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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除恶 他死后的日子。

2025-03-22 07:29:41

天色已经大亮,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是异世的缘故,阳光看起来总有几分刺眼别扭。

仿佛罩着一层影影绰绰的轻烟,像是屈死不甘的扭曲魂魄, 让人无端的心头怅惘。

慕蒙双手机械而冰凉, 仿佛连指节都不会弯曲, 僵硬的不成样子——她几乎已经可以将这封信背下来,可仍然不停地、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第一遍看内容。

第二遍看语气。

第三遍, 她仿佛看见那个挺拔如竹, 清雅温润的男子,一手执笔, 从容微笑着写下这封信的模样。

满脸湿凉, 慕蒙随意伸手擦了一把,又低头看她的信。

可它还是原本的样子,每一个句子,每一个字都无限的温暖柔和,像是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一般。

她都哭了,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是啊,那个看见她掉眼泪就痛彻心扉又手足无措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被永远的定格在这封信中,浅浅微笑着, 再不会因为她的哭泣而慌乱低哄。

这也很好, 他的心脏再不会生出那种剧痛了吧?慕蒙缓缓仰头望天, 心中酸楚叠加委屈:可是她本就有信心的,她有信心, 让他这一生再也不会生出撕心之痛。

慕归程不安地抿嘴唇,这位小侄女他才见了两面,就惹得她如此伤心难过,他心里更百般的不是滋味:蒙蒙, 你要是难受,就打三叔骂三叔吧,可是你相信我,我不是讨厌衡儿,更不是故意叫他去死……是我无能,如果我有祭剑的资格,我绝对不会让他来承担此事。

其实我知道他是好孩子……他说不下去,低头拿过一旁的长剑,轻轻抚摸了下剑身,叹息道:蒙蒙,其实昨日我不是没有想过干脆骗了你们,告诉你们这把宝物并不存在,或者已经损毁,也许你们会失望而归,可好歹不会丢了性命。

可是我反复思量,却实在……外边的情形虽然你并未详细诉说,可无尽崖是穷山恶水之地,危险至极,倘若不是束手无策,你们也不会来到此地借用宝剑。

慕蒙沉默,三叔又有何错,牺牲一人和千万人的区别罢了,但凡对着圣祖起誓过的天族之人,都会做这道选择。

她哥哥,更是男儿中的男儿,当之无愧的天族之子。

虽然道理她都懂,可慕蒙只勉强笑了一下,真的是极勉强,刚扯了一下嘴角便扯不动了:三叔,你不要自责,这怎么能怪你呢。

要怪也只怪她自己。

以身祭剑,原来昨日三叔露出那犹豫的表情,是因为要出一位天族之人以身祭剑。

这件事,慕清衡应该先她一步察觉了吧?原来他深情如斯,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她道别,可她却还懵然不知,还安心的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慕蒙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将信认真折好,抚平边缘轻微的褶皱,妥帖的把它收进怀里,接着双手一起抹干脸上的泪痕。

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因为泪水的洗刷,反而显出几分天真之色。

她快速地笑了下,双手抓住慕归程的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三叔——三叔,当年是你救了哥哥对吧?当年他碎魂裂魄,从无尽崖上落下来,你都能把他救活,你这么厉害,这次也一定能救他,对吧?她语速极快,眼中闪着热切的光芒,那副信赖神色,仿佛慕归程嘴里绝不会说出一个不字。

慕归程却红了眼圈,不敢看她的眼睛:蒙蒙,对不起啊,是三叔无能。

那不一样的,当年他身躯犹在,碎魂和裂魄也尽数存于体内,可现在……现在……现在,他连身体都没有了。

上天入地,慕清衡留给这世间的,也只剩下他怀中的那一封亲笔书信了。

慕蒙的神色有些呆滞,这些她都明白的,但是亲耳听到慕归程承认自己回天乏术,还是觉得心中仿若一柄重锤狠狠砸下,蓦然间痛不可当。

他死过两次,两次都这般惨烈。

慕清衡恍恍惚惚按住心脏,不知每一次他撕心之痛时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自己现在已经感觉痛楚难当,而他那么铁骨铮铮,流血重伤连表情都未变过、坚强的令人侧目的人,竟会被那痛折磨的生不如死。

我知道了,三叔,我……能去他祭剑的地方看一眼吗?她的嗓音有些沙哑,昨日还是灵逸动人的小姑娘,今日却仿佛风吹雨打,开败了一地残叶的花朵。

慕归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带她去了。

站在深坑的边缘,脚下踩着的土地正是慕清衡昨日站过的地方,慕蒙望着眼前翻涌滚烫的岩浆,沉默了很久很久。

终于,她轻轻抬手,取了一捋半披在身后的黑亮乌发,缠绕于指尖拿到身前。

素手一划,一缕青丝就此悄然落于掌心,慕蒙忍住哽咽,沉默地翻转手掌,看着自己的乌发静静落下,在没有触及岩浆时便悄然融化了。

慕归程在一旁满眼不忍,不由得低声道:蒙蒙,你要节……三叔,我挺好的,慕蒙慢慢笑了一下,低声说,我不会一蹶不振,我身上还背负着未完成的使命,那是我的责任,哥哥的责任,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慕归程百感交集,眼底隐隐发烫:你是现在就要走了吗?慕蒙轻轻转过身直视慕归程,轻轻点了点头:三叔,我这就走了,你跟我一起走吧,你这一生吃了太多的苦,该回去享享福才是,爹爹他也很想你。

