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久琰……慕蒙身体剧痛,只觉脑子也要痛的几欲炸开。
云泽境的功法独步天下,她刚才看的真切,此人招式做不了假,可是……他身上的魔气足以证明他是魔族之人!这人一定是骗子!慕蒙挥开手中剑尖,另一手挥出打向云久琰——然而,她心脏严重受损,赤心丹的力量大打折扣,这一击力道不足,被他闪身躲过了。
好啊……慕蒙,枉我以前以为你天真善良,对你百般疼爱,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云久琰神色极阴鸷,每个字都包裹了沸腾的恨意,你与慕清衡屠戮我云泽,纵使碎尸万段都不足以偿还罪孽,我原本以为,你见到我,会有哪怕一点点的愧疚……他冷笑一声:也对,我忘了,你只不过是慕清衡养大的一条狗。
为了他,下贱放荡到和他夜夜对了嘴去分享你那赤心丹,倒教他拿了那般毁天灭地的力量,率领着无数魔族去践踏你的族人!就连那般疼你纵你的姐姐被人斩断头颅于四肢身首异处,你都欢欢喜喜,不曾有半分悲伤的表情……慕清衡是魔族生了铁石之心,你也不遑多让!慕蒙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不是的……不是的……胡说!胡说!胡说!慕蒙狼狈地扑上前抓住云久琰的袖子,浑然忘了他手中还提着一柄要杀她的长剑:你胡说!你胡说!我姐姐没有死!你告诉我,我姐姐没有死!他不是云久琰……他说这些,只是为了……为了……慕蒙的眼泪滚滚落下,眼睛睁得极大:你是魔族人!你不是云久琰!你只是为了骗我……我不相信你说的……云久琰恨得眼睛几乎滴出血来,他扔了长剑,一把掐住慕蒙纤细的脖颈,力道大到骨节泛白:我不是云久琰?你小的时候失足落到千蛇谷,是我大哥救你出来,为此瞎了一只眼睛,他怕天帝愧疚,连爹爹都没有告诉!那年你在云泽境过生辰,因为身体太弱承受不住赤心丹的强劲晕倒过去,是我爹爹以及七位叔父,日夜不休为你护法整整三个月!他闭了闭眼睛,嗓音愈发低沉沙哑:你在我院子里种了两棵海棠树,一棵叫小云,一棵叫小木……那年我们去人界游历玩耍,你学着那里的习俗,玩笑般的写了份婚书给我,可笑多年来我日夜摩挲,现在要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背给你听吗?慕蒙被他掐得几乎喘不上气,却呆呆听着没有任何挣扎,她嘴唇剧烈翕动,眼泪早已濡湿满脸,从云久琰的腕骨上成股掉落。
她的眼泪滚烫无比,云久琰眉头紧拧,力气不由得微松。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卧薪尝胆这么久,今日才有机会横心杀她……然而失手两次,他的心到底没有那么硬。
她下贱,他却比她更贱,看见这些眼泪,竟然会心软。
慕蒙知道他是云久琰的事实无可辩驳,可他此前说的事情太过惊骇,她不敢信,不能信,小声嗫嚅道:你骗我……到了现在你还在骗我……云久琰冷嗤:我骗你?慕蒙像是对自己确认一般:我不会信你,是你们云泽境先伤我,要夺取我的……啪的一声,慕蒙还没有说完,云久琰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
她被这巨大的力道重重掼在地上,云久琰厌恶地看着她:你真是无药可救。
慕蒙耳边响起巨大的嗡鸣声,脑袋昏昏沉沉,只有胸口的剧痛让她保持了一线清明。
她呆呆地倒在地上怔了许久,突然哽咽道:我姐姐……我姐姐真的死了么……死了,云久琰漠声道,头颅挂在映天门上,你一时是见不到了,不过四肢就在荒边西面的悬林,很好找。
慕蒙喃喃重复:悬林……听她语气懵懵懂懂,云久琰嗤笑: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些时日,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悬林在哪。
慕蒙没有理会云久琰的讽刺,她仰望着他:哥哥他……真的是魔尊吗?她仿佛忘了自己刚刚刺了她一剑,还打了她一耳光,眼神没有任何仇恨与怨怼,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和以前一般无二。
凄楚的茫然和疑惑下,她看起来像是从内里被人打碎了。
云久琰眉心一拧,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蹲下.身,与慕蒙平视:你不知道?慕蒙空洞机械地摇头:我不知道。
她呆呆地,轻声陈述她的事实:这里没有别人,没有魔族,只有我和哥哥,没有什么叫悬林的地方,这里荒凉无比,什么都没有。
哥哥不是魔尊,他废去了一身灵力,现在正重新修炼,他在闭关。
对,他在闭关,她可以戳破云久琰的谎言了。
她要去找哥哥,找到他后告诉他,有人污蔑他,不仅说姐姐死了,还打了她。
不过她很乖,她没有轻易相信这些挑拨离间的话。
慕蒙不知从哪儿获得了力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回跑。
云久琰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快步跟上。
他跟着慕蒙来到一处院落,这里他并不陌生,这是慕蒙和慕清衡在荒边冢地面上的住所。
慕蒙走的快,落下的血痕像是在地上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花,云久琰脑海中忽地生出一个想法,还没来得及抓住,眼睁睁看着慕蒙打开后院石室的门。
她像一片风中残叶般,浑身发抖站在石室门口——石室并不大,三面皆是墙壁,中间空空如也。
忽然,慕蒙双脚一软重重向地上倒去,云久琰脸色凝重,立刻上前一步接住了她。
慕蒙抖得极厉害,身子凉的像一块冰。
云久琰心中爬上隐隐的荒唐念头,可这太过可怖,他几乎不敢想:蒙……蒙蒙,你是不是、是不是被慕清衡骗了?他怔怔地看着慕蒙——心口的剑伤几乎要了她半条命,手掌更是被割的鲜血淋漓,被他打过的脸颊红肿,指印清晰可见。
如果她是被慕清衡骗了……云久琰双手也忍不住发起抖,他兀自抑制,扳过慕蒙纤弱的肩头:蒙蒙,你告诉我,当日云泽被灭,你所知道的究竟是什么?他还不等她回答,手上已经开始为她输送灵力,温和地游走在她经脉,以求减少她的痛楚。
慕蒙脸色惨白至极,却没有立即回答,望着他问道:久琰哥哥,你遇到了什么事?怎么变成了这样……怎么会成了魔族?她刚开口说了几个字,眼泪从眼角滚滚落下。
云久琰眼眶极酸,有入魔的法子罢了。
蒙蒙,你不必挂心我,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日……那日我和、和他又去了桃花林,我感受到一股很强的灵力,是你吗?云久琰将慕蒙打横抱起来向外走,她伤的太重,屋子里应当有灵药:是我。
我见你们二人结伴而行,我以为……蒙蒙,你告诉我,慕清衡是怎样骗你的?慕蒙沉默了很久,云久琰将她轻轻放在屋中的椅子上,她才仿佛想起来一般:那日我一个人在桃花林玩,有人从背后偷袭……我被打成重伤伤,等我醒来……云泽境已经不存在了。
她手足无措,满眼茫然:可是,我背后的伤痕,分明就是云泽境独有的功法啊……云久琰一怔。
片刻后,他的眼眶渐渐赤红,双手颤抖地捧着慕蒙的脸颊:蒙蒙……对不起……对不起蒙蒙……是久琰哥哥对不起你……他狠狠地咬住唇,一下便将嘴唇咬出血来,手上却分外小心地将慕蒙抱在怀里:是我该死……是我该死……我有眼无珠,是我……曾经瞒着爹和大哥,偷偷将云泽功法教给那个畜牲!慕蒙被他抱在怀中,他看不见她的神色,只能听见她声音隔着衣料闷闷的:所以,我那日重伤,是他打的,对吗?久琰哥哥,你刚才说我把赤心丹的力量给了他,可是他明明……明明只偷吻过我一次啊……我在这里,万事不知,天族的族人,一定很恨我吧……云久琰几乎说不出话,他根本无法想象,怀中他曾经发誓要珍惜爱护一生的小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
而他又做了什么,他是用怎样惨烈的方式,残忍撕碎她的世界。
……对不起蒙蒙,皆是我愚不可及,错怪了你,还将你伤成这样,云久琰狠狠抿了下嘴唇,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我这条命已不足惜,等我带你离开这里,你便在安全的地方等我。
若我大仇得报,没有死在慕清衡手中,这条命便任你千刀万剐,绝不多言。
今日本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卧薪尝胆许久,本想杀了慕蒙以断慕清衡的力量,却不曾想得知了如此石破天惊的事实。
此刻时间已浪费许多,不知还能不能顺利带蒙蒙离开这里。
云久琰明白时间紧迫,一刻也耽误不得,连忙找出两粒灵药喂给慕蒙:蒙蒙,你很疼是不是?求你忍一忍,我先带你离开荒边冢……不,不,慕蒙立刻摇头,久琰哥哥,你先走,马上就要到他每次出关的时间了,我在这里拖住他,你先走,不要再回来了。
她眼圈红的可怕,紧紧咬着牙:我、我必须去找你说的那个悬林,把姐姐……把姐姐一起带走……云久琰心几乎疼碎了:不行太危险了,落落的尸……事情我想来办法,你要保全自己……他正语速极快地说着,忽然间,慕蒙惊恐地睁大双眼——她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伤口撕扯的剧痛,将云久琰一把拉到在身后。
慕清衡站在门口,高大挺拔的身躯遮住光线,他的神色在阴影中晦暗模糊,但目光阴冷,仿佛一条冰冷阴毒的蛇。
第19章 无情 他凝视她的伤口,语气凉薄,是……慕清衡慢步上前。
一尘不染的衣角随风扬起,丰姿绝世,仿佛一个优雅矜贵的仙君。
上前三步,他略一凝眉:蒙蒙,你……云久琰双眼赤红,反身将慕蒙护在身后,却还不等出手,下一瞬间慕清衡已经逼至眼前,他的大手如铁箍一般紧紧扼住云久琰的咽喉。
力道极狠,甚至云久琰的喉骨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身上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湮灭于慕清衡掌中。
不要!慕蒙惊叫一声,双手死死抓住慕清衡的手腕想让他放手,你放开他,快放开他!你伤了她?慕清衡没有理会慕蒙,双眼如淬毒的冷刃一般注视云久琰,你敢伤她,今日我必叫你付出百倍代价……他的话戛然而止。
慕蒙一口咬在慕清衡手腕上,她咬的很深,毫不留情,鲜血染红衣袖,一滴一滴落下来。
慕清衡皱紧了眉,没有人知道,当他提前回到这里,却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心中有多恨。
云久琰居然没有死。
那一瞬间,即便他不曾亲耳听到云久琰对慕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几乎推算出七七八八,只是他还不确定,慕蒙到底信了几分?可是,当他再看见慕蒙身上的伤和脸上的指印,一种超越了所有恨的情绪占满了他的心——他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大概也是一种恨吧,什么都不顾,恨不得将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都加诸在此人身上,碎尸万段犹不解恨。
慕蒙还未松口,慕清衡空着的那只手挑起她下巴,蹙眉看她的伤:蒙蒙,你别乱动,去屋里好好躺着,哥哥很快解决掉这个坏人,就去给你疗伤。
看这样子,她至少也信了八分。
他压抑心中阴沉的戾气:蒙蒙,你不要信他的话,他是个骗子,根本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云久琰,云泽境的一众逆犯已经都死了。
云久琰恨得几乎呕血,奋力挣扎,可惜他的灵力已经被毁了个干净,挣不脱慕清衡的铁掌。
慕蒙心如刀绞,一双雪亮的眼眸注视着慕清衡,泪水夺眶而出:他骗了我,那你呢?哥哥,你不是灵力尽失吗?你才开始修炼几日,怎么进步如此神速?慕清衡怔住。
慕蒙的话仿佛一捧冰雪溅在头上,整个人清明无比——他居然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刚刚那一瞬间的恨意太强烈,自从他这颗匪石心越来越软,自己都不舍得动慕蒙一根头发,她这副惨烈样子竟然让他失了方寸——只想杀了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没死干净的云久琰,却忘记最基本的伪装。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良久,听见慕蒙轻声说:慕清衡,你骗的我好苦。
慕清衡慢慢抿唇,浓密如鸦羽般的长睫在眼底投下小片阴影,他神色莫辨,周遭只有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默。
一直以来小心掩藏的事情,忽然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知道,无论再说什么,也都是无用了。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可以为她编造出一个完美的梦境,这一生都可沉溺其中。
慕清衡心中忽然生出极深的冷戾:你该怨的不是我,是他,如果不是他,你这一生都不会如此痛苦。
慕蒙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连眼泪都忘了流,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这就是她一直引以为傲,心疼牵挂的哥哥真正的面目吗?事已至此,慕清衡反而松开了手,一解除禁锢,云久琰立刻跪在地上呛咳不止。
慕清衡松手之后,竟没再管他们,兀自走到厅内主座旁好整以暇坐下,修长苍白的手端起旁边早已冷掉的一盏茶,慢慢喝了一口,姿态闲适从容。
他这副模样,慕蒙心中反而警铃大作——这么多年,慕清衡什么脾气她一清二楚,对于厌恶之极又胜券在握的事情,他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慕蒙扶起云久琰,他们二人此刻半斤八两,她身受重伤,云久琰却是灵力尽毁。
慕蒙逼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怕,云泽境蒙受千古奇冤,她不能不保住久琰哥哥的命。
蒙蒙,你站在他身边,却要和我对峙,当真是想好了么?忽然,慕清衡淡声道。
慕蒙望着慕清衡,一双澄澈到底的眼睛黑白分明,片刻后她低声说: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要扯上无辜的人,久琰哥哥已经很没有能力威胁到你,不要杀他,好不好?慕清衡微微前倾身体,似乎听得十分认真,最终他微微一笑:你这是在跟我谈判?你又有什么筹码呢。
云久琰眸光一厉,身体瞬间紧绷,慕蒙察觉到他的焦急,扶着云久琰臂弯的手微微紧了紧:如果你放了他,我可以把赤心丹给你。
慕清衡阴沉地盯着两人紧紧相扶的手。
他笑得残忍,语气如刀:我用你给?不等慕蒙回答,慕清衡忽然摇头失笑,而漂亮的眼眸却没有半分笑意,尽是骇厉冰冷的光:蒙蒙啊蒙蒙,真是我养大的好妹妹,蠢的都有几分可爱了。
不过不怪你,怪哥哥从来没有教过你。
当你手中没有任何可用的筹码时,就要小心掩藏好自己的目的,否则,你会输的很难看。
慕清衡一字一句如刀一般割在慕蒙心上,这确实是他第一次教她道理。
他们二人谁也不是慕清衡对手,慕清衡不费吹灰之力扯开他们的手,定住慕蒙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蒙蒙,你乖乖休息,哥哥很快就回来。
余光里,她看见慕清衡动作随意懒散地揪住云久琰衣领,如同拖死狗一般将他拖出了屋。
他绝不会放过他。
不行……不行……云泽境已经是含冤莫白,她怎么能让云久琰再次遭受灭顶之灾?她被施法的灵力并不重,慕清衡没有对她用太大的力气,慕蒙咬着牙,一次次拼命冲破身上的禁锢。
噗地一声,慕蒙侧头呕出一口鲜血,她急匆匆地抬手一抹,翻身下床,踉踉跄跄追出门去。
……日渐西沉,每日这个时候是荒边冢亮光最盛的时刻,残阳如血,大地一片血红。
常言道,黄昏时分是逢魔时刻。
昔日再清冷,却也能觉出脉脉温情,可如今满目荒凉萧瑟,似乎每一株枯树、每一颗黑石都随之撕碎清冷温柔,露出狰狞的爪牙。
慕蒙满心仓皇,忍住身心剧痛,不断地向前追去。
顺着气息,她没用多少时间便追上了慕清衡:你想要什么?怎样你才能放过久琰哥哥?你告诉我,我们再谈一谈好不好?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停下来,我们好好说。
她胸口的伤剧痛无比,行走拉扯间又撕裂了少许,鲜血浸透衣衫,落了一地的血迹。
可慕清衡视若无睹,无论她如何哭求,他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不仅如此,他眼中的戾气越来越深,步速渐渐加快。
慕蒙心急如焚,直到看见前面的无尽崖。
瞬间她惊骇无比,张开双臂拦住慕清衡的去路:你要做什么?!你疯了吗?!慕清衡面无表情:让开。
慕蒙如何能让?她没有任何能力与筹码,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挡在他面前:不要!不要!哥哥你不要这样做,求求你!哥哥求求你醒过来!你不能这么对待他!这是她的哥哥吗?这是从小到大宠她入骨的哥哥吗?真的不是住进了另外一个灵魂?他怎么能这么残忍?慕清衡笑了笑,伸手捏住慕蒙的下巴:怎么又叫哥哥了?刚才不是叫慕清衡吗?他凝视她的伤口,语气凉薄,不觉得疼么?也罢,是我太过怜惜你了。
慕清衡低下头看着狼狈不堪的云久琰,云久琰亦回望着他。
他将你伤成这样,你还要如此为他求情,当真是情分不浅呐。
慕清衡手上用力,可我说过,我必然会让他付出百倍代价。
云久琰深深望进慕清衡的双眼。
他早就放弃挣扎,目光恢复成从前的沉静敏锐。
终于,他闭了闭眼,低低的笑出声。
笑声渐渐转高,云久琰仰头大笑,他开口,因为重伤虚弱声音都变了调:慕清衡……你当真是可笑……可笑至极!你可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恨我吗……慕清衡根本不理会,他伸手揽过慕蒙纤细的腰,瞬息之间,三人已一齐站在无尽崖边。
无尽崖向下望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深不可测,如同野兽张开满是獠牙的嘴。
极浓重的黑暗,连回风都阴冷刺骨。
慕蒙早已经惨白了脸,她拼命挣扎,却挣不开腰间那只大手:不要!不要!哥哥你放了他吧!我求求你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要把久琰哥哥丢下去……好了,莫要再说了,慕清衡音色极凉,目光冰冷,风将他的发丝吹得微乱,放了他,是等他把你带走,还是等他杀了我?蒙蒙,我本不想让你看见这些,是你自己要跟上来的。
既然要看,就看个清楚。
此处离崖边不过几寸,她挣扎的太厉害,慕清衡横在她腰间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蒙蒙……不哭了……不哭了……云久琰的声音破碎,用最后的力气对她微笑:蒙蒙……活下去……心疼和不舍一齐涌上,他的蒙蒙啊……她这般善良单纯,被保护的太好太好,怎么承受的了这份世界坍塌的苦楚?他好悔,蒙蒙曾经两次独自下云泽境,他都因自己没有把握杀她而未曾现身。
如果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早点出来与她相认……也许今日许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活下去……慕清衡……我等着你后——云久琰气若游丝的话还未说完,慕清衡一脚踹在他的下颌骨。
极强的劲道,他整个人直直坠下深渊,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第20章 折磨 她重重跌回床榻,发丝狼狈地粘在……久琰哥哥!!久琰哥哥!!慕蒙泪如泉涌,悲泣响彻云霄。
巨大强烈的惊恸中,她剧烈咳嗽,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陷入黑暗之前,耳边似乎有人哑声唤她名字。
蒙蒙,蒙蒙,蒙蒙……那声音很远,远在天边之外,仿佛隔了许多年时光,怎么追都追不上。
随着那声音消失的还有光亮,整个世界仿佛一点一点被抽离,剥落,只剩浓雾似的黑暗。
心尖剧烈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痛的似乎骨头也被寸寸打断,每一处肌肤无一不冷,冷的如坠冰窟。
意识昏沉间,有人在耳边一声声唤:蒙蒙,蒙蒙。
那声音熟悉进骨子里,又陌生到极点。
云泽境桃花林,他的怀抱温暖宽厚:我再也不会让你这么疼了。
长烬殿内灯火摇曳,他受了好大的委屈,却温柔怜惜地拥她入怀,一点一点擦去她的泪水:好啦我家宝贝,别哭了。
血色蔓延,白衣尽染,他脆弱易碎靠在她怀中,声音轻的仿佛叹息:蒙蒙,我已经不是你的哥哥了……月色下,他白皙的耳根微微泛红,望进她双眼的目光认真郑重:我早就不想只做你的哥哥了。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所有的美好如飞雨逐花,狂风大作,最后汇聚成凄冷悬崖边,他漠然阴戾的一张脸。
