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蒙慢慢睁开眼。
药草的清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眼前是织金云锦的华丽床帐,床褥柔软,屋子里温暖的有些热。
她两下蹬了被,迷迷糊糊地伸手揉眼睛。
外面低低的交谈声陆陆续续灌进耳朵:小殿下该快醒了吧?应是快了。
唉……太子殿下凯旋归来,若看见小殿下还未大好,指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呢。
能不心疼么,从小宠在掌心的宝贝妹妹,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被人伤成这样。
是啊,我听说太子殿下怒极,屠戮云泽全境,杀的他们满境无一活口,真是大快人心!这群贼子觊觎我们小殿下的赤心丹,竟敢对她下毒手!小殿下是太子殿下的眼珠子,不怪他动这么大怒火……不过我听,云泽叛军实力不弱,太子殿下似乎伤的不轻呢。
哥哥受伤了?伤的不轻……慕蒙彻底清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顾不上好好穿鞋,玉白色的小脚直接踩在地上,向外走了几步:灵微,哥哥已经回来了吗?他伤在哪里?现在在长烬殿么?灵微吓了一跳,挥手让两名侍女下去做事,扶着慕蒙回到床边:小殿下怎么这样就走出来了?也不怕着凉,您身子刚有好转的迹象,此时更要小心些的。
她又笑道:太子殿下已经回到长烬殿了,听说几位医仙都被他打发回去,想来便是受伤,也足够应付。
慕蒙一蹙眉,纯净的眸子中仍然满是忧心:那也不成,我去看看。
小殿下别急,太子殿下一样牵挂着您呢,刚来传了话,他昼夜奔波需得拾掇片刻,收拾妥当便过来看您。
您病着,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灵微看着慕蒙俏生生的一张小脸,不由得心中叹气,小殿下生的精致,雪肤红唇,眉目如画,琉璃玉人一般,如云的乌发垂落在纤腰处,说不尽的娇憨柔婉。
只是还在病中,到底落了两分苍白。
别说太子殿下看了心疼,她瞧着心中都难受的紧。
他们小公主模样玉雪可爱,性子又乖巧懂事,加之生来身体中就带着无上至宝,天族全族都仔细宠着呢。
那云泽境,妄图夺宝害命,真是死有余辜。
灵微将心中的恼恨压下,转身倒了杯水给慕蒙,却见这么一眨眼功夫,她又坐不住了。
不行,我还是亲自过去看一看才放心,云泽境敢向我出手,必定有几分准备。
哥哥一人独闯,怎么说都会吃些亏,他一向不把自己的伤病当回事,若是严重,我也好尽早出手为他疗伤。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灵微急得连连摆手,小殿下刚好些,定要静养才是,太子殿下左不过片刻便来了。
她一着急就哭哭啼啼跪下,您还没大好,若是病加重了,天帝天后要问责,太子殿下那里奴婢更是交代不起啊!灵微一跪,身后侍女都跟着乌压压地跪,恳切地望着慕蒙。
慕蒙头疼:哎——快起来,见大家委委屈屈,她转了转眼珠,小手一挥:好啦好啦,我回去躺着还不成么。
说完她转身爬上床,还将床帐全部放下来。
慕蒙悄悄靠近帘帐,竖着耳朵听了一会,等灵微她们退下了,她眼睛亮了一亮,一挥手,一个熟睡的慕蒙便躺在旁边。
慕蒙满意地点点头,扒着床帐的缝隙悄悄往外看一眼,见没什么动静,笑盈盈地转头捏了一下慕蒙小巧的鼻尖,拍拍她的肩膀,从床的另一侧翻窗溜了。
她悄悄去,悄悄回嘛,不叫灵微她们为难。
反正是去见哥哥,哥哥见了她只有欢喜,才不舍得怪罪她呢。
*长烬殿与慕蒙的寝殿很近,不过这里和天族别处宫殿风格大相径庭——没有任何金银碧玉之物,是由漆黑的青石修成,殿宇常年覆一层薄薄的寒霜,无端透着一股清冷孤寂。
可慕蒙几乎是从小在这长大,这里的一切都亲切极了。
她脚步越来越快,走过回廊,刚刚走到长烬殿门外不远处,就见大门蓦然从里面推开,一抹清雅的白撞入眼中。
那人身姿颀长,墨发高挽,容颜俊美昳丽,肤色冷白,一双长眉漆黑锋利,薄唇色深,整个人似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囊尽了世间所有艳色。
