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小姐?迟迟渐渐回神。
今日一早,广陵王府便送来了王妃的嫁衣,样式华丽非凡, 袖口用金丝绣着连绵朱雀, 一看就是广陵王的审美。
春雪抚摸着那片灼烈血红,如痴如醉, 小姐快看,这嫁衣也太美了,听说是王府特地请了十个绣娘,日夜不眠绣了十天十夜才赶制出来的。
这裙摆上缀着的, 乃是极为稀罕的南海珍珠, 一颗便是千金难求呢!春雪赞叹不已,心中都有一丝动摇了,有点不明白小姐为何这般抗拒这门婚事。
换成任何一个世家少女,被这样天大的馅饼砸中,都要高兴地疯掉了吧?迟迟看着,却想到不久前穿过的那一件嫁衣。
很朴素,没有这般华丽的刺绣, 没有这般晶莹剔透的珍珠, 在她心里却比这件要美得多,比世上所有的嫁衣都要美。
吉时就要到了, 奴婢为小姐梳妆吧。
春雪主动上前, 为迟迟打散长发。
半个时辰后。
三小姐跟苏娘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春雪放下梳子, 看向铜镜, 泪水模糊了双眼。
少女完美继承了娘亲的美貌。
春雪还记得苏娘子初初入府时, 那雪白的帷帽一摘, 众人如见天仙,自己更是连呼吸都忘了。
三小姐和苏娘子都是精致的长相,在府上时穿着素净,也少妆点,将那冲击眼球的美丽刻意掩去了几分。
母女两个又深居简出,不见外客,只有贴身伺候她们的春雪知道,她们就是明珠蒙尘的最佳写照。
这样稀有的美貌,若不刻意遮掩,再无权势的庇佑,假以时日,只怕不是福分,而是罪过。
其实,三小姐极适合这种大红之色,她的容貌完全压得住这种浓艳的颜色。
少女乌发红唇,嫁衣如血,交相辉映。
世人都说,年二小姐美貌,但若他们见过年三小姐的真容,恐怕就要改口了……假以时日,这帝京第一美人的名头……就要换人了!少女长长的睫毛又卷又翘,垂眸时,在眼睑留下浓烈的阴影,使她看上去如同人偶般精致。
迟迟在脑子里演绎她和桑若制定的计划。
她要先走一遍流程,待到宾客尽欢,没有人注意喜房的时候,桑若会安排人顶替新娘,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走。
然而看到那个顶替的人时,迟迟愣住了。
她猛地看向桑若。
为什么是姑姑!桑若挑眉,她是无色阁的契人,自然要听命于我了。
除了以银钱赎身外,这是她想要脱离无色阁,最快也最便捷的办法。
迟迟想到那天夜里兰儿的下场,不寒而栗。
如果姑姑顶替自己的事情被发现,一定会被施见青杀了!不行。
她断然拒绝。
白芷却握住她的双手,宽慰道:自从进了宫,我便时时刻刻都在刀尖上行走,又怎会惧怕一个死字?婚宴当天,会有无色阁的刺客混入宾客之中,到时柔弱的广陵王妃,便会‘死’在这些刺客的手中,接着,会有人不慎碰倒灯烛,将婚房付之一炬。
桑若诧异地看了白芷一眼,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契人。
无色阁的契人,自然有功夫傍身,这女子的功夫看上去不怎么高强,但想必闭个气装个死不是问题。
他目光转回迟迟,道:这已是眼下最万全的法子。
她身形与你相似,假扮成你,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广陵王识破。
今夜子时,我们在城西的码头汇合。
广陵王府。
恭喜殿下。
恭喜殿下迎娶佳人!祝夫妻美满,早生贵子啊!众宾客笑着敬酒,施见青颇给面子地一一回敬,少年俊美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了几分喜色。
天色渐暗,树影阴翳之中,缓缓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仿佛吃醉了般,他脚步有些不稳。
却是不偏不倚地走向了新房,施见青看了一眼两旁的守卫,嗓音喑哑地命令道,开门。
守卫依言转身,袖中却蓦地滑出一抹寒光。
……本该身在王府,手忙脚乱应付刺客的红衣少年,竟缓缓于月下现身。
苍白的月色,照出一张俊美无匹的面容,那双漆黑得毫无杂色的眼眸中,铺满了阴翳。
在他身旁,侍卫的大掌正提溜着一袭嫁衣的白芷,刀架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压出一条血线。
年迟迟。
施见青立于高处,缓缓俯视着下方,像是鹰隼般寻找属于自己的猎物。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逃婚?本王数十个数,你若再不出现,本王便要了你姑姑的命。
不用了。
清脆的声音响起。