他的大手锢的那般紧:蒙蒙,是你自己跟上来的。
既然要看,就看个清楚。
……慕蒙一下子睁开眼睛,满目幽然的黑,仿佛还是无尽崖的万丈深渊。
别动,她刚一坐起,就被一双大手轻轻按回床上,伤的不轻,好好躺着。
慕蒙侧脸注视慕清衡,他一如既往温和从容,眉宇间皆是化不开的宠溺,这场景,几乎让她误以为之前种种皆是一个噩梦。
慕清衡舀了一勺药汁递在慕蒙嘴边,慕蒙微微偏了偏头没喝: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大而空旷,但灵气盎然,显然是一处未经雕琢的天然宫殿,风格野性粗旷,慕蒙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这里是荒边冢的地下宫室,历代魔尊居住之所。
慕清衡放下药碗,为慕蒙掖了掖被角。
慕蒙闭上眼睛,感受那只手在她脖颈处压实被子,细微的触碰,激起心中一阵强烈的恶心。
事到如今,他居然可以用这般轻松平淡的语气为她介绍这个地方,难道他心中,从未有过半点良知和人性吗?慕蒙拧眉躲开他的手。
她的抗拒极明显,慕清衡却也没恼,只是收回手:蒙蒙,我承认处置云久琰一事过于仓促,我不该在你面前做这般残忍的事。
他笑了笑,柔声劝道:此事是哥哥错了,你别生我的气,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语气认真,并非是讽刺或玩笑,慕蒙微微睁大双眼,反问道:和从前一样?本来此事没必要让你知晓,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无妨,虽然我覆灭天族,但我知道你必定不习惯,所以命属下打造了一个天族送与你。
你放心,他们受过严苛的训练,能力卓越,一举一动都不会出错,天族还是从前的天族。
这样,于你于我,都算是一个交代。
慕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半晌几乎冷笑出声:交代?真正的天族覆灭你得偿所愿,而我得到了一个代替品也毫发无损,这就是你所谓的交代?慕蒙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哭,可巨大的失望和心痛依然让她鼻尖阵阵发酸,魔族之人的心,当真是脆弱敏.感?慕清衡细细端量她,意味深长地道:你已经看过我书房里的书了。
电光石火间,慕蒙脑海有一瞬的空白:那本书……你动过手脚?里边的内容是假的?慕清衡摇摇头:我不知道你看了哪本书,所有书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原来这也是他用来蒙骗她的一项工具,魔族的心并非脆弱易碎,那会是什么?刻意误导定是相反的方向,看他如今的样子,想必是心坚如铁,冰冷无情吧。
心灰意冷间,听见他似乎叹了一口气:蒙蒙,我此前的确欺瞒于你,是我不好,但往后绝不会了。
我不会再骗你,你待我温柔呵护,我亦宠你纵你,不叫你受到分毫伤害。
苦楚裹挟着寒冷渗进骨缝,慕蒙打了一个冷颤:你是不会再骗我,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慕清衡,你践踏我的族人,你还……用那般残忍的手段残杀了我姐姐,你觉得我还会对你——温柔呵护么?说到姐姐,慕蒙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眼圈中打转,她倔强地死死含住,不让眼泪落下。
慕落的事情我也始料未及,她的四肢我已着人送回天族安置了,慕清衡端详着慕蒙苍白的脸,语气不由得柔缓。
慕蒙心如刀割,她轻转目光,扫了一圈大殿:在很早之前,你就知道自己是魔族之子了吧?慕清衡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圈,不知她为何转了话题,便默不作声静静等待。
当时在云泽境桃花林,是你在背后打伤了我,嫁祸给云泽的叔叔伯伯,那时你的计划就开始了;一直到你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冤死盛大哥,便光明正大又顺理成章的回到这里。
慕清衡目光忽然冷了冷:你觉得盛元霆是冤死的?她确实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腕,可是他从一早便处心积虑,此事怎么可能清白:难道不是?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泼了别人一身脏水,自己落得个清白无辜。
云泽境如此,盛大哥亦是如此。
慕蒙的目光重新落在慕清衡身上:我说这些,不是提醒你还要培养多少个假象送给我,我只是帮你数一数,我们之间究竟隔了多少条人命。
慕清衡明白了。
他端望慕蒙那双干净纯澈的眼眸,这双眼睛一向带着欢欢喜喜的笑意,亮若星辰——多少年,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神色。
他眼角眉梢一点点染上冷意:所以这些人命,就是你用来划下的界限——蒙蒙,你再也不想认我这个哥哥了么?哥哥?你么?慕蒙怔怔反问,随即唇边露出一丝凄楚的笑,我只当我的哥哥已经死了,是你杀了他。
地下宫室中仿佛有浓到化不开的阴寒,烛火昏暗摇曳,微微熄弱又倏地亮起来。
气氛渐渐凝固下来,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慕清衡侧脸冷峻,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我不在意你说的那些人,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做不到。
魔族天生一颗石心,绝情绝爱绝义绝怜,我这颗心,生来只为你一个人软过。
旁人有那般重要?他没有错,错的是她,他从来只把她一人放在心上,而她却不是。
哪怕她想杀尽魔族所有人,他也决不会苛责她半个字,而他只不过杀了些无关紧要的人,她便要与他划清界限?慕清衡漫不经心地冷笑,声音低沉毫无温度: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既然你为了这些人,不愿意认我这个哥哥,我又何必花心思来怜惜你。
慕蒙紧紧咬住下唇,几乎咬的沁出血来,心仿佛被万刀凌迟,要拼命地忍耐,才能一字一句说出话来:你把对我所做的一切称之为怜惜?慕清衡,请你以后……不必再怜惜我、恶心我了。
她将怜惜二字咬的极重。
慕清衡似是没想到她措辞如此激烈,冷然一笑,眼中阴霾渐渐浓郁:的确不必了。
话已至此,他们二人已经没什么可说了。
慕蒙不再看慕清衡,撇开眼低声说:我要离开这里,既然天魔交战,我身为天族人,自当为族人尽一份力。
此刻她还天真,只想着如今既然万念俱灰,倒不如去战场上,用这条命去回护她的族人——她被他们疼爱多年,总不能到最后做了个罪人。
而慕清衡站起身,脸上最后一点温柔缱绻全部消失,瞳仁漆黑清冷。
他嗤笑一声:别犯蠢了。
既然你无需我怜惜,那就摆正自己的位置,好好做一件趁手的利用工具,慕清衡弯下腰,修长有力的手指扳过慕蒙的下巴,我疼了你这么多年,你该不会到此刻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吧?下巴被他掐的生疼,比胸口的伤口更甚,慕清衡的手从来没这么重过,心中的委屈几乎决堤:你为了什么……为了……她忽然顿了顿,再开口时,因为太过不可置信,语气近乎懵懂的茫然:为了赤心丹?慕清衡道:不错。
赤心丹……赤心丹?慕蒙眼泪怔怔流下,抑制不住的惨笑似悲似泣,她忽然挣脱慕清衡的桎梏,扑上前双手揪住他的衣襟:为什么?你何必如此?为什么不在我刚出生的时候便杀了我?为什么要宠着我?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年,让我变得如此可笑?!可笑她第一个会唤的人便是哥哥。
可笑她一生如此亲近依赖他。
可笑她为他心疼不已,不辞万里守在他身边。
可笑她有眼无珠,为他处心积虑的一个偷吻辗转反侧,不顾禁忌初心萌动。
可笑!可笑!可笑!慕清衡毫不留情地甩开慕蒙的手,她重重跌回床榻,几缕发丝狼狈地粘在苍白的小脸上。
慕清衡凑近,与她相距不过半寸,他昔日俊美的容颜此刻似魔鬼般,声音极轻: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啊。
赤心丹需要足以匹配的灵力才能炼化,我早早剖出也是无用。
而且赤心丹认主,你心里有谁,赤心丹便更好地为谁所用。
不然你以为,我当真这般无聊,愿意蹉跎这些年的时光?她还是哭了,滚烫的眼泪落在他手上,像细细密密的淬毒小针扎进皮肤。
慕清衡心间涌上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并不疼痛,但他很不舒服。
他不懂这种感觉从何而起,只是知道不好受,而这不好受——是慕蒙带给自己的。
他冷眼端详着她。
没关系,他双倍奉还就是。
第21章 强吻 慕蒙娇嫩的唇瓣红肿着,脸色苍白……慕清衡垂下眼眸,端凝那两片嫣红娇嫩的唇瓣。
因着沾了泪水,显得更加柔软无辜。
他依然不会杀她,但也没必要委屈自己。
感觉到慕清衡目光冰冷不善,看着她,仿佛像看一个随意的物件,慕蒙心中漫出不安恐惧,本能地向后躲——然而已经来不及,他大手霸道地扣住她后脑,力道大的不容抗拒。
慕蒙一声惊叫消弭于唇间,慕清衡倾身堵住她的唇,毫不怜惜地凶狠吻下去。
像是要把她拆吞入腹的粗.暴,食髓知味、饥饿许久的野兽般大快朵颐。
他用力加深这个吻,恶狠狠地勾住她唇舌辗转,即便是感受到慕蒙满是抗拒的拼命挣扎,他也只是稍稍停歇喘.息,紧接着更加凶猛地撕咬索取。
唔……唔……她极不老实,不断地偏头去躲,绝望的小兽一样挥腾双手,哭的可怜兮兮满脸是泪。
慕清衡噙了一抹冷笑,扣在慕蒙后脑上的手愈发用力,另一只手横在她腰间,那腰肢纤细脆弱,似乎稍加用力就会断掉,而他的手却不知分寸地极重,紧紧箍住她娇小的身躯,将她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方寸之间。
撬开她的牙关,轻而易举捕获她颤抖无助的舌,用力辗转品尝,清甜的叫他失了分寸,只想永无止境的索取。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早在她夜夜熟睡,而他悄悄偷吻时,他就想过,总有一天他要牢牢桎梏她,不再压抑自己的天性浅尝辄止,而是要像此刻这样——凶狂,凌厉,粗.暴,将他日思夜想的甜美滋味尝到餍足。
察觉到怀中纤弱的身躯渐渐瘫软无力,连挣扎的幅度都小了许多,唯有满脸湿冷仍然源源不断,慕清衡缓缓松开扣住她后脑的手。
抚过自己的心脏。
最开始还能忽略,可是此刻,他的心疼得要命。
不仅如此,以往他只需轻轻碰一碰她的嘴唇,赤心丹的力量便千丝万缕融进他的血脉,仿佛认他为主般亲近信赖。
可此刻,饶是他这般凶狠缠绵,也不过有几丝若有似无的力量,仿佛一条干涸的河流,再也不会与他心心相印的共鸣。
慕清衡放开了手,他不动声色地按住心脏,兀自低声喘.息。
慕蒙虽然脱离了禁锢,却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半晌,她沙哑着声音喃喃:你还是杀了我吧……她仿佛被打碎了的琉璃一般,看上去是难过到了极点,可是……慕清衡闭了闭眼睛,低声道:罢了。
不如你说说,你我要如何,才会像从前那般。
他想,这世界上的事,没有他做不到的。
只要她说出来,他一定全力以赴。
她心里装了那么多人,而他心里只有她,谁让他这般没出息,他退一步便是。
慕蒙慢慢仰起脸,娇嫩的唇瓣红肿着,脸色苍白近乎透明,目光雪亮:我说,你还是杀了我吧。
那天她揪住他的衣角,认真地与他商量,在她想好之前,他不可以再这样偷偷吻她。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好,哥哥答应你,绝对不会。
可是,她的哥哥已经不在了。
哥哥如果在,绝对不会忍心见她被如此羞辱践踏。
慕清衡脸色寸寸冷下去,嗓音寒凉没有任何温度:既然你没有什么想要的,那便永远呆在这里,为我提供赤心丹的力量吧。
慕蒙从恍惚中回神,听见他冰冷无情的话,怔愣片刻,忽然果断迅疾地抬手,手掌早已积蓄了满溢的灵力,对着自己天灵狠狠拍下!她的力道和速度都不是开玩笑的,没有留任何的余地,慕清衡呼吸陡然一停,立刻出手拦下——他已经来不及做其他防护,只能硬生生的用手承接慕蒙决绝的一击,登时掌骨尽裂。
你想自尽?心跳从未如此剧烈,慕清衡目光仿佛含着碎冰般阴沉,好啊,我当你娇气柔弱,没想到竟如此刚烈。
他气得狠了,大手掐拧住她雪白的脸颊:你既如此厌恶我的触碰,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便偏偏不让你如愿。
慕清衡目光阴鸷冷冽,说完一句狠话顿了片刻,甩袖大步离去。
慕蒙摔倒在床榻上,极慢极慢地蜷缩起身子。
拼命压抑却还是阵阵发抖。
极小声绝望呜咽从唇齿间泄出:哥哥……哥哥,你真的从不曾存在么?哥哥,求你回来吧。
像神一样杀掉这个魔鬼,带我走吧。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空荡的可怕,寂静的叫人发疯,只有流出的热泪,和手足间偶尔响起的清脆锁链声响证明她还活着。
慕蒙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着坐在墙角,眼泪仿佛流也流不尽,她早就懒得去擦。
恍惚间又听见声音,这些时日,她对这个声音已经熟悉。
一阵轻微的脚步和衣料摩擦声响过之后,她的身边缓缓坐下一人,轻车熟路地将她揽在怀中,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冰凉的泪水,在她唇角摩挲许久也不曾离去。
慕蒙细小无力地挣扎,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加之手脚都被束缚,也根本挣脱不得。
慕清衡顿了顿,声音不似以前那般冰冷,似乎有一丝无奈:还是这样抵触?他每隔一段时间,似乎态度都会柔缓一点点。
慕蒙轻轻抖着嘴唇,最终轻声说:这里太黑了……真的太黑了,一丝光亮也没有,她甚至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日。
她听见他在耳边叹息:束魂阁历来如此,我已经着人想办法在这里点灯了。
慕蒙点一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她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只知身处此间便一丝灵力也提不起来。
不仅如此,思绪也变得极其缓慢,甚至一点一滴流失记忆。
当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记忆有些模糊时,吓得惊慌失措——她决不能忘记,她已经这般无能,无法为含冤屈死的人和无辜惨死的族人报仇,如果连记忆都失去,还有何面目去面对他们?慕蒙没有办法,只能时时刻刻在心中一遍一遍的想,每记住一次,便身受一次的凌迟。
他时常来,每每只抱着她吻她,慕蒙从来没放弃倔强而执拗的反抗。
她是天族的公主,不是魔族的玩物。
这天,熟悉的响声再次出现时,慕蒙还是一动不动的缩在墙角。
极具压迫性的气息慢慢靠近,这次他没有坐在她身边,似乎是蹲在她面前打量她。
你长的很美,忽然他由衷赞叹,这样披散着头发,不戴任何发饰依然美的动人心魄,我此前见过的所有女人加起来,都不及你的十中之一。
慕蒙大骇,尖叫着躲开正缓缓抚摸她脸的手:你是谁?!滚开!滚开!来人极具侵略性的气息遍布周身,宽厚的手掌游走在她腰间:你别怕,我知道你看不见我,我们魔族人生来夜能视物,我看你看的很清楚,绝不会伤到你。
他低下头,呼吸喷洒在她的唇边:听说吻一吻你的唇,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赤心丹的力量,当真么?慕蒙毛骨悚然,不顾一切的挣扎,细链哗啦啦作响:滚开!别碰我!别碰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们!来人狞笑,铁掌扣住她双颊强迫她仰头:为什么这样对你?你要清楚,你们天族曾经是如何践踏我族人的——没让你承受我魔族的十三种酷刑,还留你一条小命,已经算是善待了!他一边说,大手沿着她纤细的腰线缓缓而上:你有如此姿色,赤心丹生在你体内也不算辱没了。
且让我尝尝是何滋味!第22章 绝望 慕清衡!你放过她吧!你已经把……男人话音刚落,忽然彭地一声,他粗野恶心的吻还没落下,慕蒙只觉身上一轻,他不知被什么甩了出去。
蒙蒙!蒙蒙!有一道焦急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她被人死死抱在怀中,清楚地听见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
慕蒙早吓的心神俱灭,此刻惶然无措,听着这令人心安的清湛嗓音,一时间不由得呆住:哥哥,你回来了?慕清衡久久怔住,有多长时间——他有多长时间,没听她叫这一声哥哥了?他日日前来,早已不是为了赤心丹的力量,而是拗不过自己这颗蠢蠢欲动的心。
然而此刻他才恍觉,这一声哥哥,似乎比那些没有多少甜意的吻、比魔族的复兴、比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叫他更欢喜一些。
他看向远处倒在地上气绝多时的贺兰缺,眼中杀欲浓重翻滚,若非今日他来得及时,蒙蒙不知要吃多大的亏,他实在让他死的太容易了。
哥哥……你回来了……细细的哭腔响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哥哥……有人欺负我……慕清衡忙道:我知道,没事了蒙蒙。
她有多久没这样依赖过他,他便有多久没这么温柔的对她说话。
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怎样,这样说话,他反倒放松许多。
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你不知道,他变成你的样子,做了好多好多坏事……哥哥,他一直欺负我……慕清衡慢慢拧起眉心,他看得清楚,慕蒙表情呆呆的,似乎精神有些受损。
还不等细细思索,身体却比脑子更快一步,他伸手顷刻扯断了禁锢慕蒙的锁链,稳稳的打横抱起她,手上的重量轻到可怕。
慕清衡不由得紧了紧手臂。
不能放她一个人在这里了。
即便这样对他更有利,即便这是洗魂铸忆必经之路,他也有些……有些……舍不得了。
……慕蒙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个温暖明亮的地方。
她身上盖着棉被,手足也没有再被锁链锁住,只是眼睛上缠着纱布,隐隐透出光来。
慕蒙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太长时间,骤然见光眼睛会受到刺激,便没有碰眼睛上的纱布。
她醒过来并没有出声,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
身边有一点点轻微的响动,似乎有人正在守着她。
慕蒙一开始并没在意,渐渐觉出不对,略一凝神,嘴唇颤了两颤:灵微?细小的响动骤然消失。
片刻后又恢复,那人什么都没有说。
慕蒙轻轻抿住嘴唇,也没有再问。
随意吧,她太累了,此刻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慕清衡暂时不要来折磨羞辱她,她真的很想休息一下。
似乎上天听到了她内心的期冀,一连三日,慕清衡都没有出现过。
这日喝过了药,那人没有像往常那样轻声退下,而是涩然唤道:小殿下。
嗯。
慕蒙声音没什么起伏。
灵微压低声音:小殿下,我……她期期艾艾开了个头,却也不知能说什么,魔尊大人说,我之前照顾你照顾惯了,现下还是由我来照顾你最为稳妥,只是他不愿让我被你认出,嘱咐过我不许说话的。
她顿一顿:只是没想到……第一天就被你认出了。
她的话听着古怪,慕蒙眼珠微转,侧过脸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那你今日为什么忽然说话了?灵微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声问道:小殿下,你恨不恨我?恨不恨?慕蒙安静了片刻,坦然道:其实我察觉出是你,倒觉得有些庆幸。
你并非天族之人,我就不必日夜挂心你的安危了。
灵微眼眶一酸,下意识地握住慕蒙冰凉的小手,她眼睛上还敷着纱布,乌黑柔顺的头发铺散了满床,看起来格外温婉脆弱。
她忍住眼泪,低声道:小殿下,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魔尊大人配不上你。
慕蒙听不懂她的意思:你在说什么?其实魔尊他,并不是……她叹了口气,魔尊亦是可怜之人,他的匪石心已经不中用了,迟早有一天会万劫不复的。
您不知道,魔族一旦生了爱念,可他所爱之人却不会给他任何回应,他的下场会有多惨烈。
