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养伤,慕蒙和慕清衡在人界停了好几日。
慕蒙伤的不算轻,不仅仅是后背那一掌,还包括动用赤心丹力量太过,对自身的消耗。
不过好在她身怀宝贝,恢复起来倒也比旁人快上不少。
第四日的时候,慕蒙已经躺不住了。
等到了第五日,她深深觉得,再躺下去身上就要长蘑菇了,趁着慕清衡在房间中处理事物,她偷偷摸摸跑到院子里活动筋骨。
慕蒙先跑到书房外,隔着窗户瞄了一眼慕清衡,他正坐在书桌后,专心的看着什么。
今日他换了一身暗青色的衣衫,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执笔的手修长精致,也显得如上好玉瓷一般。
他修为高深,在桃花阵中所受的伤,这几日好的比自己还快些。
慕蒙翘起唇角笑了一笑,离得这么近,哥哥是不可能没发现的,他既没出声,便是知道她的伤势已无大碍,默许自己出来玩了。
慕清衡是天族太子,事务繁忙,这处小院是她有时在人间界停留时的住所。
慕蒙并不是第一次来,对这里的一切很熟悉。
她把前几年他们两人在这存的一坛桂花酿拿出来,偷偷倒了小半杯。
左右她没什么事,一边小口的啜饮,一边胡思乱想:那日那两个魔族,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呢?父帝这些年来都没有放下警惕,一直在派人探查荒边冢,从未听说那里有魔族复生。
可是那日的赤衣男子,见到自己脱口便称公主殿下,显然是对他们天族有一定了解的。
而且他们偏偏又出现在云泽境……哥哥做事一向稳妥,云泽境尽灭之事,天族没有说法之前定会封锁消息,外人不会知晓。
那两人显然不知,莫非是来云泽商议事情的?云泽和魔族勾结吗……慕蒙越想越心烦,本来打算小口小口省着点喝的酒,一时间也忘了,一仰头将小半杯全都喝了。
这些事情原本不需要她多想,她早就全都告诉了哥哥。
哥哥听后没多说什么,只叫她不必担心,一切事情有他处理。
但是……有一件事,她隐瞒了。
慕蒙双手托腮,神色有些小小的愧疚——其实在哥哥面前该是最坦诚的,本来不该对他隐瞒什么,可是云泽中可能还有一位幸存之人,她思来想去,终究没说出来。
哥哥做事雷厉风行,如果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大概是不会放过的。
可青凤翎已经在哥哥手中了,云泽境再不能威胁到她,如果真有一位幸存之人,她有话要问。
再多的事实摆在眼前也罢,她要听云泽人亲口说。
如此,也可斩断最后一丝情分。
到时她也不必事事都让哥哥解决,云泽境伤害自己、伤害哥哥在前,她会亲手处置了那人。
……过了两天,慕蒙觉得自己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又是撒娇又是保证,才哄的慕清衡带她回去了。
两人回到天族之时,正好赶在慕清衡生辰礼之前。
慕清衡少时就被立为太子,颇受敬仰,来道贺的宾客已经到了大半。
他着实无奈:你啊,也算是会为我找活干,本想在人界躲个清净,现如今又要忙起来了。
慕蒙笑盈盈的:没事没事,我帮你分担嘛,我看妖族的太子哥哥也到了,我去招呼他,你看顾其他宾客就好。
她喜欢哥哥受人敬重,光芒万丈的样子,若是因为她,要冷冷清清的在人界的小院子中过生辰,也太委屈他了。
慕清衡微一蹙眉。
他说:不用了,你去歇着。
哦……也是,天族一向与妖族最为交好,如今妖族的太子殿下亲自来道贺,应当由哥哥出面更为妥当。
算啦,那她去照顾别人。
慕蒙挑着她能招呼的客人走了一圈,拿了不少各家族另外为她备的礼物,开开心心地往寝殿走。
走到门口还没进去,便听见里边有说话声。
你们小殿下身体可好些了?夜里睡觉可还做噩梦吗?多谢月太子挂怀,小殿下身子已经好了。
您居然还记得我家殿下夜里常做噩梦,真是多谢。
您放心便是,现下她长大了,夜梦都好多了。
慕蒙好奇地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
蒙蒙,是你过生辰,还是太子殿下过生辰?你怎么收了这么多礼物。
原来是月流天,妖族太子。
月流天穿了一身松石绿的衣衫,极挑人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倒是相得益彰,把他的脸衬得格外好看些。
他就坐在庭院的石桌边,桌上摆了几盘糕点。
灵微看见她回来,施了一礼就退下了。
月流天是妖族太子,身份尊贵,是极重要的客人。
没想到不在前面觐见父帝,倒跑到她这里了。
慕蒙和他不是特别的熟,双手又抱了太多礼物,只能囫囵福了个礼:太子哥哥好。
说起礼物确实挺窘迫,慕蒙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人家都大老远的带来了,我怕不收……会不太好。
月流天忍俊不禁,摇头失笑:你呀,最可爱了。
难怪收这么多礼物。
你来,我也带了一份礼物给你,他长了一张笑面,说起话来语调轻快,此刻笑吟吟地看着慕蒙,显得十分可亲。
慕蒙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走过去将怀中东西放到一边,然后就睁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望着月流天。
月流天语气温和,笑道:蒙蒙,清衡定是把你护得太好了,怎么这么乖?你是这里的主人,我不请自来,你不生气啊。
怎么会?太子哥哥不是外人。
既然不是外人,就别这么生疏了,月流天从怀中掏出一方锦盒递给她,收了我的礼物,以后可以唤我一声月哥哥。
慕蒙看了眼面前的小盒子,虽然还未打开,但里边外溢的灵气已经说明,这份礼物绝对不是凡品。
太……嗯,月哥哥,你没跟我开玩笑吧?这份礼物这么贵重,真是送给我的?别不是把送给哥哥的东西拿错了?月流天笑道:放心吧,没拿错。
就是送给你的,打开看看。
他这样笃定,慕蒙不再疑惑,小心的拆了盒上的红绳,打开盒子。
盒中是上好的云丝织锦,正中央摆了一枚护心镜。
这护心镜不像寻常护心镜那般厚重,反而薄如蝉翼,但灵气强盛,材质极佳。
慕蒙看的呆了一呆,赶紧稳稳地又把盖子盖上了,往月流天那边推了推:月哥哥,这护心镜不是你们妖族传代的宝贝吗?怎么……好端端的,怎么拿来给她?别说不是她过生辰,便真的是她过生辰,也不能要这么贵重的礼物。
人家子孙代代相传的,给了她,他儿子将来怎么办?月流天神色不变,又将盒子推了回去:这可是我大老远带过来的,不收可不太好。
这是拿她进门时的话来堵她了,慕蒙再三推辞无用,见月流天神色认真,纠结了一会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她就先收着,等到日后他儿子出生了,她这个当小姑姑的,再送回去便是了。
这么想着,慕蒙又将红绳按照原样系好了。
虽然她与月流天不熟,但知道哥哥与他交好,这么看来是真的情谊深厚。
慕蒙好奇地问:月哥哥,你给我带了这样的礼物,不知给哥哥送了什么?肯定又是一大手笔的礼物。
月流天微微启唇本想说话,后眼眸微转,笑容显得有几分促狭。
他含笑逗她:我倒是想送清衡一个妹夫。
妹、妹夫?慕蒙不确定地问:哪个妹妹?是……是我吗?这么大的事儿,她没敢直接对号入座,毕竟她的父帝母后有三个子女,她上面还有一个姐姐。
月流天看她紧张的模样,捉弄的心思收敛了些,但一正经起来,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他只好迂回道:刚才去见过天帝,聊到了慕落公主殿下,只可惜看样子天帝怒气未消,依然不准备放她出天牢。
而且,便是殿下出了天牢,恐怕也不肯嫁与旁人。
这事沉重,说起来慕蒙的目光有些黯淡,月流天不愿惹她难过,温声劝道:蒙蒙别伤心,再给他们些时间吧,日后定会好起来的。
我们还是谈谈我们的事,蒙蒙,你怎么想?我……蒙蒙。
慕蒙刚开了个头,就听身后慕清衡唤她的声音,他换回了一袭白衫,气度风采无一不出挑。
本来月流天也是极出色的人,可他一进来,便被衬的落了两分黯然。
慕清衡走进来,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我说怎么寻不到太子殿下,原来是在小妹这里。
他坐下,周身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略的威压。
慕蒙看了眼哥哥,不知为何,心中涌上一股奇奇怪怪的心虚来。
月流天的目光在慕蒙和慕清衡身上打了个转,心中有些疑惑。
他素来知道慕清衡聪慧敏察,自己很多年前就将蒙蒙放在心上,暗暗等她长大,他不可能不知道。
虽然慕清衡一直以来不置可否,但他以为,这一次求娶应当不会有什么阻碍。
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想的简单了。
慕清衡慢慢地将小盒子推给月流天:你的意思我知晓了,只是蒙蒙还小,有什么话可以先与我,或是父帝去说。
此言一出,月流天深觉此事艰难,微笑道:礼数我懂得,只是到底应该先问过蒙蒙的意思。
若是蒙蒙不愿呢?月流天道:蒙蒙不愿,自当不纠缠。
慕清衡看向慕蒙,她正睁着一双黑珍珠般澄澈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目光懵懂而信赖。
他神色不自觉和缓,再看回月流天:蒙蒙还小,此事待她大些再说。
……月流天被哥哥三言两语推脱走了,不过他执意要将护心镜留下,哥哥一开始是不应的,后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说暂时由她保管。
慕蒙也是这么想,毕竟这位月哥哥送礼物送的太诚心了,不收感觉倒让人家难过。
只能按照最开始的想法,等以后有机会把礼物还回去就是。
只不过,本来她还想在宴礼上见到他时,再好好谢谢他的,结果却听闻妖君急召,他没有参加宴礼便告辞了。
慕清衡的生辰礼办的很热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年他战功更盛的缘故,今年父帝似乎有意办的更隆重些。
宾客尽欢,因为慕清衡不太爱热闹,宴饮到一半,便推脱自己不胜酒力,回去躲清净了。
他一走,慕蒙也悄悄地溜了,哥哥回来后一直在忙,她准备的生辰礼物还没有送呢。
慕蒙脚步轻快地走到殿外,还没敲门,就听到里边人温声唤她:蒙蒙,不必敲了,进来。
慕清衡换下了繁重的礼服,穿着一件轻薄的衣衫,乌黑的墨发束了一条发带,美的慵懒随性。
他靠在小几上饮茶,旁边已经备下了几样点心。
慕蒙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边:哥哥,你怎么知道是我?她看了眼桌上的点心,孩子气的笑容更加深,拿了一块千层酥吃:还给我准备了好吃的。
慕清衡微笑了下,将放得远的两盘点心摆在慕蒙面前,倒没说什么。
慕蒙不是来专门吃点心的,咬了两口就忍不住雀跃道:哥哥,现在该轮到我给你送生辰礼物啦。
欢欢喜喜的,明明就她一个人,倒把这清冷的宫殿闹得十足烟火气。
慕清衡看着她,眉眼慢慢含起笑,忽然他眨眨眼,略有些僵硬的收敛住。
他一手执剪刀拨了拨灯烛,低低了嗯了一声。
烛火晃了几晃,屋子里比刚刚更亮堂。
慕蒙喜滋滋地从怀中捧出一件物什,还不等展示给慕清衡看,便听他忽然问道:蒙蒙,你喜欢妖族太子么?妖族太子啊……慕蒙想了想:挺喜欢的,这位哥哥很好,平易近人,又没架子。
慕清衡的手几不可察的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拨了下灯芯。
第6章 欺骗 错过自己胸腔里轻微的、咚的……但是,不是那种喜欢。
慕蒙补充道:我没想过这些事情,而且和月哥哥只见过几次面,也不能就这么草率的答应啊。
还有,若要成家,应该是哥哥先来,还有姐姐……慕蒙顿了下,我怎么能跑到你们前面去呀。
慕清衡失笑:此事倒不必讲先后顺序,不过说起话来这般孩子气,确实应当多留几年。
他声音低,但每个字咬的清清浅浅,在寂静的夜里仿佛玉石相撞的清脆声,听起来格外好听。
他们兄妹以前没讨论过这种话题,第一次说了这两句,慕蒙一张小脸就涨得通红:好了哥哥,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你还一直取笑我。
好……慕清衡放下剪刀转头看向慕蒙,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蓦然停住。
昏黄暖意的烛火下,小姑娘白净的双颊晕红,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腮边,娇美动人到让人一下挪不开眼。
她神情又是那一如既往的认真,乌黑的眼瞳像沁了水,干净的令人心颤。
慕清衡只怔愣了一瞬,旋即自然地说:……哥哥不笑你。
是什么宝贝礼物?慕蒙笑得弯弯的眉眼更像月牙,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魂花?慕清衡看清慕蒙递过来的东西,如钩的墨眉微微一挑。
慕蒙很开心的点头,是魂花,我做的,哥哥,我给你种下吧。
慕清衡一时沉默,片刻后,他慢慢伸出手臂。
烛花噼啪爆响,屋中很安静,可空气中似有温度。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的目光很冷,好似失神般的漠然。
蒙蒙,谢谢你。
慕清衡声音很轻,仿佛喟叹。
而喟叹之下,似乎还有更复杂的东西。
慕蒙没注意,她满心欢喜,将慕清衡洁白的衣袖向上挽了两圈。
她素净的小手捧着一朵魂花,花瓣就像她的手指一样细软无辜。
这朵轻盈的花落在慕清衡线条流畅漂亮的小臂上,浮光一闪,化作一片殷红的痕迹,覆在他的肌肤上。
慕清衡安静看着,默默不语。
魂花难得,在开花之前要花费不少心思,不仅必须心念虔诚,更要用自身的灵力去灌溉,是极耗心神的宝物。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它的用处。
魂花并蒂两朵,持花者将其中一朵种在要守护的人体内,不仅当其有危险时可以通过魂花立刻感知,还能凭借魂花并蒂的感应,瞬间到达另一朵花所在的地方。
收到魂花,是六界中所有人公认的,最值得艳羡的事情。
慕清衡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抬眸盯着慕蒙毛茸茸的发顶看。
哥哥,这魂花好难种啊,我几次都想请教你,但一想到要给你个惊喜,都忍住了。
慕蒙种好了一朵魂花,将自己的那一朵小心地收好,仰着奶乖的小脸笑盈盈道:哥哥,你别看我现在还不强大,但是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
总有一天我可以运用自如赤心丹的力量,就可以保护你了。
说完之后,还不忘记种魂花最后的步骤,慕蒙闭上眼睛,虔诚的双手合十。
丝丝浅浅的柔光从她细白的指尖散出:花许下,怜我意,愿我的哥哥慕清衡永远平安。
慕蒙是天帝之女,尊贵的天族公主,她的祝祷本身就带强大的力量,更添许多圣洁之气。
慕清衡望着她,认真专注地听。
在慕蒙说出愿我的哥哥永远平安这句话时,他有一瞬间几乎忘了——自己在不久的将来,要取她性命。
他没察觉,自己正第一次放空了大脑和心思,只全心全意的听这个小姑娘说话。
太过认真,以至于错过了自己胸腔里轻微的、咚的一声响。
……慕清衡的生辰礼过去之后,天帝也拟定好了云泽境的罪状。
颁布下去后,引起了一阵哗然义愤。
其中大多数都是在怒斥云泽境狼子野心,罪大恶极。
但也有少部分不同意见,直言太子殿下生杀予夺,全凭他一人之言,云泽境的罪应当从头到尾将前因后果讲得清楚明白,证据齐全。
其中闹得最厉害的是曦朝仙君朝虞,他是天族颇有资历的上仙,论起备份和地位,甚至称天帝一句兄长也不为过。
这日朝会,便起了争论。
臣素来知道太子殿下公允正直,只是凡事都得讲证据,谋逆是多大的罪过?总不能光凭殿下的一张嘴便这般过去了。
没错,太子殿下多年来的功绩大家都看在眼里,臣也是为殿下着想,若是此事不明不白,岂非成了殿下的污点?只是拿出罪证,让此事更有信服力罢了。
朝虞的这些言论传到慕蒙耳中时,天族的朝会早都散了大半日了。
慕蒙本来正在收拾称手的仙器,打算再次下界去云泽境查探一番的,听到这话,顿时皱眉,全听完之后气得要哭。