慕归程低低笑了笑:真是乖孩子……但是算了,三叔出不去的。

这地方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进出容易,可三叔是第一个到这里的,总是有些特殊。

我打开了这方天地,已经与这里融为一体,却再也出不去了。

他这一生向往自由,最爱无拘无束,云游四方的生活,但最终却囿困于此,只有来路,没有归程。

若非如此,当年他也不会那般迁怒于慕清衡了。

慕归程缓慢弯腰,粗粝的指腹轻轻抚了抚那漆黑的剑身,神色落寞,目光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悔,却不知脑中想的是为何事。

他见慕蒙一直不说话,目光中沉着一股哀痛,便笑了笑:蒙蒙,不必为三叔难过,我这一生……最终能亲眼见到大哥和二哥的孩儿,其实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

最终,慕蒙伸手握住他苍老枯瘦的手,她握得很紧,沉声道:三叔,你放心,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她看了一眼身后滚烫的赤色岩浆。

心中默默的道:哥哥,我也会来经常看你的。

正式拜别慕归程后慕蒙向外走去,一直穿越过竹林,渐渐走出这片光亮,走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无尽崖下的回风依然那么冷,刺骨的寒意似乎将血液都凝住,恍惚间,冰凉的风传来当日低低笑语: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无尽崖好像没有那么冷了?好像是,你不冷就好。

黑暗中,慕蒙咬住下唇,当时,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的温度,才给了自己那样的错觉吧。

无尽崖很冷,自始至终都很冷。

……半个月后。

人界北疆荒地。

慕蒙,极几日不见你的长进非同小可啊,居然找得到我的藏身之处,还敢只身一人前来见我。

化怪阴恻恻的笑着上下打量她,目光中尽是不屑。

慕蒙握紧手中的长剑,阴冷地望着他。

她有灵器在手,力量已非昨日可比,曾经感受不到化怪的气息,是因为实力相差悬殊,而此刻,她的灵力与他不相上下,他的气息便也不再微弱到无从追踪。

化怪满是恶意的向她身边瞄了瞄,你那个残疾的丑八怪哥哥呢?他不是护你护的要死,今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慕蒙手指攥紧剑柄,轻笑道:他在家里准备庆功宴,等我取你的血回去祭酒。

化怪自然不会被慕蒙阴寒的语气吓住,左右一瞥,像是了然了什么般勾唇笑道:我知道了。

在云境和荒边冢我都曾全力打他一掌,按理说该是致死一击,他却好端端没事人一样。

都是无尽崖下爬上来的,互相也不必遮掩。

我猜,他大约是用无尽崖下特有的毒花练的‘赊命灵法’,而且求速不求稳,此刻应当红线穿心,终于死了吧?慕蒙耐心耗尽,冷笑:他怎么会死?不过你倒是要为你刚才这句话赔命!她话音未落剑已抽出,漆黑的剑身尽头剑尖寒芒一点,身形一晃,气势磅礴的直直向怪物刺去!化怪露出一个冷毒的笑容,完全未把慕蒙这一招放在眼里,游刃有余的抬手妄图用两指夹住剑尖,慕蒙却剑势一荡,竟真的向他两指尖送去——那剑速之快如一挽留星,力量更是雷霆万钧,化怪意识到不对时已然来不及,只听噗的一声,他两根手指头已被削去。

慕蒙脚下云步一旋反手再刺,眼眸寒光彻骨,甚至比剑意更冷。

化怪终于打起精神,心知不可轻敌,立即闪身避过这一剑。

你是练了什么邪门功法?堂堂天族之人竟也会走如此歪门邪道吗?化怪寒眉低喝,即便有意隐藏,也没遮住眼中那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

慕蒙没有理会他,双眼弥漫血色——若说方才刚见到此怪时,她只是想尽早将它杀了,可听他言语间辱没慕清衡,心中忽然间翻涌起愤怒与恨意来。

是它前世冒充哥哥杀了她。

是它在战场上见踏她的族人,却又将罪名推在哥哥身上。

是它不断杀人,将六界搅弄得腥风血雨,若非如此,哥哥也不会……恨意裹挟着暴涨的灵力,慕蒙双目一凛,再次挥剑而出,而化怪也不敢轻敌,双手一抬,数道黑气从他周身拔地而起——黑气形如鬼魅一般直直冲向慕蒙,慕蒙不躲不避,剑气激荡寒光四射,竟然在顷刻间斩断了四道黑气——曾经削铁如泥仿佛利刃般的灵气,在此剑下竟宛如软弱不堪的布匹。

化怪的目光噬骨阴寒,眼珠微微一转,倏然间疾冲天空妄图逃跑,慕蒙无声冷笑,玉腕翻转,无数剑气凝聚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拦住化怪所有去路。

逃跑不成,化怪自知只得拼命,一瞬间恨得眼睛血红,暗暗咬牙冲向慕蒙,手中光芒大盛,显然是将全身功力全部汇聚掌中拼力一搏!慕蒙站在原地未动,沉默握紧手中的剑柄。

蒙蒙,我们一起,杀了这个怪物。

哥哥,和我一起,杀了他!剑若寒霜,青光陡转,凛冽的气息势不可挡,刹那间,长剑狠狠劈砍在化怪的胸膛,赫然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力道不减,化怪踉跄向后飞出,重重撞在一棵树干上,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慕蒙一步步走过去。

早在他兴风作浪时,她就已经认真钻研了如何将化怪杀的干净,不给他一丝一毫金蝉脱壳的机会,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化怪大口大口的呕血,他狼狈的翻转身子,脸色苍白,发丝凌乱的粘在侧脸上。