慕蒙仍然觉得灵微的话说的模糊不清,她只隐隐理解到了一层意思:爱?你觉得那是爱?她摇头,不想再听她说这些,又问一遍,你今日为何突然与我说话?灵微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说她那没头没尾的话,蹲下来贴在慕蒙耳边:小殿下,妖族的月太子一直筹谋救您出去,万事俱备,只待今晚。
慕蒙悚然一惊:不,不,不要让他来,妖族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我……我心中已有决断,你告诉月哥哥,让他千万不要犯傻。
灵微摇头:没用的,他意已决,必然要等到你现身不可。
即便我告诉他,你迟早有一天在这里会翻身做主,他也只觉得我疯了。
慕蒙不知道什么翻身做主,只觉得心间愁云密布:原本她孑然一身,怎样都无所谓,可此刻若把月流天牵扯进来,如果他出事,她身上的孽债又添一笔。
可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灵微放轻声音,温柔而坚定:月太子说,他会从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下来,在无尽崖边等你。
……夜半子时,天际昏黑苍茫。
灵微扶着慕蒙一路疾走,到了无尽崖边,果然看见月流天在那等候。
他今日穿了一袭黑衫,身姿利落。
看见慕蒙,月流天立刻上前扶住她双肩打量一番,明亮的眼眸难掩心疼之色:蒙蒙,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慕蒙对这个地方有极深的恐惧,她摇摇头:不多说,我们先走,她拉住灵微的手没放开,灵微,你和我们一起。
灵微却不由分说的挣脱开:不,小殿下,您快走,她惨然一笑,我先背叛您,后背叛魔尊大人,已经无颜苟活,待我为你拖住一时片刻,便听候魔尊发落。
不错,不错。
她话音刚落,一道声音淡漠传来,你也知道你无颜苟活。
太熟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慕蒙一瞬间脸色惨白,她近乎绝望的回头看去,果然看见好几日未见的慕清衡。
他眉目如画姿容无双,可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索命厉鬼。
慕蒙禁不住发起抖,之前一切都发生在黑暗中,她看见他,下意识地想起哪些湿润滚烫的吻,想起那天那粗鄙男人的侵略气息,还有那双游走在她腰间的陌生大手。
月流天上前一步挡在慕蒙身前,怒视慕清衡:你这个畜牲!你对她做了什么?!慕蒙一把抓住月流天:别……别激怒他,这里太危险了。
慕清衡脸色阴鸷沉默不语,当日他能毫不留情的把云久琰踢下无尽崖,今日看见月流天,心情与那日别无二致。
可他没有动手,是因为心间多了一抹莫名的犹豫。
甚至他也不知,为何会生出这样的犹豫。
慕蒙脸色极苍白,连唇都失了血色,她慢慢从月流天身后走出,月流天有所察觉,一把牵住慕蒙的手腕。
慕蒙轻轻挣开,深深看了月流天一眼,对他缓缓摇头,随即步伐坚定地走向慕清衡。
她在慕清衡身前站定,极力压抑双唇的颤抖,尽量平静地说:你……你不要生气,我不走……你、你让月哥哥离开好不好?我保证,他再也不会来了。
慕清衡半晌无话。
他看得出,慕蒙已经近乎崩溃,这么多天来她都不曾如此,坚强的令人侧目,就连死也不怕,今日却恐惧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她总是害怕别人的死,甚至高于自己?慕清衡想不通,他慢慢圈揽住慕蒙:好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杀月流天。
即便要杀,也不会再在她面前。
月流天握紧双拳,他怎么也无法将记忆中活泼爱笑、善良可爱的小姑娘,与眼前单薄脆弱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慕清衡来的太及时了,怎会如此?他打探的清清楚楚,他明明在外征战!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必要,他早就做好了结界,只要拖住时间,蒙蒙进去结界就可以平安无虞地到达安全的地方。
月流天眉目一厉骤然出手,全身的灵力暴涨,几乎不要命的打向慕清衡——可是下一刻,慕清衡一手还揽着慕蒙,另一只手已经稳稳接住了他的出招,只一瞬间,便咔嚓一声捏碎了他的手掌。
实力悬殊太大,月流天一颗心直直坠下去。
住手!不……慕蒙吓的魂飞魄散,只怕下一刻月流天就被扔下无尽崖,慕清衡……你不能……慕清衡瞥向她:叫一声哥哥。
慕蒙愣愣地,还没说话,慕清衡却一把甩开月流天,侧头对身后说道:把他带下去,先关押起来。
他身后的虚空骤然出现两团黑雾,两个魔族人一言不发的上前制住月流天往里拖。
慕清衡!你放过她吧!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已经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有没有良知?!蒙蒙是怎样对待你的,你怎么忍心?!慕清衡!你会后悔的——后悔,人人都道他会后悔。
慕清衡望了一眼月流天已经消失地方。
后悔是什么滋味?是他这几日瞒着所有人,偷偷藏在暗处看着慕蒙时,心中所想的那些事吗?——如果他晚一点展开计划便好了。
——如果最开始,他不割去心上那些软肉便好了。
——如果……可惜没如果,慕清衡按耐住思绪,牵过慕蒙细瘦的手腕:这里风大,回去了。
慕蒙什么也没说,回头看了一眼漆黑雄浑的无尽崖,风将她的发丝吹乱,她大大的眼睛毫无光彩。
……很快,无尽崖上空无一人,仿佛刚刚一切的喧嚣都是一场幻境。
寒风呼啸,这里显得更加寂静森然。
忽然间,无尽崖下伸出一只苍白瘦削的手,啪地一声按在崖边黑石上。
第23章 剖心(火葬场开启) 她终于可以彻彻底……慕清衡没说怎么处置月流天,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好。
有云久琰的例子在,他打算先关月流天一段时间。
但灵微不能不处置。
灵微被两个魔侍扔到大殿中央,随即慕清衡走进来,苍壁和在一边看热闹的玉妲立刻跪地行礼:参见魔尊。
魔族有七位魔域使,除去死了的贺兰缺和在外征战的,只余他们两个,慕清衡抬抬手:起来。
灵微的事之前已经传回来了,玉妲毫不在意,只关心另一件事:魔尊,您亲兵征战,怎么回来的如此仓促?她忽然一皱眉,意有所指地冷喝,只怪吃里扒外的贱人!竟敢私放慕蒙,她一己之身不重要,赤心丹丢了你如何担待得起?!苍壁倒是没说话,默默看了玉妲一眼。
她他侧头望向跪在地上的灵微,而灵微也正悄悄看着他。
能够出入地下宫室的玉心一支,只有他和灵微这个十三护法之一,而唯有他们这一支,心思较为细腻,最接近其他族的肉心。
苍壁眼珠微微一转,垂首道:魔尊,灵微罪无可赦,毕竟慕蒙身份特殊,她此举是弃魔族复兴大业于不顾。
顿了顿,接着道:只是如今慕蒙身体虚弱,不能无人照看。
灵微在她身边卧底多年,早已习惯,如果此刻杀了,想必没有合适的人手可以立即补上。
不如等慕蒙身体好转后,再行处置。
慕清衡还没说话,玉妲倒先冷冷一笑:苍壁大人一向冷酷无情,掌魔域使多年,我还没见过你为谁求过情。
难道只因灵微是你同宗就可以这般维护?我们魔族,还有没有点……慕清衡漠然打断她:闭嘴。
玉妲神色一凛,立刻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魔尊心情不好,谁看不出来?一时间,殿内没有一人再敢开口。
慕清衡负手走到主座坐下,浓密的睫羽在眼脸下蒙上一层灰青的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本座看你最近很是清闲,片刻后他开口,却是率先看向玉妲,悬林守卫松懈,外边已经有人打主意从那里攻入荒边,需要得力的人去看守。
你既无事,便去悬林值守吧。
堂堂魔域使值守悬林?别说不是什么好差事,几乎算得上贬斥。
玉妲不可置信地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点头称是。
她脸色忽白忽红,莫名其妙地瞪了灵微一眼,不敢多说什么便行礼告退了。
既然苍壁亲自求情,本座念他劳苦功高,便免你死罪。
灵微褫夺护法之位,终身□□,慕蒙无需你照顾,本座有别的安排,慕清衡略有些疲惫的声音响起,他瞥一眼苍壁,你亲自去办。
苍壁没有多问一个字,点点头,立刻架起灵微向外走。
外面天色阴沉,雾蒙蒙的云密布,一丝光都透不出来。
只怕玉妲大人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魔尊,大概还要算在你头上。
苍壁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灵微勾了勾唇角,讥讽道:他向来瞧不起玉心一支,只可惜她那颗匪石心没有魔尊的玲珑七窍,只是一块无用的破石头罢了。
她所犯的罪,杀个几遍都不够,更别说是对于他们雷厉风行的魔尊。
他哪里有杀个下属还要请魔域使一同会审的时候?魔尊的心思,玉妲一丝也窥探不出,而她和苍壁虽然隐隐明白,但却担忧更甚。
灵微长长的叹了口气:外族书上有句话讲‘近乡情更怯’,魔尊他这几日……她摇头可惜道,想当年魔尊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你看他现在……他看上去有些疲累。
疲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居然真的没有杀你。
苍壁音色渐渐沉重,魔尊嘴上说上赏我面子,只不过大家陪他一起自欺欺人罢了。
照顾慕蒙是多拙劣的借口——管她身体虚不虚弱,若她的价值只有赤心丹,那剖心取丹便是了。
可现在呢?就连青凤翎都被束之高阁了。
灵微苦笑一声:可是魔尊——魔尊他自己意识不到啊……早晚会的。
他的匪石心已一败涂地,如今初显端倪便是这般,等以后怎么得了?魔族屹立不倒已成妄谈,你我还需早做打算。
苍壁低沉的声音满是不甘与惋惜:想当年,魔族第一魔御使逢息雪大人,实乃天之骄子风光无限,却爱而不得,何等惨烈下场!魔族人人谨记于心,如今我看魔尊,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当房门被一股大力推开时,慕蒙吓了一跳。
自从回到房间,她便惴惴不安的等待消息,回来的路上,她反复恳求慕清衡无数遍,请他放过月流天和灵微,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此刻他站在门口,一张漂亮妖冶的脸冷若冰霜,目光冷戾寒凉,看向她时没带任何温度。
今天的慕清衡看上去有些不一样。
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慕蒙忍住惊惧,甚至向慕清衡走了两步:你……你没对月哥哥和灵微做什么吧?慕清衡目光阴冷陌生,慢慢勾起唇:你觉得呢?他一步步走近她,高大挺拔的身姿笼罩住她娇小的身躯:他们该死,当然是杀了。
你看我瞳孔深处一点红,便是食血太多的缘故。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轻轻弯下腰,很好心似的让慕蒙看清楚。
原本漆黑的瞳仁中央,果然有极细的一点红色。
他的话让慕蒙惊骇不已,巨大的打击让她手足冰凉,一时间显得有些呆愣:你……你杀了他们,还……慕清衡没等她说完,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一步上前揽住她纤弱身躯,眼看着便要吻下来。
他日日便是如此,慕蒙心中的厌恶与恶心暴涨,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挣开他,抬手狠狠打他一耳光:滚!别碰我!你也要点脸面,堂堂男儿只会用这种方法获取力量么?!慕清衡的脸被打的侧过去,他僵住这个动作片刻,眼底阴云密布,慢慢蕴集风暴。
忽然他转过头,甩手毫不留情地掴了慕蒙狠狠一巴掌。
慕蒙从小到大只被人打过两次,一次是云久琰,那已经够狠;而这一巴掌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站立不稳,狼狈地扑在身后屏风上重重摔倒在地。
耳朵里嗡嗡巨响,左耳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慕蒙缓缓抬手摸了摸破裂的嘴角,心中居然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连她自己都诧异,原来自己对慕清衡已经失望到,即便他用尽全力的打她一巴掌,她也不会再有半分伤心。
你说我不要脸面?出神间,慕清衡在面前蹲下,因为耳朵重创,他的声音听着不甚清晰。
慕蒙看着他形状优美的唇开开合合:这有什么,你这张小嘴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都被尝过那么多遍了。
他扯住慕蒙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抓起来,笑容恶劣邪肆,不知好歹的小贱人。
慕蒙雪白的小脸毫无血色,她咬咬牙,倔强地对上慕清衡的双眼。
终于,所有思绪都落到一处,她眼眸极亮,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慕清衡,随便你怎么打骂羞辱我,你记住,你欠我太多人命,今日又添两笔。
你不杀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慕清衡狠狠扯着慕蒙的乌发:哦,那你算是提醒我了。
他在他二人之间缓缓一挥手,周身灵光一闪。
顷刻间风声猎猎,一阵眩晕过后,眼前已换了景致。
黑沉沉的天幕下,寒风刮过脸颊如刀割一般疼。
无尽崖的深渊张着血盆大口,安静的蛰伏等待。
这里你熟不熟悉?慕清衡慢慢向崖下撇了一眼,勾唇一笑喃喃自语,这里……我倒是熟悉的很。
慕蒙以为他在讥讽当日云久琰的死,双目含恨,忽然狠狠挥出一掌打在慕清衡胸口,一手拽过他衣襟,便要带着他向崖下跳去。
她动作奇快,慕清衡没有准备叫她打了个正着,若不是他及时稳住,两人当真要一起跌落悬崖!慕清衡看着几颗簌簌落下,眨眼便不见踪迹的小石子,黑眸蕴涵极深的怒气,一脚踢在慕蒙心口:想跳下去?你急什么?若这是你生前最后的愿望,哥哥当然要满足你。
他说着,手中青光一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决绝落下,狠狠刺进慕蒙的心脏!慕蒙呛咳出一口血,身下慢慢滚烫湿润,源源不断的鲜血蔓延开。
心口处空荡荡的,无尽崖上的寒风肆意穿梭,慕清衡干脆利落地剖出了她的心。
慕蒙目不转睛地盯着。
原来赤心丹是这个样子,又黑,又丑,丢在路边,比石头还不如。
她笑话般的一生,皆是拜它所赐。
现在好了,这一颗六界至宝终于从体内取出,她可以只做慕蒙,而不必再是怀璧其罪的可怜人了。
……无尽崖上的风呼啸而过,娇柔脆弱的少女血重白纱,似一朵盛放的魂花。
怒号的风吹拂在身上,如同数把锋利刀刃割过肌肤,处处剧痛,刺骨的冰冷。
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无情的风从心口的空洞来回穿梭。
慕蒙眼前一片模糊,天空似是记忆中蔚蓝和煦,又像是模糊昏暗的苍黄,她看不清楚。
渐渐的,渐渐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没了,她看不见天空,只有越来越浓重的黑暗。
看来慕清衡只有这一句没骗她,无尽崖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这里的黑暗与虚空无穷无尽。
恍惚间,慕蒙看见有什么光亮的物什从眼前飘过。
下意识伸手去捞,只捞到几缕冰冷的回风。
怀中空空,原来那是她的魂花。
早该如此了。
她早就不需要那朵魂花了。
慕蒙一点点阖上眼睛,意识渐渐随身体变得轻若烟丝——早该如此,他是生是死,平安与否,都与她再无任何关系。
一场镜花水月,镜面破碎,水亦干涸。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终于可以彻彻底底和他分开了。
爹爹,姐姐,月哥哥,盛大哥,久琰哥哥,云泽的叔叔伯伯,天族的众位族人。
对不起。
我这便来赎罪了。
第24章 重生 没有人能欺负我了。
蒙蒙, 蒙蒙。
蒙蒙……好黑,无边无尽的黑。
巨大而空旷的深渊,强烈的失重感, 永远没有尽头的下坠。
全身的鲜血早已流尽, 噬骨的寒冷遍布满身, 为什么她还没有死?蒙蒙……有人在叫她,声音那么温柔宠溺。
你们都是怎么照顾小殿下的?!都是死的吗?!她夜间恶梦如此严重, 就没人想出半点有用的主意?!回……回长公主殿下, 小殿下夜间惊梦的毛病已经好许多了,这几年偶尔才会犯一次, 今日……所以你们便这般不上心!以为偶尔一次没什么的, 蒙蒙脾性好,我可不是好相与的!我的蒙蒙睡得这样不安稳,你们一个个却不当回事,等明天我回了天帝,把你们全贬斥下去!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响起,慕蒙拧起眉心,好吵,天族和人族不一样, 不是没有轮回转世吗?怎么她的魂魄没有散, 反而去了鬼界?去哪里也罢, 若是能再见一见那些因她而死,或受她牵连的亲友族人, 便是在十八层地狱煎熬万年,她也甘之如饴。
慕蒙眼皮轻轻动了动,慢慢张开眼睛。
雪白轻软的纱帐挂的极高,上面还缀了一个漂亮的琉璃盏, 淡金色的光华流转。
好漂亮,只是……慕蒙澄净的眼眸透出茫然疑惑,支起手肘,想凑去瞧瞧。
鬼界的琉璃盏,怎么和她寝殿内的那盏一模一样?蒙蒙,你醒了?还不等慕蒙凑得更近些瞧清楚,冷不丁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你要吓死姐姐了,刚才怎么叫都叫不醒,看看这一脸的冷汗,先把被盖好,别着了凉。
须臾间,慕蒙浑身都僵住,不可置信地缓缓转动眼珠,直到看清楚身边女子的容颜,嘴唇渐渐开始颤抖:……姐姐?慕落笑了,亲昵地捏了捏慕蒙小巧的鼻尖:看见姐姐是不是很惊讶?蒙蒙,过两日是你成年礼,天……父帝特赦我出来,这一日,当然不能少了……姐姐?!慕落愣了一下,神色凝重地停了话头,她冷厉地扫了一眼跪在殿内的宫人,又回过头:蒙蒙,是不是噩梦……姐姐!姐姐!慕蒙忽然一把抱住了慕落,瞬间泪如雨下哭得浑身发抖,几乎背过气去。
她力气极大,还不等慕落出声询问,她又忽然松开了她。
脖子……脖子好好的……胳膊……胳膊都还在……腿也没有伤……慕蒙疯狂地抓着慕落上上下下打量,又哭又笑: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她柔弱单薄的可怜,娇娇小小的一个跪在床上,乌发凌乱的披散着,有几缕发丝贴在满是泪痕的雪白脸颊上。
慕落一颗心差点没疼死:怎么了蒙蒙?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和姐姐说什么对不起?你永远都不用与我说对不起。
她忙不迭地给慕蒙擦去眼泪,看她这个样子,自己眼眶都酸了——她的宝贝妹妹,除了因为她被负心汉伤害、被父帝关押起来的时候哭过;便是因慕清衡几次征战受伤回来哭过,除此之外,她从未见过妹妹的眼泪。
可那些都是因为她心疼他们,她见了只觉得又可怜又可爱,哪像今天这般,绝望惊惧,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
姐姐……我又见到你啦……慕蒙双手握住慕落的手掌,像是怕弄疼她一般手势轻柔,她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慕落的掌心,水亮的乌瞳中流露出几分安心,然而忽地一怔,慌慌张张放开了她。
她的左脸肿的那样厉害,姐姐看见会难过的,还有她的心脏……慕蒙慌乱地低头去看,伸手遮掩,她的心脏——她的心脏还在。
完好无缺,触手生温,一声一声跳的平稳。
慕蒙彻底呆住了,鬼魂怎么可能还有温热的躯体?怎么可能还有跳动的心脏?去传医仙,要所有的。
慕蒙还在呆呆怔愣间,忽地听见姐姐清冷含怒的声音。
她像是急得狠了,转头喝道:还不快去?都愣什么?!慕落眼圈有些发红,面向慕蒙时语气却骤然温软下去:蒙蒙,你实话告诉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你,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慕清衡是死的吗?他是怎么照顾你的?我一定要好好问……慕蒙突然扑上去,紧紧搂住慕落的脖颈:姐姐,你不要生气。
她哽咽说:我不会让你受伤了,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她不知道此刻心中隐隐的揣测是否真实,她没有死,她回到了成年前的那一晚。
如果是真的……慕蒙无声地抱紧姐姐——如果是真的,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医仙轮番看了一遍,都说不出所以然,小殿下夜间恶梦不断是从小就有的,这些年有好转,只是总寻不出症结所在。
治病也要从根上治,若是能知道小殿下梦见了什么,没准能找出缘由来对症下药。
只是这许多年,小殿下从不记得自己的梦境。