只是周身蕴着一股回山倒海的威压,气势万钧,常人根本不敢随意靠近。
然而慕蒙一见便笑了。
哥哥!她惊喜挥手,灵动的双眼弯成月牙,张开手臂,乳燕入林一般扑进男人怀里。
哥哥。
慕蒙蹭了下眼前人宽阔的胸膛,又唤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是谁给我的蒙蒙委屈受了?清湛干净的熟悉嗓音从头顶传来。
温柔低沉,带了一点打趣的笑意,如同玉石碰撞发出的泠泠响声。
只一听到,就能忍不住想起他千万般好来。
慕蒙一下子笑了,抬起头,双手还依恋地抱着人不松:哥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呀?慕清衡稳稳揽着慕蒙,捏一捏她柔软的脸颊:原来是因为想哥哥委屈的。
我正要去看你,蒙蒙,你还病着,怎么不好好在寝殿待着?说起这个,慕蒙顾不上和哥哥撒娇,蹙眉仔细分辨,果然闻见慕清衡身上淡淡的血腥气,顿时着急:哥哥,你伤的很重是不是?伤在哪里?我给你疗伤。
慕清衡温声道:一点小伤,无碍的。
他自然地解开披风带子,给慕蒙披上厚实的披风,一手将她娇小的身躯护在怀里:这里风大,先进去。
慕蒙自然答应,由慕清衡牵着往回走。
这里本也没几步路,慕清衡牵着慕蒙走到殿门前时,含笑的目光微微一凛,不动声色快了两步——他手扶上门扉,神色阴沉地盯着门缝后那只眼睛。
薄唇微启,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快滚。
那眼睛一晃不见了。
慕清衡从容推开门,信步走进去。
慕蒙紧紧跟着他,哥哥一向不喜欢人近身伺候,殿内连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瞧着心酸。
她扫视一圈,迟疑着问:哥哥,你刚才有在治伤吗?这怎么没看见什么灵药?慕清衡微笑道:一点皮肉伤,还用不上灵药。
那怎么行?慕蒙微微睁大双眼,你……你又这样。
她转了转眼珠,哼哼唧唧地叹气:算了,你不爱照顾自己身体,只有我来多操操心啦,快乖乖坐下,让我看看。
哥哥没人操心真是不行,如果没有她,估计他连药也懒得喝。
慕蒙很自然地等慕清衡听话坐下,他常常征战四方,给他治伤喂药都是做习惯的,谁知今天慕清衡犹豫了下,竟没照做。
蒙蒙,你身子还没大好,要早点回去休息,哥哥答应你,身上的伤我一定上心。
慕清衡抚了抚妹妹柔软的脸颊,眼底笑意清浅。
慕蒙很执拗:你最会哄人了,不成。
哥哥,是不是你这次伤的重,怕我担心才不要我看的?慕清衡没有立刻回答,似在思忖,他面容隐在背光处,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烛光摇曳,只能看清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以及滚动了下的喉结。
哥哥?慕清衡低低嗯了一声:好吧。
他坐下,干净修长的手指捏住衣襟一角,略一停顿,才慢慢解开衣衫。
他动作有些僵硬迟疑,慕蒙蹙眉看着,更觉得有些不安。
慕清衡的身体挺拔修长,极其结实有力,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然而这美感却被身上的狰狞伤口破坏了——左肩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一路延伸至胸膛。
胸膛中血肉模糊,甚至看不清心脏受损的情况。
慕蒙本来只想到哥哥也许伤的不轻,却不曾想这般严重,一下子含了泪:这怎么伤这么重?哥哥你很疼吧?她声音轻颤,带着软软哭腔,委屈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她。
慕清衡眼瞳微动,抬眸去看。
小姑娘眼睛沁了一层浅浅薄泪,更显得瞳仁清澈无比。
她还没回神,直直盯着自己那处伤,心疼的要哭。
慕清衡摸摸她的小脑袋,微启薄唇:不疼。
说着他便要穿好衣衫,慕蒙却骤然出手,合掌拢在他左肩处,她手掌下迸发柔和似雾的光芒。
丝丝缕缕,柔和至极。
蒙蒙!慕清衡拧了眉,开口轻斥她却已经来不及,顷刻之间,他身上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没了痕迹。