蒙蒙……他望着走来的慕蒙,竟然低声唤道。

他浑身鲜血淋漓,目光脆弱而温柔,那张脸眉目如画风华绝代,望着她的目光,竟然带着刻骨深情。

慕蒙下意识顿了一下。

她看见倒在地上的男人轻轻向她伸出手:蒙蒙……慕蒙好像反应过来,立刻略略提了步速走过去。

就在地上的人眼中浮现一丝欢喜的光芒时,慕蒙倏然在他身边蹲下来,毫不客气地甩手给了他重重一耳光。

连畜牲都算不得的下贱东西!你装作他的样子骗过我一次,难道觉得还能再骗第二次吗?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你应当不会忘记吧,慕蒙的声线仿若含着冰碴,刺骨的阴沉,你少这么叫我恶心我,你也不配和他生一样的容貌。

说完慕蒙抬起左手,迅速幻化一个灵决打向他,灵光明明灭灭,地上的化怪忍不住惨叫出声,仿佛承受巨大痛苦一般不断的在地上翻滚嚎叫。

很快地,他的身躯从脸部开始融化,渐渐的化作一摊血水。

一切重归寂静,结束了。

慕蒙缓缓垂下手。

好半天她才像反应过来一般,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长剑,从怀中拿出一方洁净的丝帕,将上边的血污细致轻柔的擦去了。

擦干净后,她细白的小手慢慢抚过剑身:哥哥,辛苦你了。

你放心吧,作恶的人已经死了,没有人再能扰乱天下的太平。

我们回家吧。

慕蒙收起剑厌恶的看了眼地上的血污,转身离去,然而刚刚走出几步,忽然间停住。

她想到什么一样拍了下额头,从怀中翻出一个空瓷瓶,又折返回去,一边收了一点地上的血,一边自言自语道:虽然说方法有些恶心吧……慕蒙软软瞪了一眼手中的剑,低声嗔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你当时若是老实告诉我,我现在也不用捡这破烂了。

那时她在荒边冢醒来,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三四日的记忆,当时慕清衡还是遮青,问他他还敷衍自己。

后来她单方面跟他生气,更问不出什么了,她只好回去后抽时间问了逢息雪。

逢息雪从来没有他那么多废话,直言道:被化怪之气损伤的记忆,需要取化怪之血刺入指尖,用灵力融于眉心处便可寻回。

此刻,慕蒙等不及回昆仑境,就地坐下划破指尖,滴了一滴化怪的血,随即掌中浮现灵力,轻轻将手悬于眉心之处。

随着灵光渐渐强盛,这昏天暗地的黑夜中,时间一瞬间凝固。

她的世界大雪纷飞,冰凉柔软,沁人心脾。

无数记忆汹涌在脑海。

她记起自己捧着他残缺的手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他却低声道:你不要哭,你哭了我好心疼啊……她记起自己懵懂天真的献吻,他温柔至极地抱住了她,随即她肩膀处的衣衫一片湿热。

他呢喃:蒙蒙,我爱你。

她记起他直直跪下。

记起他高举过头顶的匕首。

记起自己接过匕首无数次刺穿他的心脏,捅穿他的喉咙。

她记起他双眼中明亮的疼惜之色:蒙蒙,不要再害怕了,你来报复我吧。

我想赎清我的孽。

那你就杀了我吧,蒙蒙。

不用对我心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慕蒙慢慢睁开眼睛。

她第一时间侧过头,去看身边寂静无声的漆黑长剑。

她想,若他还在这里,想必一定会温柔宠溺的笑着,说不准他那七窍玲珑的心中又会有什么想法,甚至反而还会先向她道歉。

若真是这样,她一定立刻冲上去打他,咬他,踢他,拧他,她一定会对他破口大骂!你这个傻子……慕蒙听见自己已经低低呢喃出声。

傻的无药可救了……从前都有谁夸过你聪慧敏锐。

真是名不副实,你到底哪根筋聪明?慕蒙轻声问对面长剑。

长剑平静屹立。

这世间随便找个人出来,都比你聪明。

可为什么你这么笨,我却还是很想你呢……大概是沾了你的傻气,也变得蠢到家了吧……长剑漆黑冷凝。

哥哥,如果还能重来,真想回到你年幼的时候……我会夺下你剖心的刀。

我会护着你长大。

不会让你受伤,也再不叫你流泪。

哥哥,我真的很想你。

但我知道你这一生坎坷颠沛,已经很累了。

既然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漆黑的长剑无声伫立,风吹过,记起一阵轻微的嗡鸣之声,仿若一个温柔又低沉的笑。

…………化怪死后的日子变得异常平静。

从前各地或大或小的乱子多半背后都有那怪物的撺掇,他一死,那些掀不起风浪的小娄罗也树倒猢狲散,六界一下子清净不少。

即便还有些许动乱,也不再是天族一人管束的局面——鬼界有路照辛坐镇,月流天也于半年后登基为妖帝,从此天妖鬼三界联手同治,一时间海晏河清,天下大改新气象。

慕蒙最近十分清闲。

原本天族的划界就偏僻些,妖界和鬼界领域更接近人界,属地也更广阔,有什么小动乱不是路照辛出手,便是月流天解决,十次中能有七八次和天族没什么关系。

就算轮到天族管,慕蒙又不能次次都赶上姐姐派她去,毕竟多的是刚刚成年的小辈需要历练。

这样一来,日子变得更清净了。

她每日除了炼化赤心丹,几乎没有什么其他事可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担心的不得了,轮着番的来陪她劝她,慕落和虞笙甚至还陪她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所有人都担心慕清衡祭剑身死她太难过,不好好照顾自己。