慕蒙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姐姐冷厉焦急的询问和医仙们战战兢兢的回答,一颗心渐渐落到实处,周遭的一切一点一点有了几分真实感。
她知道为什么自己说不出梦境内容。
因为她的梦并没有内容。
只有一片黑暗,而她便在这无边黑暗中不断的坠落、坠落。
上天早已给出示警,只是她自己懵懂不知。
她不会再这样傻了,永远都不会了。
她身上并无伤痕,也没有任何受过伤的迹象,医仙们仔细地反复检查三遍,都没发现什么端倪。
慕落也亲自检查过,心稍稍放了点,只好让人都退下了。
慕蒙凝视灵微退下的背影片刻,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睛。
蒙蒙,你真的没事吗?如果有事一定要跟姐姐说,慕落心疼地慢慢抚摸慕蒙的头发,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姐姐虽然没什么用,但若是我的小蒙宝儿让人欺负了,拼了命也会给你讨公道。
真的没事,姐姐,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慕蒙不敢将重生的事告诉慕落,她若知道自己之前所经历的那些事情,只怕立刻便要去找慕清衡报仇。
可是现在放眼天族,没有人是慕清衡的对手。
慕落不依不饶:什么样的噩梦,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看妹妹刚醒来时怪异的举止,她总觉得她隐瞒了些事情。
姐姐到底和其他人不同,没有那么好糊弄,慕蒙想了想,浅浅一笑娇声道:记得一点点,只是太丢人了不想说,梦见有人对我又打又骂,我既狼狈又没面子。
她语气故作轻松,却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说出这些话时,她无法抑制地想起曾经加诸在身上的痛苦,以及漫漫黑暗中无数个践踏她尊严的亲吻。
是谁这样大胆?便是梦也不可以,我定要好好教训。
慕落本就性格冷冽霸道,宠妹妹宠的不讲道理,见她仍然心有余悸,顿时蹙眉不忿道。
慕蒙轻轻依偎在姐姐怀中:不认识,没什么重要的人,哪里用得着生气?不值一提。
现在梦醒了,没有人能欺负我了。
*接下来的两日一切都与从前无二,慕蒙终于坚信,这不是一场空谈的美梦,自己确实不会再回到那无边的黑暗与耻辱之中。
这天,天帝来看望慕蒙,慕落得知天帝要来,立刻起身出去,只道给要去给妹妹看成年礼那天要用的衣饰。
慕蒙心中无奈,姐姐出来一共也没有几天,等到她成人礼结束,便又要回那寂静清冷的地方。
饶是如此,她也连爹爹的一面都不愿见。
没一会儿,天帝走进来,人未到声先匆匆传来:蒙蒙,这两日爹爹忙得脱不开身,听说你病了,都没有时间来看你,现在可好些了吗?他在床边坐下,神色关切地打量慕蒙几眼,见女儿脸色还好,目光缓缓下来:看起来还好,这两日事务繁忙,衡儿又在外征战无人帮着分担,爹爹来的晚了,我家蒙宝儿不生气吧?慕蒙翘起唇角:爹爹,这两日您派来的人是怎么回您的?我从来就没有生病啊。
我好好的,只不过前晚做了噩梦,想来情状有些吓人,姐姐心疼我,便将医仙全召来了。
天帝点点头,状似无意地扫视一圈:你姐姐人呢?姐姐眼光一向最好,她去帮我挑选衣饰了,爹爹,我们也过去看看吧?慕蒙温言劝道,爹爹好不容易主动问起姐姐,若是能见一面,她在旁边调和,两人说不定能稍稍破冰。
不了,她既躲出去不愿见我,我与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天帝立刻叹息,摇摇头拒绝,说来也是我无用,自己的女儿让人欺负,我没有立刻办法铲平东海,只能先把她关在家里。
我这个天帝,当的实在是窝囊。
慕蒙轻轻拍了拍爹爹的手背,她明白他的难处。
她也一样,既心疼姐姐被困天牢,又怕她不顾一己之身要与东海同归于尽——若不是为着她的成人礼,姐姐百般上心,只怕一得到自由便要去寻仇。
连她都这般为难,更别说做出决定的爹爹心中是怎样的煎熬。
慕蒙看着天帝鬓边一丝扎眼的白发,心中有些酸楚,爹爹,您很累是不是?都怪我以前太不懂事了,以后我来帮您分担吧。
天帝有些微诧地挑眉:还知道心疼爹爹了?真是成年了到底不同,我的心肝宝贝怎么一下长大了?他虽然含笑揶揄,但眼底的欣慰却十分真切:你什么都不被必分担,只要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对爹爹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慕蒙强忍住鼻尖的阵阵酸涩,她多想扑进爹爹怀中大哭一场,将她所受过的屈辱和苦楚全部说给他听。
可是她不能,在没有把握杀慕清衡之前,说什么都是打草惊蛇。
慕蒙憋的眼睛有些红,天帝瞧见了,忍不住疑惑问道:蒙蒙,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眼睛红红的?没有,慕蒙抬手按了按眼睛,将眼中的酸胀压下去,随口找了借口:只是我这几日总在想,我的名字寓意不好。
爹爹,你能不能给我改一个?天帝摇头失笑,眼尾露出几条深深的笑纹:哪里不好?说来听听。
蒙这个字不好,听来让人觉得是被蒙住了双眼,遭人蒙骗,受人蒙蔽,总之找不出什么好的含义。
慕蒙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没有说错,她这一生可不就是叫人蒙住了双眼与耳朵,活成了一个让人随意操纵的木偶。
你这小脑袋里成天想些什么?刚才还说你长大了,现在看还是小孩儿心性,天帝笑着戳了下慕蒙的额头,哪里就没有好的含义了?这是你娘亲的小字。
他低声吟诵:苔花向我似情钟,舞霜风,雪蒙蒙。
爹爹与你娘亲相识那一日,当真是极美。
天帝目光渐渐变得深远,语气悠然似一声叹息:我们相识在人界的落襄山,本来约定好,孩子们的名字要以此为纪念的,只是……你娘亲因生你而难产离世,我便本来将原本该给你的襄字挪用了蒙字,以表追思。
慕蒙本是随口一说,并没想这里边竟大有缘由,然而一听之下,却觉得有几分古怪:爹爹,按此说法,姐姐之上还有兄长,这个落字应当是他先占得?天帝微微一怔,快的让人察觉不出,他的目光从遥远记忆中抽回,又变的慈祥含笑:衡儿是男子,又是长子,你有所不知,历来天族人长子的名字要开祭坛请圣祖恩赐,哪能私自做主?慕蒙点点头,轻轻抿住唇——只可惜,这圣祖恩赐下的好名字,却被一个无耻卑劣,作恶多端的魔族之子占去,她真正的亲哥哥,尚在襁褓之中便惨遭毒手含冤离世。
只可恨多年来,爹爹对恶贯满盈的凶手真心疼爱,而她将他视若神明满腔濡慕!好了,改名之事不许再提,天帝佯装严肃,却自己先撑不住笑了,蒙蒙,你好好休息,爹爹知道你定是想你哥哥了,难为你们分离好几月不见。
你放心,西南战事已进入收尾,明日你生辰礼衡儿绝不会缺席,定会在今晚赶回来的。
今晚么?慕蒙垂下眼眸。
……西南漠山,长月如钩。
冰冷刺骨的风刮在脸上,慕清衡缓缓睁开眼睛。
他面无表情,极俊美英挺的眉眼中一片空荡荡的死寂,漆黑眸子漂亮如星辰,美则美矣,却黯淡无光。
寒风呼啸,夹杂着若有似无的交谈声。
你来干什么?你跟随主人在天族卧底,竟然贸然跑到这里,若让人发现,你这小命要是不要?苍壁大人,你我都是魔域使,不必用此语气对我说话,战事已经结束了,这里全是我们的人,看见如何?再说,你以为不到万不得已我想来?玉妲,你有什么要紧事,传信便是,走动太多终究不好,你……好了好了,你在这里也不知劝主人几句,战事早已结束,他该早些回天族才是。
眼看着明日就是慕蒙的成年礼了,他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再不回来,万一被人怀疑……这些年的努力与屈辱都白费了。
主人心里有数,你快回去吧。
为天族征战也不是白打的,这么多战俘,一一吸走灵力,也要让他休息休息。
你放心,再厌恶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公主,他也不会不顾大局的。
还有啊,灵微传了话过来,慕蒙这两天似乎病了,还颇为严重。
你的话主人能听进去一二,你得空劝劝他,不要推说风尘颠簸,不宜见人之类的借口,最好能立刻看望一下。
做戏不宜太过,主人比你有分寸,你别操心了。
主人灵力已到境界,不日便要开启云泽境计划,这段时间要更加小心才是……好吵。
已经很久没听见人的声音了。
谁敢来这里打扰他,找死。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持续不断地灌入耳朵,慕清衡根本懒得分辨,眸中杀欲渐盛,静静坐起向外走去。
刚走了两步,他倏地顿住,极其僵硬地缓缓转头,一寸一寸环视周遭的事物。
简朴轻薄的营帐,力量微弱的抵御寒风。
寥寥无几的摆设。
桌上的长剑血迹未干。
胸腔里的隐隐震动渐渐加速,慕清衡微微屏住呼吸,伸手按在心口,强烈有力的撞击像是证明什么一般,一下一下清晰地撞在手掌心。
慕清衡的双手微微颤抖,眼眸中瞬间涌出一层薄薄的水光。
他慢慢深吸一口气,打帘走出去。
苍壁和玉妲立刻停止交谈,神色恭敬地行礼。
玉妲抬起头看一眼便眉心微蹙:主人,您身上的外伤怎么没有处理?让属下来帮您吧。
慕清衡没理会她,甚至没驻足,向前走去遥遥眺望远处的群山。
这里是西南漠山的战场。
看景色,似乎是他厮杀大胜后的第十日,所有人都被吸干灵力,正被人就地草草掩埋。
慕清衡鸦羽般的浓密长睫轻轻颤动,眼中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他茫茫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成功了……苍壁和玉妲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玉妲再次请求:主人,您身上的伤……你不必管,慕清衡垂眸打量一遍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不知想到什么,目光竟有几分温软,这些伤就这样放着。
苍壁悄悄按了按玉妲的手,这是主人为天族征战的辛苦证据,包扎起来还有什么用处?再说都是些皮肉伤,他根本不在意。
眼下还是劝他早些回去更要紧:主人,慕蒙的成年礼就在明日,时候不早了,您该尽早动身了。
慕清衡没有转身,他轻轻点了点头,唇角不可抑制的一点一点浅浅弯起。
你先去准备。
慕清衡丢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进脏乱血腥的战场。
没有人知道他来干什么,谁也不敢随便多问,慕清衡指尖凝聚了一点灵力,认真仔细的寸寸探寻。
许久之后,他眉眼一松,神色陡然温软下来,俯身从地上死尸身下捡起一个小小的东西。
那是一个平安符,虽然边角有些脏了,但残存的灵气圣洁无暇,依稀带着熟悉清甜的气息。
慕清衡十分珍爱小心地轻轻蹭去平安符上的泥土,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微微笑着打开平安符,拿出里边的小字条。
上面白纸黑字,字迹稍带些稚气,似它的主人一般天真可爱:愿我的哥哥慕清衡平平安安,无伤无苦——族子慕蒙敬上。
慕清衡一言不发地反复看了三遍,似乎要把每一个字都看见心坎中一般,他用力地抿着唇,眼眸中氤氲出一层薄薄的泪光。
他闭上眼睛,将字条贴在心口的位置,感受心脏震颤有力的跳动。
一下又一下,似乎替他倾诉他的欢喜与感激。
他曾经不屑一顾,弃如敝履。
如今千辛万苦,终于失而复得。
不会了,他再也不会把宝贝从手心中弄丢了。
……晚上,慕蒙央着慕落陪她一起睡。
慕落欣然应允,小的时候,妹妹最开始是找自己陪她睡觉的,那一双忽闪着的澄净大眼睛软萌可爱,看得她心都化了。
只是她从小内敛持重,明明心里欢喜的紧,却还是找借口拒绝了她。
蒙蒙的性子不似她果决雷厉,而是温柔可爱,乖巧懂事的让人心疼。
她虽然疼爱极了,却不敢随意纵着,怕最终养的性格软弱不成事,那就不好了。
谁知她拒绝了,蒙蒙便去找慕清衡陪着,那混蛋根本毫无底线,什么都一味纵容,摘星星摘月亮没有不应允的,简直宠进了骨子里,那妹妹能不亲近么?想来她时常后悔不迭,便是再宠着惯着,蒙蒙也养的柔中带刚,温柔却不软弱,有自己的决断。
早知如此,白白便宜了慕清衡那个讨厌至极的家伙。
慕落太多年没有和妹妹这般亲密,躺在床上怎么也不舍得睡去:明日你成人礼过后,我便又不得自由了,再见面又要等你生辰。
说着她轻轻叹气,这人世间她几乎已无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刚刚成年的小妹。
慕蒙回握慕落的手:姐姐,你心里……是不是很怪爹爹?其实也谈不上,慕落低声叹息,静静道,当年我有眼无珠爱错了人,为了他与天族决裂,带领私兵叛出自奔东海,爹爹颜面扫地,如今他还肯收留我,已经是他宽厚了。
只是我与他这么多年已经习惯,见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便就这么下去吧。
要说怨恨,我在这世间唯一恨的便是东海王,慕落语气低沉,不想在妹妹面前表现恨意翻涌的扭曲样子,只能拼命压低声音,他骗走了我一身引以为傲的灵力,将我害得凄惨凄惨至此——纵然有我愚不可及的缘故,可东海也实在欺人太甚……东海是外仙族一支,与天族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招惹,她嫁给东海王时已经舍弃了天族公主的身份,乃一届无族无根的孤女,所以她被骗被伤,天族无法为她讨回公道,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可是东海王平白骗得一身强大灵力,践踏了她的尊严,到现在还逍遥法外,这口气始终都咽不下去。
姐姐,我来帮你解决东海那忘恩负义的贼子吧。
忽然间,慕蒙低低说道。
慕落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我为你报仇。
慕落一下蹙紧眉,几乎算是厉声低喝:胡说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曾经为了我去了三次东海,若是没有慕清衡去寻你,你要吃多大的亏?!回来被爹爹罚的那样狠,还没长记性吗?今天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歪路来?!慕蒙捏紧手指,她从来都想给姐姐讨公道,可是力量太小,她又太蠢,一直以为只有好好修炼,拥有强大的力量,才能打败那些坏人。
直到慕清衡亲身教会她,世间许多事无需太讲究,用计谋一样可以杀人于无形。
慕蒙眼神倔强,却没有说太多,只是执道:我有赤心丹,我一定会好好修炼,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慕落无奈笑了,呵斥过后又觉得不舍,轻柔地将慕蒙揽进怀中:那也不许。
小蒙宝,姐姐不许你为我犯险,你有赤心丹,只需好好护着自己,那我便知足了。
慕蒙眼底一阵酸涩,她将热意压回去:好啦姐姐,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睡,别熬坏了身子。
慕落再三确认慕蒙不会冲动地去找东海寻仇,才半信半疑的放下心,她的确有些困倦,没过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轻柔薄软的床帐上方,那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发出微微光芒,散下一片柔和,满目温馨。
慕蒙对着光凝视慕落的睡颜,姐姐冷厉的眉眼因为这层光晕,映衬出不少温和,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舍不得移开眼睛。
看得久了,慕蒙轻轻伸出手熄灭了琉璃盏,同时在慕落头顶上方挥下一层浅白色的灵力——这样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可以安然睡着,不被惊扰。
收回手,慕蒙心中涌起阵阵酸涩:姐姐当年何等意气风发,灵力强盛可与慕清衡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压过他一头,可如今,连自己的小小术法都没有察觉。
她心疼地摸了摸慕落的脸颊,随即低声唤灵微进来。
灵微进来的很快,还是那般沉稳温和:小殿下有何吩咐?慕蒙望向她,一时无话。
重生回来,她对灵微的感情可谓复杂,前世她在自己身边卧底多年,可最后却是真心实意想要救她逃出魔窟,甚至命丧魔鬼之手。
但无论如何,她的确是慕清衡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这一点毋庸置疑。
慕清衡……慕蒙锦被下的手慢慢捏紧。
小殿下?慕蒙应了一声,浅笑道:姐姐已经睡着了,把外面的灯都熄了吧。
你们也下去休息,我等下也睡了。
灵微愣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只是……今晚太子殿下班师凯旋,他许久不见您,想必会过来看望,那奴婢去打个招呼,叫太子殿下不必过来了?好,慕蒙没什么犹豫,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处处替人考虑,他每次见我总要收拾一番,既然长途奔波劳累,便不要折腾了。
早些休息,明日便能见到了。
灵微不疑有他点点头,含笑应了声是便恭敬退下。
她走后,慕蒙轻轻给慕落掖好被角,蹑手蹑脚地下床。
她屏住呼吸,渐渐封锁全身的灵力,极缓慢地挪到门边,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的闭息术还没有登峰造极,需要多一点时间准备。
但一旦流转过全身,她便和殿内的一株花、一本书没有任何分别,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出存在。
前世慕清衡子时三刻到,慕蒙已经做好了等待的准备,却没想到闭息术刚刚完成后不过两柱香,门外便有了响动。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传来,随后响起低低的交谈声。
主人?您……您怎么还是过来了?属下、属下已经派人……灵微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但语气却仓皇,她在紧张。
我知道,我来看看蒙蒙。
清湛低磁的声音仿佛寂夜中环佩轻响,悦耳动人。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慕蒙险些牙关打战,要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颤抖,她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可是脑海中已经混乱不堪。
霸道不容拒绝的粗.暴亲吻……游走在她身上的手……无处可躲极具侵略性的怀抱……禁脔一样被固定在黑暗角落,像一个被肆意羞辱的工具,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庞,唇角,脖颈……无数恐怖恶心的回忆充斥在脑海,慕蒙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臂——不能怕!不能怕!只有这一次机会,把这些无用的恐惧与软弱都发泄出去,等到明日,决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端倪!慕蒙死死咬着牙,缩成小小一团环抱住自己。
***主人,可是小殿下现在已经睡了呀……而且今晚慕落在这里陪她,您进去不合适啊……灵微心中惴惴不安,低着头不敢看慕清衡的表情:主人,其实小殿下一直在等您,大概是因为慕落困倦睡着,她心疼姐姐,便叫熄了灯睡下了。
慕清衡像是没听见,有些怔怔地盯着紧闭的门扉,冷硬的轮廓线条没由来的显出几分安宁柔和。
他没有换衣服,甚至没有稍作整理一下,向来纤尘不染高高在上的人,一身淡淡的血腥气,连指尖都还蹭着些泥土。
但他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狼狈落拓,昏暗的光影中,他眼角眉梢浮现缱绻的温柔。
睡了也好,这样晚了。
他声音低低的,像是怕惊扰谁的好梦一样。
只是太过低沉,反倒叫人听不清其中厚重的情感。
灵微本就无措不安,听慕清衡的语气只觉他不悦冷淡:主人放心,属下知道明天该怎么向小殿下回话,绝不让您这一趟白跑。
什么?灵微硬着头皮低声道:主人息怒,属下知道主人为了大计忍辱负重,亦明白您对小……慕蒙公主厌恶至极,可是她……闭嘴。
慕清衡声线冷极,面色不虞,目光仿佛含了冰碴一样的寒凉,这话无论人前人后,再叫我听到第二次,我拔了你的舌头喂狗。
灵微吓得心惊胆战,颤颤巍巍地小声说:主人放心,属下绝不会……她本想说绝不会在慕蒙面前说漏嘴,可是对上慕清衡那冰冷摄人的目光,后半句话不知怎么的咽了回去。
慕清衡没再说什么。
曾经是他狼心狗肺,现在他已经重生,厌恶这两个字,光是听一听都让他受不了。
他闭上眼,感受这里的气息带给自己的安心感觉,因为灵微的那句话而惊跳的心脏渐渐平缓下来——这样甜,这样乖,太久了,他终于又一次感受到蒙蒙离自己这么近。
近的仿佛她就在面前。
门内,慕蒙缓缓闭上眼睛。