迟迟从暗处走出,苍白着小脸,与他对上视线。
施见青眸色一暗,扫过她身上的素白衣裙,他阴沉地笑道,本王早该知道,你有这样的胆量,违抗本王一次,还敢违抗第二次。
他漆黑的眸中闪过一缕痛色,你就那么不想嫁给本王?迟迟道:官家尸骨未寒,殿下作为官家胞弟,本不该这般大肆操办喜事,落天下人的口舌。
那又如何?本王从不在乎那些虚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容逐渐狠戾,今夜,所有帮你出逃的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本王要让你知道,违抗本王的下场。
迟迟看着他,这少年一袭喜服,却无半点喜庆之色,活像染了一身的血,阴郁又乖张。
她终于知道,那个青涩张扬,会脸红会嗔怒的少年,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的他,是真正的广陵王。
被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东西已经不可挽回地从他身边逝去了。
他皱了皱眉头,伸出骨节分明的一只手,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轻笑道,来,到本王的身边来,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可以留你姑姑一条性命。
迟迟看着他的笑容,还有那些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将这里团团围住的侍卫,她豁然开朗。
他恐怕早就知道她会跑,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她,一直都是猫抓老鼠般的戏弄态度吧。
少年依旧伸着手,迟迟知道若是自己过去,终其一生,都将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若自己不过去,姑姑的性命,乃至参与此事的所有人的性命,今夜都会葬送在这里。
在他广陵王的眼里,这些人的命,算什么呢?他甚至不会有一丝半点的犹豫。
见她迈动双腿,乖乖地走过来,施见青满意地笑了。
他拍了拍手,冲身后道,来人,给王妃梳妆。
早已候命多时的奴婢们一拥而上,她被她们重新套上大红的嫁衣。
麻木地任由她们在自己脸上捯饬,就像当初被他掳出宫外,逼她作他初礼宫人那般。
她忽然感到喘不过气来,看了一眼远处那深不见底的河水,强烈地萌发了一种跳进去的冲动。
她闭了闭眼。
娘亲,我好累……女儿真的好累。
重新穿戴整齐,是他印象中的新娘模样,施见青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轻轻揽过少女的肩膀,转过身去,就要与她一同走进马车。
那马车极为宽敞,里面甚至布置了被褥床垫,热水巾帕等物,一应俱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众侍卫眼观鼻鼻观心,都当没有看见这一幕。
就在那对新人要钻进马车时,一声轻笑声蓦地响起。
这声轻笑随着风,缓缓送进所有人的耳中。
那是一道无比清润柔和的声音——广陵王,好大的威风啊,宛如浅吟低叹,说不出的动听缠绵,这是要带着朕的妻子,去往何处啊?一叶扁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静谧的河面上,正随着粼粼的波光漂流。
月凉如水,两岸原野落花缤纷,随风飞舞,连船帆也仿佛染上了淡淡的红,船帆顺风一路轻扬,沿着长满榆树的大堤,片刻工夫就到了岸边。
舟上共有两人,一人戴着斗笠,尽职地划动船桨,还有一人,乃是个白衣少年,笑声就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舟子缓缓停在了岸边。
少年踏月而来,白衣如雪,乌发金冠,修长的身子裹着一袭雪白狐裘,腰束玉带,衣襟袖口处蜿蜒着金灿的龙纹。
他的面容,与广陵王生得一模一样。
唯有一双灰绿色的瞳孔宝石般澄澈,但凡被那双眼眸扫过的人,不约而同从心底升起一股战栗。
没有人不识得,这位少年,就是那杀伐果决的大庆皇帝。
他竟死而复生?!咣当,不知是谁的兵器掉在了地上。
那不慎摔落兵器的侍卫如梦初醒般,两股战战地跪了下来,冲着那道雪白的身影伏地叩拜。