话都是灵微转述的,她说的细,说了半天还没说到结果,慕蒙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说这些,父帝什么态度?哥哥怎么说?灵微犹豫一瞬,没直接回答:小殿下,您知道的……曦朝仙君一向是如此。
她语气不忿:因着圣祖们的规矩,太子之位要则贤而立,可陛下立了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来他便不依不饶,总想着要挑出太子殿下的错出来。
但太子殿下尊贵之躯,自有傲骨,总不能曦朝仙君说什么便应什么吧……慕蒙从这避重就轻的回答中明白了:哥哥不想理会这种无稽之谈,可父帝已经应允了曦朝仙君的话?他也觉得哥哥应当拿出证据?灵微看了慕蒙一眼,咬住下唇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踌躇片刻她一跺脚,低下头语气悲愤:是……可惜陛下当日正闭关,没亲眼见着您是怎么血淋淋的被殿下抱回来的——莫说殿下大怒,就是奴婢几人,都恨不得冲去云泽境,亲手剁了他们才算解气!早在灵微犹犹豫豫时,慕蒙心中就已经有定论了。
后面她的那些气话,仿佛隔了一层薄膜,都有些听不清楚。
慕蒙倔强地咬住下嘴唇,想到哥哥竟然在今日的朝会上受辱,一颗心疼的仿佛在油里滚过一遍。
灵微见不得她这样,心疼道:陛下也只是说尽力将证据补齐,并非不信任太子殿下。
逆反已死,谁都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哪里找得到证据……哥哥不是没有证据,他不愿意答应,是因为不想把我推出来罢了。
慕蒙忍了又忍,水眸隐隐沁出一层泪光,她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怎么没有证据?他要证据,给他便是。
云泽的灵力造成的伤痕人人可认,他若是信不过别人,便亲自来看一看我背上的伤。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灵微吓了一大跳:小殿下气糊涂了!您千金玉体,哪能让人随意查验?慕蒙眼圈红红的,被人掀了窝的小兔子一样委屈,却难掩坚定: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我不会叫曦朝仙君欺负了哥哥。
她说完,推开门往外跑去。
……慕蒙本想第一时间就跑去看哥哥,可往他宫殿方向跑了两步,又顿住脚步。
不能去,见了哥哥,她肯定忍不住眼泪,哥哥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而且他那么疼她,一定不允许自己去当这个证据。
再去找父帝和母后是没用的,父帝下令过的事绝不会反悔。
事已至此,哥哥非要拿出让曦朝仙君他们哑口无言的证据才行。
慕蒙直接去了朝虞的住所。
朝虞住的偏僻,因为他为人孤高古怪,并且多年来对慕清衡不敬,慕蒙极少踏足这里。
本来慕蒙以为,朝虞那般不喜欢哥哥,大约也不会喜欢自己,这一趟大概会受些委屈。
谁知朝虞的态度却算的上和善。
见过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殿下有何贵干?哦,进来说。
他长了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眉毛压得很低,看上去面相有些凶,但慕蒙发现,朝虞有些不太习惯地牵了牵唇角。
有点怪,不过他这样子倒叫她心中踏实了点。
慕蒙想了想,还是决定直奔主题:朝虞叔,我来打扰您,是为了今日朝会的事,我听说您对哥哥处置云泽境的事颇有微词。
朝虞看了慕蒙两眼,笑得有些僵硬的嘴角慢慢落下,恢复了平常冷淡的面相:你是为这个来我这的。
是。
慕清衡让你来的?慕蒙连忙摇头否认:不是的,哥哥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朝虞叔对哥哥的误解这么深,他明明是那样好的人,慕蒙心疼,忍不住为他辩解:朝虞叔,我得到消息便直接来找您了,还没来得及去见哥哥。
他若是知道我来,一定会阻拦我的。
朝虞表情淡淡的听了,不置可否:殿下此刻来找我,是想说什么呢?他眸光一冷:你是要为太子殿下说情?小殿下恕我直言,你当日重伤昏迷,等你醒来,云泽境所有的人都被太子殿下杀尽,你的证词并没有那么的可信。
慕蒙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人可能会说谎,可是证据不会。
朝虞叔,我知道我与哥哥感情深厚,我说什么您未必会信,但是我身上有被云泽灵力重伤过的痕迹,一验便知。
朝虞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你说什么?慕蒙说的从容,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云泽的功法从不外传,谁也假冒不了;若是受人控制更是无稽之谈,那我身上定会有两道灵力痕迹。
查验之后,一切都清楚分明了。
朝虞没立刻说话。
半晌,他语气沉沉,似乎动了一点怒气:您贵为公主,千金贵体,这般随意让人查验,成何体统?是啊,自然不成体统。
可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天一闪而过的灵力,还不确定是不是云泽境的人,即便是,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他,难道这件事就一直拖下去?这个办法虽然自己会有些委屈,但却是最快最有力的证据。
而且……她是在保护哥哥,其实也算不上委屈的。
慕蒙眼睛沁了层极亮水色,认认真真地看着朝虞,等着他的答复。
朝虞与她对视片刻,便挪开眼,长长的沉默着。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情没什么可证明的,太子和公主二人去了云泽境,结果公主受了重伤。
云泽境掌管着青凤翎,本身就与天族之间有一丝微妙关系,公主不是他们伤的,还能是谁?再说小公主是太子殿下的眼珠子,从小到大怎么疼怎么宠,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宝贝妹妹皱一下眉都要心疼,被人伤成那样,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可是朝虞还是觉得怪,说不上来的怪。
良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小殿下,若是让你的贴身婢女查验,我并不放心。
可我的下属皆是男子,有一位新上任的玄天将军,他是我徒儿,他为人正直,言行雅正,由他来验,您可愿意吗?慕蒙笑了,笑容天真动人。
她轻声道:我愿意。
……夜色黑的沉重,无星无月。
慕蒙从朝虞那里出来,她低着头走得很快,黑暗中,她那张温婉的小脸有些苍白。
走着走着,她眨眨眼,又笑了。
等到了慕清衡的宫殿,看见心心念念的人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他委屈,要比自己委屈还让她难过。
慕蒙小跑过去抱住他劲瘦的腰,将脑袋埋在他怀中。
怎么了蒙蒙?慕清衡清湛的嗓音在头顶低低响起,一如既往的温柔:好啦我家宝贝,别哭,让哥哥看看。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抬了抬慕蒙的下巴。
慕蒙抓住他的手:哥哥,没事了,你不要难过。
慕清衡心下明镜一般,慕蒙得到消息来安慰,实属意料之内,他不语,大手一下一下的抚过慕蒙的头发。
他的手势极其怜惜温柔,漂亮的眉眼却冷淡。
看向桌面上那杯已经冷掉的茶——慕蒙来找他,却比他预计的晚了许多。
让他在等待的时间中,把想好的措词又推敲了两遍。
慕清衡勾起唇角,双手揽紧慕蒙娇小的身躯,轻轻拍着她的背。
来迟了不要紧,一切都在既定的轨道中,毫无偏离的前行。
只要她来了,他自然会不着痕迹地引导她该做什么。
慕清衡耐心地等着慕蒙委屈抽泣,并不出声打扰。
只是,她流的泪太多,温热滚烫,将他胸口的衣襟弄湿了。
渐渐地,慕清衡拍哄慕蒙后背的手慢下来,漠然的神色出现一丝波动。
很奇怪。
大概因为慕蒙赖在他怀中太久。
也因为衣衫湿答答的贴在身上。
慕清衡觉得心口那里感觉很怪,很不舒服。
第7章 愚蠢 慕清衡慢慢眯起眼睛,只盯着那处……这不适太明显,慕清衡微微蹙眉,冷不丁听见慕蒙又说:哥哥,云泽境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以后没人再欺负你了。
慕清衡的手一顿。
慕蒙从他怀中抬头,眼圈还红着,唇角却小小地翘起:哥哥,我去找了曦朝仙君,他派玄天将军查验了我背上的伤……说到这儿,她还是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
虽然那位玄天将军十分守礼,完全没有碰触到她的肌肤,可那毕竟是一位陌生男子,要褪下半边衣衫,将后背的伤给他看,到底难堪。
闭上眼睛,她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一缕灵力扫过后背的酥麻感,和那独属于男子的冷冽气息。
……查验过后,曦朝仙君再无异议,哥哥,你不用为难了。
你已经去找过了曦朝仙君?慕清衡盯着她,目光竟有一丝灼热,他眉心拧的很紧,他居然敢让盛元霆查你的伤?慕蒙不知道玄天将军的名字,她只是觉得慕清衡的神色有些阴鸷:哥哥,你生气了?慕清衡沉声道:你是清白姑娘家,是公主,何等尊贵?盛元霆怎么配看你?他罕见的有失沉稳,语速很快:就算要验,也要请你姐姐,我与她失和多年,她绝不会偏颇于我。
由她来验,朝虞必会信服。
慕蒙睁着清凌凌的眸子愣了愣。
对呀,姐姐倒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只是,当时她又心疼又着急,一心只想着给哥哥作证,哪顾得上为自己打算。
慕蒙低下头,想一想感觉有点懊恼:我当时……没有想到……慕清衡抱着她,一言不发地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眉心未松,漆黑的眼睛中情绪沉沉。
他以为,慕蒙知道此事,会先来找他哭哭啼啼,没想到她竟有决断。
按照往常,他现在该柔声说点什么哄她,但他此刻一句话也不想说。
当初就知道会有今日变故,现下结局与他所料虽然有所出入,但这点差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他不明白,为何自己胸中堵了一团无法疏散的郁气。
大概是因为她太蠢了。
天族公主,竟会同意让陌生男子验伤。
慕清衡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极紧,用力到骨节泛起几分青白色。
他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讥诮。
蠢到叫人看不下去,蠢到叫人动了怒火。
他看向慕蒙,小姑娘靠在他怀中,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乌黑柔顺的头发,以及乌发没遮住的一小块颈后肌肤。
肤色莹润瓷白,上好的玉石相比都要黯然失色。
慕清衡慢慢眯起眼睛,只盯着那处看。
好半天,他紧握的手掌无意识摊开,手心赫然四处瘀血的指痕。
快了。
很快,他便不必再动此等无用之气了。
……两日后,朝虞仙君亲自将云泽境一事的证据归档,呈送给天帝,此事尘埃落定,被封存在厚厚的秘卷中,渐渐便没人再提及了。
不过因为他节外生枝,不仅连累了太子的清名,还让公主也受了委屈,天帝心中不虞,将他贬去南边的界河看守百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事都过去了半月,慕蒙已经第二次偷偷探查云泽境回来了。
小殿下又跑到哪去玩了?灵微刚汇报了曦朝仙君的事,见慕蒙没什么反应,以为她玩心还没收回,最近小殿下倒喜欢一个人出去玩,虽说青凤翎已经到了太子殿下手里,必定是万无一失的,可到底也要小心些。
以后再出去,还是叫些人跟着吧。
我知道了,放心,我在外面很警惕的。
慕蒙随口应承,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拨钗上的流苏。
这两次去云泽查探皆是一无所获,那里已然成了一座死城,再没有一点生气。
那日一闪而过的灵力,究竟会是什么人呢?如果是云泽的人,可是在计划着向哥哥复仇?慕蒙担心那人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倒希望是自己感觉错了。
那日不过是风吹桃花,而自己重伤后重踏云泽境,心中紧张的缘故。
小殿下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灵微笑吟吟地给慕蒙倒了杯茶,可是在想陛下要给您定亲事的事?慕蒙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一下子没把灵微的话听进去。
待反应了一下,慕蒙扭头:父帝要给我定亲事?是啊,莫非太子殿下没跟您提起?没有啊,哥哥什么都没说。
这会儿慕蒙也顾不上想哥哥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提,拉着灵微的手问:原来这几日父帝召见族亲,是为了我,那可有定下人选?灵微笑道:哪能这么急呢,自然是要千挑万选的。
再说最终结果如何,还要问问您的意思。
不过奴婢听说,妖族与我族交好,原本陛下中意月太子的。
只是虽然他品性上乘,但家族中人丁复杂——那日太子殿下生辰,他还因妖族杂事不得不提前离席,这样的光景,真要您嫁过去,怕是会操心太多。
原来八字还没一撇,慕蒙不知怎么松下一口气,手中的帕子揪来揪去,都快揪变形了。
灵微细细打量慕蒙:小殿下似乎看着闷闷不乐呢。
也没有,只是一听定亲,总感觉自己是长大了,好像明天就要离开天族了似的。
慕蒙一手托着下巴,小声叹了口气:哥哥还未曾娶亲,姐姐……也没有嫁人,怎么就轮到我了呢。
灵微看着慕蒙愁眉苦脸的模样,小殿下生的好看,叹口气都让人心软,果真还是小姑娘,连发愁也是一副娇娇小女儿情态。
她顺了顺慕蒙的鬓发:各族亲的女儿也都如此,长公主殿下当年也是您这个年纪开始议亲的,只是她现在亲事难说,要看陛下何时消气了。
慕蒙点点头,提起这事,她眸中浮现出几分心疼。
灵微怕惹慕蒙难过,立刻继续说道:至于太子殿下,也并非陛下不上心,实在是他精才绝艳一骑绝尘,族亲的仙子们固然优秀出众,却也没有叫他欢喜的人。
正聊着,忽然外面来传有人递了拜帖,求见小殿下。
慕蒙从没公主架子,一听便笑道:去传吧,是谁这么客气,还递拜帖?她在天族算年纪最小,一般来的都是长辈兄姐,通传一声就是了,这么老老实实递拜帖的,慕蒙有点好奇。
底下的侍女道:回小殿下,是新任的玄天将军盛元霆大人。
慕蒙一下子站起来:他、他来找我干什么?大家也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慕蒙故作镇定:先请他进来。
当日验身的事知情者甚少,曦朝仙君的证词写的避重就轻,这一节几乎一笔带过,那位玄天将军更是正直之人,他对此事守口如瓶,天族中连捕风捉影的言语都没有。
因为这个,慕蒙心中很感激,但他今日突然来找她,就让她有些摸不到头脑了。
盛元霆穿了一身玄色衣衫,袖口扎紧,看着十分干净利落,他身材高大,走进来显得这庭院都逼仄几分。
见过公主殿下。
他声音清润,比起那天秉公办事的克制严肃,似乎刻意压低几分,显得温和许多。
慕蒙点一点头:灵微,赐座。
你们先下去吧。
人都退下后,庭中剩下他们两个。
慕蒙眼神瞟向别处,不怎么落在对面男人身上,她现在看见他还是很想羞赧——那天她背对着他,褪下右肩的衣衫,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让她待检查结束便立刻跑了。
虽然现在也很想捂脸跑走,但她是公主,怎能这样没出息。