慕蒙眼中重新漾开笑意:哥哥,你伤的这么重,我怎么能不管?你还疼吗?慕清衡眉心微拧:真是胡闹。
怎可随意动用赤心丹的力量?才没有胡闹呢,赤心丹又怎么啦?给哥哥疗伤,不算随意。
慕蒙说完一句,水汪汪的眼眸中似有余悸,又道:哥哥,你的伤好险,我刚探了一番,幸好没有伤到心脏,若是再往下半寸,可就危险了。
慕清衡抬眸看她。
灯光下,她莹润的小脸仿佛镀了层圣洁的光,目色泫然,后怕地望着他,仿佛看着什么宝贝。
他慢慢问:心脉?嗯,好险啊。
慕清衡没再说什么,长睫微垂,慢慢伸手抚上胸膛,停留在心口处。
他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随意一个动作,都是说不出的清雅矜贵。
哥哥看上去似乎有些疲累。
慕蒙目光盈盈,也是,他久战归来,拖着重伤许久,是该让他好好歇着。
这般想着,她柔声说:哥哥,你早些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慕蒙边说,拉住慕清衡的小指,轻轻摇了摇,眉目间尽是浓烈的依恋。
慕清衡唇边漫上一丝笑意,摩挲了下她颊边娇嫩肌肤:真是乖宝贝。
……慕蒙快走出数十步,左右看了看慢慢停下来。
冷风吹拂下,她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皱紧了眉,忽然一下子弯腰呕出一滩鲜血。
胸腔内气血翻涌,慕蒙连忙定了定神,就地调息片刻,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
慕蒙瞥了眼地上暗红色的血。
不太妙,这么浓烈的气息,哥哥一出门就会发现的。
她眼珠微转,随手捏了个决一挥,那滩鲜血立刻消失不见,地面光洁如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慕蒙凑近感应了一下,有些小得意地翘起嘴角,她又回头看了眼夜色中伫立的寝宫,这才转身走了。
*长烬殿内。
慕清衡枯坐良久,另一手拇指无意识摩挲慕蒙刚刚碰过的小指。
忽然,慕清衡一扬手,幻出一面水镜立在面前,镜中清晰映着他的身影。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重新褪去衣衫。
另一手抽出腰间匕首,对着刚刚慕蒙怜惜抚慰过的地方,毫不犹豫地下刀划开。
皮开肉绽,鲜血如注。
他用布巾擦干了血。
只见胸膛之中,没有一颗有力跳动的心脏,那里嵌着一块漆黑的石头。
慕清衡薄唇微抿,凝神去看。
镜面中,他这颗坚硬嶙峋的石头心上,已经冒出一些浅粉色的肉茬。
慕清衡神色不变,锋利的刀尖对准心脏,将那些初生的肉茬一一刮下。
一点都不能留了。
这里刚刚,实在是有些疼。
全部清理干净时,慕清衡的目光比刚才更阴冷几分。
像深林野兽,冰刃冷铁,毫无人情可言。
慕清衡随意止了血,将衣衫穿好,忽然身后阴影中走出一黑衣女子。
她单膝跪地,战战兢兢请罪:主人,属下不察,方才以为只您一人去而复返……慕清衡道:无妨,你躲的及时,救了自己一命。
他音色极冷,像积年雪山上的寒冰。
玉妲顿时沁出冷汗,低低应了声,随即目光犹疑:主人,慕蒙虽然体弱,但毕竟身负赤心丹,灵力不可小觑,她刚才若是……慕清衡勾唇一笑,语气薄凉:没什么好紧张的,她连我的匪石心都没瞧出来,更没发现你。
他回头看去,目光刚好瞥过身边的披风。
那是他在殿门前给慕蒙披在身上,她刚才又仔细折好放在这里的。
现下这披风气息没那么冷硬,原来已经沾染了她身上浅浅的馨香。
主人,属下——慕清衡微微抬手:慢着。
他指了下那披风,声音低沉清冷:把这东西拿去烧了。
第2章 杀心 慕蒙迟早是要杀,何必委屈自己哄……慕蒙昨晚偷偷摸摸回到寝宫,累的倒头就睡,早上醒来,发现气息已经比昨晚平和许多了。
她转了下内息,灵力充沛,昨天的虚空已经恢复如初了。
这赤心丹果然是个宝贝,怪不得古籍记载,得赤心丹者,修炼至丹人合一,可为六界至尊。
慕蒙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细白的手指在心口处按了按,好奇地低头看——也不知道这赤心丹长什么样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千百年都活在传说中的宝贝,竟然会伴她而生,偏偏还在她的心脏里。