想想那个时候,慕蒙还觉得啼笑皆非。

她怎么可能会不好好照顾自己呢?哥哥就在身边看着她,若她伤心太过,他英灵在此,又怎么会安息呢?渐渐的,大家明白慕蒙坚强洒脱,也就不像最初那般担心了。

这天,慕蒙修炼后正在擦拭剑身,就见到路照辛不打自招,拎了坛酒过来了。

她看见他,皱眉:又喝?子玄渡口的恶鬼终于解决了,我快三天没合眼了,从那边回来正路过你这儿,走不动了,进来歇一歇,路照辛虽然笑嘻嘻的,但眉宇间确实有些疲惫,大咧咧往她身边一坐,拍拍酒坛,这我给自己买的,只够我一个人的量,你……你还喝吗?慕蒙冷哼两声:你自己喝吧,原来哥哥就不赞成我喝酒。

哦,这倒也是,毕竟人家还在这看着呢,路照辛对着剑招了招手,扬起一个笑算是打过招呼。

慕蒙哑然失笑,这天下间肯陪着她把这把剑当做慕清衡,见面还会打招呼的人,只怕也就路照辛一个了。

子玄渡口那只恶鬼处理起来这么麻烦?我前阵子听了一点消息,据传灵力并不是很高强,怎么把你累成这样?看路照辛眯着眼睛开始喝了,慕蒙便跟他闲聊。

路照辛哂笑一声:害,别提了,那鬼灵力是不高,但是这事麻烦——他不服鬼界安排的轮回,这家伙活着的时候极惨,怀着身孕的妻子被当地的恶霸害死了,他欲寻仇却因为寡不敌众被打了个半死,那恶霸为了报复又将他全家十四口全杀死了。

他郁恨难解,放了把火连自己和恶霸全家通通烧死了,偏偏那天还是冲微阴煞之时,可不立刻就成厉鬼了。

唉……这种怨气难消,身负冤屈,却又背着人命的厉鬼,最难掰扯明白。

他一边捏着鼻梁,摇头晃脑地总结道:只能说恶鬼也不是无缘无故成为恶鬼的,他虽然行凶作恶,但目的却是为了引起鬼界重视,想复活他的家人……害,这里边儿盘根错节的事儿太多,不说了,喝酒。

慕蒙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等到路照辛最后一句话音落下,蓦然间她眨眨眼睛,渐渐坐直了些。

你干嘛?慕蒙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不知从哪摸出一个酒杯来:你能给我倒点吗?那有什么不行的,路照辛很大方的给慕蒙倒了一杯。

慕蒙摩挲酒杯边沿,没着急喝,想了一会儿出神道:照辛,你提醒我了,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啊?你说那个化怪,他已经有如此高的灵力了——哦,你只跟他见过两次,还没交上手,可能不太清楚,他的灵力是我和我哥哥加在一起才能勉强胜过的,这算是登峰造极,当时罕见了吧。

所以你说,这么样的一个人,当今世上已经绝对无人能超越,他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的夺取我的赤心丹呢?很没道理。

为了更高的灵力吗?没必要,他已经是当世最强了。

为名为利?可是只要他想,不用赤心丹也可以随时得到到这些东西。

赤心丹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一定有什么是除了灵力外,更无可替代、只有赤心丹才能帮他达到的目的。

慕蒙想不出来,皱眉良久,仰头将杯中的酒尽数喝下。

路照辛看着她,思索片刻问:蒙蒙,你忽然提这个,是因为担心那怪物还有什么后手吗?那倒不是,那怪物已经死透了,死绝了,不可能再有什么后手,我只是有些奇怪,这赤心丹对他来说究竟重要在哪?他又不傻,应当知道与我作对并不容易。

见慕蒙顾虑的只是这些,路照辛摆摆手,轻笑道:那是他的事情了,管他有什么目的,他已经输了,死了,再想这些有何用?是的,没用。

管他有什么目的呢,多半也是为了做坏事。

可是不知为何,慕蒙就是忍不住抓这个念头——仿佛有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有一下没一下的勾着她,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在期待什么。

也许换了任何一样人或事物,她都会满不在乎。

可是……唯一的特殊,就特殊在那化怪是慕清衡心脏幻化而成的。

那总是不一样的。

须臾后,慕蒙将手中的酒杯往旁边一搁,做了决定:那怪物是从无尽崖下爬上来的,他被扔下时还是一颗心脏,爬上来却变成了这般模样,我得下去看看,他到底碰上了什么造化。

路照辛睁大眼睛:什……什么?慕蒙轻描淡写,我要下无尽崖。

第91章 . [最新] 良人归(晋江文学城独发) 正文完结。

……慕蒙要下无尽崖这件事, 最开始只有路照辛知道。

他不是没劝过,他快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他相信在任何人眼中看来, 这件事都是一件很没意义、根本不必要的事——一个已经死了且坏事做绝的人, 拿赤心丹干嘛?更无所顾忌的杀人放火呗, 用头发丝想都知道。

但慕蒙完全不听他的。

不仅不听,还要求他保密, 不许告诉别人。

路照辛心中郁气, 他是鬼王,掌管一界, 不可能丢下身上的责任陪慕蒙一起下无尽崖,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认准了这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事,并且行动力惊人,两日后便准备妥当开始着手实施行动。