慕蒙很有出息地坐离盛元霆几丈远,礼貌和气地问他:不知将军有何贵干?她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眼底清澈干净,想来她不自知,那不安和警惕都清清楚楚写在上面,看着让人想失笑,却又可怜又可爱。
她身侧的那株玉兰开的正盛,映衬的她肤光胜雪,绝色无双。
盛元霆尚未开口,耳根已有些微红。
顿了顿,他坐得越发端正,诚恳道:小殿下莫怕,等下臣要说的事,还请您千万莫要紧张,若是您听了厌烦,只当臣今日从未来过,臣也不会向第三人提起。
他态度柔和,细细铺垫之后,慕蒙卸下不少防备:这位玄天将军看起来端庄持重,原来心思这般细致,还未说明来意,倒先照顾她的情绪。
她倒并非紧张,只是见了他总觉得窘迫:无妨,将军有话直说就是。
盛元霆双手覆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道:近日,臣听闻陛下与娘娘正为小殿下议亲,臣作为玉如境长子,亦在人选之内。
他顿一顿,低沉的声音显出一丝紧张:陛下素来疼爱殿下,最后的人选是要殿下点头的,臣今日来想请您……您不要因之前的事反感臣。
慕蒙明白了,但明白之后还是有一丝不解——原来他郑重其事的,只是跑来请她不要讨厌他?这也值得跑一趟啊,玄天将军比她年长,怎么心性比她还像小孩子?眼看他面上还是一派稳重,但置于膝上的指尖有些微微发抖,想来内心正紧绷着:将军放宽心吧,之前你秉公办事,又没有越矩之举,哪里叫人反感了?盛元霆似乎松下一口气,温声道:其实……那日臣本想向您道歉,只是……他摸一摸鼻子,只是您跑的太快了,臣还没来得及开口。
再后来,臣本想登门致歉,但又怕此举反倒叫您不开心,踌躇犹豫便一直没来,希望小殿下勿怪。
慕蒙挥挥手,露出了一点笑意:不怪不怪,我一直都没有怪过你啊。
他说话温和从容,举止也是妥帖周到,说起来,倒有三分像哥哥。
因为这个,慕蒙不由得对他生出些好感。
盛元霆见坐得远远的小姑娘终于露出了笑容,也忍不住弯了弯唇,正要再说什么,忽然一顿,扭头向外面看去——一看之下,他立刻恭敬起身,拱手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慕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哥哥正站在殿门口,稀薄的日光透过云层落在他身上,无端显出几分清冷,但他姿容无双风华绝代,周身气息却比日光更盛。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只不过——慕蒙眨眨眼,哥哥今天好像有些不开心。
第8章 伤害 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这时究竟该……慕清衡慢慢上前几步。
他一向都是这样,气度闲适从容,做什么都有条不紊,衣袂轻扬间皆是优雅矜贵。
慕蒙就不同了,看见慕清衡,眼睛一亮便扬起笑脸噔噔噔跑上前。
哥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看我?这个时候,一般哥哥在父帝那里议事。
慕清衡看了一眼盛元霆,又看向慕蒙:这两日清闲,没什么重要的事。
他说话时,目光温柔地落在慕蒙脸上,将她微乱的鬓发掖在耳后。
盛元霆在一旁看着,眼中不由得浮现几分艳羡,微笑道:太子殿下与公主感情深厚,真是让人羡慕。
只可惜臣的家族唯有臣一子,并无小殿下这般可爱的妹妹可以照顾。
慕清衡没看他,低声笑了笑:也对,玄天将军若是也有妹妹,便知为兄长之心。
见到你,实在没什么好心情。
慕蒙吓了一跳,哥哥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算得上刻薄。
她不傻,自然知道哥哥这样语气不善,是因为之前玄天将军查验她伤痕的事。
慕蒙赶紧偷偷揪了慕清衡的袖子一下。
这件事是她自愿的,而且玄天将军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不尊重之意,实在怨不到人家头上;再说玄天将军能力出众,连她都有所耳闻,与这样一位良臣生了嫌隙可不好。
慕蒙一连拽了慕清衡的袖子两次,见他没反应,又戳了戳他手背。
慕清衡只作不觉,还反握住她的手。
慕蒙实在没办法,转头对盛元霆笑道:将军,我哥哥之前不是这样的,你千万不要生气啊。
慕清衡微微蹙眉,旋即松开,看了眼慕蒙。
她话中亲疏分明,盛元霆摸摸鼻子,含笑道:怎会。
他明白,再待下去也是无用,今日自己心中真正所求,不过说出了十中之一,对着小公主还敢稍微提两句,对着太子殿下,心中便只剩惭愧了。
毕竟整个天族谁不知道,小公主是太子的心肝,是逆鳞,疼宠入骨,今天太子殿下对他不过语气重些,实则已经颇给面子了。
盛元霆对慕清衡拱手,态度诚恳:殿下,臣今日先告退了,改日必定拜访殿下,还望您赏脸。
慕清衡不置可否。
他没反应,盛元霆也不多话,行礼过后便离开了。
慕蒙本来还有点担心,但发现这位玄天将军气度平和,走的时候还轻轻对她点头微笑——他生了副好脾气,想来没有对哥哥生气吧。
不过等人走了,慕蒙摇一摇慕清衡的手,很不赞成地看着他:哥哥,你别为了我苛责玄天将军,你看他刚才……多没面子呀。
幸亏这位玄天将军性格像哥哥,温润谦和,不是那等孤高冷傲心胸狭窄之辈。
慕清衡垂首看着慕蒙的笑脸,一向看惯了的傻气笑容,今日却显得有几分刺眼。
他压住心中无端升起的戾气,平息两瞬,微微弯腰捏住慕蒙的脸颊。
动作已有,慕清衡微微启唇,却忽然顿住——向来信手拈来,此刻竟不知讲什么话,才更合乎身份。
一个疼爱妹妹的哥哥,这时究竟该生气,还是不该?慕蒙不明所以,乖乖让人捏着脸:哥哥怎么啦?哥哥不是教过你,你是公主,娇纵一些也无妨。
以后遇到讨厌的人,直接回了不见就是,何必请进来让自己不痛快。
慕清衡说的很慢,字斟句酌。
原来哥哥怕她委屈,慕蒙忍不住笑: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不讨厌玄天将军啊,他人很好。
慕清衡几不可察地一顿,旋即微微挑了下眉:他也人很好?也?还有谁很好呀?慕蒙一时没跟上慕清衡的思路,茫然地望着他。
慕清衡没有立刻说话。
他生的高大挺拔,鸦羽一般的长睫垂下来时,模糊地遮住眼中情绪。
最终他摸了摸慕蒙的头,淡淡说:没有,进屋吧。
……那日慕清衡陪慕蒙坐了会便走了,他最近似乎极其忙碌,慕蒙早就暗暗心疼坏了,这天去找父帝说话时,便忍不住护着:爹爹,您最近是不是派给哥哥太多事了?我见他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
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也可以帮他分担一下啊。
天族帝君最疼爱小女儿,闻言失笑,眼角显出淡淡的笑纹:你哥哥奉命搜捕魔族余孽,何等危险,怎能让你插手。
不过,他最听你的话,得空你劝劝他,太子至尊,虽然肩上负担重,但也不能累着自己才是。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笑道:若是真想帮你哥哥分担,你自己对议亲之事上上心,他摇摇头,调侃道,我看衡儿给自己选妹夫,可比上战场还严肃的多。
没一个入他眼的,总能挑出些人家的错处来。
慕蒙没想到,哥哥对这件事一字不提,私下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认真。
想一想,忽然觉得心里止不住的甜:哥哥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翩翩君子光风霁月,还真想象不到他挑剔的样子。
慕蒙低下头,眼角眉梢都是清甜笑意:哥哥肯定是舍不得我,才会这样的。
是啊,天帝慈爱地摸摸慕蒙的头发,谁能舍得我们家蒙宝儿?爹爹给你议亲,也只是因为天族女儿都是这年纪议亲的,若真要出嫁,那还早的很呢。
不过,那玄天将军盛元霆确实不错,我早就留意他了,但衡儿对他成见颇深。
慕蒙一怔:啊?他……天帝揽住小女儿的肩膀,悄声道:爹爹知道你委屈,那日盛元霆跑来向我请罪,我气不过,还打了他一顿呢。
慕蒙更惊讶了:他来请罪?还被打了?还不是朝虞那个老东西,一天到晚净知道胡闹,天帝忍不住骂了一句,拍拍慕蒙的发顶,原本我是看中他的,但经此一事,加上衡儿极力反对,爹爹还在犹豫。
当然,如果我们家蒙宝讨厌那小子,那爹爹也就不用犹豫了。
说讨厌肯定是算不上的,但她又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
若说些喜欢,那这世上她最喜欢的男子定是哥哥,因着玄天将军有三分像哥哥,她对他还有一二好感。
慕蒙正胡乱想着,冷不丁听见天帝低低叹了声:蒙蒙,你放心吧,这一次爹爹必定会给你千挑万选,绝不会让你像你姐姐那样,所嫁非人,终身遗憾。
父帝的语气大有哀伤之意,慕蒙心念一动,挽住他的手臂仰头恳求道:爹爹,这些年姐姐受了太多委屈,放她出来吧,好不好?不行,落落的性子太过偏执,若放她出来,她第一时间便要去东海闹个天翻地覆。
天帝摇摇头,对上慕蒙的目光勉强一笑:蒙蒙,每年你生辰都向我讨要探望你姐姐的恩典,倒也委屈你了,以后今年不必等生辰了,你若想她,便去看看她吧。
……每年慕蒙总盼着生辰到来,倒不是为了那许多恭贺与祝福,而是这一天,她便可以被父帝允许去看望姐姐。
但她不知道,每一年去看望慕落的也只她一个人罢了。
毕竟,一位失宠的公主,为了嫁给心爱的男子,不惜与天族撕破脸,自废公主之位,带领私兵公然判出,可最后一身灵力被夫君设计骗走,连爱情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她给天族蒙羞,甚至一度沦为笑柄,谁又会来看呢。
蒙蒙?离你生辰还远着,你今日怎么过来了?慕落的牢房简单古朴,她一身素衣,脸色有些憔悴,看见慕蒙,她冷淡无波的眼睛露出一丝柔和:过来让我看看。
慕蒙乖乖走过去,仰起小脸,澄澈的眼睛中满是天真与安慰:姐姐,是爹爹让我来的,你再耐心等等,虽然爹爹嘴上不说,可我看他态度比以前有所松动,等我慢慢的劝他,很快他就会放你出来的。
慕落冷笑一声:只恨我一身灵力被贱人设计骗走,不然哪里轮得到他放我?我早就踏平这地方,灭了东海满门。
慕蒙心中一疼,隔着牢门去摸慕落苍白的脸:姐姐,爹爹就是怕你心中恨意未消,若是出去向东海寻仇,一定会吃亏的。
慕落抿了抿嘴,枯瘦的手缓缓摸上慕蒙柔软的小手,她将暮蒙的手握在掌心慢慢摩挲,很珍爱的样子。
不说这个。
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被云泽境所伤,险些急疯了,不过后来听说慕清衡大怒,屠尽了云泽境的满门,可是真的?慕蒙点点头:是真的,她怕慕落为她担心,连忙补充一句,现在已经都好了,不碍事的。
慕落嗯了一声,手从牢门栅栏的空隙中穿过,刮了下慕蒙的鼻子:看起来是没事了,灵力也比之前更强。
她忽然皱眉,语气有些不快:不过慕清衡是怎么回事?他亲自照顾你,竟然叫云泽的人伤到了你……还好他总算有些血性,如此不忠不义之徒,是该全杀了干净。
姐姐一向与哥哥性格不合,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她赞许哥哥的做法。
慕蒙摇摇头,微微笑着将自己的脸贴在慕落的手心:姐姐,你若疼我,就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也要想开些,我会多找机会劝爹爹的。
慕落垂下眼眸,神色极复杂,半晌,她抬起头凝视慕蒙:蒙蒙,你也到议亲的年纪了,此事可有眉目?这件事本来不想提的,怕提了让姐姐听了难过,但既然她发问,慕蒙便点头:是,爹爹和哥哥在商量,但还没有定下。
慕落沉默了片刻,随即微微弯下腰,郑重其事地看着慕蒙:小蒙宝,姐姐当年就是你现在这般年纪,识人不清,铸成一生大错。
你要听姐姐的话,一定要牢牢谨记,男人的温柔与宠溺,都有可能是装出来的,务必要好好辨别。
她的语气太沉重,慕蒙连忙答应:我知道的姐姐,你不要担心。
当年姐姐偷偷去私会东海王总带着她,那男人是怎样的花言巧语,海誓山盟,她样样都看在眼里。
却想不到那男人从头到尾没有一点爱意,只是一场彻底的骗局。
虽然慕蒙回答的认真,但慕落仍不放心:万一……若是万一,你的夫君负你伤你,你要如何?慕蒙想了想:若是有误会,说清楚向我道了歉便是;若是故意的,我必不会原谅了他。
就仅仅是不原谅他?慕落的声调拔高了两分,慕蒙正对上她的目光,她眼中闪着复杂,眼神中带着紧紧相逼。
慕蒙又低下头细细思索,其实并非她不愿意说,而是从小到大都无忧无虑,实在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伤害。
迄今为止,她觉得最令她愤怒的就是东海王骗走了姐姐的灵力,这已是她见过最大的伤害了。
若是比这还要大的伤害……慕蒙想象不出,最后只轻轻握拳,坚定的说:姐姐,虽然你想杀东海王大家都不支持你,可是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日后我爱的人,我一定掏心掏肺对他好。
可他若是弃如敝履真心伤我,伤我一分,我必然回报二分。
慕落淡淡笑了,苍白的食指在慕蒙额头上轻轻戳了一记:说的好,这才是我天族的公主。
说完之后,她自嘲一笑,这些无稽之谈,整个天族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愿意这般认真的与她说话了。
慕落低声道:罢了,我与你说这些绝不可能发生的烦心事做什么,你向来傻乎乎的。
还好有慕清衡在,他疼你疼的眼珠子一样,你分辨不出的,他自会替你分辨,会为你好好掌眼。
第9章 演戏 修长的手指寸寸抚过她瓷白的肌肤……自从看望姐姐回来,慕蒙便将这次议亲的人选要了来,闲来无事坐在宫殿里慢慢翻看。
不过她刚刚成年,就算看也不会从品性、家族、能力等方面诸多考量。
看来看去,无非是这些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家里有几口人,做过哪些事罢了。
看着看着,慕蒙总忍不住想起那日姐姐的话。
她的话细细想来,其实是叫人阵阵后怕的。
为什么爹爹和兄姐,以及天族的众位长辈们对云泽境的事这般痛恨,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谋逆之举,狼子野心,还因为大家一直都心知肚明,爹爹早就有心将她许配给云泽境的次子,云久琰。
所以他们和云泽才一直来往密切,亲如家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和云泽境次子的亲事便要提到明面上了,可如今出了这事,谁还敢提云泽境三个字呢。
想想都觉得可怕,久琰哥哥对她那般好,与亲哥哥几无差别。
可他与他的家族却是想要她的命,想剖出她的心脏取赤心丹……若真嫁了……慕蒙轻轻打了个颤,立刻摇摇头,目光重新回到桌面的纸张上,刚看两眼,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她的表情十分茫然,雪白的小脸上,带着近乎天真的疑惑神色。
既然大家都知道与默认她和云久琰会结为夫妻,云泽境也很清楚,他们为什么不等到过两年她嫁过去再动手呢?她嫁与云泽境为妇,若是死了,对她的尸体动手脚,岂不比哥哥在时下手杀她更容易些?难道说,他们竟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了?虽说当日他们若是得手,掌握赤心丹与青凤翎两大宝物,确实不必惧怕任何人。
但是,显然等她嫁去之后再动手更稳妥些啊。
正待深思,忽然灵微脚步匆匆地走进来,一脸忧色:小殿下,奴婢听长烬殿那边人传,说太子殿下病了。
慕蒙一怔,拂开桌面散乱的纸张站起:哥哥身体一向很好,怎么忽然病了?奴婢也不知,是听那边的侍卫说的,太子殿下今天早上咳了血,但却不让人出去乱说,到现在也没请医仙过去呢。
这么严重,竟然咳了血,慕蒙一下子牵挂的不得了,呼吸都急促两分:我去看哥哥。
……长烬殿内。
玉妲恭敬地垂首站在床边,照常汇报大小要事,全部报完之后,却没有立刻退下。
慕清衡靠在床头,如绸缎般光滑的墨发披散下来,脸色苍白,显出两分脆弱。
等了几息,他神色漠然地掀眼皮看向玉妲。