慕蒙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不行,她一定要抓紧修炼,早些驾驭自如赤心丹的力量,保护天族,回护哥哥。
从小到大,哥哥为了护着她,不知耗尽多少心血,像云泽境这样的暗杀事件,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想到这,慕蒙忽然一捶床铺,踩上鞋往外走,扬声叫着灵微。
灵微闻言立刻进来:小殿下这么早就醒了?怎么不多躺一会儿?慕蒙挥挥手:不躺了,躺不住,云泽境的逆犯呢,把领头的那些带上来见我!她双手叉腰,娇气又蛮横地嘟嘟囔囔:我白叫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叔叔伯伯,他们居然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一提起来,灵微也是生气:就是,这群狼心狗肺……咦?小殿下,你——你昨日不是听见我们说话了么?嗯?是啊,慕蒙不明所以,我迷迷糊糊的,听见你们说哥哥受伤了。
哥哥……哥哥伤的那么凶险,再偏一寸说不定会有性命之虞,这群人真是疯了!慕蒙呼出一口气,扬手催促道:主犯先不用管,先把那个伤了哥哥的人给我提来!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似的,灵微又好笑又心疼,上前一步挽住慕蒙,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好了我的小殿下,别气坏了身子,哪还有什么战犯,太子殿下屠戮云泽境,已经没有任何活口了。
慕蒙一愣,微微睁大眼睛,侧头看着灵微:屠尽全境?她眨一眨眼睛,刚才满肚子的火一下卸了下去,目光有些茫然:哥哥……哥哥这次怎么这么生气?灵微望着慕蒙那双剪水清瞳,懵懵然地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心生怜惜,微笑道:太子殿下动雷霆之怒是应该的,以前,不过是些不长眼的妖族鬼族,再怎么动心思,也都是些小角色,太子殿下杀一两个以儆效尤,也就是了。
可您也知道,云泽人到底和其他人不同,他们起了异心,才是最可怕的事。
慕蒙微微抿唇,是,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体内的赤心丹,只有她活着生剖出来才能用。
而云泽境世代守护的至宝青凤翎,是六界最坚利器。
唯有它,才能剖的出赤心丹。
云泽境想要活剖她的心,所以哥哥才下了狠手……正入神想着,忽然听见周围人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慕蒙忙不迭抬眼看去,只见台阶下那人正望着她,长身玉立,眉目如画,占尽了世间所有好颜色,当真风华绝代。
慕蒙撒开灵微的手跑上前去,到了人面前,笑容已忍不住扬起来:哥哥,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不多睡会?慕清衡极自然地牵过她的手,低眉一笑:你以为我是你,那般贪睡。
他无奈道:你这调皮鬼,手这样凉。
慕清衡说着,习惯地将慕蒙的小手合在掌中。
慕蒙手指蜷了蜷,感觉暖意源源不断地从手上流入四肢百骸,哥哥身上的气息仿佛是夜风吹过的竹林,清逸温暖。
哥哥的手好暖。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安心的存在了。
慕蒙小兽般依赖地靠在慕清衡手臂上,笑盈盈地为自己辩解:今日没有贪睡。
她眉眼明媚,带着欢欢喜喜的光,十分娇艳可爱。
慕清衡看着,刮了下慕蒙的鼻尖,转头吩咐灵微:你下去吧,我陪着蒙蒙。
灵微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正要退下,慕蒙连忙伸手揪住了她衣袖:先别去玩,记得上茶。
她看一眼慕清衡,又欢喜补充道:不要放灵果,哥哥不爱喝。
灵微嗔笑道:是,奴婢都记得的,小殿下放心吧。
等殿内只剩他们两人,慕清衡拉着慕蒙坐下,温声道:刚才我来时,听见灵微与你说云泽境的事。