厌恶至极。
也对,若非厌恶至极,他也不会对她极尽羞辱践踏之后,再用那般残忍的方式将她虐杀,让她死的潦草而凄凉。
可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犹记得前世这一晚,他带伤归来,她心疼的不行,翻出最好的伤药,小心翼翼替他敷上。
那时他声音低沉:蒙蒙,我很想你。
只可惜当时她一心扑在他的伤口上,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他的目光,可与他嘴中的话一般诉尽思念?——大约不是的,他对她深恶痛绝,处处逢场作戏,连来探望她都要他的下属小心应对,生怕触到他的逆鳞。
天族的老人们说,成年礼前一晚要做个美梦,绝对绝对不许流泪。
不然,此后一生便会磕磕绊绊,有许多坎坷。
她忍了眼泪,怕他心疼她。
她想着,哥哥对她那般疼爱,若看到自己被这些伤惹哭了,他定是会内疚。
只等他走后,她才蒙在被子中,为哥哥心疼难受的哭出来。
只可惜,她一腔赤诚濡慕,落在他眼中只不过是厌恶至极!慕蒙咬住自己细白的食指,肌肤上甚至出现点点血痕——她不会再为他流一滴泪,不会。
门外慕清衡忽然蹙眉。
修长苍白的大手缓缓按住心脏——很疼。
好疼。
魔族人可以面不改色忍受世间千万种苦痛,但独独忍受不得因为情动以后而生出的撕心之痛。
这是他们的劫,魔族人一旦为爱生出肉心,便是灭顶之灾,天堂地狱只取决于对方一念之间。
若对方温柔垂怜一点点,他们便欢喜甜蜜,双手奉上的真心与爱意恨不得再捧近一些;若对方冷若冰霜,或者狠心一些连一点点爱意都收回,他们只会在无尽的煎熬与痛苦中渐渐枯萎,生不如死,万劫不复,一点一点熬尽生命。
并且,他们时时以爱人的快乐为欢愉,以爱人的难过而倍受苦楚。
慕清衡心中很清楚,随自己一起重生归来的还有这颗几乎完美的肉心,他刚才撕心之痛,是感受到了心爱之人的难过。
蒙蒙怎么了?是又做噩梦了吗?她难过,会不会是因为见了慕落,想到她的经历心疼所致?慕落之事……慕清衡忧心蹙眉,压抑一层因爱而生痛苦,又心疼蒙蒙居然正在难过,两种痛楚夹杂,不消片刻唇色便有些苍白。
但他神情平静,丝毫看不出正在忍受煎熬。
灵微见慕清衡长久不语,便一直低着头不敢随意说话,沉默间忽然想起一事,不得不低声垂询:启禀主人,还有一事……属下不知是否应当重视,只得报给主人定夺。
慕清衡暂时不想离开这扇门,但一直站在这里说话,他又是一身不曾处理的血腥气,万一打扰到蒙蒙休息,那更是不好。
再说灵微要报给他的事情,必定是前世做的那些无情无义、丧尽天良之事,他实在不愿在慕蒙寝殿门口商讨。
走到外厅,慕清衡沉声道:是什么事?启禀主人,今日慕落与小殿下的谈话中提到了东海,小殿下义愤,说要去东海为姐姐报仇。
虽然叫慕落劝住了,小殿下答允不会去,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灵微将心中所考虑的隐患细细说明:虽然此事可能性极小——但若是小殿下真的去了东海,如果哪里露了端倪,让她发现当年我们对东海王所做的那些事……主人,您的云泽境计划迫在眉睫,若节外生枝……好了不必说了。
慕清衡低声打断。
他薄唇抿成一条线,因太过用力而毫无血色。
慕落什么时候回天牢?他问。
灵微立刻回道:明晚小殿下成人礼结束。
主人放心,天帝一直派人看着她,她不会有机会跑出天族做什么事。
至于慕蒙……她不敢妄论,垂首静静等待慕清衡的决定。
慕清衡负手慢慢转身。
他动作轻缓,似在沉沉深思。
背对着灵微,慕清衡眼中忧虑一点一点流露出来:你什么都不用管,只需把蒙蒙照顾好,其他的事我会安排。
灵微脸色缓和了些:是。
她小心打量慕清衡,想了想说道,主人,您身上的伤应该处理一番,属下瞧着已经有些溃烂了。
嗯,慕清衡随意应了一声,也没说可不可,他回头看了一眼,声音带了些许期待的温柔,明日再说。
第25章 相见 魔族之人生的肉心太脆弱了慕蒙心绪不宁, 几乎一夜未睡。
早上慕落起身时,她害怕自己脸色不好,眼底有青影, 让姐姐瞧见了担心, 便用被子半遮住脸, 装作熟睡的样子。
好在姐姐没仔细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便悄悄下床梳妆去了。
慕蒙这才起来, 坐在梳妆台前打量自己——她气色果然极差,脸上虚浮了一层苍白, 连嘴唇都是淡淡的粉色, 看着毫无生机活力。
幸亏昨日提早准备,让自己在真正面对慕清衡之前有一个缓冲,不至于在今天真正照面的时候失了分寸,让他看出任何端倪。
这一夜过去,她心中已经平静许多,想必今日再一次站在他面前,她可以打起精神如常应对了。
慕蒙用胭脂在自己脸颊与嘴唇上随意点了几下,补一补气色;时间还早, 她取了梳子, 一下一下梳着自己黑亮的乌发。
慕清衡曾经说过, 之所以前没有动取赤心丹的心思,是因为他自身还没有能力在剖丹之后立刻吸收赤心丹的力量, 但前世在自己成人礼过后,他便设下云泽境之局,可见他此时已经有了匹配赤心丹的灵力。
只可惜自己此刻灵力比不得他,赤心丹的力量虽然可以动用, 但用过一次便损耗自身,需要多日休息才能恢复,终究不长久,还是要将它炼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炼化赤心丹非一朝一夕的功夫,但前世的云泽境之变已迫在眉睫。
局面棘手,此刻必须想出救急的办法。
慕清衡是魔族这一点毋庸置疑,前世他的血脉曝光,天族的态度倒不含糊,可是那时他是光风霁月,从未放过一丝错误的太子殿下,所以爹爹只是将他赶去荒边冢,并没有像其他族人认为那样应该杀了干净。
慕蒙梳发的手渐渐慢下来:必须暴露他的魔族身份,与此同时也要抓住他的错处。
不然像前世那般,只是放他回荒边冢,正中他下怀,如鱼得水般重掌魔族巢穴。
而且他十分警觉,需要一击即中,否则就算揪住他的错处,暴露他的身份,他奋起反抗,也会将天族陷入战乱之中。
但要同时做到这三样谈何容易,前世慕清衡暴露魔族的身份,是他的计划,若非他愿意,怎能轻易被人发觉?抓住错处更是难上加难,从天族之子到尊贵的太子之位,他何曾有过一星半点的错处?慕蒙想的头疼,思索出几个办法却又一一否定,心中愁绪万千,轻轻将梳子搁在梳妆台上,正打算起身去拿衣服,灵微扣门进来了。
小殿下起的这样早?刚刚长公主还说您睡得香,嘱咐我们晚一点再来叫您。
她走过来,笑道:小殿下既醒了,怎么也不唤奴婢进来服侍您,倒自己收拾起来了。
快坐下,奴婢为您绾发吧。
慕蒙对她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坐回原处,静静看着镜中灵微灵巧的一双手:灵微,自打我记事起,就是你在身边服侍我,你绾发的手艺是最好的。
灵微目光温柔,随着慕蒙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边的笑意越发柔和:是啊,一眨眼许多年过去,如今您迎来了成人礼,时间真是快得很。
她笑着看了看镜子,温声道:小殿下的头发生的好,乌黑如瀑,柔顺光滑,您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太复杂的发式每每一天下来便有些松散,但今日是成人礼,没办法跑跑跳跳,不如绾个更精巧些的?慕蒙也笑:好啊。
今日绾发的时间比往常要多一些,灵微一边细心梳着,一边随意地谈天:小殿下昨日睡下的早,大概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来看过您吧?慕蒙抬手轻轻摸了摸鬓角,心中对灵微的行为毫无任何波澜,只是配合着惊讶:有这样的事?哥哥久战辛苦,之前我已传过话,让他不必特意过来看我,他怎么还是来了?太子殿下最是牵挂小殿下了,他对您疼宠入骨,这么长时间见不到您,一回来当然迫不及待想看看你好不好。
她顿一顿,奴婢瞧着,太子殿下来的仓促,连衣衫都没换,身上大大小小的战伤还未处理,可不是思念极了么。
是么,是思念她这个人,还是惦记她心脏中的这颗赤心丹?魔族之人是做戏的好手,他曾经带着一身残伤来看望她一次,哄她流下那样多的眼泪。
如今故技重施,她已不是原来那个天真愚蠢的自己,再不会心疼半分。
慕蒙微微蹙了下眉,旋即松开,不愿让灵微看出她心中的厌倦:如此说来是我不好,让他带着伤白跑了一趟。
灵微立刻摇头失笑:小殿下此言差矣,奴婢看太子殿下可不是白跑,虽然没见到您的面,但在您面前驻足片刻,对他来说便是安心与宽慰了。
话音刚落,灵微自己却微微一愣。
她大部分的说辞都是一早想好的,其他的只等着随机应变。
慕蒙说完之前那句,她想也没想便接了下句,说完才发觉此事有点古怪。
倒不是为别的,只是以前的话大都半真半假,可刚刚自己脱口而出那句,现在一回想,竟是字字属实。
——主人吃了个闭门羹,虽不是慕蒙有心为之,但他居然面色如常,非但没有露出厌恶之色,甚至眼角眉梢确有几分真切的安心熨帖。
灵微眼中忧虑之色一闪而过,很快不再深思。
总之该说的话已办妥当,她没再多说什么,专心地为慕蒙梳发。
……天族少年少女的成年礼,需要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同龄长辈作为引礼人,亲自牵着手带到宴厅。
一般的天族孩子会选择境主的子女做自己的引礼人,但慕蒙是公主,引礼人自然须由亲生哥哥姐姐担任。
但长公主殿下早就自废公主之位,再加上她已经被囚禁多年,所有人自然而然地认为,小公主的引礼人当然是太子殿下。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前世慕清衡亲自牵着慕蒙走到朝殿,这一次,慕清衡去寻慕蒙比前世还早半个时辰。
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长衫,上面用金线勾勒出祥云龙纹,黑发用镶玉鎏金冠高高束起,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姿容绝世。
行走间身姿仿若玉竹丰神俊朗,整个人透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
看着优雅从容,只有慕清衡自己知道,他手掌心早就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前世这一天,他作为蒙蒙的引礼人,明明手里牵着她,一路上心中却在盘算接下来的云泽境之行。
现在回想起来,他竟记不起这天蒙蒙的衣衫样式是不是极美,也没注意她梳了什么样的发髻。
本末倒置,不过如此。
不过还好,今日乃至以后,他再也不会错过不该错过的风景。
慕清衡来的早,走到慕蒙宫殿外时,正好碰上了对向而来的慕落。
她今日也是一袭极隆重的金丝黑衫,和慕清衡的装扮差别不大,这是天族衣饰的最高礼节,若不是千年难遇的事,几乎不会有人这样穿。
你怎么来的这样早?慕落上下一打量,你这是……来做蒙蒙的引礼人?慕清衡不欲多言,只嗯了一声。
慕落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她从小与慕清衡感情疏离,长大后渐渐发展成相看两厌,见了面总没好话。
这不怪慕落性子冷,慕清衡在这个妹妹出生后别说喜爱,几乎没怎么见过,可谓是冷淡至极。
原本大家以为太子殿下不喜欢小妹,可小公主出生后他却疼爱至极。
对此,众人奇怪慕落倒不以为然,她的蒙蒙生的那般可爱,任谁见了都定会喜欢的不得了。
只是这兄长确实叫她烦得很,难道没人告诉你,蒙蒙要我做她的引礼人吗?慕清衡语气淡淡:是啊,昨晚回的匆忙,确实不知晓此事。
其实并不是,这事他本该记得,只是一心想早些见到蒙蒙,脑中哪装得下旁人,所以一时忘了这一茬。
前世他从容到来时,确实是不知道的,来了才发现慕落已在此等着了。
他知道她出天牢一次不容易,蒙蒙会让她做引礼人并不奇怪。
只是那时,他心中浑不在意,既然他都来了,引礼人当然要他来做,便以身份微贱之由淡淡几句便将慕落打发了。
虽然后来蒙蒙亲自去请过,但慕落怕给妹妹蒙羞,万万不肯再做她的引礼人。
慕清衡垂下眼眸,长睫掩住眼中情绪:那时蒙蒙回来,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他看的出来,她心中很心疼她姐姐。
慕落脸色不好,她跟慕清衡关系差,因为妹妹的缘故,对他还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蒙蒙已经选定我做她的引礼人,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便回去吧。
慕清衡站着没动。
他冷眼扫过,薄唇微启,顿了顿,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蒙蒙一向最喜欢你,从来都是生怕你受半点委屈,慕清衡不说话,慕落却没忍住,但她已经将引礼人许给了我,定是不会忍心更改了叫我难过。
你我穿成这样一同站在这里,待会儿进去叫她看见,岂不是让她为难?慕落忍着脾性劝:不如你现在就回去,蒙蒙不知道你来过,心中也少些负担。
慕清衡之前没说话已经难得,此刻根本不想理会慕落,迈开腿向前走。
站住!慕落低喝,抢步拦住他,慕清衡,你不要欺人太甚。
慕清衡冷笑了声,语气凉薄:此前无人知晓父帝会放你出来,蒙蒙的引礼人本就该是我。
既然知道她会为难,你便称病不来便是。
慕落一听便动了怒:称病?慕清衡,你该不会觉得只因你是太子殿下,我便要对你俯首事事听从,我若此刻称病回去,推了蒙蒙的引礼人之位,才真是病的不轻!慕清衡耐心几乎耗光,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和前世一样的话,耐着性子提点:你不愿意称病回去,那我还有别的法子,管叫你乖乖让位。
他眉眼上浮现几许戾气,若不是怕蒙蒙难过,他会站在这里与她说这些废话?早就像前世那样,几句话便叫她知难而退了。
我知道你手段多,慕落明白自己没法与慕清衡抗衡,深吸一口气,压着火说,慕清衡,你想见蒙蒙,想疼她宠她,随时都可以。
你已经比我强出多少倍了,我只有这一次,请你也讲讲道理。
蒙蒙也是我妹妹,引礼人是她亲口许给我的,你让我事到临头主动辞去,她会怎么看我?我每年只能见她一次,就这一次,还要惹她来生我的气吗?慕清衡顿了一下,反问:蒙蒙会生你的气?他上下打量一遍慕落,旋即淡漠道,就算她恼了你,也与我无关。
若是平常,他可以为了蒙蒙忍让慕落一次,可是现在,他也想见蒙蒙。
想到发疯。
人人只道他征战几月,分别没有多长时间,却没人知道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慕清衡走近两步,神色阴鸷还未开口,慕落却先皱了眉:你身上怎么有血腥气?先前慕清衡站的远,她也不曾注意,并没闻到,此刻淡淡的血腥气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慕落偏头认真打量慕清衡,终于发现他袖口下手腕处露了一点有些溃败的伤痕。
今天是蒙蒙的成人礼,你怎么连伤都不处理一下?多不吉利,再说若是熏到了蒙蒙怎么办?慕清衡浑不在意抚了抚袖口,完全不把慕落的态度放在心上,唇角噙了一抹微笑:等下便处理了。
慕落隐隐明白了慕清衡的意思,觉得烦得很:慕清衡,你……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长公主殿下,她话没说完,忽然灵微匆匆跑来,恭敬地行礼过后低声说:小殿下远远瞧着您二位在殿门口,要请您们过去呢。
慕清衡眉目一松,立刻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进入殿中。
*慕蒙梳完头发换好衣裳,本打算在门口迎一迎姐姐,刚走到门边,便看宫殿门口慕清衡与姐姐站在那里,两人不知正说什么。
打记事起她就知道两人关系极差,互相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慕蒙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人碰到一处没什么好话可说——姐姐说慕清衡些什么也就罢了,慕清衡决不能在言语上欺负她任何一句。
想到这儿,慕蒙便让灵微请他们二人进来。
她默默站在窗棂后面,看他们一前一后几乎同步走过来。
这是她重生以后,第一次面对慕清衡。
他今日所穿的衣衫与前世不同,前世她的成人礼他只穿了平常的太子朝服,并没有穿最高规格的黑金礼服。
不过,这些一念之间的逢场作戏,她并不在乎。
她将目光放在那张和记忆中差别不大的脸上,紧紧握住拳头,深深吸气——不用怕他,也不要愤怒,此刻他不会轻薄羞辱,也不会打她杀她。
他虽然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但她也重生归来,占得先机。
她一定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在乎的人。
她可以战胜这个魔鬼。
慕蒙整理好思绪,慢慢走到门口,幸亏今日姐姐与慕清衡一同前来,不然她真不确定自己面对慕清衡能否像以前那样笑意盈盈。
此刻,她只需看着姐姐,便忍不住翘起唇角。
姐姐今日盛装打扮,飒爽美丽,面色欢欢喜喜,与前世担心给她蒙羞的阴郁自苦全然不同。
慕蒙忍不住眉眼弯弯笑起来。
无人注意,慕清衡也随之弯起唇角。
胸腔中的心脏一声接一声稳稳地跳着,节奏带了一股欢喜的雀跃——它感觉到了心爱之人的快乐,便生出说不尽的喜悦甜蜜来。
慕落比慕清衡快了一步,上前拉住慕蒙的手:门口风大,在这站着干什么?她拉着慕蒙进屋,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上下来回打量,由衷赞叹道:我家小蒙宝真是生的极美。
慕蒙今日穿了金丝曳地凤尾裙,一身极鲜亮的红,愈发衬得她雪肤白皙细腻,宛若冷瓷;腰身纤细不盈一握,飘逸柔顺的乌发散落腰间,美的娇媚灵透,叫人移不开眼睛。
慕蒙脸颊有些发烫,姐姐性子清冷,很少这样直接夸人:是姐姐给我挑的衣服漂亮。
怎么这么乖?反倒夸起我来了,慕落笑吟吟地刮了下慕蒙的鼻尖,我的蒙蒙生的这样好看,自然穿什么都美。
她太高兴骄傲,一时间连对慕清衡的厌烦也忘了,回头问他:你说是吧?慕清衡冷不防被点名,才从怔忡里回神,声音低低的:是啊……他站在旁边不错眼地看着慕蒙,一瞬间眼眶酸涩,需要拼命压抑,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涌上泪意。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他终于又看见了她。
他的蒙蒙、他的蒙蒙啊……这样美、这样好、平平安安的蒙蒙。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温柔抚过慕蒙的脸庞,唇边的笑意愈发扩大——她还好好的,没有被自己伤害折磨到精神恍惚。
真的太好了。
太好了。
你回来了。
恍惚间,他看见蒙蒙望向自己,微微浅笑着与自己说话。
许是心跳声太快,自己又太过激动,似乎错过了、没听见她叫自己哥哥。
慕清衡眉目含笑,点一点头低声道:蒙蒙,我回来了……慕蒙忍住心中不适,先是看了遍慕清衡的衣着,做出为难的样子,在慕清衡和慕落之间望了两回。
最终,她带着一点歉疚的神色望着慕清衡:许是你昨日回来的晚,下人没来得及通传,我已经请姐姐做我的引礼人了。
慕清衡微微一笑:没关系,蒙蒙说了算。
他知道蒙蒙会这样说,毕竟她前世也是先去哄过慕落,慕落如何都不肯,她才让自己做她的引礼人的。
他早就明白,这一世自己定然做不成蒙蒙的引礼人。
不过这样一来,她应该会多疼他一些。
慕清衡慢慢往前走了两步,衣袂飘动,极淡的血腥气散开。
他一双墨黑的眼眸浮现细碎光芒,静静地望着蒙蒙。
慕蒙对他浅笑了下,旋即看向慕落:姐姐,一会还是你做我的引礼人。
慕落本来还忐忑,没想到慕清衡居然答应的这样快,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你倒也是真疼蒙蒙,早知道在蒙蒙面前你会这般温顺,刚才我又何必与你浪费口舌。
慕蒙问:什么浪费口舌?慕清衡抢道:没什么,不过是……哥哥也想做你的引礼人,我们便说了两句。
他抬起手臂摸了摸鼻尖,袖口滑落下一点,又不动声色的放下。
慕落见他举重若轻的遮掩,本想告状,但想一想还是作罢了。
虽然慕清衡刚才对自己说话不甚客气,但到底没有争引礼人的位子。
既然他没争,便算了吧。
时间差不多了,蒙蒙我们走吧,慕落温柔地握着蒙蒙的手,正拉她走,鼻尖微动又想到什么,对了慕清衡,这个时间你把你身上的伤处理一下,这可是蒙蒙的成人礼,不是随便的什么朝会,你带着一身血腥气像什么话?慕蒙抿了下唇,望向慕清衡。
她微微蹙起眉,神色关切:还有伤没有处理吗?怎么能如此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灵微,快去拿上好的伤药给太子殿下包扎一下。
慕清衡怔愣在原地。
直到蒙蒙被慕落拉走了,他都没有回过神。
他的脸色露出一种近乎小孩子一般的懵然,仿佛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按想象中的那样出现。
灵微早就退下了,慕蒙的吩咐她当然要听,等她拿药回来的时候,慕清衡正坐在桌边,身影透出几分清冷寂寥的味道。
他半垂着眼眸面无表情,脸色苍白,无端显出阴沉冷戾。
灵微慢步上前,仔细端详了慕清衡神色,眉头有些担忧地皱起来,却没说别的:太子殿下,奴婢给您裹下伤口吧。
白日人多眼杂,她不敢换回称呼。
慕清衡躲开手:滚。