玉妲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说道:主人,贺兰大人听闻天帝欲给慕蒙议亲,他认为此事于我族大事十分有益。
慕蒙若是有一位朝夕相对的丈夫,来日事成之后便可祸水东引。
慕清衡没什么反应,他原是慵懒地靠在床头,捧着一本书在看,闻言再度垂下眼眸盯着书本。
她说,当选资历高些的人,无论是月流天还是盛元霆都好,慕蒙一直呆在天族,我们寻不到绝妙的机会,若是嫁出去……慕清衡放下书,修长的手指捏了捏眉心。
玉妲顿了一下,看慕清衡似乎有些不耐,语调慢了下来,试探着问:主人是担心若慕蒙成亲,心中对夫君生爱,您日后所得的赤心丹便会不纯吗?慕清衡放下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点着床沿。
看来现在是贺兰大人当家了,忽然他开口,冷戾的目光静静扫过,等事了之后,便是他为魔尊,你做副尊,如何?玉妲出了一身的冷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主人息怒,属下不敢,请主人饶命。
他就是沽名钓誉的勾当做多了,才会这般的不长进,慕清衡漠然道,青凤翎在我手里,日后剖丹夺命,与天族撕破脸是迟早的事,何必立那一时的牌坊,来日还要打自己的脸。
慕清衡静静合上书本:你去告诉贺兰缺,若再对我的谋划指手画脚,便拔了他的舌头。
玉妲跪伏在地,连连点头:是,属下知道了。
她被慕清衡这几句平平静静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随侍在慕清衡身边,她见惯了慕清衡在外光风霁月,以及对慕蒙的温柔宠溺,差点忘了他本性是怎样的人。
那颗匪石之心,六亲不认,没有任何良知善念,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玉妲惶恐不安,正想恳求主人息怒,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熟悉的声音:哥哥——慕蒙怎么突然进来了?这个认知让慕清衡和玉妲都微微一怔,玉妲惊恐地抬头,清清楚楚的在慕清衡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杀意。
来不及的,此刻主人下手再快,也根本无法处理尸体。
转瞬之间,慕蒙已经跑了过来,她在慕清衡床边站定,莹润的小脸因为急切染上了两抹红晕。
她弯下腰,仔仔细细地打量慕清衡: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她声音软乎乎的,又娇又糯,里边的心疼和担忧几乎凝成实质,没有人会听不出来。
玉妲都忍不住抬头看了慕蒙一眼,又小心地看向慕清衡,最后眨眨眼,低下了头。
慕清衡微微笑了一下,他本就容颜极盛,因着脸色苍白,这样一笑显出几分破碎美感。
无碍的,他说,门口的侍卫该换换,你来了,他们竟敢不进来通传。
通传什么,是我不许他们来的,慕蒙轻轻拉过慕清衡的大手,他的手冰凉,她立刻将他的手捂在自己掌心,细细地搓了搓,你若提前知道,肯定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糊弄我,哥哥,你坐好别动,让我看看。
她仔细探过一遍,发现哥哥身体并无不妥,内息平稳。
大概自己能力尚浅,看不出所以然,还要找医仙来才是正理。
慕蒙正想开口吩咐下去,慕清衡却在她说话之前温声道:蒙蒙,这位医仙看过了,不碍事,不必再找人来了。
慕蒙看一眼阶下跪着的玉妲,哥哥不说,她倒还没发现这跪着个人。
她打量过后,转头望向慕清衡:哥哥,这位医仙看着眼生,是新来的?她怕伤人家自尊,悄悄凑近点小声问,她的医术可信吗?慕清衡笑了:尚可。
哥哥从来都是这样,最好脾气了,慕蒙转了转眼珠,温和地问道:太子殿下身体有哪里不妥?怎么好端端的会咳血?是之前在战场上落下的病根还没复原吗?她认认真真地问,一手还紧紧握着慕清衡的手。
慕清衡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双手上,移到她的脸庞。
她娇憨可爱,此刻留给他一个侧颜,更添了几分温柔。
从这个角度看,去和窗外开的正盛的梨花相得益彰。
是她握他的手太紧太久了,他掌心生出了一丝潮湿的汗意,因着这微妙的感觉,她细白手指的每一寸柔软都被无限放大。
慕清衡轻轻低咳一声,听着玉妲回道:太子殿下宿兴夜寐,积劳成疾,修为也正在突破的重要时刻,这才病了。
不过好好调理便能好,可殿下不思休息,还需要有个人时常看着他,劝慰他些才是。
慕清衡的唇角淡淡翘起。
果然玉妲话音刚落,慕蒙立刻转过头:哥哥,你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她笑,算啦,从今天起,我要在你宫里赖着了,你可不许烦我。
慕清衡虚虚握拳抵在唇边,放下手时唇角已然恢复平常:我当然不会厌烦,只是怕你没什么时间罢了。
听闻前几日你修炼,都是盛元霆在一旁指导的,昨日月流天寻了许多新奇的礼物给你,你又陪他坐了一下午。
说的慕蒙心中都难受了,果然是她不好,这样细细数来,竟然是她忽略了哥哥: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知道自己总爱玩闹,你每每都要放下公务来陪我,我就……总之你不要伤心,我以后再也不会忽略你了。
玉妲皱了皱眉。
主人和慕蒙之间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说不清楚,就是哪哪都别扭。
不过,现在倒是隐约知道主人搞这事情的目的,无非是怕慕蒙心中有了别人,造成赤心丹不纯,便打算再加一把火:其实太子殿下忽然病倒,也是因为忧虑太过,这是心病,玉妲随口胡诌道,殿下与小殿下兄妹感情深厚,如今为着小殿下议亲的事,殿下心中伤心难过,不愿与您分离……她越说越没底气,眼睁睁地看着慕清衡本来温柔的脸色,一怔之后渐渐镀了一层寒霜,到最后看她的眼神称得上阴戾。
她、她没说错什么啊……他们魔族,虽然没有长一颗肉心,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反而抛却情感,拥有近乎巅峰的理智。
因此,什么场合该说什么样的话,才能获得最大的效果,一向都是他们做惯了的。
此刻她这样说,慕蒙必定更加心疼主人,并无不妥啊。
主人为何如此不悦?慕蒙坐在慕清衡身前,没注意到他的神色。
听了玉妲的话,她转头望向慕清衡,却见他神色一凛,倏地垂下浓密的长睫,沉默不语。
看来这位医仙所言不虚。
哥哥怎么这样傻?慕蒙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捏慕清衡衡高挺的鼻梁,且不说只是议亲,还有很久才会出嫁,如果哥哥因为此事伤心难过,那我便谁都不嫁,永远陪着哥哥。
她笑盈盈的,哄人的话从那张嫣红的小嘴中说出来,仿佛就比旁人多裹了一层蜜糖。
慕清衡修长的手指在她额心轻轻一点,寸寸抚过她瓷白的肌肤:尽说些傻话。
虽然这样说,他的神色却一点一点和缓下来。
玉妲看着,微微一笑,礼数周全的退了下去。
主人面对这天族小公主时的演技,真是越来越精进了。
第10章 计划 小姑娘长大了,兄妹之情,终究……这天慕蒙在慕清衡的宫殿陪他待到很晚。
正待回去时外面下起了雨,雨势极大,经久不息。
天际炸开一团团白光,像是将黑夜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外边的梨花树东倒西歪。
慕清衡看了看天色:之前人界历一劫数,有三年大旱,如今劫数已过,父帝命人尽早降下甘霖,人界也能少些生灵涂炭。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一勾唇角。
很快他转而望向慕蒙:蒙蒙,看这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收,今夜你就歇在这里吧。
慕蒙看见雨这么大,早就懒得回去了,她此前几乎是由慕清衡带大的,大半时光都在这里度过,根本没有任何负担:好啊。
她像小时候一样,什么也不顾及,脱了鞋趴在慕清衡的床边的小榻上,两条纤细的小腿支起,裙衫滑落在膝弯,露出莹润白皙的肌肤。
晃来晃去,白腻的晃人眼睛。
慕清衡看得怔了一瞬,随即移开目光:你在这睡,我去偏殿。
慕蒙愣了愣,眨眨眼睛回头看他:哥哥,你不用我陪吗?什么?慕蒙坐起来,温温柔柔地仰着小脸笑道:你不是最怕打雷了嘛。
自打有记忆起,她就记着哥哥害怕打雷,长大后她问过原因,当时他表情淡淡的,目光有些悠远。
他说:我也不知,大概惊雷总不是什么好事情。
听到这个声音,我便会想起如堆的尸山,成河的血流。
哥哥是天族之子,想来是身上带着一些意念的缘故,虽然不知他具体感受到了什么可怖之事,但有一件事情她却清楚。
那时哥哥还不是太子,父帝因为他恐惧雷声的事发了脾气,天帝之子惧怕雷声,实在太没出息,说出去会沦为笑柄,为了扳正他这个毛病,便将他锁在水牢中。
那牢房上面是空的,天上雷雨阵阵,都瞧得清清楚楚。
慕蒙年纪小,忽然一连几日都见不到哥哥,哭闹不止,等知道哥哥被关起来,她怎么求父帝都没用,只好跑到水牢外边陪哥哥说话。
她还是傻乎乎的一个小丸子,连伞都不会打,哆哆嗦嗦地淋着雨在外边拍门:哥哥,你不要怕,蒙蒙在外面陪你……担心慕清衡害怕,她就在外面大声的唱童谣。
等到放慕清衡出来时,他高烧数日不退,昏昏沉沉间,似乎只唤过两声爹娘。
当时她还觉得有些小小的失落,爹那么坏,把他关起来,蒙蒙才是小英雄,哥哥怎么不唤她的名字呢?当然更多是心疼,哥哥当时已有赫赫战功,修为出类拔萃,不仅是天族的佼佼者,六界之中也鲜少有人比肩。
可还是因为雷夜,而生了一场大病。
我那时是很害怕。
慕蒙还在往事中尚未抽离时,忽然听慕清衡轻声道。
外边风雨声席卷,催折树枝,他的声音在呼啸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平静肃杀。
慕蒙心中一软,跪在床边,轻轻抱住他的腰,小脑袋靠在他身上蹭了蹭:哥哥,我陪着你。
她低声说:我一直陪着你,你不要怕。
*慕蒙睡着以后很久,慕清衡都毫无睡意。
他什么都没说,她最终还是留下来,就在他身边两丈远的地方。
慕清衡支起手臂,如瀑的乌发滑落肩膀,他凝视着慕蒙的睡颜——她睡得安心踏实,骑着被子,裤脚卷到膝盖上面,露出雪白娇嫩的匀直小腿。
她唇角软软地翘着,想来做了一个好梦。
慕清衡看向窗外。
怕雷声是假的,他没生那颗七情六欲的心,终其一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叫他生出一丝恐惧。
只是会觉得有些恶心。
慕清衡默默下地,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大雨倾注,落了满地泥泞的梨花。
哥哥,你不要怕,蒙蒙在外面陪你……哥哥,我陪着你。
我一直陪着你。
鼻尖萦绕血腥与腐尸的味道渐渐淡去,慕清衡推开窗,狂风顿时席卷而来,雨丝濡湿了他的鬓发,他闭上眼,衣袂迎风而飒。
咚。
咚、咚。
慕清衡蓦然睁开眼睛,警惕地看着外面,而天地间只有斜风冷雨,空茫一片。
是风动,是雨动,是树影婆娑。
……为了照顾慕清衡,慕蒙往长烬殿跑得更勤了。
今日慕蒙起的早,随意收拾了一番,打算去找哥哥一同修炼,她最近进益很快,趁热打铁,应该会有一个很大的突破。
慕蒙穿了一身鲜亮的绯红裙衫,娇美动人的容颜衬出两分活泼英气,她一边扎紧袖口的丝带,一边向外走。
刚到门口,灵微从外边迎了上来:小殿下,玄天将军在外边等您呢。
慕蒙拍拍灵微的手:我知道了,灵微,你帮我把上次盛大哥借我的书找出来,我刚好还给他。
说起来,最近自己的修为突飞猛进,还真少不得要感谢盛元霆。
之前修炼时偶遇他几次,每回得了他的指导,总是能打开几处滞涩。
慕蒙预感,很快她就可以将赤心丹的第一层炼化了。
盛大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慕蒙不是扭捏的人,与盛元霆接触以来,最初的那一点委屈与别扭也没了。
他和哥哥一样的温柔,只是性格不似哥哥那样锋芒毕露,更加沉稳内敛些,总之是个极好的人。
小殿下安好,盛元霆端端正正地行了礼,臣想着,这几日小殿下修为应当到突破的关键了,不知可有臣帮得上忙的地方?他垂在身侧的手虚握着,似乎掌心有什么东西。
慕蒙笑了,白净的小脸上欢喜十分明显:有有有,当然有,你不来找我,我这几日也要去寻你。
她将要炼化赤心丹第一层的事情,还一直没有告诉哥哥,想给他一个惊喜,让他为自己骄傲。
这样一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她就不能请教哥哥了。
还好,盛元霆的指导并不比哥哥差,甚至比他见效更快。
他听了慕蒙的描述,给她讲解了一些要点,等慕蒙运内息周转一个周天后,果然觉得又悟了很多。
进步神速哪有不开心的,慕蒙欢喜地给盛元霆揖了一礼:盛大哥,多谢你了,等过几天我给哥哥展示成果,一定不忘了把你的功劳告诉他。
盛元霆失笑:小殿下不用客气,是您聪慧,臣不过点拨一二。
他踌躇一下,又低声说:你唤我一声大哥,我便当……便当是照顾自己的小妹了。
慕蒙笑盈盈道:那你就不必那么生分,叫我一声蒙蒙就好,我的长辈兄姐都是这样叫我的。
盛元霆注视着她认真的目光,轻轻点头应了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手悄悄背在了身后。
掌中的花都快被他捏破了,算了,还是再等一等吧,莫吓坏了她。
……蒙蒙,盛元霆试探着叫了一句,见慕蒙笑颜未改,才继续道,我本没什么功劳,你给太子殿下惊喜时,就不必提我了。
为什么?盛元霆道:太子殿下指导时,你进展不快,是因为他心疼太过的缘故,怕你伤着。
我指导你这几次有些越过循序渐进之理,逆了太子殿下的心意,我怕……他更恼了我。
原来是担心哥哥因为这个生气,怎么可能呢,慕蒙摆摆手保证:不会的,哥哥不是小气的人。
盛元霆微微一笑:我知道。
他们聊的认真,慕蒙也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已过去半天,两人谁都没察觉,殿外深深树影下,站着一个人。
慕清衡收敛了所有气息,静静的凝望远处谈天的两人,树影在他细腻瓷白的肌肤上斑驳,他的目光极其冷漠。
……主人,真要重新部署吗?玉妲神色犹疑,望着桌案后的男人,他修长冷白的手执笔,正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
桌上放着三张写好的字条,此刻慕清衡正在写第四张。
唉……她本不想多嘴,生怕一个不好,又要惹这阴晴不定的祖宗生气,可是推翻所有的计划是多大的事,主人从慕蒙那里回来之后就决定了,看起来……也不像深思熟虑啊。
玉妲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说:主人,我们已经规划好了一条最稳妥的路,如果贸然改变计划,万一出现了难应付的变化……慕清衡轻轻搁下笔,眼皮懒懒地掀起,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阴沉:变化?他慢慢靠在椅背上,语调轻缓,像是情人间絮絮低语:小姑娘长大了,兄妹之情,终究是不长久。
这是自然,兄妹之情怎及得上男女之情?但玉妲拿不准主人的意思是自己想的那样?还是更疯一些……正不知该怎么接话时,忽然慕清衡眼风狠厉一扫,低低吐出两字:退下。
玉妲不知发生何事,但反应极快,立刻退入黑暗之中。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慕蒙欢欢喜喜地跑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跑进来时裙袂飞扬,像一朵盛放的海棠,美得惊心动魄。
慕清衡望着她微笑,旋即垂下眼眸,目光流连在他刚写好的几张字条上。
蒙蒙你来,他极温柔地向她招了招手,帮哥哥抽一张。
慕蒙应了一声,走到书桌旁歪着头看:哥哥,这是什么呀?桌面上有几张字条,字迹那面朝下放着,看不到具体内容。
慕清衡道:我遇到了一个难题,有这几种解决法子,思来想去不知选哪一个好,倒不如让你抽一张。