拜见官家!这一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如同狂风过境般,岸上,除却一对新人,乌压压跪倒了一片,尽皆战栗臣服于他脚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中,迟迟却不动声色,望着那道由远及近的身影。
少年亦是抬眼看来。
四目相对,那一刻,仿佛跨越了千年万年。
天边月清如水,河面银亮流转,他像置身仙境的仙人,又像一轮明月,终于坠入凡尘。
小年糕。
施探微眼眸弯弯,冲她伸出双臂,扬唇一笑,我回来了。
众人只看着,那少女猛地推开了身边的人,她一边跑,一边毫不犹豫地拂开衣带,脱下了那身象征尊贵身份的嫁衣。
那嫁衣如谁泣下的血泪,在风中飘扬轮转,缓缓落地。
少女仅着一袭素白,奔入了那少年的怀中,仿佛奔向此生挚爱。
她乌黑的长发被风掀起,吹拂到少年苍白的面颊之上,淡淡香气萦绕。
那种明快热烈、不顾一切的洒脱,几乎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只觉传说中的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
少年自是稳稳地接住了她,将娇小的身躯牢牢拥入怀中。
将她抱个满怀之际,他满足地喟叹一声,还是这般冒失。
他解下狐裘,将她单薄的身体紧紧裹住,刹那间温暖流遍全身,驱散了深秋的严寒,和那些无边无际的彷徨与恐惧。
那股冰冷而神秘的冷杉香气涌入口鼻,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无比贪恋他的温暖。
有人走到他们身畔,揶揄打趣道,臣竟不知官家何时有了个红颜知己,藏得这样深,一句也不向臣提起。
迟迟从狐裘里探出脑袋,只见一个戴着斗笠,与施探微的身量极为相近的俊朗青年正笑着看着他们。
长孙玉衡。
迟迟立刻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施探微摸了摸她的脑袋,强硬地把她按回自己怀里,幽幽叹道:接下来的事,便交给爱卿处理吧。
是。
他拥着少女,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步履优雅地走向一辆马车。
罗赤一早就得到了消息,在广陵王到的时候,他就率领宫中的禁卫军,无声无息地将此处包围。
从始至终,皇帝都没有多余的话。
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做一件事。
那就是将她带走。
施见青抬步要追,却被一人伸臂拦住。
斗笠下露出一张白皙俊脸,桃花眼中笑意盎然,却坚定地将他拦住,殿下。
非是臣僭越犯上,实是君王有令,臣不得不从。
施见青冷冷地看着他。
……我知道了,迟迟攥紧他的袖口,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那个时候,你是什么心情了。
知道他失去她,是怎样的痛苦,绝望。
施探微看着她的手,有些意外,你不怪我么?不怪他消失了这样久?怎么可能怪你。
迟迟起身用力地抱紧少年,像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肋骨,把眼泪鼻涕全都蹭到他的衣服上,才不管有多金贵。
我日夜同观音娘娘祈祷,只要能再见你一面,付出什么代价我都甘愿。
被这般热烈的情意给冲击到,施探微捂住鼻子,……就那么喜欢我啊?他耳根薄红,眼角眉梢俱是调笑,把她从怀里扒拉起来,看清她的脸,蓦地止住了声调。
因为她哭了,可能她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哭,哭得一抽一抽的,妆都花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角鼻尖洇透了红色,泪珠子断了线地往下掉。
形容好不可怜,可一张口,那声音又脆又响,探微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施探微一震,蓦地捂住她的嘴。
迟迟说不出话,便只顾掉眼泪,那泪水一滴一滴不断绝,全都淌到了他手背上,就跟大水决堤似的。
施探微只好拿开捂住她唇的手,一言不发地抬袖给她拭泪,可没一会儿,他就忍不住喉咙里的痒意,以手作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
咳着咳着,咳出一口血来。
迟迟看呆了。
她在这里哭。
他竟然在那边吐血……真真算是两败俱伤了,她忍不住破涕为笑。
施探微都被她打败了,无奈地把她望着。