他略一踟蹰:蒙蒙,你是否觉得哥哥太过残忍?听他迟疑的语气,慕蒙立刻摇头,小手握住慕清衡微凉的指尖:没有,哥哥,我……我都明白的。
云泽人不多,几乎全是近支亲眷。
他们已经生出野心,对自己出手时一点情面都没留。
如果只杀几个主犯,只会使野心上更添仇恨,必定无法善终。
哥哥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让日后不至于有无穷麻烦。
虽然……屠尽全境确实是下手太重了些。
慕蒙垂下眼眸,天族的圣祖们啊,请你们千万不要迁怒哥哥,如果要怪罪的话,就把这些孽债算在我头上吧。
之后慕清衡没再提云泽境的事,他不说,慕蒙便很懂事的没有多问,闲聊几句后,慕清衡问起慕蒙近日修炼的事。
慕蒙坐姿都老实几分:虽然因为受伤耽搁了一些,不过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以重新捡起来。
慕清衡略一颔首:昨日你动用赤心丹,虽然仍旧生涩,但已比前几年要顺手些,第一层可炼化了?……还没有呢。
慕蒙有点不好意思,说来是她笨了些,若是有哥哥那样的天赋,别说第一层,只怕一共七层怎么也炼化了五层。
慕清衡眉宇微松: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是。
沉默须臾,他轻轻一敲慕蒙额头:好了,难得今日起这么早,去修炼吧,哥哥陪着你。
慕蒙自然答应。
其实她是算得上勤奋努力的,只是赤心丹的力量太大,她年纪小,还不能很快消化。
但假以时日,她一定可以将赤心丹的力量融会贯通,不必惧怕整个六界任何人,也可以护住自己在乎的人了。
认认真真修炼一天,慕蒙累的眼皮打架,撒着娇让慕清衡背她回去。
反正有人宠着,慕蒙半路就趴在哥哥背上睡着了。
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稳妥地放在床上,慕清衡坐在她榻边桌案旁看书,不知陪了她多久了。
见她醒了,慕清衡收起手中的东西:蒙蒙,是我吵到你啦?你接着睡吧,我回去了。
慕蒙惺忪着双眼,拉住他小指:哥哥,你怎么脸色不好?有么?慕蒙点点头,有点心疼,明明白天还好的:是出了什么事么?嗯,有件事情较为棘手,我要离开几日。
几日……慕蒙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哥哥你要去多久?你的生辰马上就到了,赶的回来吗?慕清衡摇头:不知。
他顺一顺慕蒙睡的蓬乱的头发:你乖乖在家,不许闹。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表情透着一丝凝重,慕蒙没什么睡意了:危不危险?她一脸紧张兮兮,湿漉漉的小鹿一样盯着自己,慕清衡下意识移开目光,默了一瞬,旋即道:不危险。
我要和你一起去。
哥哥向来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他神色不对,这事绝对不简单。
慕清衡微笑道:那怎么成,我是去办正事,你跟着,若是碰着伤着可怎么好?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慕蒙微微启唇正想耍赖,慕清衡修长的食指已经抵在她唇边:不许撒娇。
好吧,不说就不说吧,她偷偷跟上就是了。
如果真的有哥哥应付不了的危险,她就仗着赤心丹出手相帮。
如果没有……就当散步了。
慕蒙清澈的杏眼亮晶晶的,她不说话,只不住地抿嘴笑,得意又娇憨的模样。
那双眸顾盼间太过灵动,澄澈的眼底就像一张白纸。
慕清衡轻轻端起茶盏,骨节分明的手指细细摩挲杯沿。
茶杯递到唇边,掩去了一丝诡谲又温柔的笑意。
……慕清衡面无表情地踏进长烬殿,清冷的月色洒了他一身,照映他冷白色的肌肤如上好玉瓷一般。
白衣墨发,妖冶清冷。
玉妲在他身后快步跟上,迟疑问:主人,您没下手么?慕清衡一挥衣袖,古朴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他语气森然:从云泽境带回的青凤翎是假的。
什……云泽那群天族走狗倒是好手段,玉妲一怔,恨恨啐道。
想到今天主人纡尊降贵陪了那娇气天真的小公主一天,心下更是不忿:主人,慕蒙迟早是要杀,您又何必委屈自己这么哄着她。