这是心情不佳到极点了,可背后的原因更让人隐隐作怕,灵微把声音压到最低,试探着劝道:主人,您可是在生小殿下的气?其实小殿下不过是小孩心性罢了。
她这么久不见慕落,自然黏一些。
主人竟会穿的这般隆重,她见了都觉得惊讶,更别说此刻他的心情了。
灵微见慕清衡不说话,想了想继续道:今日又是小殿下的成人礼,事情太多难免疏忽,这么多年不过这一次而已,您就不要怪她了吧?慕清衡闭了闭眼睛。
他根本没有生气。
他怎么会生蒙蒙的气?你把药放这,下去吧。
慕清衡语气和缓了些,但声音沉沉的,不辨喜怒。
灵微不敢再说什么,依言放下伤药和纱布,脸色凝重地走了出去。
几乎是她刚一出门,慕清衡的手便按在心脏上,蹙着眉微微弯下腰。
他当然知道蒙蒙不是故意的,蒙蒙怎么可能故意忽略他呢?只是魔族之人生的肉心太脆弱,这样一点小事,便生出撕心之痛来。
慕清衡深深呼吸几次,等待撕心之痛一点点淡化下去。
没关系的,他与千百年来那些生出肉心的魔族先人不一样,他们避免不了时不时的撕心之痛,甚至有的人为情所伤,下场极为惨烈凄凉。
但他不一样,他心爱的人,是这世间最善良最可爱的姑娘。
她那么疼他。
这只不过是无心的一次,只这一次罢了。
第26章 恳求 匪石心一旦生出肉心,后果最是……天族人的成人礼大都是繁杂的礼仪, 要开坛祭祖点燃天河中的灯,祈求自己一生平安顺遂。
点灯需要夜晚时,自己一人去天河亲手点亮, 代表成人这一天圆满结束。
喧闹了一天, 到夜晚才有些许宁静, 慕蒙看着天河灯慢慢升起,漫天散星映在天河中, 波光粼粼极为好看。
前世成人礼过后, 慕清衡很快就会带她去云泽境。
她没有办法直接了当地告诉云泽境慕清衡的狠毒与残忍——若不是她亲身经历,是绝不可能相信慕清衡会将她打成重伤, 并以此为借口屠杀云泽境全族的。
这样荒唐可怕的事情说出来, 大家只会觉得她疯了。
明亮细碎的光芒映在慕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她倔强的神色渐渐化为坚毅。
她会保护好云泽境,但她需要一些时间。
—慕蒙在成人礼过后一天发起了高热,高烧整整一夜未退。
启禀太子殿下,小殿下体质差些,用药不能太刚猛,只能慢慢来。
太子殿下,这些灵药效用并不大, 小殿下体内有赤心丹, 再多的灵药用在身上也被它吸收了。
太子殿下, 您已经整整一夜未合眼了,不如您先去休息, 小殿下这里臣会尽心。
……慕蒙缩在锦被中,乌发散乱,昔日嫣红的唇苍白干裂,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 看着极为可怜。
她背对着外边一众人,闭着眼睛似乎睡得正沉。
床沿微微动了下,守着她的人站起身低声与医仙们说话,慕蒙轻轻睁开眼睛。
她眸色清亮,瞧着倒比她的脸色有精神。
怎么回事?蒙蒙昨晚吹了风?怎么忽然烧的这样严重。
慕蒙听着慕清衡低声责备灵微,但灵微也说不出所以然。
灵微当然不知道,她已经不可能事事都与她讲了。
她根本就没有生病,只不过摧动赤心丹在体内发热,做出高烧的假象。
生病可以为她多拖延些时间,她不可能一辈子躲着不去云泽境,但有这两日应该足够她做些准备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慕清衡居然如此有耐心,竟然在她床边守了一夜不走。
如果一直昏睡下去,他却演的上瘾赖着不走,那她什么事都做不成。
慕蒙这样想着,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臂推开了被。
蒙蒙?蒙蒙你醒了?慕清衡发觉得很快,几乎是她一动,他便立刻坐回床沿,神色欣喜地看着她。
慕蒙被他灼热的目光盯的心里发毛,轻轻应了一声:嗯……她在心中默默盘算,该说些什么才能不着痕迹的打发慕清衡离开。
有哪里不舒服告诉哥哥,要不要喝水?慕清衡一边细细关切,一边伸手去握慕蒙露在被外的手,想将她的手放回被中。
谁知刚一握住,慕蒙却倏地缩回手,像受惊的小兔子一般一下子坐起来。
她喉咙中泄出一声细小的惊叫,澄澈见底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怎么了?慕清衡没想到慕蒙反应这么大,见她仓皇无措的模样,他心仿佛被揪起:怎么了蒙蒙?是哥哥。
没事,我……慕蒙低着头找借口搪塞,我刚醒,我做了一个噩梦……她也知道自己刚才反应太大,很可能会惹慕清衡起疑,但她没有想到慕清衡会突然碰她,那一瞬间她真的控制不住——慕清衡的肌肤触碰到她时,让她无法不战栗恐惧。
无数次黑暗中他揽她在怀中,握着她的手,抚摸她的脸,一遍遍不知魇足的亲吻。
那种感觉,就像是冰冷滑腻的蛇。
不怕,不怕了蒙蒙,只是梦……慕清衡低声安抚,伸出双臂想将她抱在怀中安慰。
慕蒙向后缩了缩:我……她将棉被裹在自己身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双大眼睛有些忐忑地望着慕清衡。
她知道此刻应该装作若无其事地扑进他怀里,那才是傻傻的自己做的出来的事。
可是她真的、真的做不到。
好在慕清衡并没有怀疑什么,见蒙蒙不肯便没强求,只抚了下心脏:没事了蒙蒙,哥哥知道你害怕,都是梦境当不得真,我一直在这陪着你。
他闭了下眼睛旋即微微蹙眉,但很快松开,对慕蒙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他脸色不太好,慕蒙心思微转,有了一个好主意,抿了抿唇做出担忧神色:我一直昏睡,你是不是守了整整一夜?看起来脸色有些疲倦,快些回去休息吧,我喝了药就会好了。
慕清衡怔了一下,忽然弯起唇角。
他的笑容不是往常那种和煦的、从容的,而是有些近乎孩子气的欢喜,就连眼眸都亮了一亮。
我不累。
他说。
慕蒙没想到慕清衡会拒绝,他对自己不过是逢场作戏,所有的疼宠不过想让自己心中有他,来日更好操纵赤心丹,可是他居然没有顺台阶下。
慕清衡转身拿起刚刚煎好的灵药,慕蒙看他的动作,便知他是打算喂自己,连忙从他手中接过碗:我自己喝就好。
她一仰头,将一碗药一饮而尽。
辛辣浓重的苦味在口中蔓延。
再苦也没什么,总比慕清衡一勺一勺喂她强。
我真的没事,不然你先回去合合眼,晚些再来看我?喝了药,慕蒙不动声色地再劝。
慕清衡将一颗饴糖递给她,他神色未改,眼角眉梢带着温柔的笑意微微启唇——不等他说话慕蒙就知道,他还是不打算走。
太子殿下,您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在慕清衡说话之前,站在一旁的灵微忽然开口,待会儿小殿下喝了药需要静养,您在旁边也不方便,倒不如先回去,晚些再来看小殿下便是。
她突然出声倒让慕蒙微诧,转头看了眼灵微,扫过一眼又忍不住仔细看了看,总觉得今日她脸色格外凝重。
她帮她劝慕清衡走,不知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
还不等慕蒙细细想,慕清衡竟松了口:也好,我在这里确实耽误你休息,那我晚些过来。
他说完,忽然略略凑近了些:蒙蒙,我从战场上回来以后,都没怎么听你叫过我哥哥。
慕蒙心中一紧,第一时间以为慕清衡起了疑虑,但看他神色又觉不像——他似乎没有怀疑什么,眼神也不冷淡,反而有些期待似的,仿佛只是想听一听自己唤他哥哥。
哥哥?他既然那么厌恶她、从她出生就在等待杀了她,居然还会在乎她叫不叫他哥哥?自从他那样对待自己,她就没有再把他当做哥哥,但一个称呼而已,倒不必打草惊蛇惹他起疑,慕蒙顿了一瞬叫了:……哥哥。
慕清衡唇角立刻弯起一点动人的弧度,春风化雨般细细密密的温柔。
他声音很低:乖,快点好起来,不要再生病了。
……慕清衡走后,慕蒙装睡了半个时辰,等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她偷偷从寝殿后面溜出去,一路掩藏踪迹到了桑灵阁。
桑灵阁是天族储藏各类珍贵灵药的地方,向来看守得严。
慕蒙观察了一圈,感觉偷偷进入的可能性太小。
怎么办,如果光明正大的进去,到不了晚上慕清衡就会知道自己来过。
到时他问起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即便不说真话,只要随便查一查也会知道。
怎么办……什么人?慕蒙蹲在阁楼后边,一手撑着额头凝神细思,冷不丁眼前划过一道剑光,一道冷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慕蒙神色一凛,慢慢抬起头。
盛元霆怔愣一瞬,放下剑:原来是小殿下,请恕臣无礼之罪。
盛元霆……慕蒙眼睛睁得大大的,渐渐泛起一片红,前世盛元霆死不瞑目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她错信了人,以为他伤害慕清衡,还在心中暗暗怨怼他很久。
这辈子,她绝对不叫他枉死。
盛元霆看见慕蒙眼圈渐渐红了,张了张嘴,有些僵硬地歉疚道:请小殿下恕罪,今日臣当值桑灵阁,察觉有一道灵力用了隐蔽之术,实际鬼鬼祟祟绕阁观察,还以为是刺客,所以才……慕蒙知道他误会了,她将激动的泪水忍住,赶紧摆手解释:盛大哥,你不必道歉,这是你职责所在,又没有做错。
盛元霆一顿:您叫我什么?这……之前盛大哥总是指点她修炼,几乎算得上半个师父,他们算是熟识。
但此刻他们并不熟悉,不该叫的这样亲近,慕蒙抿了抿唇:是我冒犯了。
盛元霆没说话,冷硬的眉眼有一点点松动。
玄天将军,我……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慕蒙硬着头皮请求,慕清衡说过晚上还要来看她,不知他又要守多久,她能偷偷溜出来机会不多,既然来了便不能浪费,我想进入桑灵阁,你可不可以偷偷带我进去……不要记档?盛元霆打量了一下慕蒙。
她纤细的身躯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恳切地望着自己,无辜可爱,看的人忍不住心软几分。
然而再心软也不能乱了规矩,盛元霆温声道:小殿下可否说明来由?慕蒙点点头,目光坦诚:我想进去拿一样东西。
您若是想取东西,自然没什么问题,但记档也在情理之中,为何……我是因为——要给太子殿下准备生辰贺礼,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不想让人知道我来过,慕蒙忽然间福至心灵,想到一个没有破绽的理由,我虽然不在出入中记档,但是拿了什么东西我会在阁里记好。
而且……而且等礼物送出去之后,我会回来补上的。
慕蒙知道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因为前世她为慕清衡准备魂花、想给他一个惊喜时,便是这般说的。
果然盛元霆思索片刻,点点头:小殿下与太子殿下感情甚笃,您的心愿臣会满足。
停了下,他压低声音:从这边走,不会有人看见的。
有盛元霆的帮助,慕蒙顺利进入桑灵阁,这里陈列着千万种奇珍异草,她无暇细看,直奔自己需要的东西。
慕蒙在一个略微发旧的展示台前停住。
那上面放着一个锦缎盒子,没有盒盖,里边静静躺着一颗漆黑的珠子。
她取下来放在手心端详片刻,忽然眼神一凝,扬手将珠子倒进口中吞了下去。
说话算话,慕蒙在阁内的记档中写下它的名字。
九毒珠。
门口来来往往容易觉察,但没人会特意翻看阁内的记档本,慕清衡从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希望在他发现记档之前,自己已经顺利的铲除了他。
慕蒙回到自己寝殿时天还没有黑,她静了片刻出声唤人,进来的却不是灵微。
灵微呢?小侍女福了福身:小殿下,灵微姐姐应当是亲自去看着您的药,出去又好一会儿,想来快回来了。
慕蒙浅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等人走后,慕蒙垂下眼眸陷入沉思,灵微今天有些异常,她从不轻易插嘴她与慕清衡的谈话。
而且,慕清衡是她的主子,从上一次她偷听他们谈话中不难发现,她似乎很惧怕慕清衡。
可今天却有勇气突然打断慕清衡的话?看药这样的小事,她会亲自去吗?如果此刻,她并不在自己宫里,又会去哪?慕蒙右手慢慢掐出一个决,思虑再三,又慢慢蜷起手指。
她在灵微身上放了一道很细微的灵力,可以随时探查监听。
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只要她开启法决,便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只是这个方法可能有些危险,当她催动法诀时,灵微身上会出现极浅的她的气息。
之所以是可能有些危险,而不是绝对危险,是因为灵微服侍她这样久的时间,身上沾染她的气息与些许灵力,是很寻常的事情。
这就要看她的对手是否敏察。
慕蒙的手在掐决和摊开之间反复两次。
是冒险探听,还是等待下一次机会呢?……傍晚时,灵微找到机会偷偷溜出去,一路遮掩到达慕清衡的长烬殿,先是给玉妲传音,很快便被带到慕清衡面前。
慕清衡见到是她,眉心微拧,起身朝这边走来:你到底想与我说什么?是蒙蒙有什么不妥?还不等对方回答,他目光中已浮现忧虑。
见他这般神态,灵微心渐渐沉下去,深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启禀主人,小殿下很好,属下……是有其他要事禀报。
慕清衡一顿,薄唇微抿,脸色渐渐冷下去:你是蒙蒙身边的人,有什么天大的事也该按规矩办,怎么能擅自来这里。
灵微清楚自己的行为当然不妥,她是小公主的贴身侍女,却独自一人来寻太子殿下,确实可疑,如果处理的不妥当,甚至有可能毁掉他们苦苦潜伏的成果。
但她没办法,她必须来。
灵微双膝跪地,深深叩下一个头,并未起身:主人,属下要禀报之事万分紧急,不得已坏了规矩,请您摒退左右容属下禀报。
慕清衡寒凉的眼眸中渐渐浮现杀戾,他不置可否,盯着灵微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仿若利刃,灵微虽然没有抬头看见,但压力犹如实质,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心中紧张不假,但她倒有几分把握——若她所料不差,主人不会轻易杀了她。
不为别的,她的一层身份是慕蒙的贴身侍女,贸然杀她不好交代,光凭这一点主人也不会轻举妄动。
果然,窒息的沉默过后,慕清衡挥挥手,玉妲和暗处的魔侍全都退下了。
你说吧,若你禀报的事无关痛痒,就算不杀你,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灵微咬咬牙,忽然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双手奉上:主人,属下恳请您尽早割爱吧!慕清衡扫了一眼:什么意思。
灵微手有些颤抖,她不信他真的不懂,他自己的身体情况难道不比她更清楚?不想看他逃避,灵微目光恳切,将匕首举得高些:主人,你是匪石心一支,匪石心历来最难动情,可一旦生出肉心,后果最是不堪设想啊!属下恳请您,万万不可心软,趁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尽早割去匪石心上的肉茬,以免日后撕心之痛!!她语气激烈,回声在大殿中瑟瑟回响,而慕清衡没有任何反应,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慕清衡一句话不说,灵微心中越发焦急:主人,请你想一想逢息雪大人的下场!慕清衡终于嗤笑一声:他是他,我是我,他爱上那个没心肝的人族,那女人——怎能与我的蒙蒙相提并论?灵微摇头叹息:小殿下的确是善良可爱、有怜悯之心的好姑娘,她是如何真心温柔对待主人的属下亦都看在眼里。
只是……主人您要清醒些,那是兄妹之情啊!她只把您当做哥哥,从未生出过任何绮思。
主人,您的情谊她永远都不会回应的,这与逢息雪大人的心爱之人有什么区别?不知灵微哪句话叫慕清衡愉悦,他唇边漫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慢条斯理的说:那又如何?她心里有我,我们本就不是亲兄妹。
可主人,你的计划呢?灵微摇摇头神色坚定,再度奉上匕首,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只是兄妹之情,等日后……连兄妹之情都不复存在了。
很好,你现在已经能做我的主了。
慕清衡声音淡淡的,但表情却远没有语气那么温和,冰冷刺骨,杀欲渐盛。
灵微心一沉,急忙俯首否认: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劝谏您……您身上背负着已经开始、却尚未做完的事,与其来日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不如早下决断吧。
慕清衡低笑一声,满不在乎:不必再说。
来不及了,我的心已经结念了。
此话一出,灵微的脸色彻底灰败下去,她双唇颤抖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结念是魔族之人生爱会有的状态,当魔族人为自己心爱之的人生出了一颗完美的肉心,再也无法回头便叫做结念。
出于爱的本能,他们绝不会割舍这颗肉心,因为一旦恢复石心,再变回无情之人,会有可能伤害到自己的爱人。
而且,结念的魔族此生愉悦与痛苦皆由爱人的感受而定,若得不到爱人的回应,便会产生撕心之痛,轻者肝肠寸断,重者生不如死。
灵微身体一点点垮下来,她摇摇头,嘴中喃喃低语:来不及了……是来不及了……大殿充斥着空荡荡的死寂,直到被玉妲传言求见的声音打破。
玉妲进来,慕清衡本想让灵微退下,刚抬起手,忽然他长睫轻颤两下,神色诧异地打量灵微。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
灵微万念俱灰,不明所以的望着慕清衡。
慕清衡修长的食指轻轻摸了摸鼻尖,眉宇间有几分温柔的模样,唇角竟然一点点浅浅弯起。
他低声说:你起来吧。
灵微不知道他突然怎么这样和蔼,慢慢站起来。
玉妲冷漠地看了灵微一眼,专心秉报自己的事:启禀主人,您吩咐下去东海那边的事已经办妥了。
东海王脑中的那道驱魔念已经取出,您放心,取得很巧妙,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用不了多久,他应该就可以恢复自己的意识了。
不过……玉妲有些不解:主人可有其他指示?若东海王恢复自己的意识,回想他对慕落所做的事,必定痛苦不已。
以他对慕落的情义,一定会将灵力还给慕落的。
这女人灵力高的可怕,我们好不容易才神不知鬼不觉地铲除了这个强敌。
恕属下愚钝,主人这步棋属下实在没有看懂……站在一旁的灵微苦笑一下,棋?一败涂地。
玉妲还在继续说:主人可有什么吩咐?属下即刻部署……主人?!她一声惊呼,眼睁睁看着慕清衡忽然按住心脏弯下腰去,仿佛窒息般大口大口喘气。
灵微也被这突发状况弄得一愣,与玉妲一样,想要伸手去扶:主人……都退下。
慕清衡声音强压着冷静,他努力地将嗓音中细小的颤抖捋平稳:退下,立刻。
虽然他看上去极度不舒服,但言语中威严仍然令人不敢侵犯,灵微和玉妲不敢坚持,立刻退下。
慕清衡紧紧咬着牙,按在心脏上的手握成拳,几乎是抵在上面,硬扛着撕心之痛。
蒙蒙……不要哭……蒙蒙你怎么了……怎么忽然间这样难过?第27章 计划 他转过头去,眉宇间有些痛苦。
……慕蒙呆坐在寝殿中, 浑身阵阵发冷。
细弱幽微的寒冷,仿若一根根牛毛小针在血液中穿梭,疼痛而冰凉。
姐姐……姐姐……慕蒙死死的咬着牙, 没一会儿牙根已经全麻了, 可仍觉不够——在她终于下定决心冒险监听一次时, 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残忍的真相。
铺天盖地的痛苦几乎要溺毙她,慕蒙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抵在唇边用力咬住, 鲜血从唇齿与指缝间流下。
那年初春时分,杏花压满枝头, 姐姐穿着明亮火红的衣裙, 拉着她的手,眉目含笑:小蒙宝,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秘密的人,可不许给姐姐说出去!她不说,她觉得好奇:姐姐他是谁啊?姐姐微微低下头,双颊晕红,比衣衫上的颜色还要好看。
她不说话,还一个劲儿揉她的脸蛋。
她身边高大谦逊的男人温和笑道:这是你总提到的妹妹?果真是玉雪可爱, 你小时候也定是这般模样。
那个男人看向自己。
他生的那样高大, 自己只刚刚过他腰际, 要努力仰着头才能看见他。
我……我是东海王。
生的那么高的大哥哥,似乎有些怕自己:请你放心, 我绝不会辜负落落,我会对你姐姐很好的。
泪水始终模糊着双眼,浑身的痛苦无处发泄。
是她太蠢了。
姐姐奄奄一息被随身护卫送回天族时,她曾经愤怒地只身去东海为她讨回公道, 整整三次——为什么她没有看出,东海王的脑中有一道什么……什么驱魔念?为什么她没有重生在更早的时候?她可以对慕清衡怀有警惕,也许可以发现蛛丝马迹,不会让姐姐与东海王变得这样不幸。
是她生有赤心丹。
是她怀璧其罪。
是她的人生被魔鬼盯上。
姐姐被囚禁在天牢清冷凄苦时,她将怨恨发泄在另一个受害者身上;姐姐时时刻刻思念她、牵挂她时,她当着慕清衡的小尾巴,整天欢欢喜喜跟在他身后喊哥哥;姐姐为她战死、被人残忍地割下头颅和四肢时,她被慕清衡囚禁在黑暗的肮脏的角落,承受践踏与羞辱。
姐姐灿烂美好的人生毁了。
而她是魔鬼的帮凶。
啊——!!慕蒙血淋淋的双手捂住耳朵,啜泣着,混乱而绝望的叫出声。