他管不了慕蒙,气得浑身难受,思来想去,只好把酒戒了。

***慕蒙知道三条路可以下无尽崖,那日她和慕清衡一起走时,他教过她。

第一次她选了之前走过的路, 路过第七界慕蒙稍稍停滞, 略一思索, 还是不愿让慕归程为她担心,便没进去一直向下, 直到走到尽头没路了,还是一片黑暗。

这条路行不通。

第二次选的路比第一条长不少,过了第七界慕蒙又往下走了很久,但最终也是条死路。

这条路也行不通。

然而她没料到的是, 因为第二次走的更远,所以所用的时间太长,虽然之前已经跟家里打过招呼去云游远行,但坏就坏在姐姐联系她几次,却找不到人,本来情况就特殊,她失联太久,差点儿把一众亲朋急死,路照辛没扛住压力,只好把慕蒙正做的事说了。

得知慕蒙还要再下一次无尽崖,慕落第一个不同意:蒙蒙,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那种危险的地方?既然化怪已死,它有何目的就不重要了。

若是别的地方也就罢了,无尽崖本就诡谲危险,又是那怪物诞生的地方,他那么厉害,若你真找到了它的巢穴,那里有比它还危险的东西……你让姐姐怎么放心的下呀?慕蒙第二次回来没几天就开始着手准备走第三条路,慕落担心的要命,一点也不想放她走。

慕蒙摸摸鼻子,她知道这么大的事儿,撒娇绝对没用,只能认真解释:姐姐,你就让我去吧,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一个什么答案,可是就是放不下。

她温声低笑: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应该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只剩最后一条路,我去了无非三种结果。

第一种,这最后一条路也是死路,我能到达的地方有限而无尽崖深茫浩大,那么就算我心有不甘,也没办法再查下去;第二种,我找到了那怪物的巢穴,解了心中疑惑,无论这原因是惊世骇俗还是寡淡无味,都也算了却一桩心愿;最不济第三种,那里果然有我应付不了的敌人,但如果我真的死在那里,你便知道无尽崖下还有那化怪的同伙,他们必定筹谋着更大阴谋,你们也可提前早做防范,免得日后有更大浩劫我们来不及应对。

慕落张了张嘴,竟发现妹妹的话她都不知该如何辩驳,最终只能说:好,你若执意要去,那我跟你一起。

那可不行,慕蒙忍不住笑起来,轻轻靠在慕落肩膀上,低声撒娇:姐姐,我知道我很任性,我也知道你一直都纵容我。

所以对不起啊姐姐,这样一来,你就没办法任性了。

她抬起头,目光依赖也愧疚:你不仅是我姐姐,更是姐夫的妻子,泽儿的娘亲,爹爹的女儿,身上背负着天族的责任,我们两个怎么能一起下无尽崖?慕落心疼:可是我怎么能……姐姐,对别人我无法启齿,可是在你面前,什么事我都能坦然相告。

慕蒙浅笑,你知道的,这是他在这世间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虽然有些牵强,但真的是最后一丝了。

确实很牵强。

虽然那怪物是慕清衡的心脏幻化而成,可是当他剖出心脏那一刻,那颗心脏不过是被舍弃的、一摊没有生命的死肉。

当它化为而怪,它的行为,它的目的,它所思所想所求,其实皆与慕清衡无关了。

慕落沉默了很久,最终她长叹了一声,慢慢抚摸慕蒙的头发:好吧。

姐姐准你去,可是蒙蒙,你不要忘了,你也是我和阿微的妹妹,泽儿的小姨,爹爹的女儿,你必须平安回来。

慕蒙认真而郑重的点头,无声的抱紧慕落。

……第三次下崖还是从荒边冢走,然而,慕蒙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有人在无尽崖边等着她。

男子黑衣白发,眉目深邃而俊朗,身旁的姑娘温婉娇美,灵逸动人。

两人并肩而立,看上去格外般配。

笙笙和逢息雪怎么来了?慕蒙一脸诧异地走上前,走近了先是看见逢息雪和虞笙握在一起的手,心下有些了然——她这几个月一直在不是下无尽崖就是上无尽崖,这么长时间没见,他们两个居然发展到这一步了。

随即又有些感慨,难为盛大哥先后喜欢的两个姑娘,最终都没有把心交给他。

笙笙终究是喜欢上了逢息雪,看来盛大哥是遗憾退场了。

却不曾想盛大哥情路如此坎坷,看样子还是他缘分未到。

虞笙看见慕蒙十分开心,忙不迭向她跑来:蒙蒙姐姐。

看见她慕蒙自然也高兴,笑着捏了捏她柔软白皙的脸颊,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她有些哭笑不得:路照辛这个大嘴巴,我以为他只告诉了我姐姐他们,他到底还告诉了多少人啊?虞笙连忙替路照辛解释:其实不怪路大人,你前阵子失踪,我和逢哥哥很着急,一直跟天族的人在一块寻你,他告诉落姐姐的时候我们就在旁边,所以才知道的。

她一边说,逢息雪从后边慢慢走上前,温柔而小心的揽着她。

哦,那是自己错怪路照辛了,慕蒙笑笑:原来是这样,怪我骂早了。

不过你们还来送我干什么?这里风大,笙笙体质又不好,别再生病了。

最后一句,她是看着逢息雪说的。

逢息雪还没说话,虞笙先忍不住提议道:蒙蒙姐姐,让我跟你一起下无尽崖吧,你上次一去就是那么久,我不太放心,听说那里又黑又冷,你一个人怎么走啊。

慕蒙又心软又好笑,笙笙到底是恢复妖族身份不久,刚接触这些东西,自然只知道无尽崖又黑又冷,可按理来说,这里边的危险逢息雪应当很清楚啊,没有足够强的灵力,只怕会把性命丢在下面,他怎么没阻止?慕蒙转了转眼珠不置可否,先看向逢息雪,笙笙要陪我下无尽崖,你……同意?逢息雪微笑,温软的目光落在虞笙身上,见她小脸满是坚定,便说道:我一起去就是。

