态度那样真切。
宗漾漾半咬唇,眼神在此时格外坚定,周凛,我不会离开你,也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
两手相握,掌心贴合,他手上沾染的花汁蹭到她的手心,如血液融合难以分开。
宗漾漾坐立难安,从未觉得日子这样难熬,在等林琨的时间里她尽量不让自己太过焦虑,直到第三天傍晚她没等到林琨,却见到隋庆丰踏进宗家。
他嚣张的扫视整栋别墅,对于家中的家居摆设和装修风格指指点点,一边跟身边助理模样的人说这里要改那里要撤,路过宗漾漾身边他甚至都没多看一眼。
宗漾漾就站在大厅里看他们上楼下楼,助理记录好他的更改需求转身离开,宗漾漾上前质问。
姑父,您是什么意思?哦,漾漾你怎么还在这啊!宗漾漾拧眉不悦,我应该去哪?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该在这吗?隋庆丰假惺惺笑道:恐怕明天之后这里就要改主了,你还是上楼收拾行李,准备搬出这里吧。
姑父,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宗漾漾拦住要前往周凛房间的他,在我爸爸没回来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离开我的家!别那么固执啊宗漾漾,你既然选择周凛,离开是迟早的事,早些走还避免被你父亲牵连,在国外吃好喝好住好比起你在国内肯定要舒服得多,这种利弊选择不会蠢到我来教吧。
隋庆丰近来中年发福,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有一种中年人特有的油腻与轻蔑,他是想整宗家太久了,宗奕凌出事后他就等着看整个宗家的笑话,连带着被宠上天的女儿,也得让她尝尝被踢到国外背井离乡的滋味。
我不会走。
她要在这里等爸爸回来。
隋庆丰恼火她的倔脾气,正要发火被周凛一句话打断。
姑父,跟小孩计较什么,她还小不懂事。
宗漾漾不喜欢姑父,更不赞同周凛的偏袒,这种维护听得刺耳。
她被宗奕凌宠坏了没办法,可孩子也不小了,都到了结婚的年龄,怎么越发不听话,换做我家青青早就撑起家族事业,但是你看看宗漾漾,她连学都不上,一次两次的休学,这个病到底有没有说法,是不是精神出问题都没法治愈?周凛啊,你的婚姻大事真的得好好考虑,免得往后带出去被人看笑话!他说了一大堆,已经不是暗地里讽刺宗漾漾,直接扯到明面上来,毫无顾忌,连带着将周凛也讽了波,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要是在过去哪有他在这里大放厥词的时候,宗漾漾很想反驳几句,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属于精准踩雷,步步戳中她的软肋。
周凛照旧留有浅浅微笑,姑父作为长辈,我们自然听您教导。
时间不早了,到房间里聊吧。
然后探向宗漾漾,多留意花房的昙花,要是快开了就叫我,我会让谈话尽量早点结束,绝不耽误欣赏时间。
哼。
隋庆丰嘲讽冷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工夫欣赏昙花。
姑父,我们这是苦中作乐。
就宗漾漾那性子是该受点苦。
隋庆丰先进房间,周凛在门口停留半分钟,望向宗漾漾时眼中的温柔异常坚定,在宗漾漾看来,此刻的周凛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他是在跟隋庆丰斡旋,是在替她抵挡原本落在她身上的风雨。
等我。
他无声说。
宗漾漾能看懂唇语,一时热泪盈眶,鼻酸难忍。
她跑到花房,强忍许久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身后突然传来大批凌乱的脚步声,回头才发现有好几波人进了院子。
他们穿同样的黑西装,戴耳麦,神色严厉,频频扫向她所在的地方。
你们……宗漾漾不明所以,那群人认得她,为首一个在几米开外吩咐,a组守在花房外,b组去后院射击场,c组前往左侧回廊,期间d组不得离开宗小姐身边,如发现可疑人物先自行处理再汇报。
为什么要守着我?你们到底是谁?要向谁汇报?没人理宗漾漾,那群人只听为首黑西装男人的话,不出半分钟,所有人就位。
宗漾漾身边的d组距离她两米远,她往花房里走,黑西装就往花房进。
不许跟着我!那人不在意她的怒吼。
滚开!那人还是跟着。
宗漾漾怒气冲冲往外走,扬起一把铁锹扫到身后,那人单手挡住,右手握住她的手腕,而后塞进一个纸团到她手心。
宗漾漾的诧异只停留了两秒,她不认识眼前的西装男,他就不担心她喊出声吗?花房外的西装男说:宗小姐,我们是来保护你的,绝不会伤害你,请不要再这样做,否则伤到自己我们无法跟周先生交代。
周凛?你们是他安排的人?为首的黑西装男看她两眼,目光扫向她身后的同伴,没再多做解释就走了。
宗漾漾忍不住回头看,但是塞给她纸条的西装男低下头安安分分距离她两米远。
满脑子疑问在等她揭开。
宗漾漾快速回到一楼浴室,她打开濡湿的纸团,指尖发颤。
——我的人藏在保镖中,今晚我会来接你走,还有,别相信周凛,他现在是隋庆丰的合作伙伴。
指尖掐入手心,恨不能生生戳穿,她浑然不觉手心的痛。
怎么能是隋庆丰?周凛与他合作的目的是什么?隋庆丰明面上在照顾宗家,实则处处打压,他最恨宗家的压制,一朝翻身丑恶嘴脸尽显。
周凛又在其中担任了什么角色?如果他们早就联手,如果宗奕凌出事与他们有关……宗漾漾不敢往深了想,她只要直接去问周凛,一切就会有答案。
越靠近,房中的笑声越清晰。
你就不担心她会被带走?据我所知,林琨的同伴也有不少,或许正藏在你安排的保镖里。
隋庆丰的话让宗漾漾心头一颤,她不知道房门敞开着,她站在门口的身影已经出卖了她。
周凛注意到门口的阴影,嘴边不着痕迹的露出一抹笑,我从不担心她会离开我,至于林琨,他带不走任何人。
周凛,你凭什么觉得她会一如既往信任你?因为我信任她。
倒也不见得,如果她清楚宗奕凌出事有你的推波助澜,她还会相信你?周凛不急不躁,竟然从轮椅上站起来,他缓缓走向门外。
边说:宗漾漾现在除了我,身边没有可以依赖的人。
抵达门口,身子转向她,温柔的眸光里多了几分狡黠,你说对吗,漾漾?她愣在原地,震惊到连跑都忘了。
你的腿……漾漾,你都听到了吧。
他用手背碰触她的脸,轻轻抚弄,而后攫住她的下巴,扣住了手腕,将人往怀里拖。
真抵上他的胸口,宗漾漾才骤然回神。
周凛,为什么?她逼红了眼尾,声声质疑。
为什么。
周凛低头轻笑,眸中的温热散去,寒意攀上来,凌厉到发狠,还想见林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