蒙蒙!蒙蒙!慕清衡焦急慌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怎么了蒙蒙?不怕,不怕啊,是哥哥,你抬头看哥哥一眼!他力道极轻地握住她双手手腕,一点一点小心发力:你的手怎么了?快给我看看!她的手不要紧,慕蒙顺着他的力气卸了力道,任由他捧住自己的双手翻来覆去地看。
而她安静的盯着他。
目光从他心疼焦急的眉眼,转移到小心翼翼颤抖的动作。
慕清衡宽厚有力的手掌聚拢出一团淡淡的白光,悬浮在慕蒙受伤的手指上方——这是处理紧急致命外伤时才会用到的治愈术。
不用这样麻烦。
她目光不动,轻声说。
什么叫麻烦?慕清衡语速很快,蒙蒙,你为什么要咬自己,遇到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有哥哥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他皱着眉,捧住她已经恢复如初的手指看,反复确认许久,才仿佛松下一口气般的叹息一声。
慕蒙忽然道:哥哥。
她声音又轻又软,像以往那样的温柔,还带着一点点依赖的尾音。
慕清衡瞬间感觉心几乎要化掉,忙不迭点头应声:我在。
我们去云泽境吧。
慕清衡语气温柔却迟疑一瞬:的确很久没有去探望云伯父了,每月初八是云泽的大日子,咱们应当去的。
他话锋一转,迟疑道,只是你现在病着,少去一次不打紧,还是养一养,等好了我们再过去吧。
他拒绝了。
慕蒙慢慢垂下眼。
慕清衡有自己的计划,也许云泽境之行他已经安排妥当,不愿意横生枝节。
可是她等不了了。
刚才听见他与属下谈论东海的事,却没听到他又是想到了什么阴毒主意。
云泽境的事情还未解决,如果东海王与姐姐再生事端,她真的分身乏术,没法顾得周全。
我已经好了,刚才睡了一觉,现在已经不烧了。
慕蒙咬咬牙,放在被中的手攥的极紧,慢慢向前倾身,……不信哥哥你摸摸看。
慕清衡神色认真,抬手覆在慕蒙光洁的额头上,手势极轻柔妥帖,仿佛在触碰一件珍贵易碎的宝物。
慕蒙闭上眼睛。
蒙蒙,你怎么了?慕清衡放下手,担忧的望着她。
你很冷?怎么在发抖?他一边说,一边拉过棉被想将她包住。
慕蒙深深地吸气,刚才他手摸上来时,她几乎要恶心的吐出来:没有,我不冷。
虽然她没承认,但脸色真的差极了,慕清衡微微拧眉心,正要说什么,慕蒙开口打断:哥哥,你刚才也看过了,我是不是好了很多?我感觉今晚再睡一觉就没事了,不如我们明天就去云泽境吧,这么久不去,云伯伯会念叨我们的。
烛光落在她侧脸上,长卷的睫毛带着柔软的弧度,慕清衡看着看着,渐渐弯了唇角:蒙蒙这样想去?慕蒙浅笑着点点头。
手上传来强烈的刺痛感,指甲似乎已经划破掌心。
她当然想去。
云泽境头上有一把悬而降落的屠刀,如果不亲手将这把刀除去,她如何能安心?好,慕清衡音色温柔,哥哥陪你去。
眨眨眼,又补充了句:如果你明天气色好的话。
慕蒙一听,点点头,作势要躺下:那我就早点休息,明天保证病会全好的。
这样说,慕清衡应该会立刻走吧。
谁知慕清衡赞许地点头,催促她早些休息,好好睡一觉,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慕蒙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回去吗?慕清衡道:我看着你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走,放心,我动作很轻,不会吵到你的。
他就在旁边坐着,自己多半是睡不着的,但慕蒙懒再费口舌,点了点头便慢慢闭上眼睛,多一眼都不想再看他。
*慕蒙呼吸渐渐变得清浅绵长,似乎已经睡熟了。
慕清衡久久凝视她的脸庞,慢慢伸出手,却在离她脸颊上方两寸处缓缓蜷起手指。
算了。
他有些不安地抿紧唇。
是自己想多了,慕清衡无声叹息,犹豫片刻,却到底没忍住,轻轻碰了碰慕蒙散落在床沿的发尾。
好安心。
她的头发浓密柔软,慕清衡用指尖轻轻地抚了两下,英挺的眉眼间闪过浮光掠影的微笑。
夜色渐深,繁星几点。
慕清衡终于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走后不久,慕蒙放在被中的手慢慢向外移。
她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准确地摸到那处光滑柔顺的发梢,指尖一滑,那截无辜的乌发轻柔地落在地上。
……慕蒙不再用灵力催动赤心丹,发烧的症状自然也就没有了。
既然如此,他们昨晚定好的云泽之行也就顺理成章的成行。
每月初八是云泽境的祭节,是这里最热闹的日子,此时是盛春时节,桃花开的正好,夜风习习花枝娇艳,云泽众人面色也喜气洋洋。
慕蒙怀着心事,没有丝毫玩闹兴致,乖乖坐在原地小口啜饮,有一搭没一搭听云泽境主云擎与慕清衡交谈。
衡儿刚从西南漠山回来,听闻身上还带着伤,不宜饮太多酒,要好好照顾自己身体才是。
刚饮三杯,云擎忍不住关怀。
他虽为天族臣属,但与天族相交甚密便没有拘礼,而且看着慕清衡与慕蒙长大,内心中看他们更像是看孩子,免不了长辈的唠叨。
慕清衡温声道:多谢云伯伯挂怀。
皮肉之伤,已经好了。
那也要多多注意才行,你还年轻,不能总是这样不上心。
云擎语重心长,蒙蒙,你要多管着你哥哥些,他身上陈年旧伤不少,自己不当回事,你是姑娘心细,看着他点,别以后落下病根,可有苦头吃。
慕蒙正端着酒杯小口喝,冷不丁被点名,笑了笑说:我知道了云伯伯。
她看了一眼慕清衡,我会好好照顾哥哥的。
她话说的慢,每个字咬得极清楚,听着总觉得古怪。
云擎挠了挠头,正想说话,慕清衡却先笑了:别说我了,你是姑娘家,也不许喝太多酒,这是最后一杯。
嗯。
慕蒙轻轻摩挲杯沿,他以前从来不以兄长的姿态这样管自己,想来是有外人在场,演戏演的上瘾。
她懒得与他废话,慢慢放下酒杯。
慕清衡眉眼浮现几分温软,整个晚宴他目光大多落在慕蒙身上,此刻更是看得挪不开眼睛,微微笑着为她续上一杯暖茶。
云擎看的欣慰:衡儿真是会照顾人,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万万比不上你。
不过你放心,我会抓紧提点他,不然等蒙蒙嫁过来,肯定会处处不习惯的。
蒙蒙还没有正式议亲,这话以后莫要说了。
慕清衡声音温和,眼底却凉了几分。
哎呀……确实是我鲁莽。
云擎愣了下,尴尬地搓搓手:酒喝多了,嘴也不听使唤,蒙蒙不要怪云伯伯。
慕蒙和云久琰的事,虽然两边长辈都有意思,但毕竟没有过明路,在这样的场合直接说出的确不妥,于蒙蒙清名有碍。
衡儿对这个妹妹护得像眼珠子一样,听到这样不妥当的话,肯定会有些着恼。
云擎赶紧态度诚恳地再次道歉,慕蒙听的心中微微刺痛——她本就对云泽心怀愧疚,更何况这个事情本就不需要云擎道歉。
慕清衡说这话根本就不是为了她的名声。
他无非是不希望她嫁人,不希望她对别的男人生情,不希望她的心脏、她的赤心丹有一丝一毫的不纯粹。
云伯伯何必道歉,您又没有说错什么,慕蒙笑盈盈地仰起脸,笑容天真乖巧,这件事爹爹已经和我提过,应该要不了多久,他便找你去商讨了。
父帝什么时候与你提的,怎么没与我说?慕清衡拧着眉,侧头望向慕蒙。
他果然着急,慕蒙装作懵懂:就前些日子,爹爹说天族的女儿成年之后便该议亲了,他心中已有人选。
不过,这件事哥哥你应当是知道的呀。
慕清衡动了动唇:我……慕蒙提醒:就是久琰哥哥啊。
慕清衡一时无话,低低咳了一声,眉头皱的更深。
一只手搭在桌沿上,看着似乎背脊微微有点弯。
他脸色不太好,慕蒙看得分明。
原来这是他的痛点。
虽然自己不能立刻为自己和姐姐报仇,但在言语上刺他几分还是可以做到的。
云伯伯,提起这个,久琰哥哥怎么还没来呀?晚宴都要结束了。
云擎总觉得哪里有些怪,但他心粗也没多想,笑呵呵地说:他呀,前些日子闭关正好错过了今天,大概明天会出关吧。
慕蒙笑道:久琰哥哥最刻苦了,云伯伯,你以后要公道一些,不要总是说他的不是,明明他灵力高强,性子又体贴懂事。
她眼睛弯弯,转头看着慕清衡:我说的没错吧哥哥。
慕清衡怔了一下才慢慢抬眸,嘴唇细微的发抖,似乎给出一个肯定答复很难一样。
哎呀,衡儿的脸色不太好,怎么这么苍白?云擎嘶了一声,刚才还好好的,肯定是旧伤未愈,坐了太久便不舒服。
我看今日就到这里吧,你和蒙蒙从九天门赶来颠簸疲累,早点休息。
*慕蒙回到房间反手关上门,一脸疑惑地走到桌边坐下。
慕清衡看重赤心丹她知道,但没想到他反应竟这么大。
她不过是多问一点,随口夸赞云久琰几句,甚至更多的话都没说,他至于么?好像她满心满眼都是云久琰,已经爱上了他一样。
莫非是赤心丹还有她不知道的秘密,比如她心中若没有他,他便无法剖丹?也不对呀,前世她死的时候,心中绝对对慕清衡没有任何感情,可他还是残忍利落地剖开了她的心脏。
慕蒙烦躁地抓抓头发,忽然听见敲门声。
蒙蒙,是我。
此刻刚刚散席,她进门不过半柱香而已,推说睡了实在太假,慕蒙急中生智:我要沐浴了。
门外慕清衡停了一停,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那……那我在这等你。
咦?慕蒙疑惑地望向门口,他那么讨厌她,居然没有立刻走开,还委屈自己在她门外等着?这是要演多紧的戏份?这个魔鬼在门外站着,她哪敢沐浴,而且心中隐约猜到他的来意,慕蒙也想再试探试探。
房间昏暗,慕蒙多点了几盏灯烛,将房子映得亮堂堂的,才深吸一口气过去开门。
慕清衡的脸色比之前和缓许多,肌肤冷白细腻,薄唇也恢复了血色:蒙蒙,你不是想沐浴么?等一会儿也无妨,慕蒙侧过身子让路,进来吧。
慕清衡眼中缀了些笑意,温声道:下次还是让我等吧。
他走进来,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地环视一圈:屋子怎么这么亮?熄几盏灯吧,别伤了眼睛。
别——不用,灯是我点的。
慕蒙低声道:我怕黑。
怕黑?慕清衡怔忡一下,望向慕蒙的清澈的双眼。
蒙蒙怕黑,那前世她……慕清衡目光中似有追思,微微启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转过头去,眉宇间有些痛苦。
慕蒙看不见慕清衡的表情,也没再说什么,她以前是有些怕黑,但并不严重,还是被保护的太好,这世界没什么让她真正害怕的东西。
可经历过那段被囚禁的时间,从此对黑暗有了不可名状,无法抵御的恐惧。
如果实在害怕,哥哥在门外守着你。
慕清衡沉默片刻,低声说道。
不用。
慕蒙毫不犹豫拒绝,抿抿唇补充,不用这样,我没有那么娇气。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其实没什么要紧事,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慕清衡说完,踌躇片刻,又道,蒙蒙……你为何这次如此着急想来云泽境?慕蒙道:我有点想久琰哥哥了。
慕清衡慢慢揪紧衣角,唇色渐渐泛白:你想他?他果然很怕自己对别人动心,应是动心后赤心丹会发生什么变化,那是他承受不起的。
慕蒙心中恨意与酸楚来回翻搅,几乎想冷笑出声。
真是悲哀。
拜他所赐,她这颗心前世今生,只对他这个卑劣的人可笑地动过一次。
最终被骗的体无完肤,不得好死。
一次尚未说出口已经伤透,不知她以后还会不会对哪个人再动心了。
想想都觉得心灰意冷,慕蒙反问:我不能想他?慕清衡没回答,他静了片刻,仿佛像是淋过一场雨,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脆弱:蒙蒙……你为什么……什么?你为什么近几日对我这样冷淡?慕清衡音色很低,像是忍着委屈,我感觉得到。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是我从西南漠山回来的太晚了?或是这两日有什么不妥……我没有啊,哥哥,你是不是累了?慕蒙温声打断他。
她真的没想到,慕清衡一个冷心无情的魔族人,演起患得患失居然这么好。
慕蒙一点都不想再跟他说,装作羞赧的样子转过身:哪里是我冷淡?是你来问我着急到云泽的原因,哥哥你别再问了,快回去吧,我不要跟你说了。
她说完跑开,躲到屏风后面偷偷向外瞄。
慕清衡看上去很不舒服,一手死死按着心口,像是心脏极疼。
慕蒙眨眨眼缩回身子:魔族人生了一颗石头心,既然和常人不一样,莫非这石头心有什么弱点?一般什么情况下会心脏疼?心脏疼,战斗力会不会随之减弱?慕蒙想得出神,连慕清衡静静走了也没发觉。
……翌日清早,慕蒙做足准备,独自一人去了桃花林。
此时正是盛春,桃花开得极好,粉白的花瓣细碎的铺在地上,清雅而柔美。
慕蒙却无心赏景,默默向前走,心中暗暗数着时辰——差不多了,时间和地点都和前世一样。
她手掌轻轻翻转,低头看去,一团若有似无的黑气在掌心缓缓萦绕。
现在,就等慕清衡出现了。
一步,两步,慕蒙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忽然耳朵微微一动,身后果然出现一道细微的气息——顷刻间,那人极快地向自己冲来,一道强盛的灵力在身后乍现!第28章 受伤 他又做出这副模样骗她了。
慕清衡去寻云擎的时候, 云擎才刚刚起身,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云擎收拾好匆匆出来。
衡儿, 我没想到你这么早来找我, 快坐。
云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让你久等了,这么早是有什么要紧事?嗯, 此事在我心中盘桓已久, 慕清衡略略颔首,关系重大, 请恕我开门见山了。
那是自然, 你与我哪用得上虚礼?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云伯伯,云泽境世代掌管青凤翎,此事原本没什么,但您也知道,青凤翎是赤心丹的唯一克星,是一件对蒙蒙有威胁的利刃,所以……太子殿下,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是……是外边有什么流言吗?云擎听了一半, 心中越来越惶恐, 惴惴不安地站起身询问道。
慕清衡抿唇, 闭眼抚了抚额头。
云擎急急从桌后绕过来:云泽是掌管青凤翎不假,但是毕竟代代相传, 谁也没想到蒙蒙出生时竟然会带着一颗赤心丹,即便如此,我云泽忠心绝不会变……我们绝不可能伤害蒙蒙半分!慕清衡看他一眼:我还没说完。
哦……那你、你继续说。
慕清衡沉声道:我明白云泽的忠诚,并没有怀疑你们。
我只是觉得世间存在这样一件东西, 无论在谁的手里我都不放心。
今天来是想与您商量,可否同意我将青凤翎就此毁去?毁掉?云擎没想到他是这个意思,有些不解:这……青凤翎安放在云泽境的桃花阵中,桃花阵是六界少有的杀阵,无人能闯,既然天族信任云泽,那放在那里也没什么吧?无人能闯?未见得吧。
慕清衡起身,慢慢踱步:六界之中人外有人,谁能保证万无一失。
桃花阵只是难闯,并非绝阵,哪里有比毁去更万全的办法?此话倒是不错,但云擎还是有些犹豫,这毕竟是家传之宝,六界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就这样平白无故毁去到底有些舍不得:衡儿,只是青凤翎到底是上古至宝,毁了怪可惜的。
不过伯伯懂你的疑虑,要不然把青凤翎交给你,你来保管,总比毁掉强。
你说什么?慕清衡转头,目光灼灼又问一遍:你说什么?云擎挠挠头:我说……可以把青凤翎交给你。
蒙蒙是你的命根子,青凤翎在你手里,肯定比在桃花阵里还安全,这样就不用把它毁了,不是……挺好的吗……慕清衡没有回答,漆黑的眼眸不辨喜怒,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笑了一下。
他笑意苍凉,似是自嘲一般。
只一下便凝固在唇角,而后慢慢落下去。
云擎以为自己说错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并无不妥,慕清衡摇摇头,声音低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就这样将青凤翎交给我。
这倒没什么,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蒙蒙总有一日会炼化赤心丹,青凤翎对她就没威胁了。
云擎说着还打趣一句,到时你总不会不把它还给我吧。
慕清衡静了片刻,低低叹息:以蒙蒙的体质要炼化赤心丹,时间太久了,中间不知会出多少变数。
云伯伯,我不想骗你,即便你将青凤翎您交给我,我还是会毁了它。
云擎顿了顿,脸色凝重:衡儿,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会不会太紧张了?仅仅是因为担忧,就毁掉青凤翎,这……你不同意?恕我……无法答允。
慕清衡面不改色:云伯伯,那请恕我无礼了。
你若是答应,就将青凤翎交给我,你若是不答应,我便亲自走一趟桃花阵。
他耐心快耗尽了,如果不是为这个事,他根本不想来云泽境。
更不想让蒙蒙来。
云擎最好别答应,他不答应,他就可以顺台阶撕破脸,从此就不必来云泽境了,蒙蒙也不会想着云久琰了。
云擎紧紧盯着他,最终叹了口气。
这道选择题结果都是一样的,要么自己给,要么他去拿,慕清衡绝对有闯桃花阵的本事。
摆明了半点余地不留,再对峙下去,只怕对谁也没好处。
好吧,好吧。
沉默了许久,他说,既然如此,我就把它和和气气交给你,免得伤了天族和云泽的情分。
……来了。
慕蒙装作不觉的样子,只死死咬住牙关,准备硬扛下这一击。
这一次她准备万全,无论多重的攻击,她绝不会晕过去。
转瞬间,那人已掠至身后,和前世一样,她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想象中的剧烈疼痛却没落在身上,那人竟然在她身后几寸处停了手。
慕蒙又惊又疑,转过身去:……久琰哥哥?是我啊,云久琰偏着头笑,不轻不重地弹了她额头一下,你个小呆瓜,最近是不是又偷懒了?警惕性差成这样。
他回头比了比:我可是从那儿——那儿就冲过来了,到你身后你都没反抗,他上下打量她一眼,很不赞同的摇头,怎么反应这么慢?他笑吟吟的,清晨的日光从茂密的花枝中落下,将他的笑容映衬得更加明亮。
久琰哥哥?慕蒙呆了一呆,又喃喃叫了一遍。
这是重生之后,她第一次见云久琰。
云久琰凑近些,有点疑惑:蒙蒙,你怎么啦?他个子高,微微弯着腰双手拄在膝上才能和她平视:你干嘛?可别我生气呀,我就是……最近修为有点小小的长进,跟你开个玩笑嘛。
我错了,真错了,以后不这样逗你了。
越说越没底气,云久琰总觉得蒙蒙眼睛中似有水光点点。
不对啊,蒙蒙的眼睛是真的有些红,云久琰一颗心提了起来:蒙蒙,你怎么了?怎么哭了?他磕磕巴巴解释:不是,我手上有轻重的,肯定不会伤到你的,你吓到了是不是?其实……我就是……慕蒙没等他说完,一把抱住了他。
她并不想哭,但眼泪实在忍不住:久琰哥哥,对不起……对不起……谁能体会,前世云久琰死的时候对她来说是怎样的噩梦——亲眼看着他被慕清衡踢下无尽崖,她一直以为,那是他们最后一面,他成了她心上的一道疤。
喂……蒙蒙?云久琰有点慌了,手足无措地轻轻拍她瘦弱的背脊,你别哭啊,干嘛跟我道歉?你——唉,都是我不好,你别哭别哭……慕蒙心绪起伏大,忍不住抽抽噎噎:对不起……她真的对不起他,不仅仅因为前世的事,还因为昨天晚上有那么一瞬间,她动过念头,如果今天没扳倒慕清衡,干脆就这样嫁给久琰哥哥。
如果她动心是慕清衡的一个弱点,那成为别人的妻子,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丈夫,会不会对他是更大的打击?但慕蒙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是她和慕清衡两个人的事,自己怎能如此卑劣,将无辜人牵扯进来。
她要除掉慕清衡,可她不能变成和他一样恶心的人,这样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的。
你看你,怎么又说对不起?云久琰几番道歉,蒙蒙也不听,此刻倒成了他俩互相道歉了。
最终云久琰叹气,好啦好啦,别哭了,我从来都没见你哭过。
那行,你错了行不行?你错了,但我不生你气。
慕蒙眼泪汪汪,听到这句忍不住破涕为笑:哦……好啊。
她低声控诉,你不生气就好,你生起气来打人,特别可怕。
怎么会?什么胡话都说,我哪舍得?云久琰以为慕蒙指的是刚刚他假装要打她,我刚才是闹着玩的,就是想试试你功夫……再说你见过我生气么?还打你,小没良心的,别说动一根手指头,就是碰落一根头发丝也不舍得啊。
他双手还僵着呢,刚才除了轻轻拍哄她,其他地方连碰都不敢碰。
这会儿心越来越软,看着眼前单薄稚弱的小姑娘,一颗心砰砰直跳,双臂鬼使神差地慢慢合拢——你干什么呢?还没抱住蒙蒙,云久琰一下子被一股大力扯开,踉跄几步堪堪站稳。
他一脸懵的看去,正对上慕清衡冰冷寒凉的目光:你疯了敢碰蒙蒙。
你干嘛打他?慕蒙吓了一跳,脸色隐隐发白。
慕清衡和云久琰同时站在眼前的画面,让她心中仍有余悸,赶紧跑上前扶住云久琰的胳膊。
久琰哥哥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她着急的上下打量。
慕清衡怔怔望着慕蒙,动了动唇,声音低了许多:我没有打他。
没有没有,确实没有,云久琰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赶紧摆手解释,蒙蒙你干嘛这么紧张啊,慕大哥没把我怎么样。
虽然下手是有点重,现在胳膊还钻心的疼,不过那也是自己鬼迷心窍不知礼数抱人家妹妹,不怪慕清衡恼怒。
云久琰认错态度极好:慕大哥,是我唐突蒙蒙,你若是生气,就尽管责罚我,我绝没有怨言。