不,停,你们谁也不许去。

慕蒙算是明白了,逢息雪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重要,他根本就拒绝不了虞笙的任何要求,他灵力那么高,自然有万全的保护好虞笙的法子。

慕蒙真是叹为观止,还好笙笙乖巧懂事,不然就逢息雪这样的纵容宠溺,也太不像话了,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但是不行,我绝对不同意。

虞笙还不放弃:可是……笙笙,你不知道,这底下的路奇怪,人和人之间没办法离得太近,如果到了下边,你不能跟在我和逢息雪身边,太危险了我们会担心的。

慕蒙很温柔的胡说八道。

既然逢息雪不忍心,那便由她来劝吧,反正这傻姑娘单纯的很,又对无尽崖一无所知,她说什么她都会信的。

果然,虞笙听了之后秀眉微蹙,还是很担忧:那这可怎么办?放心吧,姐姐心里有数的,慕蒙笑着抚了抚虞笙的小脑袋,转头对逢息雪嘱咐,把笙笙照顾好。

她知道她可以完全放心逢息雪,但还是忍不住叮嘱。

逢息雪声音低沉有力:我知道,你保重。

虞笙依依不舍,一直陪慕蒙走到悬崖边才放开她的手,蒙蒙姐姐,那你要小心,一定要早点回来。

慕蒙笑道:好。

最后一次了,她只任性这最后一次。

以后这一生,再也不会让大家这般担心了。

……这条路明显比前两条更长,过了第七界后又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几乎让人失去时间的概念。

这一条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黑暗长路,慕蒙觉得自己第一次对无尽崖的无尽有了清晰的认知。

这种感觉孤独而寂寥,走的越远,自己仿佛就越渺小,越能丈量出这方天地的浩瀚与辽阔。

慕蒙觉得,她至少走出两个前一次失败那条路的长度。

并不是没有想过放弃,甚至这念头不是一次的在脑中浮现:回去吧,前路漫漫,根本不知道还要走上多久,这件事真的有意义吗?可不知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她,还是一横心走了下来。

就在慕蒙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究竟走了半个月、一个月、还是两个月的时候,她忽然发觉下边有极微弱的光亮——蓝色的,浅淡的,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大概距离它还很远。

但这个时候距离已经不是问题,慕蒙感觉这差不多就是她此行的终点了。

果然,到了那处蓝光所在,慕蒙感受到几乎快要散尽的的熟悉气息——正是那怪物身上的气息。

它果然是在这里化怪的,慕蒙矮身走进洞穴,这洞内狭窄异常,但灵气四溢,她环视了一圈,发现洞穴的每一处洞壁上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慕蒙挨个看过去。

一边看,她一边在心中感叹:这里真是个贵地,怪不得能供养出那般造化的化怪,不仅灵气盎然,还记录了许多强功阵法,而且没有一样是外边有的,甚至都不曾听说过。

随手拿出一样,都是叹为观止的至尊法典,这种宝地居然让那怪物占了那么久,真是暴殄天物。

慕蒙一边看一边暗暗腹诽,缓慢往前走直到尽头处,她刚看了两行,忽然间愣住了。

紧接着,她屏住呼吸怔怔凑近,几乎双手颤抖着将上面的文字看完。

看完很久之后还屏着呼吸,似乎怕动静大了,惊碎这场欢喜的梦。

这上面的字句晦涩而深奥,她也从不是个过目不忘之人。

但不知为何,每看过一行,那些字便深深的印在心中,再也无法拔除——仿佛她一直以来的辛苦努力,都是为了此刻这些珍贵的文字。

这是一个离奇古老的阵法,名为夙寐,和前面那些提升灵力或强力攻击的阵法不同,这个阵朴实无华,只不过是可以达成持阵者的任何心愿。

不过需要强大的灵力,更需要一样当世罕见的至宝,赤心丹。

慕蒙长长呼出一口气,滚烫的眼泪簌簌落下。

她想,原来如此,原来那化怪有一个必须完成的心愿,但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而且也已经不重要了。

此刻,最重要的是——她也有一个心愿。

一个一直以来从未熄灭,但却深知绝无可能的心愿。

她有强大的灵力。

也无需去争夺赤心丹。

她是天生的持有者。

……日光温暖,昆仑境中的杏花都开了。

粉白色的娇花满缀枝头,淡雅而清远的香气浮于空中,房间内都萦绕着清冽的冷香。

慕蒙日日擦拭的那把长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床上闭目和衣而卧的男子。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长长的眼睫仿若鸦羽般浓密,无辜的垂下,为他更添几分安静与乖巧。

他的肌肤细腻仿若冷瓷,白皙的近乎透明,唇色却艳丽浓郁,加上那墨染般的凛冽长眉,整个人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昳丽俊朗,容颜绝色。

*慕蒙的愿望很简单。

她要慕清衡,只要慕清衡。

但是因为骤然获得复活慕清衡的办法,她心中激动难抑,几乎是回去后立刻开启法阵,却忘了应该在这心愿中加上重要的一条——她要慕清衡立刻醒来,一刻钟都不能耽误。

但是没办法,此阵只能开启一次,现下只能委屈又懊恼的等待慕清衡自己醒过来。

此刻,慕蒙推门进来,趴在床边仔仔细细瞅了半天,最后小声地叹了口气:哥哥,你真的,真的很能睡。

她抓过他完好无缺的左手,将脸垫在他手背上喃喃自语:其实我知道,应该让你多休息休息的。

可是算一算,你在六合神剑中呆了也快一年了,嗯……距离你出来也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要不然你醒过来,跟我说两句话再接着睡?慕清衡容颜清雅,气息沉稳,一如既往的安静。