慕清衡没立刻说话,从怀中拿出一方洁白的丝帕,仔细地慢慢擦手。
他线条漂亮的腕骨上浮着淡淡青筋,手指干净修长,一根一根擦过去,当真是赏心悦目。
玉妲沉默等着,主人爱洁成癖,他在慕蒙那呆了一天,难为他了。
良久,慕清衡开口,语气仿佛谈论一件物品般随意:赤心丹认主,她满心是我,日后剖了赤心丹用起来便更顺手些。
他随手将丝帕一扬,化火烧尽。
玉妲看着那扑簌簌落下的余烬,若有所思点一点头:原是这样……忽然慕清衡目光微动,侧头向右前方瞥去。
他眼风冰冷扫向一处:玉妲,你在这处置过什么人?玉妲一怔,立刻半跪在地:主人明察,属下怎么敢扰了长烬殿的清净?万万不敢在这里胡乱行事。
慕清衡淡淡掀了她一眼,转身向右前方走去。
玉妲惴惴不安心中打鼓,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等走到地方,她细细一辨,放下心来。
主人,这血腥气……像是慕蒙的气息。
想来是她之前妄动赤心丹的力量为您疗伤,到底伤及元气,出门数步便咳了血。
玉妲看向光洁如新的地面,这原本该是有一滩鲜血,但却被人用灵力掩盖。
想来是那小公主怕被主人看见,为她担心,便悄悄把痕迹抹去了。
玉妲悄悄觑慕清衡的脸色,只见他原本微拧的长眉皱的更深,脸色浮现一丝讥诮。
她心下了然,魔族天性无心无情,自己这位主人,更是难得的匪心魔族一支。
那是天底下最冷硬的心肠。
慕清衡转了目光:走吧。
他一言不发地负手向前走去,身姿从容不迫,迈出的步子刚好踏上地面本该有鲜血的那处。
靴底拂过地面,慕清衡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玉妲轻蔑地看了眼那块地砖,跟上慕清衡:主人,您是打算立刻动身去云泽境寻青凤翎吗?嗯。
时间不多了,赤心丹的第一层,已经快要被她炼化了。
他声音依然清润,字句却冰冷无比。
玉妲勾了勾唇角:她倒也难得。
可主人惊才绝艳,六界必将以魔族唯尊。
她望向慕清衡的目光隐有崇拜,顿一顿又低声道:可是主人,此去寻青凤翎,真的不带慕蒙同去吗?此刻云泽境满门尽灭空无一人,只你二人独处。
她灵力远不及您,此乃千载难逢,绝无第二次的良机啊。
殿内一片空荡,玉妲的话带了微微回音,和冷寂的风一起回荡。
慕清衡慢慢搓了搓手指。
片刻,他说道:她会去的。
通知苍壁和赤璋做准备,取得青凤翎,我便立刻动手。
第3章 魔族 慕清衡的目光移到了她的唇上。
……慕蒙一早就做好了偷偷跟着慕清衡的准备。
这一趟她非去不可,以哥哥的能力,六界中鲜有敌手。
她看得出来,他那不危险说的不尽不实,能让他这般的,必定棘手。
还好她有赤心丹这个兜底的宝贝。
上次在云泽境毫无提防才被人偷袭,慕蒙暗暗想着——这次她要动赤心丹的力量保护哥哥,定会打起万分的小心。
一连等了两日,终于她探听到慕清衡一个人下界了。
慕蒙心中豪情壮志,设想了千万种可能出现的险情,带着闯龙潭虎穴的决心,一路跟着慕清衡,没想到路越走越熟悉,竟是到了云泽境外围。
这里是一片桃花林,云泽境就在桃花林深处。
云泽境本就是天族的分支,世代驻守在人界,从小到大她没少来这里玩儿,熟悉的像第二个家。
当日自己与哥哥一起代天族探望境主,也是在这里遇袭,那人从背后偷袭她,出手又快又狠。
至今还不知道这人是谁。
慕蒙走在熟悉的桃林中,清风拂面,桃花的甜香阵阵传来,一时间许多昔日记忆涌上心头。
其实这几日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慕蒙轻轻咬住下唇:她并没有哥哥那般杀伐决断,她是很想问一问为什么的。
明明……云泽的伯伯叔叔与两位哥哥都那么疼爱自己。
只有听到他们亲口对自己说,他们就是要剖她的心,要她的命,她才能心甘情愿的与他们划下界限,再不牵挂。
只可惜,这一点委屈疑虑,终究是无人可问了。
慕蒙望着满眼亲切的夭夭桃花,微微抿了抿唇,黑白分明的眼眸垂下来,叹了口气。
还不等她整理好心情接着往前走,忽然耳边的发丝被风带的轻轻一扬——好强的灵力啊。
慕蒙立刻环顾四周,细心感受,却再没感觉出来任何波动。
这人是个劲敌,若是云泽的漏网之鱼,心怀灭族之恨出手必定不会顾及,哥哥的处境很危险!慕蒙心中一惊,顿时也顾不上远远跟着,暗中保护这些自己立的规矩,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跑。