他的唇瓣被血染红,像是染了胭脂似的,无端的艳丽妖冶,他捧起她的小脸,指腹在她眼尾蹭过,不哭了?不哭了,迟迟闷闷地说,你能回来比什么都好。
我哭什么,我笑都来不及。
说着还真的扯出一个笑来,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真难看,施探微感叹道,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眼中笑意温软。
在她鼓起腮帮子,又要掉金豆豆时,他又将她紧紧抱住,语气温柔地哄道,但是,探微哥哥最喜欢你。
……什么?!年若寒拍案而起,他活到这么大岁数,第一回 听说这样离奇的事!先是官家死而复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了宫中御林军,再是亲王成婚之夜,官家身为孪生兄长,竟然当众抢亲。
这就罢了,还将抢来的新娘,堂而皇之地接进了宫中?!实在太过荒谬!他焦虑地走来走去,忽然顿住脚步,厉声道:速备马车,我要进宫面圣!不久以后,他跪在太极宫中。
官家,听说小女正在宫中叨扰,不知可有此事?既有太后懿旨,小女便是板上钉钉的广陵王妃,与官家身份有别,此般留宿宫中,有违礼数,他一字一句,脸色古板道,请官家容许微臣将小女带回府上,好生管教。
……皇帝轻轻看他一眼,并不搭话,而是吹了吹纸面上的墨,待半干后,他盛情邀请道,爱卿来看看,朕这道旨意拟得如何?竟是一道,宣年三小姐入宫伴驾的旨意!只看一眼,年若寒遍体生寒,连忙跪了下去。
他颤声道:官家勤政爱民,品行端正,天下人有目共睹,怎可做出这般辱没皇室颜面之事?还请官家收回成命!微臣身为礼部侍郎,有劝诫官家之职,实不忍见官家为世人诟病啊!这嫁入广陵王府,纳采问名三媒六聘流程都走遍了,早就昭告天下她是广陵王妃,怎能进天子后宫?!施探微莞尔一笑,他款款走出,亲手将年若寒搀扶而起,神情和语气都颇为柔和,仿佛对待准岳丈般亲厚。
爱卿错了,不是她入朕的后宫。
而是朕以皇后之礼,迎她入宫。
……年若寒震惊到无以言表,这、这还是那个冷心冷肺的皇帝吗?他印象中的官家,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小女资质平平,顾不得擦去额头簌簌滚落的汗珠,他仓惶跪下,岂能……岂能……岂能母仪天下?还请官家三思啊!年若寒深深叩首,从他额头滴落下来的冷汗,早已在地面汇集成了小小的水涡。
乱了,全乱套了……他年家数百条性命,恐怕——要悉数折在那庶女手中了!朕说她配,她就配,施探微的手逐渐放开,眯起眼眸,莫非爱卿是在质疑朕?这句话的威胁意味不可谓不重。
想起这位少年天子,曾面不改色地屠了秦家满门。
纵使有再多言语,年若寒也不敢吐露。
只得颓然应了声是,悻悻告退。
踏出太极宫,他面沉如水。
侍从不解道:年家能出一位皇后,这是何等光宗耀祖的好事,大人为何愁眉不展?年若寒愁眉不展,摇头道:是谁都好,偏偏是她?也不知干了什么好事,竟引得皇室两位弟兄争抢……他抬眼看向夜空,一脸懊丧,喃喃自语道,莫非,真是天要亡我年家?侍从一脸不解。
年若寒却心事重重,大祸临头,真是大祸临头……那年迟迟,并非他的亲生女儿。
之所以会默许她进宫,不过是断定她的资质不会中选,即便中选,年家也可以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跌下来,做个低阶宫女,永远无法翻身。
虽然,他也不知她生父是谁,却隐隐觉得来历非凡。
素日里便不敢对她多有照拂,只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至于她的生母……每每想到那个病弱而绝色的女人,年若寒的心中就会泛起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怪就怪他不该一时不忍,被她楚楚可怜的表象所蒙蔽。
当年将人安置在府上,埋下这样的祸端。
年若寒面无表情。
为今之计,只有除去这个隐患,才能保住全族上下几百条性命!他断然喝道:去慈安宫!慈安宫。
崔氏一向雍容端庄的面庞,出现了几丝裂纹,隐隐浮现怒色:皇帝!你素来冷静自持,今夜做下这样的荒唐事,哀家只当你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
可没想到……若非有人告知,哀家恐怕还蒙在鼓里!君夺臣妻,这是何等丑事?何况,那是你胞弟……你当真要忤逆不成?施探微掸了掸衣袖,勾唇一笑。
他的目光在殿内逡巡了一圈,而后若有所思地看向崔氏:母后近来凤体欠安,不宜见风,从今夜起,这慈安宫便谢绝来客吧。