慕蒙坐直了身子,托着下巴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脸颊。

不破不立,哥哥脸上的疤痕和手指与腿的残伤都好了,大概体内的碎魂梦与九毒噬骨也不药而愈了吧。

正弯着唇角胡思乱想,忽然察觉到有人入境。

慕蒙走出去一看,惊喜笑道:姐姐?你不是前两天刚走吗?怎么又过来看我啦?还把这小家伙也带来了。

她一面说,一面开心的揉了揉慕落怀中慕泽屿的脸颊。

慕落把叠声喊着要小姨抱的慕泽屿交给她:爹爹知道兄长的事,欢喜的连病都好了七分,只是暂时还不能赶路奔波,所以没有来。

不过他不知道从哪搜了一堆灵药嘱咐我亲自带过来,还想让我把你们两个都接回家去住。

慕蒙轻轻点点头,慕清衡祭剑之事若说她的伤心难过是寂静无声,还能挺住;爹爹却已经年迈,锥心之痛让他一下子就病倒了。

如今得此喜讯,他也病有好转,果然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回家去住……慕蒙略一思索,商量道:姐姐,此前我也想过回家的,不过哥哥身份特殊,又经历过这些事,如果回天族还不知有多少人要上门探望,也不利于他养病。

倒不如昆仑镜清清静静的,等他养好了身体醒过来,我们就会回家的。

慕落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放心好了,爹爹那边我来说。

慕蒙抱紧了慕泽屿,眯着眼睛笑:谢谢姐姐。

慕落不轻不重地戳了下她额头,温声笑道,你呀,眼看着是开心了,人也活泛多了,跟个小孩子似的。

慕蒙笑吟吟地领姐姐进门,看着她将带来的东西放到一边,算是知道爹爹高兴成什么样了,有多少好东西是她见都没见过的祖传宝贝,更有甚者她压根就不认识。

她哑然失笑:哪里用得着这些东西?爹爹也太紧张了。

哥哥脉搏极稳,灵力充沛,身体也无任何不妥之处,只等醒来罢了。

这可不是爹爹一个人的心意,慕落笑着解释道,这个是云泽境送来的,这两样分别是鬼王与妖帝的心意。

慕清……兄长,他是天帝的公子,救世间于水火,大家都愿他痊愈归来。

往者不谏,来者可追。

盼他醒来是你的心愿,亦是我的心愿,我们所有人的心愿。

慕蒙心中温暖异常,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尽数化作低眉一笑。

她微笑着侧头看向慕泽屿,捏了下他的小鼻尖:还没问你,你怎么过来啦?是不是想小姨了?慕泽屿深知大人说话时不可插嘴,直到此刻慕蒙问他,才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想小姨,也想叔叔。

蒙蒙小姨,你能带我去看看叔叔吗?他之前听说叔叔为了杀怪物,以身祭剑,心中难过了好久,前些日子听到娘亲提起叔叔回来了,他便按耐不住激动的心,一直想来看看。

慕蒙笑道:当然可以啦。

她抱着慕泽屿走进屋,怀中的孩子看见床上安静沉睡的慕清衡,轻轻地呀了一声:叔叔的脸好了……他真诚地感慨:叔叔长的真好看呀,大概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了。

慕蒙失笑,瞅了瞅慕清衡,倒觉得泽儿说的也挺有道理,她心情放松,不由得起了坏心思为难他:不对诶,从前你明明是这样形容我的,那你说是蒙蒙小姨好看,还是叔叔更好看?慕泽屿果然为难,皱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间灵光一现,深情地说:那肯定是蒙蒙小姨和叔叔生的孩子最好看。

慕蒙一噎,简直难以置信:你你你……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有吗?慕泽屿有些困惑,好像很懂一样指指床上的慕清衡,我前些天偷听娘亲和爹爹谈话,小姨以后会嫁给叔叔了,他就是我小姨夫了,那当然……果然小孩子口无遮拦,慕蒙听了一耳朵如此直白的话,顿时红了双颊,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停,停停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什么小姨夫乱七八糟的,你……你先叫他舅舅。

舅舅?慕蒙解释道:舅舅,就是小姨的哥哥,也是你娘亲的哥哥。

泽儿从小没有舅舅,她和姐姐也心照不宣的并未提起,难怪他对这个称呼如此陌生。

慕泽屿若有所思:舅舅……哦,我想起来了,原来叔叔也曾说过让我唤他舅舅的。

还有这种事,慕蒙倒是不知道,忙问道:什么时候?就是在北疆那一次啊,我被蛇蛊抓走,叔叔救了我一命,他还抱了我,特别小声的告诉我,让我叫他舅舅。

只是他当时只说了一句,然后蒙蒙小姨就来了,又没有人跟他解释舅舅的意思,他不太懂这个称呼,所以还是叫叔叔。

慕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眨眨眼睛脱口而出:是嘛……那你那时候怎么没有……不对,也亏得泽儿当时什么都没说。

如果当时他喊破了慕清衡的身份,他们两个可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想必她北疆之行不会与他同路。

云泽境中也不会去为他疗伤。

天仓境里不会动心。

在荒边冢,她也不会告白。

如果从一开始她就对他敬而远之,两个人陌路江湖永无交集,会不会结局便是这个傻子不知什么时候、凄凉地殒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慕蒙被心中的想法激得隐隐有些发冷,下意识抱紧了慕泽屿,怔愣了一会儿,轻笑道:谢谢你,泽儿。