什么?那不是太儿戏了吗?慕蒙睁圆眼睛,实诚地建议:哥哥,你还是再好好斟酌一番,随意抽取怎么能行?没关系,抽一张。
慕清衡笑容恬淡,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中,似乎无论慕蒙抽了哪张,他都无所谓。
哥哥这副模样,想来应当是胸有成竹吧……慕蒙这么想着,便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纸条递给慕清衡,她从小就乖,并没有淘气地想去看上面的字。
慕清衡接过。
他目光温柔地缓缓扫过,修长匀净的手指轻轻摩挲纸条的边缘。
蒙蒙,你选的不错。
片刻后他抬眼,瞳孔漆黑望向慕蒙,慢慢地笑了。
第11章 身份 他、他是魔族啊——……那日过后,慕清衡又忙起来了。
不只是他,这几日盛元霆也变得十分忙碌,慕蒙已经有近半个月不曾得到他的指导了。
参见公主殿下,您来找太子殿下有什么要紧事吗?这日慕蒙修炼完,直接跑来慕清衡的宫殿,打算盯他喝药。
殿门旁有侍卫值守,见到她恭恭敬敬地问道。
慕蒙对这里的侍卫大多有个脸熟,笑眯眯的点头:是啊。
看哥哥好好喝药当然算得上要紧事。
侍卫垂首道:那请公主殿下进内稍候片刻,属下立刻差人给太子殿下送信。
他一脸严肃说的煞有其事的,慕蒙反应过来,原来哥哥此刻不在殿中:不用不用,不要折腾他,我只是来看看他,不着急。
不过,每天这个时辰哥哥都已经回来了,今日是有什么要紧的公务吗?侍卫也不太清楚:太子殿下原本已经回来了,但密卫呈上了一封信件,他看了之后脸色不大好,应该是去寻玄天将军商议事情了。
慕蒙心中有数了,这几天他们最忙的,大概都是妖族那些事。
她被保护的极好,这些事是不用她烦恼的,但外边的政事,尤其还闹得这么大,多少也听过一些。
妖族不像天族子嗣稀少,妖帝共有十几位儿子,其中有两位几乎可以与月流天分庭抗礼,可想而知他应对起来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月流天一派主张与天族交好,若他不能继位,无论是他哪个兄弟,都不会保持与天族现在的和平关系。
所以这事儿说起来是妖族的家务事,可毕竟和天族息息相关,天族不可能坐视不理。
不过,哥哥帮衬是情理之中,难得的是,他居然会找盛元霆做帮手。
想着想着慕蒙有点开心:哥哥终于不再对盛大哥抱有偏见了,其实抛开那件事,他们两个是一样的稳重可靠,才姿卓越。
假以时日,肯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大厅空空荡荡的,慕蒙等的无聊,便去了慕清衡的书房,打算看些书打发时间。
慕清衡的书房门紧紧关着,门口的侍卫见慕蒙过来,都恭敬地弯腰行礼。
书房是长烬殿的禁地,除了太子,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但慕蒙公主是太子殿下的心尖,平常是怎么宠的他们都看在眼里,莫说在书房里呆着,就是把书房拆了又能怎样?侍卫们行过礼后便打开门请慕蒙进去,根本没有任何阻拦的想法。
这书房慕蒙进出过多次,不过每次都是哥哥在的时候,她都是与哥哥说话,不曾仔细注意这个地方。
这还是她第一次将目光放在了书房的摆设上——陈列很简单,只是书籍太多,快比得上天族的藏书阁了。
慕蒙慢慢走过去,每一排书架都扫两眼看看。
她从小老老实实看书习武,不过学问这方面中规中矩,不像哥哥这样才学出众,又涉猎甚广。
书架上不仅有关于天族的功法与历史,其他各族也都有记载,而且十分全面,慕蒙挨个看过去,到记录魔族那一排时顿住脚步。
上次在云泽境桃花林中遇到的那两个魔族,虽然父帝和哥哥一直在着力搜捕,但却如同石沉大海一样一无所获。
不仅如此,荒边冢也依旧荒无人烟,不曾有任何生命迹象,也不知那两个魔族是从何处来的。
自己对魔族的了解实在不多,毕竟她出生时,魔族已经绝迹了。
慕蒙心念一动,挑选片刻,从书架中抽出一本慢慢翻看。
魔族,六界氏族之一。
起源于荒边,神秘,冷漠,甚少与其他族接触。
灵力高强,反应敏锐,心智极坚。
……慕蒙认认真真地看,原本她对魔族的印象都来源于长辈们的言谈,总以为魔族长了副青面獠牙,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
实则看了对魔族的介绍,但也只不过是一个种族而已。
这本书上讲,其实魔族与其他各族最大的不同,是他们的心并非血肉铸成,而是一种石头。
不过,石头心也是心,有心便有七情六欲、牵挂与情义,和普通的肉心并无差别。
虽然不容易被利刃所伤,却敏.感脆弱,不轻易对人开放,因为一旦受伤会不好复原。
慕蒙看得入神,支着下巴喃喃自语:魔族的石头心听起来像是无情的,没想到却更有情……她正仔细看着,忽然外边传来了一阵喧哗,一开始慕蒙没有在意,但喧哗声经久不息,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慕蒙推开书走到门口,看见有两列侍卫匆匆跑出去。
不知怎的,她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出什么事了?启禀小殿下,没……门口值守的侍卫还是端正站着,但脸上的表情骗不了人,况且支支吾吾,一看就有事。
慕蒙心中更疑:不许敷衍,一五一十的报我。
还不等侍卫回答,她胸口处有什么东西正一亮一亮的发出光来。
慕蒙的脸上顿时褪去血色——是魂花,魂花示警,哥哥出事了!是……是太子殿下出事了,与此同时侍卫咬了咬下唇,神色是茫然与义愤的混合,他沉着声音,玄天将军盛元霆行刺太子殿下,殿下……殿下被他刺穿心脏,性命垂危!……魂花有瞬时移动的功效,可以迅速的将人送到想守护的人身边。
慕蒙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催动的魂花,只记得她眼前不断闪现哥哥的样子,极偶尔地想到盛元霆,仿佛看见他一剑刺进哥哥心脏,耳边回荡那句如同惊雷一般的性命垂危。
她激荡起灵力,瞬间赶到盛元霆的住所。
这里已经围了好多人。
怎么会这样……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唉,当年……还没查证,不能就这么下定论吧?眼见的事实,明明白白的,还有什么误会啊。
真是可惜呀……都退开。
慕蒙边说边疾步向前,她年纪小又乖巧,敬重长辈鲜少这样直接命令,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满地的鲜血,暗红滚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几乎让人能感觉到血的热气。
血迹有踩过的痕迹,粘连起血丝,弄得满地脏污一片。
慕蒙呼吸都乱了几分,盛元霆躺在血泊中,死死睁着双眼,手拼命地向前伸去——他旁边,慕清衡静静站立。
他瘦削高挺,极细腻的冷白肤色近乎透明,长身玉立,鲜红的血不断从胸口中涌出,将清冷的白衫渐渐染成了浓重的红。
哥哥!——慕蒙来不及想为何没有人上前扶着哥哥,她猛地扑上前,素白的小手覆在慕清衡胸口前方。
公主殿下不可!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慕蒙根本不理会,哥哥受伤这么重,什么事都要先放在一边。
她略一凝神,灵力立刻暴涨,体内的赤心丹运转到极致。
这突然一下膨胀散开的灵力,让周围一圈的人都止不住退了一步。
慕清衡在慕蒙的保护之中,没有受到灵力波及,但四面声浪渐起:公主殿下,先不必为他疗伤——小殿下,他、他的伤口不宜立刻愈合!还需留证……人群渐渐骚乱,阻止她的声音此起彼伏。
慕蒙皱起眉。
这是利刃伤,轻易搁置会落下严重病根,怎么人人都来阻止她?而且……他?为什么他们都不称哥哥为太子殿下?蒙蒙。
忽然之间,慕清衡握住慕蒙的小手。
他指尖冰凉,手势却依旧温柔。
慕蒙抬眼看他。
他的神色平静,然而平静之中,却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茫然无措。
慕蒙瞧得清楚,心里蓦地一疼,正要说话,人群中终于有人喊道:他、他是魔族啊——与此同时,慕清衡微微弯唇,柔声道:蒙蒙,不用再为我浪费灵力了。
铺天盖地的变故向她压过来,周围人的喧哗声近乎尖锐,慕蒙一颗心直直向下坠去:哥哥,到底出什么事了?他们在说什么……慕清衡对她笑了笑,上前一步,手还牢牢牵着慕蒙没有放开。
玄天将军盛元霆妄图行刺,已被我正法,至于我的身份——他低下头,瞥了一眼胸口尚未干涸的血迹,惨然一笑:我亦刚刚得知。
此事关系重大,我心中也有万千不解,这件事情便请……父帝裁决吧。
第12章 守护 她娇小的身躯牢牢护在他身前……天帝来得极快,与他一起到的除了天族各高阶仙官,还有玉如境的境主,盛元霆的父亲盛锋。
盛锋不似其他人一般脸色凝重,他一进门便直奔地上盛元霆的尸体而去,血红着双眼跪在他身旁恸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会这样……那哭声凄绝悲痛,慕蒙心下不忍,望过去一眼。
天族太子遭遇刺杀,却被人发现他胸中的心脏是一颗石心,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导致刺杀他那个人的身份、下场,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盛锋压抑着悲泣,枯瘦苍老的手缓缓覆在盛元霆死死睁着的双目上,为他阖眼。
他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着,猛地回头,目光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你杀了我儿……你杀了我儿!那眼睛恨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慕蒙心里一惊,无意识地微微侧身挡在慕清衡身前。
慕清衡声音淡漠:他先动手取我性命,我岂能容他。
一派胡言!盛锋恨道:无缘无故,霆儿怎会动手杀你?盛元霆与妖族三公子勾结,两人意图先夺妖族帝座,再反天族,我截获了他的密信质询于他,本想劝他迷途知返……说到这儿,慕清衡冷笑了声:谁知他竟这般愚蠢,惊慌失措下不顾场合,便要杀我灭口。
不可能……不可能……盛锋不断摇头,忽然转身向天帝跪下,天帝明鉴!我玉如境一族忠肝义胆,霆儿不会会勾结妖族三公子,更不可能行刺太子!盛锋死死咬牙,压抑住悲泣大声道:更何况,慕清衡血统有异,他生了一颗石心,他根本就是魔族之子!天性阴险狡诈,他的话不可信!对,魔族之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慕清衡身上,天帝不辨喜怒的眼睛也望过来。
慕蒙一颗心怦怦乱跳——如果说刚才众人的神色还有质疑,犹豫,不忍,那么现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防备与敌意。
盛锋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指着慕清衡,声音极恨:魔族余孽,你害了我儿性命,还污蔑于他,你好歹毒的心肠!污蔑?慕清衡淡淡重复,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污蔑他,造成现下的结果,于我有什么好处?盛锋一僵,悬在空中的手隐隐颤抖,却一时说不出话。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
是啊,那伤口是致命伤,不是开玩笑的。
一看便是下了狠手,总不能是自己刺的吧?就算是,可暴露出来自己是魔族,对他百害而无一利啊……慕清衡恍若未觉,从容道:境主不愿相信,我可以理解,但您可以检查我的伤,此刻还未愈合。
这伤口是不是盛元霆的佩剑造成的、残存的是不是他的灵力、他可有受人控制——这些,您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盛锋嘴唇颤抖,死死盯着慕清衡片刻,忽然大步上前。
他的目光太过骇人,似要把仇人撕成碎片般决绝,慕蒙看得心惊胆战,站在慕清衡身前没动。
滚开!盛锋几乎失了理智,对着慕蒙喝道。
天帝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周围的人不赞同地皱起眉,窃窃私语窸窸窣窣地传开。
慕清衡微微眯起眼睛:境主,即便我身份微贱,可慕蒙仍是天族公主,你言语上给我放尊重些。
他轻轻推了推慕蒙,低声道:蒙蒙,你站远些。
慕蒙看了眼盛锋,又去看慕清衡,他平静的站着,身姿如竹,衣衫染尽了脏污的血,两鬓边还有垂下的碎发,印象中,哥哥从未有这样失了仪态的狼狈时刻。
慕蒙想把慕清衡扶到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哥哥你疼不疼?就算要验也先坐下……慕清衡一僵,拍拍她手背勉强笑了笑:不必,别担心。
盛锋冷笑道:是不必,公主殿下已用赤心丹治了一半,想必已不打紧了。
说着他竖起手掌,悬在慕清衡心口前两寸处,浑厚的灵力从掌心散出。
不过片刻,他脸色泛白,却像是不死心一样,又运起灵气,直到第三遍,才颓然地放下手。
慕清衡似笑非笑:如何,境主有定论了么?盛锋抬眸,他浑浊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盯着慕清衡衣衫尽碎的心口,打量那创面的形状。
突然,他迅疾出手,一下子抠住慕清衡尚未愈合的伤口,狠狠向外一扯——登时那处皮肉翻卷,血流如注喷薄而出,瞬间染红了盛锋的手,慕清衡胸腔里的心脏也完完全全暴露在众人眼前。
你在干什么?!慕蒙惊叫一声,狠狠推开盛锋。
事情发生的太快,她根本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哥哥受了二次伤害,刚刚尚未愈合的剑伤此刻更加血肉模糊。
慕蒙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捂住慕清衡血流不止的胸膛,只感觉这滚烫的鲜血几乎腐蚀掉自己的手。
天帝,你也看清楚了,盛锋脸色灰败,缓缓转身望向天帝,慕清衡身上的伤是霆儿造成的,角度,创面,灵力,都是事实,无人胁迫,且从受伤时间来推,确实是他先出手伤人不错,这些我无话可说。
可是——他厉声喝道:这魔族余孽,忝居太子之位多年,敢问您要怎么处置?从到这起,天帝就没有讲过一句话,盛锋问完之后,众人的目光望过去,他也没有立即开口。
死一般的沉默中,只有慕蒙心如刀割的抽泣声。
慕蒙死死咬住下唇:既然是盛元霆先出手伤人,哥哥何错之有?为何处置?若说处置,你刚才的行为又要如何清算?盛锋仰天哈哈大笑,笑声尽是悲怆:若真是我天族太子殿下,我赔命又如何?可区区魔族,本该绝脉于荒边,却不知何时被偷偷换成了此人,而保留了一线生息!魔族其心可诛!此人更是当杀无赦!慕蒙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盛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哥哥这么多年来为天族鞠躬尽瘁,四方安稳他功不可没,他何曾做过一件错事?只因血脉就要被诛杀吗?她心神俱震,灵力在体内怦然鼓动,仿若浩瀚江海,几乎要暴涨开来——慕清衡在慕蒙身边,望着她娇小的身影出神一刻,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羽遮住眼底的复杂。
身侧的手无意识捏住散落的衣衫。
好了。
忽然天帝淡淡出声,蒙蒙,不要生事。
慕蒙卸去了满身的劲儿,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看着天帝缓缓上前几步,却不知他最终会定下什么结论。
天帝站在中央扫视周围一圈,声音低沉:当年本座征战魔族,衡儿刚刚出生,若被人遮掩气息血脉调换,只能是那个时候。
可如此说来,他算得上是本座亲手养大的孩子,多年来劳苦功高诸位都看在眼里。