你这是要……软禁生母!崔太后不敢置信,死死握住扶手,这还是她那个至纯至孝的皇儿吗?施探微一如既往地笑着,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他很温柔地说,大庆,毕竟是朕的大庆,母后插手的够多,也该归还给儿臣了。
至于皇后之位,儿臣毕竟长大了,胸中自有定夺,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他……崔氏感到一阵眩晕,扶住旁边嬷嬷的手才勉强站住,定睛一看。
她的儿子,还是那副斯文的君子模样,谦谦有礼,谁都想不到他刚刚当着她的面,下了一道什么样的旨意!就为了区区一个庶女?她抬手指着施探微,目光严厉,你不要你的名声,不要你的母后了么?你如此忤逆不孝,先帝泉下有知,只会唾弃于你!施探微似乎沉吟了一会儿,旋即不解地看着母亲,大庆需要一位皇后,朕需要她。
这个理由还不够么?可她是你弟弟的妻!母后。
施探微冷淡下来,眸光平静如水,却让人窥见那底下的冰冷,儿臣并不喜欢听见这样的话。
他缓缓扫视过这里的每一个人,从宫女到嬷嬷,目光充满了上位者的压迫感,众人被他一看,只觉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出。
他的意思已经分明。
今夜这里发生的对话,不允许有人泄露一丝半点!否则,下场……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殿内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你如何能?你如何能……崔氏抚着胸口,脸庞涨红,感觉那里堵着一股气儿,死活顺不下来。
她生生掐断了指甲,尖声叫道,来人,来人!去把那个妖孽绑来,去把那个蛊惑皇帝的妖女绑来!不,不,直接就地处死!崔氏身边的嬷嬷得令,就要起身。
谁敢动她,朕就杀谁。
施探微轻描淡写。
这一声出,嬷嬷一个腿软,噗通跪在了地上,再也不敢妄动。
崔氏缓缓对上皇帝的目光,那双灰绿色的瞳孔中寒意涌动。
并不是她那个孝顺文弱的儿子。
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笑着的。
她完全不能理解,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在说出那样一句,几乎等同于杀母的话来以后?此时此刻,崔氏终于反应过来,她太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他对于权势的掌控欲比他的父皇要重得多,也许,他早就对自己心生不满,今夜不过是借着立后的幌子,来警告自己。
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还好,还好,他们的母子情分还在。
然而这个想法一出,她就听见施探微用一种很轻的语气说,那种事,是最后一次了,母后。
那种事?崔氏蓦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宫外那件事,她命人,将那个孩子杀死的事。
他竟然知道,竟然一直都知道?!他那时才多小?他才多小?!崔氏脸色煞白,浑身脱力地坐了下来,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吓得手脚冰凉,竟然难以站稳。
官家仁爱大义,孝顺宽和,圣明理智。
通通都是假的,假的。
崔氏一边觉得他陌生无比,一边又隐隐觉得,是,他天生就是这样。
终于撕掉了一直以来的伪装,露出内里最真实的模样。
明明是她一直期待看到的。
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皇帝,崔氏忍不住地感到心寒。
她模模糊糊地想到多年前,她的贴身侍女妙姑跟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世上根本没有太子殿下在意的人和事,但凡有一念之差……直至今日,崔氏才终于看清自己这个儿子,温润如玉背后的本性,何其的可怕。
翌日,官家立后的消息一出,早朝哗然。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要是没有哥哥这个角色,就是古言强取豪夺的套路~法制咖广陵王x坚韧不屈卑微庶女,二人互相折磨,戏剧冲突也会更强一点,不过大概率是be某种意义上,哥哥也是迟迟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