进了桃花林不久,她便看见前方那一抹长身玉立的身影,衣袂翻扬间皆是渺渺仙姿,再精致的画卷都绘不出那般清远的气息。
他慢慢向前走,浑然不觉自己在身后。
慕蒙立刻弯了眉眼,可还不等出声,那人脚步一顿,忽然反身突袭,极快极准的向她脖颈间擒来。
他的眼神极冷,像终年的雪山,寒气四溢,没有一丝人的温度。
慕蒙吓了一跳:她没见过慕清衡这样的眼神,一时之间只怔怔地退了一步。
下一刻,还不等慕蒙反应过来,慕清衡已经掠至身前,电光火石间他眉目一凛,骤然收手站定,眼神变得严厉起来。
蒙蒙?慕清衡神情严肃,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慕蒙,几度动唇,似乎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先叹气:哥哥伤到你没有?他双手扶上慕蒙的肩膀,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我察觉身后有人,灵力不低,只想着来者不善,出手没留余地。
可碰伤了?慕清衡眉心拧着,这副神情在别人眼里也许没什么,可慕蒙清楚的很,这便是哥哥在焦急自责了。
看着哥哥紧张的样子,慕蒙心中又暖又好笑:当然没有,你收的那么及时。
哥哥,你这样突然收势会损及自身,你没事吧?说着,她便想去拉过慕清衡的手检查一番。
活蹦乱跳的,看来是真没事。
慕清衡没让她抓住,倒是反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低声嗔道:我当然没事。
敲完他微微一笑,漂亮的眉眼因为这笑带了些细碎光芒,温柔动人。
慕蒙抬手揉了揉连红都没红的额头,嘿嘿笑了两声——哥哥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笑什么笑,还没说你呢。
慕清衡大手揪住慕蒙雪白的耳朵,没用力,但慕蒙知道,这是秋后算账,哥哥绝对是有些生气了。
毕竟,从小到大哥哥跟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次生气,就是这样揪她耳朵。
她也知道哥哥为什么跟自己生气,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担心她。
慕蒙乖乖地站直,躲也不躲地让人揪耳朵。
想了想,又放软声音辩解道:哥哥,我可不是来捣乱的。
慕清衡神色不变,眼眸中的严厉和心疼都恰到好处:你这小丫头,倒是有理了。
你身体还没好全,偷偷跟着我来干什么?慕蒙脱口而出:我来保护你啊。
她眼神清澈到令人不敢逼视,那双干净的眸子,仿佛一张白纸,写满了懵懂而勇敢的坚定,字字真心。
如同明镜,任何阴暗都无所遁形。
慕清衡的手不由得一松。
指尖那小巧的耳朵传来的温度甚至有些发烫,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垂下了眼眸。
很快,慕清衡再度抬眼,温柔地摸了摸慕蒙的发顶:真是没长大的孩子,你现在怎么保护哥哥?要不要等回去我们比试切磋一下?慕蒙挺直腰杆,声音又娇又脆:我说真的呢,如果遇到你也打不过的强敌,我就动用赤心丹的力量对付他。
慕清衡微微抿唇,桃林疏影中,他的唇色有些浅浅的苍白。
停了片刻他才说:胡闹。
你还没有将赤心丹完全收为己用,操持过急太伤身,这话不许再说了。
慕蒙张了张嘴,倒没再信誓旦旦的下保证——算了算了,她读过很多书,心中是知道行胜于言的道理的。
保护一直守护自己、最珍贵的那个人,怎么做都不算胡闹。
想到这儿,慕蒙又警惕起来:哥哥,这里的确有古怪,我刚刚进来前,有个人从我身边掠过,但他灵力强大到我连他影子都没看清楚。
慕清衡低低嗯了声,侧身微微挡在慕蒙身前,是下意识地保护姿态。
慕蒙心中一软,暗暗调动赤心丹,跟着慕清衡慢慢往前走。
哥哥,你为什么要回这里?这里不是已经……没有人了吗?慕清衡低声道:蒙蒙,我从云泽境带回的青凤翎是假的。
他叹息,声音似有一丝愧悔:若是在你出生时,便不顾忌许多,将青凤翎带回保管,也就没今日这许多事端了。