对他的处置,本座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慕蒙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来,听爹爹口风,并没有对魔族人深恶痛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便直接杀。
人群一开始鸦雀无声,渐渐地,有极小的声音嘈杂起来,慢慢汇聚成一股声浪:两族血海深仇,即便从小养大,如今已撕破脸,如何留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杀……杀……杀……杀……慕蒙极茫然的环顾四周,所有人都低着头,有人面露不忍,也有人皱眉不屑,可万千种声音皆汇成一个字灌入她耳中——杀。
慕蒙心痛如绞,张开双臂挡在慕清衡身前:不能杀……不能杀哥哥!爹爹……天帝淡声打断她:蒙蒙,爹爹知道你与哥哥感情深厚……不是因为这个!慕蒙眼眶阵阵发烫,双臂维持保护的姿态,我不是因为他是哥哥才护着他,就算不是我哥哥,是陌生人,我也会护着的,犯了错的人才需要受到惩罚,哥哥无错,怎么能直接要他的性命?慕清衡微微抿着嘴唇,紧紧盯着慕蒙的背影。
盛锋在一旁适时冷笑道:就算他之前没做错什么事,他是魔族,魔族调换了我族真正的天帝之子,换成此孽种,难道安了什么好心?公主殿下,你还小,还不懂这些——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此人根本不配活着,现在不杀,等你醒悟的那一天,只怕已经晚了。
第13章 上钩 她不是蠢货!她是这天底下最正……盛锋的话说的过于冷漠,就连天帝都忍不住皱眉。
他的字眼用的太极端,慕蒙听着仿佛心脏仿被针重重扎下:不配?境主难道是天地法则,有权判定一个人该不该活着?盛锋目光一厉,正要再说,天帝忽然一挥手:都不必说了。
他这次不再看任何人,目光灼灼盯着慕清衡:衡儿,任何人做事都有目的,魔族将你调换为帝子多年,除了保留血脉之故,还有待时机成熟启用你的意思,你可明白?更多免费好文在【工/仲/呺:xnttaaa】慕清衡道:我明白。
你为天族征战四方,立下汗马功劳,赤子之心天地可鉴,天帝的声音渐渐悲痛低沉,但你我两族早已不共戴天,本座知道,你心中亦有不平和冤屈,可是本座没有办法保你。
慕清衡微笑道:我知道。
越说越不对劲,慕蒙有点慌了:爹爹,你——慕清衡轻轻牵住慕蒙的手腕,他望着她,很温柔地摇一摇头。
随即,他一掀血污的衣摆,端正地跪在地上,神色平静从容:从看见自己石心那一刻,我便有了准备。
他的眼睛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父帝,请您亲手处决我吧。
他一字一句说的十分清晰,可慕蒙听来不亚于一声声惊雷,她慌忙跪在慕清衡身边,紧紧抱住他——父帝杀意已起,天族无人求情,就连哥哥自己,都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她的眼泪滚滚落下,今日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爹亲手杀了哥哥,她不会!天帝叹了口气。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护食的小兽一般挡在哥哥身前,警惕防备地盯着自己;他又望向自己的儿子,那样的绝世姿容,他一直是他毕生骄傲,此刻他的目光虽然平静无波,可深处却有失望怨尤。
天帝闭了闭眼,终于又是一声长长叹息。
杀你……我怎么下得去手?慕清衡微微一怔。
天帝转过身,背对着他:慕清衡乃魔族余孽,血统不纯,着废去太子之位。
念其亦是无辜,且多年为天族耗尽心血,死罪可免,立即废去一身灵力放逐荒边冢,本座会派重兵镇守,终生不得出荒边冢半步。
天帝话音刚落,慕清衡面无表情提手点在自己胸口两处大穴上,捏出法诀,没有避开伤处,修长的手指混着血直直滑到小腹。
顿时,他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变故发生的太快,没人预料到慕清衡二话不说便废去灵力,竟丝毫不心疼一般。
眼看着他太过虚弱,就要支持不住,慕蒙一把接住了他。
慕蒙像抱着珍宝一样,避开慕清衡的伤处,将他小心地抱在怀里。
他的血染脏了她的衣裙,这样多的血,像是流也流不尽。
慕蒙细白的手指轻轻擦过慕清衡的唇角,一颗心疼的几乎碎成几块:哥哥……她甚至不敢轻易动用赤心丹的力量为他疗伤,赤心丹灵力霸道,哥哥刚受过重伤,又决绝废去一身灵力,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慕清衡靠在慕蒙怀里,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蒙蒙……我血脉低贱,已经不是你哥哥了。
慕蒙拼命地摇头:你是!你是!哥哥,你不要这样说……她大颗大颗泪珠从眼眶流下,落在慕清衡的脸上,从他的脸颊滑落至脖颈。
眼泪划过皮肤,仿佛是烧过了一条滚烫的火,那火苗仿佛渗透肌理,直直落在胸腔中。
好疼。
慕清衡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胸口。
皮肉之伤不值一提,可这颗心脏,每当看见慕蒙的眼泪和她不顾一切的守护,就仿佛和自己作对一般,泛起密密麻麻的尖锐刺痛。
这颗磷峋坚硬的石头心,不知何时又遍布了鲜嫩的肉茬,比上次还要多。
冷硬的黑石上鲜红的嫩肉,恶心的像是令人作呕的怪物。
没什么,刮掉就是。
慕清衡缓缓转过目光,瞥向不远处盛元霆的尸体。
很快,他轻轻闭上眼睛,专心细嗅慕蒙柔软发丝间的馨香。
他想做的事情,无一不成。
他的东西,也只能属于他。
在无人看到的角度,慕清衡很慢很慢地勾起唇角。
……小殿下,您想好了?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灵微的眉头皱的很深,一脸担忧地望着慕蒙。
嗯。
慕蒙点头,将手中灵药一颗一颗装进瓷瓶中。
距那日的变故已经过去三日,慕蒙觉得自己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灵微向外看了一眼,满脸愁容地压低声音:小殿下,你这一去瞒不了太久,很快就会露馅的。
陛下虽然对您爱护有加,可他向来刚直不阿,绝不可能对您法外开恩啊。
这个慕蒙当然清楚:爹爹不允许人看望哥哥,我违背他的旨意是我不对,无论他罚的多重,我都不会辩解。
可……慕蒙摇摇头,眼圈有点红:灵微,不是我不懂事,只是哥哥……你不知道他伤的有多重,他废去一身灵力,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荒边冢,若全看个人造化,只怕不死也得死了。
她不想忤逆爹爹,也从来不想和天族对着干,她其实什么都不想,她只想让哥哥回来。
这已经不可能,但好歹让她去看一看哥哥,给他些灵药,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荒边冢,荒边冢,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她从未见过,可是听起来总觉得无边荒凉,处处散发着死寂一样的安静。
哥哥一个人在那里,浑身病痛,冷冷清清,昔日天族众人没有一人牵挂,如果连她都不去照顾他,他该有多伤心。
慕蒙一想到之前自己看过的关于魔族的记载,他们脆弱易受伤,一颗心就像被火烧过一样煎熬。
灵微轻轻拍拍慕蒙的肩膀,见她泫然欲泣,忍不住将她抱在怀中。
小殿下,奴婢明白您心疼太子殿下,虽然奴婢不懂,不知为何天帝和诸位有资历的仙君做出这样的决定,可那一定是有他们的道理。
她十分温柔地擦去慕蒙腮边的眼泪:小殿下,奴婢见惯了您无忧无虑的纯净笑脸,不忍心看您这般伤心难过。
想去便去吧,奴婢一定尽心遮掩。
她说完低下头,紧紧抿住嘴唇。
慕蒙轻轻点点头:谢谢你,灵微。
她早就将天庭的值守位置默记于心,时辰已经差不多,慕蒙没再说什么,身手利落地翻了宫墙出去。
她走后,灵微一个人静静坐在宫殿台阶上默默发呆。
这计划的最后一环至关重要,原先我还担心,现在看来,你完成的不错,当居首功。
玉妲的声音从殿内传来,灵微没有回头。
忍了忍,终于皱眉辩解:我没什么功劳,我早就知道,什么都不必说,小殿下也一定会去看主人的。
玉妲啐道:哪个是你小殿下?你擦亮了眼睛,别认错主。
慕蒙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也配得到垂怜?她不是蠢货!灵微一下子站起来,眼睛极亮怒视玉妲,她是这天底下最正直最善良的姑娘!若是你,吃了这么多算计,被无数谎言织成的网包裹住这么多年,你难道能看透一切?玉妲上下打量灵微几眼,反驳不出什么,脸色有些不好看:你少恶心人,真心疼她,就去把她追回来呀,现在还来得及。
追上去把所有真相告诉她,你敢么?都说你们玉石心一支最是无用,果然不错,心软的跟什么似的,出去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个魔族。
灵微没有接话,她的嘴唇紧紧抿着,手里抓着一片衣角,已经揉得皱皱巴巴了。
小殿下还会活着回来吗?主人他……这次就要动手了吗?半晌,灵微低低问道。
玉妲嗤笑:你说呢?荒边冢,荒边冢……这次就让天魔两族共同做个见证,看看这荒边冢,到底是谁的坟冢。
第14章 杀她 总有一日你会为此肝肠寸断,痛……慕清衡一个人坐在大殿内。
这里是未经雕琢的天然洞府,在荒边冢的地下深处,处处比不得天族宫殿的精致繁华,黑石嶙峋,皆是最原始的天然与野性。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燃烧的篝火,火苗簌簌随风而动,映衬的那张如玉脸庞时而明亮,时而暗影晃动。
苍壁从外边走进来,弯腰拱手道:启禀魔尊,玉妲传了信过来,灵微不负众望,慕蒙已经向这边赶来了。
主人已经回家,以后也再不会回那天族,他们自然可以改口叫魔尊了。
慕清衡抬手捏了捏鼻梁:知道了。
苍壁想了想,又问道:需要把天族的暗桩都撤回来吗?不必,打草惊蛇。
他说话言简意赅,仿佛那些人不值得他多说任何一个字,这样一副冷硬心肠……苍壁暗暗叹息:魔尊容禀,之前您处决赤璋一事,族内已经有些长老不满了。
是么,慕清衡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火光映照着他双眼愈发冷漠,不知是哪几位长老,需不需要我亲自上门赔罪?苍壁立刻单膝跪下:属下们不敢,只是那日在云泽境桃花林,赤璋有口无心,并非故意坏了魔尊大计,慕蒙又好糊弄……你说什么?慕清衡站起来,背着手缓缓走到苍壁身边,他今日穿了一身墨绿色的衣衫,极厚重的颜色,被他穿出三分诡谲的妖异感。
慕清衡慢慢弯腰,像是听不清他说的话似的:你刚才说什么?苍壁心中警铃大作,他的话太多了,主人最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决策,赤璋已死,何必说这些惹他不快:属下不敢为罪人开脱,赤璋……死有余辜。
慕清衡还是看着他。
苍壁提心吊胆,不知还有何处惹恼了这位阴晴不定的祖宗,踌躇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慕清衡一甩衣袖,坐回原处。
我今夜上去,你们所有人都在地下好好待着,谁也不许上来,不许叫慕蒙察觉,否则杀无赦。
苍壁点头称是。
他退下后,慕清衡从怀中取出一物,此物通体莹润的青色,凤凰翎羽的形状,他一言不发慢慢摩挲。
青凤翎,不知用这青凤翎刮去心上那些碎肉,是否能更彻底些呢。
胸膛的伤慕清衡没处理,只草草包扎了一下,现在仍然在渗血。
他反转青凤翎,尖端对准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不同于上一次的毫不犹豫,这次慕清衡刀尖悬在心口很久,终究缓缓垂下了手。
算了。
一点点心软而已,应当不打紧。
至少在剖开慕蒙心脏的时候,会让他下手快一点,不要折磨于她。
反正他今天就要动手了,今夜之后,世间再无慕蒙这个人,这颗心也不会变得更软。
慕清衡慢慢放下青凤翎。
他仰头向上望去,虽然只看到黑压压的洞顶,唇边却漫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不知道,如果此刻有一面镜子,让他好好辨认自己目光,他应该就会看见,他眼睛中的期待,并非是对杀戮的期待。
……慕蒙极少一个人出来,还是走这样远的路,荒边冢在人界的无尽崖下,还没有到无尽崖,周围的景色已经越来越荒凉,从植被稀疏到寸草不生。
连风都比别处寒冷几分。
但慕蒙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越发心酸。
蒙蒙。
就快要到无尽崖时,忽然身后有人叫她。
慕蒙回过头,看见月流天在路旁望着她,刚才她满心牵挂,却没注意这里站了个人。
月流天一向是丰神俊朗谈笑风生,此刻脸色却略显憔悴:蒙蒙,我在这里等了你三日,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的。
慕蒙没想过会遇到故人:月哥哥,你为什么在这里等我?月流天一时失语,她站得离自己几步远,因为遭遇此前变故,平常活泼恣意的笑容也没有了,整个人显得蔫蔫的。
蒙蒙,我明白你为清衡难过,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了。
他低头,很无奈地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我三弟和盛元霆勾结,不仅伤害了你哥哥,更是叫他沦落到如此地步……经此一事,天帝陛下应当不会再考虑你我两族联姻之事了。
当然,也许你心中也讨厌我了吧。
没有,没有讨厌,一码归一码,慕蒙望着月流天,很认真地摇摇头:月哥哥,你没做错事,我不会讨厌你。
其实我不会讨厌谁,盛元霆做错了事,可他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不愿再费神去讨厌他,爹爹有爹爹的无奈,虽然我心中不认可他的做法,可我知道他也算不上错,我不会怪他。
慕蒙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人做错事情,我谁都不会怨。
月流天明亮的眼睛泛起波澜,心疼地看着她:蒙蒙啊……慕蒙对他露出一个安慰般的笑容:月哥哥,你不要多想,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我现在只想照顾哥哥,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对了,慕蒙说着抬起手,轻轻晃了个圈,一件灵气四溢的小盒子浮现于掌心,月哥哥,既然见到了你,我把这个还给你。
月流天看了一眼,心中明白这是他送她的护心镜:蒙蒙,你怎么要退还我的礼物?这个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慕蒙将小盒子递过去,如实地小声说了:月哥哥,我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这个护心镜,我本来是想带给哥哥,让他先用着的。
不过原本我也打算等哥哥伤好了,就将护心镜还给你的,此刻正好有机会,便还了你吧。
她说的极诚恳,月流天心中明白,却没有接:蒙蒙,我既送给你,这护心镜就是你的,你想给谁用就给谁用,你若真的不生我的气,就不必还给我。
慕蒙眨眨眼,月哥哥似乎是误会了,还以为自己要跟他划清界限呢,她无奈一笑,走上前托起月流天的手,郑重其事地将小盒子放在他掌心:月哥哥,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哥哥有我的魂花保护也足够,有我在,我不会让他受到伤害的。
我把护心镜还给你,是因为你们妖族内乱不断,我怕你会被你的兄弟暗算,有了护心镜,你也能安全一些。
月流天眼眸亮了一亮:蒙蒙……你是这样想的吗?你当真不是故意不要我的东西?慕蒙笑了:当然不是。
她目光恳切坦诚,月流天略一思索,如今这情形,蒙蒙再拿着这东西,只怕有心人捕风捉影,于她也不好,便没再推辞。
他暗暗地深吸一口气:蒙蒙,我知道此刻说这个话不合时宜,可我怕此刻不说,便来不及了。