她低头亲了亲小外甥柔软的脸颊,低声道:泽儿乖,先出去找娘亲玩好不好?慕泽屿没有多问,乖巧点头走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屋中顿时寂静下来,慕蒙一步步走到慕清衡跟前,坐在床边望着他温润如玉的脸庞,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掐了掐:我一直以为你是见了我之后才知晓泽儿身份的,谁知你却在初见他时便明白了,是因为这孩子与姐姐长得太像么?你呀……回想曾经他与姐姐两人互相不喜的时光,慕蒙摇头头笑叹——却不知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抱着泽儿,小心翼翼的告诉他,他应当唤他一声舅舅的呢?慕蒙的手轻轻向下滑,最终停留在他的清晰跳动的心脏上,慕蒙不舍得用力,轻轻抚了抚,快点醒来吧,哥哥。

我知道你以后会是一个好哥哥,会对我好,也会对姐姐很好很好的。

她低头凑近,温柔地在他眉心处落了一吻,轻声补充:我们也会对你好的,我们一家人,以后再也不分开。

……第二天慕落回天族,慕蒙将她送到境口:姐姐,你让爹爹放心,告诉他这边一切都好,等哥哥醒了,我会立刻带他回家的。

慕落看着如今的蒙蒙,心中知晓她的小妹妹有多坚强柔韧,自己早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知道你有分寸,你也不必担心家里,我们一家很快就可以团圆美满了。

哎对了,逢息雪和笙笙是不是搬回昆仑境边隅住了?嗯,前几天回来的,之前逢息雪住的地方清冷偏僻,我将昆仑境的南边浮枝坞划出去,那里温暖灵气百花盛放,更适合笙笙居住。

慕蒙点点头,她天族事务繁忙,不能时时刻刻照顾妹妹,有这两个人她极放心,不觉露出欣慰笑容:好,这样说来倒是离你更近了,你们在一起还能彼此照应。

那姐姐先走了,若有消息要立刻传信给我。

送走慕落,慕蒙步伐轻快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认认真真的盘算心事。

云泽境给哥哥送来灵药,她应当写个信答谢一下,好久没去那了,过些日子该抽时间去看看云伯伯。

西南漠山的邪祟一直是盛大哥在管,晚点自己应该送个灵信问问,需不需要她过去帮忙。

下个月月哥哥过生辰,这可是他登基为帝后的第一个生辰,送点什么合适呢……忽然,慕蒙顿住脚步。

杏花如海,斑驳深处,那人一袭纤尘不染洁净到底的白衣,墨发几乎垂至足踝,仿若月下仙人一般。

乌发红唇,漂亮的仿佛尽收天地灵气长于深林的妖魅,比烈火之焰添一分昳丽,比冷月清辉多一抹柔和。

慕蒙再也忍不住。

哥哥!她提裙飞奔过去,仿佛乳燕投林般扑进他怀中,一如从前。

慕清衡紧紧揽住她,抱着她娇小细瘦的身躯,那力道几乎要把她融入骨血。

蒙蒙……他低声唤,声音好似玉环撞响的泠泠之声,干净的没有任何杂质,清湛低沉,让天地间任何乐声都骤然失色。

蒙蒙,我怎么还……他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不妥,换了个问法,你拿到六合神剑了吗?那怪物……已经除掉了么?慕蒙又好气又好笑——亏的她以为他如同自己一般品尝久别重逢的欢喜,哪成想,他大概不过是下意识将自己抱这么紧吧。

人家的记忆还停在祭剑之时。

慕清衡见慕蒙一直不说话,不由得有些疑惑,手臂稍稍松了些,但却没完全放手,松松的圈着她:蒙蒙,那怪物……哎呀,怪物死了,死绝了,再没有了,现在天下太太平平的,慕蒙听他刚醒来说这几句话,提怪物比提她还要多,不由得在他腰间轻轻拧了一把,六合神剑我也拿到了,呐,就在这呢。

说完,慕蒙笑盈盈的拍了拍慕清衡的胸膛。

慕清衡有些怔愣,眼下的状况确实让他难以立刻弄清楚,他微拧着眉心似要启唇,慕蒙连忙先说道:好啦好啦,这些事我以后慢慢告诉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我可是等很久了。

见慕清衡目光认真,却是乖巧的等她说话,慕蒙眼珠微转,有些娇蛮的勾了勾他下巴,你一拍脑袋决定去做剑祭,都不跟我商量,害我伤心难过,说说怎么补偿我?果然,慕清衡的神色立刻低柔歉疚,小心翼翼的望着她:蒙蒙,对不起……慕蒙撇嘴:这叫什么补偿?那,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啊?慕清衡有些手足无措,小声道:我怎样都行,只是你别不要我了……你个傻子,慕蒙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腕骨,你就不能主动一点,知不知道我主动亲过你多少回?慕清衡茫然仓惶的目光怔了一下,随即浮现受宠若惊的欢喜,他漂亮的凤目添了几分光色璀璨,揽在慕蒙纤腰上的手下意识收紧。

慕蒙想,如果他再废话一句,她一定……忽然间慕清衡的吻落下来。

他小心而温存,细细的缠绵,无尽的深情与挚爱皆融入这缱绻一吻。

千般小心万般温柔,一点力气都没舍得加,仿佛是脆弱的珍宝,他跋涉过千山万水,历经无数苦难,才终于得到这温柔一顾,捧于掌心犹嫌不足。

明月皎皎,清风几许。

他勾着她的唇舌辗转摩挲,唇齿间尽是她轻盈的甜香。

清浅温存间,慕蒙低低呢喃:哥哥,有我在,永远不会再让你疼了。

她说:我们回家吧。

——正文完。

2022.0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