青凤翎是上古至宝,不知道从多少代前就一直在云泽境保管,说是家族的命根子也不为过。
但自从慕蒙出生后,这里边的关系便变得微妙起来。
谁能想到,天族的小公主生来心脏中,便带着一颗赤心丹。
慕蒙记得,在自己有模糊的记忆的年纪时,慕清衡就提出过要将青凤翎带回天族,但这件事情不好办——若是带走,带走的理由便是不信任,而且那是人家世代相传的宝贝,也不是轻易就能拿走的。
但要是不带——唯一克星捏在别人手里,又总觉得不放心。
一来二去,便拖了这么多年。
慕蒙听慕清衡语气低沉,暗暗心疼:哥哥,原来你是为了我,你是怕青凤翎落入他人之手,会对我不利。
是了,所以哥哥才一定要再回到这里,云泽境放在族祠那里的青凤翎是幌子,真正的宝物一定放在杀机重重的桃花阵。
六界中几乎无人能闯云泽的桃花阵,曾经为了试炼,她最远走到过第九重,哥哥也只到十二重,离最后阵眼还差了一道门。
慕蒙反复思量:哥哥,干脆你不要去拿了,我想过了,这里的桃花阵是六界最强禁地,不可能有人走完十三重的。
这样想来,其实青凤翎就放在这里,于我来说也安全的很。
不行,慕清衡摇头否决,他看着慕蒙,深邃的双眼有几分复杂:放在这里,终究不妥。
哥哥意志坚定,他既然决定了是不会听劝的,慕蒙微微蹙眉,语气也快了:可是走到第十三重阵地,你一定会受伤的,再说,这桃花林中还有一个不曾露面的高手……慕清衡眉眼微弯,温声打断她:好了蒙蒙,不急。
本来应当立刻把你送回家的,但我确实也感受到了这林中不止你我二人。
这里只余唯一价值,此人此时出现绝非善类,若是离去,只怕青凤翎有失。
但若是带着你一起去闯桃花阵,那更是不好。
此刻,他们已然走到阵法边缘,慕清衡停下脚步,轻轻捏了捏慕蒙柔软的脸颊:哥哥在这里布下结界,你好生呆着,千万不要乱跑。
若是遇到危险,我会知道。
慕蒙怔了片刻,前后关节才刚刚想通。
她低下头喃喃说:哥哥,我给你添麻烦了。
原来那日他神色中一闪而过的忧患,是对桃花阵的未知危险,并非将会遇到强敌。
自己会错了意,贸然跑来,哥哥还要分神用结界保护她。
这样,若是真的遇上刚刚那人,他又少了一份胜算。
慕蒙知道,桃花阵并非空有蛮力便能闯,现在自己的能力肯定无法帮助哥哥。
她转了转眼睛,语气坚定:哥哥,你不要用结界保护我了,我就在门外为你护法。
如果那个高手出现,我拼了命也会拦住他,绝不让他进去伤害你。
她声音清脆,掷地有声,连垂在身侧的手都不自知地握紧了。
慕清衡没有立刻说话,目光从小姑娘的眼眸移到了她的唇上。
娇嫩的如同初春枝头刚刚抽芽的细软花瓣,她说出来的话,就像她整个人一样又甜又软。
步步为营,偏总有意料之外的细节。
慕清衡不自主地抚了下心口。
他微微侧过头,眸中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不耐与厌恶。
不必牵挂我,你保护好自己,在这里等哥哥。
慕清衡进入桃花阵之前,不由分说甩下结界,留下这样一句话便离开了。
……慕蒙轻轻碰触了一下结界的边缘,结界立刻泛起了一层浅白色的光辉。
这灵力充沛强盛,代表哥哥现在应当还很安全。
现在距离他进入桃花阵过去了近两个时辰,当年他到达第十二重折返回来,一共用了三个时辰。
这么算来,他现在应当在第十三重禁地内了。
慕蒙一边在心中暗暗盘算,一边密切环视着四周:除了最开始那一点点微微的风声,到现在都没再出现过任何动静,若不是哥哥也说察觉到了,她都要怀疑之前是不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慕蒙默默计算着时间,小手在结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仿佛这样能给慕清衡传过一些安慰去。
忽然她指尖一顿——结界在颤,很细小,但十分清晰。
哥哥受伤了……慕蒙一下攥紧拳头,下意识往外跑,还不等她冲出结界,阵门外倏然现出两个身影。
他们分别身穿苍青色与赤色的衣衫,整张脸都用铁制面具遮的严严实实。
慕蒙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心中升起了十分的防备——从她记事起,对魔族的记忆就只有在长辈们的谈话中了。
没想到,今天居然会见到两个活生生的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