我会尽快扫清所有障碍,将身边可能的危险一一拔除,绝不留任何后患,到那个时候,你可以……再考虑我一下吗?慕蒙没想到月流天说的这么直接,大概妖族不喜欢含蓄,可她第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不算伤人,忍不住蹙眉犯难。
月流天看着慕蒙低头思索的样子,她的眼睛太清澈,几乎将心事全部映照出来,让人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
太喜欢了,月流天忍俊不禁,想捏捏她软乎乎的脸颊,终是没敢:蒙蒙,你不用这么为难,你在心里回答我便好。
也不用立刻就回答,你慢慢想,随时都可以回答,我一直等着。
也罢,怎样都好,他都可以接受。
她应该早就忘了,那年慕清衡带她去妖族做客,那时他远没有今天的地位,只是一个不被妖帝重视的儿子,灵力低微连妖耳都收不回去,被兄弟嘲笑时,是她路见不平,跑出来护了他。
将欺负他的人赶走,还夸他的妖耳漂亮。
也许她永远都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
可是无妨,若蒙蒙最终选择自己,他必定视她为一生珍宝,好好守护;如果没有,他就退在一旁,用尽一切守护她的幸福。
无论怎样,蒙蒙一定会幸福的,这样叫人心疼的好姑娘,谁会忍心伤害她一分一毫呢?月流天一直目送着慕蒙娇小的身影向前走,荒凉的景色中,她的身形有些单薄。
渐渐的,渐渐的,就再也看不见了。
……慕清衡在一处平坦的荒原静静等待,他半阖着眼,月光散落了满身清辉,褪去了他身上的妖冶,平添几分清润雅致。
他等的久,苍白瘦削的手支着头,不知不觉昏沉进梦境中。
眼前的场景分外熟悉,是那日盛元霆惨死于他手的景象。
慕清衡知道这是梦境,却也觉得有趣,这画面赏心悦目,倒可再欣赏一遍。
他没有一颗人心,却向来会掐算人心。
慕清衡看着自己拿出青凤翎,微笑着向盛元霆介绍它的效用,唇瓣开合,娓娓道来他的身份与计划——他知道,当盛元霆从不可置信到半信半疑,最终全然确定的时候,他一定会拼上一切杀他。
计划近乎完美。
慕清衡……慕清衡……梦境中的自己已经转过身去,面无表情擦着青凤翎上面的血,懒得施舍垂死的盛元霆一眼,也忽略了他临死前的废话。
此刻,慕清衡却饶有兴趣地盯着盛元霆死死睁大的双眼看。
慕清衡……你不能杀蒙蒙,你不能杀她……慕清衡露出一个不屑残忍的冷笑。
慕清衡……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拥有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将失去的又是什么?蒙蒙的真心你弃如敝履,焉知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会如此待你!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大错还未铸成……你若真的剖心取丹,总有一日你会为此肝肠寸断,痛悔欲绝!慕清衡……你亲手割舍的,来日便是碎魂灭魄,流尽鲜血,上穷碧落下黄泉,也绝不可能再次拥有!慕清衡尚不知道,他的笑容早已凝固在嘴角。
盛元霆一只手极力地向前伸着,双目血红不甘,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慕清衡——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这世上永远没有重来的机会!没有!哥哥?哥哥?慕清衡倏然睁开双眼,清冷的月色下,慕蒙焦急的一张小脸映入眼帘。
她那双眼眸如点星般明亮,雪肤红唇,美得连月色都黯然几分。
第15章 亲吻 慕清衡鬼使神差地再度低头,毫无……荒边冢比想象中的还要荒凉,入目一片无际的萧瑟,呼啸的狂风裹携着枯叶,苍黄的天底下,满目疮痍。
慕蒙最开始还担心要去哪里寻找哥哥,却不想偷偷翻入结界之后没走多远,便看见他的身影。
他靠在一块冰凉的黑石上,衣衫散落在地上被风吹得翻卷,头发没有用白玉冠束起,而是随意系了一条黑色发带,散乱的额发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慕蒙一颗心瞬间被攥紧了一般,连忙扑上去,摸摸慕清衡的脸:哥哥?哥哥?这里荒无人烟,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哥哥就是在这里度过了几日?这怎么能养好伤?慕蒙探了一遍他的经脉,还好,虽然自废灵力,但仙体到底与凡人不同,重新修炼慢慢便可强健体魄。
现在当务之急是护住哥哥的气血心脉,让他不至于虚弱而亡。
慕蒙来之前做好了万全准备,对于灵力尽失的人应当怎样救治,早就熟记于心,此刻不敢耽误,立刻对准慕清衡的掌心,为他慢慢输送灵力。
她牵挂心疼,低着头做的十分认真,完全没注意慕清衡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正默默地凝视她。
他瞳仁漆黑,细碎的乌发散落在额前。
发丝缝隙间,目光仿佛像一匹重伤后,还灼灼盯着猎物的狼。
慕清衡没有打扰慕蒙,默默感受着妥帖的灵力慢慢回荡在自己的体内,极小心温柔地抚慰每一处伤口。
那些自己不曾善待的伤口,她呵护异常,慕清衡一动不动,牢牢封锁体内充沛的魔族灵力,露出残败虚空的表象。
他垂下眼,看着慕蒙的小手——毫无防备的细软花瓣一般,他只用一分力气就会捏碎。
慕清衡闭上眼睛。
青凤翎就在他怀中,此刻他迅疾出手,只一个瞬息就可以取她性命,让她连痛苦都没有的死去。
可是……那双被慕蒙捧在掌心输送灵力的手,却始终抬不起来。
明明,她根本没用任何力气。
哥哥?你醒了?慕清衡盯着她兀自出神,忽然听到慕蒙开口说话,他望向她的双眼,看见她欢喜的样子。
慕清衡哑声:蒙蒙。
慕蒙搓搓慕清衡冰凉的指尖,往他手心呵气:哥哥,你手太凉了,我先扶你去找一个避风的地方,然后再给你好好处理一下伤口。
慕清衡低低嗯了声,另一只手慢慢摸进怀中。
不等了。
不必这样软弱地犹豫,他留着心上这点心软,是为了让她少受些罪,不是为了留她一命。
哥哥你慢些,你站得起来吗?要不然我背你。
慕蒙站起来,本想去扶慕清衡的臂弯,却没知觉她刚在冰凉的地上跪了半天,此刻脚已然全冻麻了。
她一起身,钻心的麻痒涌上来,慕蒙一个没站稳往前倒了一下。
她离慕清衡的脸不过几寸,甫一失衡,怕自己摔在哥哥身上撞痛他伤口,连忙伸出双手撑着他身后石壁,然而还是没来得及。
虽然人没摔在慕清衡身上,头却和他碰在一起,嘴唇甚至磕在他的唇角上。
慕蒙双颊腾得红了,连忙直起身。
看慕清衡一眼她就沮丧极了,刚才那力道太大,哥哥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都被她磕出了血。
慕蒙又歉疚又尴尬,结结巴巴的说: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慕清衡一只手还虚虚探进怀中,他的指尖都触到了青凤翎冰冷的刀刃,此刻却一动不动,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慕蒙。
身上各处痛楚仿佛都渐渐消散,唯有嘴唇上这蹭破一点皮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柔软温热,甚至残留的热度烧上脸颊,带起了一阵滚烫。
不止,还连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游走在四肢百骸。
力量?慕清衡怔怔间,无意识地放下手。
他一直不说话,慕蒙心里惴惴,小心翼翼地瞅他:哥哥,你生气啦?慕清衡看着她:我哪有那么爱生气。
不生气就好,想必应该和她一样有些尴尬吧,无论有没有血缘他也是她哥哥,刚才那事儿……不提也罢。
慕蒙这次站稳了:那我扶你去找一个暖和些地方,再给你好好包扎一下,你的伤可半点拖不得了。
慕清衡就着她的手站起来。
他们顶着萧瑟的寒风向前走,慕清衡感受得到,慕蒙正尽力用瘦弱的身躯替他遮挡冷风。
慕清衡说不清此刻心中滋味,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看不见那双清澈的眼睛,只能看到她嫣红的唇瓣和精致小巧的下巴。
慕清衡看得微怔。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再次查验了一遍,果然清楚地察觉到一股从并不属于他的力量正在体内缓缓流淌。
——从来没有任何一部古籍记载,原来赤心丹的力量还可以这样得到。
慕清衡盯着慕蒙花瓣般柔软的唇,渐渐挪开目光,默默打量她整个人。
这比杀了她,剖心取丹,似乎更有趣许多。
……慕蒙犯难好几日了。
荒边冢是荒废的魔域,这里空无一人,却有数不清的荒废房屋。
她寻了一处比较崭新结实的,和慕清衡暂且住下。
落脚的地方好解决,可有件事却不好办。
荒边冢地处在无尽崖下,白日里没有多少阳光,晚上却寒冷异常,这样常年昏暗无光阴冷潮湿,哪里是病人好好养伤的地方?可是哥哥出不了荒边冢,不仅是爹爹不许,他此刻没有灵力,根本不可能突破外边的结界。
为了让哥哥养伤时能舒坦些,慕蒙只能用灵力撑着这间屋子,让这里明亮温暖些,不过这样一来,她体力消耗的快,到了晚上撤去结界后,常常倒头便睡,第二天再继续这样周而复始。
黑夜寂寂,荒凉的土地上落满稀薄的月光。
慕清衡步履从容地穿过回廊,站在慕蒙的房门前。
他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搭在门扉上,缓缓一推,门应声而开,鼻尖立刻萦绕上独属于她的馨香温暖的气息。
慕清衡放轻脚步,慢慢走到慕蒙床边,他一举一动熟稔自然至极,并不是第一次来。
慕清衡坐在窗沿上打量慕蒙,她肌肤雪白,即使在昏暗的夜中,也仿佛镀了一层莹润的光,此刻她正熟睡,看起来比清醒时更加圣洁娇憨。
有一小缕发丝不老实的搭在她嫣红娇嫩的唇边,慕清衡看了看,伸手将发丝拂开。
随即他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在慕蒙嘴唇上轻轻碰了碰。
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力量慢慢渗进体内,慕清衡眨眨眼,微微起身半寸。
他与她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错纠缠在一起,她的气息清甜叫人安心,慕清衡鬼使神差地再度低头,毫无章法地在她唇上又蹭了蹭。
温热,柔软,慕清衡慢慢想着,还有……慕蒙睡得又甜又沉,大概是感觉空气不畅,她微微张开了嘴。
慕清衡一下子直起身来。
他脸颊顿时发烫,沉寂了多年的胸膛渐渐苏醒过来,里边的东西一下一下跳的越发快。
慕清衡一怔,抚上那剧烈跳动的心脏,眉头拧得很紧。
他聪慧过人,怎会不知这世间的事不是西风压倒东风,便是东风压倒西风,在他心性坚硬的时候,可毫不留情的下手割掉那些肉,可如今这颗心脏已成气候,再让他割舍,已是万万做不到了。
罢了,割舍不掉就不割了,原也没什么,总之他是为了得到赤心丹而已,现在有这个法子,他不杀她便是了。
一念之差。
慕清衡根本不知情窦初开一往而深的厉害,此刻他什么都不懂,只是不再纠结,侧头看了眼慕蒙熟睡的小脸,心念一动,又低头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
停留片刻,他忽然笑了。
怪不得她整日欢欢喜喜,原来这赤心丹的力量,竟叫人心情如此愉悦。
慕清衡微勾唇角,随手为慕蒙盖好被子,静静起身离去,没留下任何痕迹。
……慕蒙发现,虽然荒边冢环境比不上家里,但一连半月她夜里睡得都极好,一夜无梦到天亮。
她小时总是噩梦连连,长大了虽然好些,但也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香甜的时候。
可能是因为与哥哥住的太近,所以格外安心吧。
只是她还没开心几天,这一日夜间却忽然失眠了。
平常白日里费神撑着结界,到了晚上都困倦的不行,今日却不知怎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了平常睡熟的时辰,也没有丝毫睡意。
从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慕蒙一般都是老老实实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认认真真地努力睡觉。
今日也不例外。
她乖乖闭着眼睛,在心中默默数数,冷不丁察觉外边有人走过。
荒边冢里怎么会有第三个人?夜袭她的屋子,想干什么?慕蒙警惕地睁开双眼,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暗暗调转浑身灵力,然而等那人推开门后,慕蒙瞬间茫然地撤了浑身的防备。
哥哥?怎么半夜过来了?慕蒙本想坐起来问一句,忽然促狭劲儿上来,想逗一逗他,便闭着眼睛,装作呼吸清浅睡着的样子。
哥哥没有点灯。
哥哥走过来了。
哥哥动作很轻,坐在她床边看着自己?哥哥……慕蒙满腹狐疑,就在忍不住了要出声询问时,温热的呼吸喷洒下来,她的唇上印下一个滚烫湿润的吻。
慕蒙一下睁开眼:哥哥,你在干什么?第16章 告白 蒙住她的双眼与耳朵,让她永远陪……时间有一瞬凝固。
慕清衡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他长睫微颤,轻抿了下滚烫的唇。
慕蒙呆呆地坐起来:哥哥,你这……这是什么意思……慕清衡启唇:我……他向来不假思索的舌头打了结,说了个我字之后便沉默,表情倒有点像做错事被大人抓包的小孩子,整个身体都僵硬着。
怪他自己横生枝节,如今到这个地步,剖心取丹他是不愿了,可被慕蒙抓住自己夜半偷吻,如果不说清楚,以后这条路也走不通。
慕蒙愣愣地摸了摸嘴唇,刚刚的触感还很清晰,冰凉而柔软。
哥哥……怎么……已经一连问了他两句,再问实在是问不出口,只感觉自己双颊滚烫的要命,肯定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
她不知道,慕清衡沉默这瞬息之间,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
终于,他眉目一凛,似乎下定了决心般:蒙蒙,其实……黑夜中,他的嗓音清湛如玉石碰撞:……你这些日子以来陪伴我,安慰我,怕我心中难过。
但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般难过。
慕蒙干净澄澈的双眼望着他,抱着被子听着。
慕清衡挪开目光,片刻,又重新直视她的双眼:我不是天帝的儿子,不是你的亲哥哥,这样也好。
蒙蒙,我早就不想只做你的哥哥了。
其实他有无数种解释,可是思量间,却鬼使神差的挑了这一种。
慕蒙彻底地愣住了。
那是什么意思……是,是她想象中的意思吗?不想做你的哥哥和不想只做你的哥哥天差地别,他的意思是除了哥哥,他还想……蒙蒙,对不起,慕清衡轻声说,是哥哥唐突了你,欺负你,你若心中生气,就只管打我骂我。
他说着拉过慕蒙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往自己脸上挥,那力道可一点没收着,慕蒙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
我没有生气,是不生气,可也不是不生气,她也说不清楚,哥哥,我怎么舍得打你。
慕清衡看着几乎把自己团成一个团的小姑娘,心中倒生出几分好笑:蒙蒙,别埋着了,别把自己憋坏了。
他把她从被子中拉起来:看着哥哥。
如果不是今日你发现了,我原本打算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底,其实当我知道自己与你不是亲生兄妹时,我心中褪去最开始的茫然,却是满心欢喜,即便沦落至此,也觉得值得。
他顿一顿,眼中亮起动人的光彩:你来看我,可知我有多欢喜?他一字一句说的认真极了,慕蒙虽乖巧听着,但仍然没回过神——议亲以来,她听过许多爱慕之言,可是所有的相加起来,除了月流天对她说的,就是哥哥的最为直白了。
是她太迟钝,还是哥哥隐藏的太好?她竟从来没有发觉他的心思。
慕蒙声音很小:哥哥,你、你这样……是什么时候的事?慕清衡摇头:我也不知道。
哦……室内一时沉默,良久,慕清衡再度开口:蒙蒙,事已至此,我已经无法与你像从前那样再做兄妹,我知道此事对你来说太过震撼,你需要时间去想,我等你,只是……他声音温柔下去,很轻:只是你要认真想,好吗?哥哥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他的请求自己从来没有不应的,慕蒙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察觉自己点头太快,似乎配不上他的郑重,慕蒙又重重点头:哥哥,我现在心里很乱,但我会好好想的。
好,慕清衡微笑起身,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睡。
等一下,慕蒙忙不迭伸手揪住慕清衡的一片衣角,仰望着他,但是……但是在我想好之前,你、你不可以再像今天这样偷偷摸进我的房间……那个。
慕清衡抿了下嘴唇。
她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清甜,勾得人心痒难耐,刚才他几乎搭上全部的意志力,才没有低头去吻那已经吻过无数次的唇瓣。
好,哥哥答应你,绝对不会。
慕清衡低声承诺,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天的小人,也该做一回君子。
毕竟他们来日方长。
他认了,这颗没出息的匪石心,偏偏就是为了她,怪物一样地生出这许多无用的心软来,现在到了这般田地,倒也……不坏。
为了她,他愿意费心编织好谎言和假象,蒙住她的双眼与耳朵,让她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自从有了那夜偷吻,慕蒙感觉她与哥哥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原来她给哥哥包扎伤口,喂他喝药,都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这些早已都习惯的事,都变得暧昧起来。
这日,慕蒙给慕清衡的伤处换绷带,刚刚开始拆他身上的纱布,她的脸颊就已经悄悄爬上红晕。
不因为别的,慕蒙感觉的到慕清衡一直望着自己,若是以前倒也罢了,可现在他的目光即便是温柔,也总是带着几分灼热。
可总不能直接掉头跑掉吧?慕蒙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忙活自己的。
倒是慕清衡看了她半晌笑了:别紧张了,来,我自己来吧。
那怎么行,慕蒙没答应:你自己怎么包扎呀?多不方便,要是动来动去牵扯到伤口就更糟了。
慕清衡从她手中拿过纱布和药粉:从前在战场上,可没有你这般细心照顾的人,这些我都做惯了,别担心。
慕蒙看着慕清衡修长有力的手指灵活地解开纱布,果然动作比自己更加熟练。
哥哥既然做的比自己更稳妥,那之前怎么不自己来?啊……慕蒙眨眨眼睛,是因为他喜欢自己才……不能想,一想脸上又是滚烫,慕蒙赶紧将纷杂的念头从脑袋中轰出去,只专心地看慕清衡给自己包扎,看着看着,她心中又涌上心疼来——哥哥动作这么熟练,想必是已经处理过无数回了,他为天族沙场浴血,吃了那么多苦,只因血脉便被赶出来,在这荒凉的地方孤苦一生,他却还说不难过……是因为他们就不必做兄妹了。
慕蒙怔怔地想着,慕清衡已经处理好了,他看了看外边:蒙蒙,今天风停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荒边冢难得天气晴好,稀薄的日光落下来,虽然没有什么温度,但好歹是照的这里明亮了些。
多日不见天光如此大亮,慕蒙心情也放松下来,她环顾四周一圈,脆生生地问道:哥哥,无尽崖底是什么样子?慕清衡博闻广记,向来没有什么问题能问住他:无尽崖没有底。
慕蒙微微睁大双眼:没有底?嗯,据传无尽崖是上古时期便存在的深崖,隶属于魔族地域,最早的记录是魔族用来惩处罪大恶极的犯人。
慕蒙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怎么惩处?是把……犯人丢进去吗?慕清衡道:不错,这是一项极残酷的刑罚,无尽崖没有尽头,落到一定的程度,阳光便再也照射不到,之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与虚空,人便会在此间不停坠落,直到灵力耗尽,绝望而死。
他声音清浅,无波无澜地陈述书上的记载,冷不丁的一回头,发现慕蒙落下他半步。
怎么了蒙蒙?慕清衡退回来。
慕蒙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听了哥哥的讲述,心中没由来的发毛:哥哥,无尽崖作为刑罚真的很残忍,我……她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居然被几句古老的记载吓到:我听着有点害怕……慕清衡失笑摇了摇头,他打量慕蒙有些发白的小脸,果然真是吓到了。
别怕,哥哥不说了。
他笑着捏一捏慕蒙软乎乎的脸颊,低声哄道:你怕什么呢?那里离我们远的很。
再说,你又不可能掉下去。
第17章 残忍 她脸色惨白,一股鲜红的血从唇角……不知不觉已经来这近一个月了,哥哥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加上灵丹的作用,他已经可以慢慢修炼了。
慕蒙一个人看着窗外,因为这个,她已经有两日没见到哥哥了。
毕竟重头再来,要从最低阶循序渐进地修炼,所以须每隔三日闭关三日。
这是已经是他第三次闭关,今天是第三日,明天一早他们便又能相见了。
不得不说,虽然哥哥平时话并不多,但忽然见不到,还真是有些想他。
不过他不在,慕蒙也更好去思考那些逃避了多天的事。
毋庸置疑她喜欢哥哥,可是如果是那样的喜欢,她又有些分不清楚。
慕蒙怔怔地用手指点了点嘴唇,其实那晚,那一个吻,细细究来她并不讨厌。
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哥哥陪伴在她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给她这样的信任依赖和安全感。
而且这些时日,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虽然还是那般温柔宠溺,但却和以往不一样——他不会主动牵她的手,也不再揉她的头发,或者揽她在怀中,处处恪守礼仪近乎严苛。
然而饶是如此,他身上的独属于男子的清冽气息却愈发浓重,铺天盖地笼罩在他周身,即便是处处守礼,仍觉得他跨越了雷池千万步。
没有人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唉……如果姐姐在身边就好了,娘亲去的早,那时姐姐情窦初开,一颗少女心无人可诉,便一个劲地跟她倾诉甜蜜。
此刻若是姐姐在,她也一定会把自己的心事全部说给她听。
想到姐姐,慕蒙倒是想起前些日子她去探望她时,她说过的话。
有慕清衡在,他疼你疼的眼珠子一样,你分辨不出的,他自会替你分辨,会为你好好掌眼。
想来想去,慕蒙忍不住翘起唇角,姐姐肯定也想不到,当时她最放心的那个人,居然也不算省心。
哥哥没有为她好好挑选夫婿,却是自己要做她的夫婿。
其实……如果……是哥哥的话,就试一试,试一试吧。
……荒边冢底下宫室。
这一仗打得真是痛快!堂堂天族,六界第一大族!尽是些养尊处优的酒囊饭袋!贺兰缺穿着一身厚重的铠甲走进来,铠甲上尽是鲜血,似乎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他笑得邪肆:也亏得魔尊圣明,筹谋绝妙用兵如神,我魔族才可在这短短十几日内渡过九里护天河,直入天族内部如探囊取物一般。
玉妲站在大殿中央,回头望他一眼,笑道:原来是贺兰大人凯旋归来,恭喜恭喜。
不过贺兰大人好歹是七位魔域使之一,举止要仔细些,魔尊还在,怎能如此大声喧哗。
被她皮笑肉不笑的神色一激,贺兰缺才注意到,远处的主座上正坐着一个人,只是这里光线不足,他又洋洋得意,一时没有看见。
贺兰缺立刻跪下行礼:参见魔尊。
他气焰全消,低声解释道,属下离开战场时,魔尊还未走,属下不知,魔尊……已经赶在属下前头回来了……慕清衡姿态慵懒随意,神色如常:起来吧。
贺兰缺惴惴不安地站起身。
他暗暗在心中计算了下,魔尊亲自带兵身先士卒,战场上更是杀得昏天黑地,满身血污,可此刻他已经换了洁净整齐衣衫,姿态闲适,也不知已经回来多久。
他的灵力,已经到了一个近乎恐怖的高度。
想到这,他觉得有必要再劝一劝:启禀魔尊,属下虽不知您是用何种方法获得赤心丹的力量,仅仅如此便让您大有进益,若是全部得到,攻下天族岂非在须臾之间?无论如何,赤心丹一日没有剖出来,便有一日的风险。
属下以为,还是剖心取丹的方法更为彻底、一劳永逸……贺兰缺越说声音越小,因为苍壁已经向他使了不下三次眼色。
苍壁此人,虽然是玉心一支,灵力不及他,但聪慧过人,很得魔尊的赏识,他不赞同自己的话,定有他的道理。
他正思考自己是哪句话说的不对,就看见慕清衡施施然起身走来。
不错,贺兰大人惯会为本座做主。
本座好奇,贺兰大人还有什么高见,在此一并说了吧。
他语调清浅,似乎还带着一丝和善的笑意,但贺兰缺瞬间出了一身冷汗,立刻跪下不停磕头:属下不敢,属下绝非不敬魔尊,实在是一心为了魔尊打算啊!求魔尊大人饶恕……慕清衡站在贺兰缺面前,用脚尖轻轻点住他不停磕下的额头:好了,贺兰大人,前五日我没有亲自领兵,你擅作主张残杀慕落,此账今日也一并清算了吧。
贺兰缺完全僵住。
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怔愣,玉妲和苍壁对视一眼,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说。
魔尊现身三日,离开三日,离开时去了哪里所有人心知肚明,却不敢随意提及,只装作不知。
上一次魔尊不在那三日,他做好排兵部署,命令贺兰缺挂帅,但他没算到对面交战的天族主帅,竟然是被天帝囚禁多年的长公主慕落。
虽然战事一度焦灼,可有魔尊的部署,天族最终惨败,贺兰缺斩下慕落的头颅与四肢,头颅遥挂在天族映天门之上,四肢带回魔族祭酒庆贺。
魔尊回来见到慕落的四肢,一句话都没有说,所有人都以为,他心中是赞许的。
贺兰缺浑身发抖,慌忙解释道:魔尊明察!属下并非随意做主,只是那贱人灵力不过尔尔,一张嘴实在可恨!口口声声要我们交还她妹妹,对您的辱骂更是难听至极!身为魔族,哪里容得她这般践踏我族尊严?!所以才……才……他话音未落,忽然感觉一阵厉风从耳边掠过,左臂顿时剧痛,待转头看时,那里已经血流如注,一条断臂静静躺在地上。
念你父亲贺兰觉对魔族有无上功劳,今日本座不杀你。
断你一臂,好自为之。
贺兰却脸色惨白,面如金纸,豆大的冷汗滴落在地上:是……多谢魔尊不杀之恩,属下再不敢犯……他慢慢退后两步,见慕清衡并没反应,便知这是放过他了,弯着腰恭敬地退出去。
苍壁转头看了眼贺兰缺的身影,摇摇头暗暗感慨:若非贺兰觉发现了魔族先祖留下的地下暗道,使得沉寂多年的荒边冢有了与外界的出入通道,他们还不知要过多少年如老鼠一般,不见天日的时光。
他们这位魔尊,虽然生了一颗匪石之心,可却是九曲玲珑。
若不能揣摩一二,只靠他父亲,躲得了今日,可活得过明天?苍壁不再多想,今晚魔尊该离开这里,回到慕蒙身边,他需要抓紧汇报事情进展:启禀魔尊,状况与您预计的相差无几,不出一个月,我们必然已经踏平了天族。
假扮天族众人的人都已准备就绪,他们经过严格的训练,决计不会出任何差错。
慕清衡颔首:玉妲在天族待过多年,此事你们二人一起亲自盯着。
玉妲立刻领命:是,魔尊。
还有,慕落的事我不计较,但天帝绝不可妄杀。
慕清衡慢慢思索,又说了十几个名字,这些人也不可杀,好好关起来,等我发落。
……慕蒙已经打算好了,这次哥哥出关,就跟他说清楚自己的心意。
不过,她要回天族向父帝禀报,这样大的事,一定是要报给爹爹知道的,不然岂不成了私定终身?慕蒙一个人百无聊赖,左右在这里住的也习惯了,便一个人出去散步,这次走的远了些,景色都有些陌生。
走着走着,忽然余光里有一黑影闪过,慕蒙立刻侧头看过去,娇喝道:谁?!荒边冢里空无一人,连个活物都没有,哪里来的黑影?正满腹狐疑时,旁边的枯树丛后面竟真的走出来一个人。
这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生的高大挺拔,慕蒙蹙眉看着,却觉得这人身影说不出的熟悉。
这么多时日只有她与哥哥,冷不丁见到一个人,慕蒙心中提起十分的警惕: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来?男子上下打量她几眼,忽然笑了,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个奇怪的礼:这位小主子好生漂亮,是我们魔尊新纳的小妾吗?属下见过了。
他动作和言语装的恭敬,可语气平平常常,甚至还有一丝不屑。
慕蒙皱眉: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不对,此人身上的魔气做不了假,他是魔族之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提及什么魔尊,像是有备而来,焉知周围没有同伙?还不知道他是何目的,对自己又了解多少,魔族……如果是来找哥哥的,哥哥此刻是否有危险?慕蒙装作不经意地抚过心口放置魂花的地方,魂花安然无恙,哥哥应该暂时安全,她心念微转,小心应对道:我只是游历途中路过贵地,见这荒凉,还以为无人居住,不想打扰了魔尊。
男子笑笑:原来是这样,那是在下唐突了。
贱地少有贵客,本来见了您该请您去喝杯茶的,可惜我族魔尊在外征战,您请便就好。
他说的煞有其事,慕蒙一时也拿不准他究竟是虚张声势,满口杜撰,还是确有魔尊此人:多谢兄台,只是我向来孤陋寡闻,竟不知六界中有魔尊出世,实在失敬。
不知魔尊名讳为何?魔尊大人事务繁多,还未曾定下尊号,不过,他此前倒是有一个名字,叫做慕清衡。
慕蒙心跳乱了一瞬,但立刻稳住了——此人定然不怀好意,莫非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目的,就是为了离间她与哥哥?男子像是没注意到慕蒙的神色,兀自往下说:只是……姑娘您游历四方,就算没听说过魔尊出世,可外面天魔大战,乃我魔尊亲自领兵,打得血流成河天地无光,您也不知吗?慕蒙呆了一呆。
一切小心周旋的心思全都消散,男子的话仿佛一声惊雷炸在耳边,整个人都眩晕了一瞬间。
慕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男子的小臂:你说什么?!他们此刻距离极近,近的不过几寸长。
忽然,男子眼中冷光一凝,倏地抬眸,手腕一拧,袖中一把软剑直直刺出!慕蒙本就心神大乱,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躲避,被他毫不留情地刺中心脏。
这个招式……这个招式……这个招式,她以为她这一生再也不会见到了。
慕蒙一口鲜血喷出,男子见她虽然受伤,却没倒下,立刻狠狠抽出剑,再度向她咽喉迅疾挥来——慕蒙提着一口气,在咽喉半寸处一把握住了锋利的剑刃,鲜血从她掌心泊泊流下。
你是谁……她脸色惨白,一张嘴,便是一股鲜红的血从唇角流出。
男子本不欲回答,手上发力打算直接置她于死地,慕蒙却攥得更紧,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僵持之下,男子忽然笑了一声。
我是谁?哈哈哈哈哈哈……我是谁。
他微微偏着头,充满恨意的神色配上这副笑容,显得古怪而扭曲:慕蒙,无论过了多长时间,你也不该忘了我啊。
他抬手,一把撕下脸上薄如蝉翼的面具:我——我就是被你们兄妹联手欺骗多年,害的满门被屠戮虐杀,把一颗心都捧给你却被无情践踏的————你的未婚夫云久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