不行!慕蒙张开双臂挡在云久琰面前,神色有些紧张,不可以……慕清衡的眼神太可怕了,漠然冷戾毫无温度,她瞬间仿佛回到荒边冢的小屋中——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目光。
慕清衡忽然皱了眉,侧过身,一手撑在树干上,止不住的呛咳。
他呼吸很急促,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脸色渐渐发白,最后一丝血色消失殆尽。
慕蒙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拿不准他又要干什么。
云久琰倒吓了一跳,语速飞快:慕大哥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呀,别急别急,蒙蒙你也不要害怕,我赶紧去找我爹过来。
他说完就跑,快的慕蒙都没反应过来。
慕蒙看了看云久琰的背影,又转过头望向慕清衡,上前凑近几步:你……你怎么了?慕清衡死死拧着眉,修长干净的手掌按在树干上,太过用力,有几处已经划破渗血。
没事,我没事。
他努力平复呼吸,转头露出一个近乎安慰的笑容。
他刚才听见云久琰说蒙蒙吓到了。
慕清衡不动声色慢慢挺直背脊,尽量不去感受心脏撕成碎块的剧烈疼痛:蒙蒙你别害怕,我刚才牵动了下旧伤,现在已经没事了。
慕蒙盯着他惨白的脸色,总觉得不对:什么伤牵动一下会这么痛?在她记忆中,慕清衡不是一个不能忍痛的人啊。
她曾经见过他惨烈的战伤,但如果他不说,再遮掩住身上的血腥气,若无其事言笑晏晏,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他受了伤。
慕清衡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他微微笑起来:不过是陈年旧伤而已,其实也不是很痛,只是突然之间没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不疼了。
真的……没事了?慕清衡眉眼温柔:嗯。
他倒没说谎,有蒙蒙这两句关心,撕心之痛的确收敛许多。
可是……他生的心太脆弱敏.感,一点点委屈都承受不了,情况实在不乐观。
蒙蒙,你能过来扶我一下吗?我有些不敢用力。
没办法了,他因爱而伤,只能祈求多一点点爱来缓解疼痛。
慕蒙犹豫了一瞬间,摸不准慕清衡的心思——他这个样子,看上去不像是装的,还会出手打她吗?如果他不像前世那样重伤她,又用什么理由来陷害云泽境,夺取青凤翎呢?不,不,魔族人是演戏的好手,没什么伪装不得的,现在偷袭是不成了,他要自己过去扶着他,是为了更容易得手。
好,你不要动。
慕蒙想明白关节,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上前扶住慕清衡的手臂。
还好隔着一层衣料,抵触感没有那么强烈。
慕清衡面色更加和缓,随着慕蒙的力道慢慢向前走,不过片刻,他的唇色已然不像刚才那么苍白。
果然是装的,慕蒙心中暗暗警惕,放轻呼吸,等待慕清衡突然出手的重重一击。
蒙蒙,我刚才已经向云伯伯辞行了,忽然慕清衡开口,我们走这边,回家。
慕蒙看了眼前面,心中生疑正想开口,忽然听见云擎在后面远远地叫他们:出什么事了?转眼间他走近,身后还跟着不少人,蒙蒙,衡儿怎么了?久琰来找我说出事了我还吓了一跳,好端端这是伤到哪了?没什么,慕清衡看一眼云久琰,久琰年纪小,遇事有些慌神,我不过牵动旧伤而已,倒连累云伯伯和众位叔父辛苦过来。
啊……云擎点点头,打量一遍慕清衡,脸色尚可,确实没看出哪里不妥。
他转过头:没事,诸位都回去吧,目光扫到云久琰,云擎不轻不重拍了他一下,多大的人了,以后稳重点。
慕蒙本来看着这么多人过来头皮发麻,等大家散了才觉得好些,她不知道慕清衡什么时候出手,一直提心吊胆。
云擎身为境主,遣退众人后往前送了几步:衡儿既然有积务要处理,你们就先回去,等得了空再来。
蒙蒙,好好扶着点你哥哥。
慕蒙应了一声,心中暗道奇怪,慕清衡居然真的向云伯伯辞行了,他为何这般来去匆匆呢?难道是更改了计划……蒙蒙,看你一脸凝重的,担心你哥哥吧?回去可要好好看着他,别让他那么不爱惜自己身体。
毕竟征战多年,战场上留下的伤最是马虎不得。
对了衡儿,这里就他们三个没有外人,云擎前后看了看直接说了,我把青凤翎交给你……处置的事,就别让其他人知道了,免得节外生枝。
慕蒙倏然抬头望向他。
瞳仁深处有细小的颤抖,一眨不眨盯着云擎开合的嘴。
我虽然对你有几分理解,但更多是无奈。
盼你回去能再好好的想一想。
慕清衡只道:我明白,多谢您体谅。
那我就不送你们了,你们路上小心。
云擎退了几步,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慕清衡没多看,正待向前走,慕蒙却停在原地没动。
她的手慢慢松开他的手臂,颓然落下。
如果只是全力攻击,九毒珠还能发挥效用,但是现在——慕清衡已经拿到青凤翎了。
这一次他换了方法。
她不知道他和云伯伯说了什么,可他兵不血刃、轻而易举地得到了青凤翎。
现在他青凤翎在手,又有炼化赤心丹之能。
这里到回天族的一路上,随时随地都可以成为她的鬼门关。
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停手了。
慕蒙死死咬着下唇,心中的委屈不甘几乎要喷涌而出:她明明重生了!明明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却还是比不过慕清衡!自以为做好万全准备,可敌人却选择了另一条路,让她措手不及。
她不甘心……她还没有为自己报仇,没有为姐姐讨回公道,没有洗清东海王的冤屈,她不甘心再一次潦草仓促的死在慕清衡手上!蒙蒙?蒙蒙?耳边传来略微焦急的呼唤声,慕清衡的脸色比上一刻苍白一些: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他似乎在斟酌用词,怎么不开心?假的,假的。
他又做出这副模样骗她了。
风林萧萧,这里是云泽的边境,说来也是一个绝佳的埋骨之所。
慕蒙心中警铃大作,倏然抬眸盯着慕清衡。
他将手伸进了怀中。
他在掏什么东西。
他要杀她了。
可是她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对抗他。
濒死的逼仄感像是迎头溅上一团冰雪,求生的本能让大脑运转得飞快,电光石火间,慕蒙眸光一亮,眼中涌现决绝之意——第29章 中毒 她要确定自己在慕清衡心中究竟是……天族公主, 尊严体面,在性命面前都不重要,她还不能死!慕蒙张开细瘦的双臂拥住慕清衡, 用柔软的身躯阻止他动作, 微微踮脚, 仰头在他唇上印了下一个吻。
唇上一软,凉丝丝的触感。
这冰凉柔软, 仿佛一条粘腻的毒蛇慢慢爬过全身。
慕蒙碰了他一下, 立刻退后几步,抑制不住浑身发抖。
曾经她被他践踏尊严时, 一心求死;可如今为了生, 竟然可以做到这般地步。
用这种方式可以获得赤心丹的力量,前世他没有杀她,这一次应当暂时也不会杀她吧。
死与受辱之间,自然是死更轻松些。
可是就算真的要死,也不能如此仓促。
她不能在此刻死去,将赤心丹白白便宜给魔鬼去攻打她的族人。
还有她的姐姐,她还没有看到姐姐和她心爱的人解开误会,幸福平安的活下去。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好在, 她看见慕清衡探在怀中的手, 最终取出一方手帕, 而没有拿出青凤翎。
他歇了杀心么?上一世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死自己,但却偏偏留着自己的命, 不停的折磨羞辱。
看来这一世亦是如此。
慕清衡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是懵的,好半天反应过来,他慢慢走上前, 慕蒙下意识退了一步。
见她后退,他立刻停下脚步,不由得笑了:蒙蒙,是你吻了我,你哭什么呢?来,把眼泪擦一擦。
慕蒙后知后觉地抬手去摸,果然摸到一手湿凉,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哭了。
蒙蒙,我可以过去吗?看慕蒙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慕清衡试探着向前走一步。
除去最开始的片刻茫然,他的面色已然变成了温柔与欢喜。
虽然暗暗压抑,但眼角眉梢里还是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慕清衡几度张口,似乎都觉得不妥而没有说话,他想抿唇,但唇角弯起的弧度却怎么也落不下。
蒙蒙,你为什么突然吻我?最终,他轻轻问道。
我……慕清衡温柔宠溺地望着她,并不催促,极有耐心地等待她说话。
他漂亮的眉眼中充满细碎光芒,近乎孩子气的欢喜雀跃。
仿佛是什么不敢置信、从未肖想的好事落在了他的头上。
慕蒙嘴唇有些抖:我,我是……刚才只是千钧一发之际,她想到的一条保命法子,不过一试,没有想到真的成功了。
可是此刻怎么想,都想不出一条贴切的理由来糊弄慕清衡。
怎么解释?他那么敏锐,她怎么解释这样荒唐的举动?你……等了许久,看她实在说不出,慕清衡犹豫了下,忍住羞赧,……你喜欢我,是么?慕蒙心念百转间,忽然听见慕清衡这一句低低问话。
也许是她太过慌乱,居然会觉得他的音色有一丝小心翼翼,卑微的不像他。
喜欢?她千钧一发为了保命而已,自己都没敢扯这样荒诞的理由。
但显然慕清衡丝毫不觉得奇怪,柔声说:所以你这几日冷淡我,疏远我,是因为这样的心思才……不想见我的吗?慕蒙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这副表情落在慕清衡眼中,让他的目光更加温软几分,他抬手轻轻捂住胸口,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蒙蒙,你不要这样痛苦,你难过,我也跟着你一起疼。
你放松些,我们好好说说话好吗?慕蒙迟疑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跟着我一起疼?慕清衡顿了下,随即笑了,不重要。
你不要怕,有哥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慕蒙尝试着理解他说的话,但心乱如麻,实在猜不出他在打什么主意。
可从字面上去理解,她又觉得不是她疯了,就是慕清衡疯了。
她只能让自己慢慢平复心绪:我没有怕。
慕清衡看着眼前娇憨灵柔婉的小姑娘,因为哭过,眼睛雾蒙蒙的带了层潋滟的光。
他的蒙蒙,他的宝贝。
原来他心心念念的,早就属于他了。
前世也是如此吗?可是那时他的心太硬,根本不懂这些。
思及此,慕清衡在心脏又开始缓缓作痛,渐有愈演愈烈之势,仿佛有一把尖刀在来回搓磨,将一颗心割得鲜血淋漓。
他抿着唇,强自忍耐这种痛楚,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蒙蒙对自己有这样的心思,可是前世,他都做了什么?他真是该被千刀万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慕清衡轻声问。
看他的神色,慕蒙终于有点明白了。
但觉得太过荒唐,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说……慕清衡微微启唇,顿了顿又抿住。
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这样……是什么时候的事?慕蒙垂眼:我不知道。
怪我,竟没有早早察觉出你的心思,慕清衡没再追问,温和的目光渐渐化作一种心疼,没什么的,一切都由哥哥来解决。
他终于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蒙蒙疏远自己,是因为存了这样的心思,她以为他们是亲兄妹,面对他时会难过,亲了他后才会这般痛苦。
枉他自认敏察,竟然没发觉。
让蒙蒙一个人怀着禁忌的情感提心吊胆,受了许多的委屈。
但还好,他不会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了。
撕心之痛随着她对自己的感情而渐渐好转了些,慕清衡半是甜蜜半是苦楚,越想越是怜惜,慢慢向慕蒙走去:蒙蒙,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跟哥哥说?他一颗心在为爱人而疼与被爱之喜中两重煎熬,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他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慕蒙见慕清衡走来,这次没有往后躲,顺着他的话慢慢说:我想过,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提。
没事了,没事了,其实我们……慕清衡很温柔地摸摸她的发顶,算了,先不说这些。
你放心,哥哥很快会把所有事情解决好,不会再让你受苦。
他再忍不住满心怜惜,上前一步,轻轻弯腰凑近她的面颊。
等等,察觉到他的动作,慕蒙立刻后退两步,大脑飞速运转找理由,刚才是我、是我糊涂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干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我们是兄妹啊,我们不能这样。
她连连摇头,盯着慕清衡加重语气,不能这样。
慕清衡抚额低笑,兄妹。
也对,蒙蒙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用怕,他说,蒙蒙,你再耐心等一等。
……慕蒙觉得自己真该好好理一理现在的状况。
退一万步讲,青凤翎已经被慕清衡拿走,至少云泽境不会再受到伤害,至少这四十多口人命她不用再担忧了。
这一局虽然不是她想象的样子,但也不算输。
只是慕清衡的心却实在太奇怪了。
那天之后慕清衡没再说别的,回来的路上也只是与她聊一聊小时候的事,但他眉目难掩欢喜之色,似乎真的很开心。
慕清衡……真的动心了?他不是很讨厌她么?她对慕清衡没有任何信任,他的一切动作与言语,她都觉得不怀好意,可是……这件事没道理啊。
她自己对慕清衡唯一的价值就是赤心丹,他已经得到青凤翎,灵力又远在她之上,若想杀她轻而易举——按理说,他已经没有必要再伪装。
即便亲吻也可以获取赤心丹的力量,但哪有直接剖心取丹快呢?虽然荒唐无比,但除了他对自己动情,似乎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那前世呢?前世他也是……不,不会,前世他只把她当作玩物,剖心时也毫不迟疑。
为什么会和前世不一样呢……慕蒙喃喃低语,忽然眉心微拧,翻过掌心低头看去。
莹润白皙的掌心散出几缕黑气。
诡异的黑气仿若薄雾,慕蒙慢慢攥住手指。
慕清衡没有像前世那般行事,之前做的准备只能作罢,但就算他不重伤她,她已经服下九毒珠,要发挥出它应有的效用才行。
当务之急,她要确定自己在慕清衡心中究竟是什么分量。
翌日,慕蒙去了盛元霆的府邸。
今日盛元霆休沐,没一会就从外边走进来,他穿着一身淡青色常服,却不似从前气度闲雅,行礼都有些焦急:见过小殿下。
不等慕蒙开口,盛元霆立刻发问:您来的正好,您不过来臣也正要去寻您。
有一件事臣要问一问,那日小殿下,可是从桑灵阁拿走了九毒珠?他劈头盖脸的问,慕蒙心中准备好的话全部被堵住,愣了一下,点点头,是。
臣昨夜查阅才知,立刻想要寻您,却听闻您去云泽境未归……不知小殿下用九毒珠做什么?慕蒙衣袖下的手指慢慢搅紧,望着盛元霆关怀急切的神情,心中暗暗惭愧,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我那日与你说过,我要送给哥哥一份礼物。
盛元霆眉皱的更深:臣斗胆问一句,是什么礼物?魂花。
什么?盛元霆轻轻抽了一口气,制作魂花并不是是用九毒珠,而是九青珠,一字之差谬以千里,小殿下怎能如此粗心?!他一着急说了一串,而后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的生辰尚早,小殿下可开始做了吗?若还没有,臣此刻陪您去换过来,倒也无事。
慕蒙咬住下唇,暗暗吸气,旋即做出慌张的模样:可是、可是我已经服下了……盛元霆微微张嘴,大脑空白一瞬:已经服下……他反应过来,太过着急,语气不自觉带了些责备,九毒珠虽说是灵药,但其实是一件防御性武器,服下之后身中剧毒,只有承受攻击将毒转移到攻击的人身上,转移之后毒可化解,但服下毒药的人除了承受攻击没有解毒的办法,小殿下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盛元霆打住话头叹了口气,满眼深深担忧,说来都是臣失职,当时应该和您一同进去的。
此事非同小可,需要报给太子殿下,九毒珠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又着急又自责,转身就向外走去,慕蒙连忙几步上前拦住他:盛大哥!盛元霆回头看她。
慕蒙抿抿唇:不……不关你的事,是我粗心大意,没看清楚就拿走了,我自己去和哥哥说。
她今日来,本来就是想引导盛元霆,捅破此事让慕清衡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盛元霆已经先发现了,还这样替她担心。
慕蒙在盛元霆面前本就心有愧疚,此刻,自己的私心和他的坦荡比起来,更加让人抬不起头。
盛大哥,你千万不要自责,其实我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细心发现,我到现在还不知我拿错了,险些酿成大祸。
而且,你刚才说九毒珠并非没有破解的方法……胡闹,盛元霆蹙眉,看着慕蒙清澈天真的眼睛,又听了她两声大哥,竟下意识带了些兄长口吻,忘了尊称,那种解毒方法能用吗?你哪能承受得了?你怕是还不知道九毒株的厉害,此事片刻耽误不得,臣现在要去寻太子殿下,小殿下,你也一同来吧。
……主人,东海那边有动静了。
玉妲匆匆走来,低头拱手,东海王恢复了些许自己的意识,听我们的人回报,这两天他已经开始时不时提起慕落。
慕清衡正立于书桌前写着什么,听到玉妲的话,他也没什么反应,嗯,随他去。
想了想,问:钟离微身体如何?钟离微是东海王的名讳,玉妲颔首,没有太大影响。
主人如此平静,玉妲不明所以,忍不住提醒:主人,照如今的情形来看,不出半月,他一定会全部想起来自己做过什么,以他对慕落的感情,必然会将灵力还给她,慕落岂有不收之理?一旦她恢复灵力,必然是一个棘手的敌人,可……属下却还不知主人如何部署?这话问的僭越,但她实在是着急,她是慕清衡在天族的第一心腹,若是连她都不知道……玉妲惶惑地想:难不成……主人没有任何计划?慕清衡手中的笔停住,掀起眼皮森然地望着玉妲。
玉妲立刻跪下,以头触地:主人息怒,是属下多话……但属下绝无任何不敬之心,也不敢揣摩您的心思,实在是、实在是……鬓边冷汗流下,玉妲眼珠飞快转动,主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自己一时嘴快说错了话,虽不至于要她性命,但是……起来吧,没什么事就快滚,别在这碍我的眼。
慕清衡语气锋利寒凉,但却没说别的,就这样轻轻放过了。
玉妲不可置信地愣愣抬头,桌案后的男人虽然气度冷冽,但是眼角眉梢却浮现点点不易察觉的柔软——主人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
此时此刻,他只低头看着自己桌上的纸,缓慢的动笔,似乎对她刚才的失言没有任何追究的意思。
是……玉妲应声退下,总归自己要汇报的事项已经结束,主人既然不生气,那她还是尽快离去的好。
等等,你传信回荒边,慕清衡忽然又叫住她,让苍壁作些准备,我不日便要回去。
不过暂时不接掌魔尊之位。
玉妲闻言本是一喜,听完后又是微愣。
她已经彻底想不明白,主人这步步棋局究竟要做什么。
但也不敢再多嘴去问,只恭敬答应:是,属下必定将话带到。
慕清衡嗯了一声:你下……一顿,他眉目陡然锐利起来,快走。
有人过来了,别让别人发现你。
玉妲行事小心谨慎,慕清衡并不担忧,至于访客他也不甚在意,只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
没一会儿,值守的侍卫传进来通传,说玄天将军盛元霆前来拜访。
慕清衡不紧不慢搁下笔:请他去外厅等我。
是。
不过公主殿下也一并来了,看样子,像是玄天将军带着她来的。
蒙蒙跟盛元霆一起来?慕清衡停了一瞬,笔尖的墨迹滴落在纸上,弄污了纸张。
他反应过来,匆匆将纸笔收到一边,大步走出向外迎去: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盛元霆脸色凝重的像是能滴出水来,慕蒙劝了他一路了,他也没有丝毫缓和。
玄天将军,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就赏个笑脸吧。
一会太子殿下进来,还以为我把你怎样了,你来找他告状呢。
怎么劝慰都没用,慕蒙从最开始的歉疚渐渐转为无奈,盛大哥这人,真是古板的可爱。
盛元霆看她一眼,小殿下怎么不叫臣盛大哥了?慕蒙失笑:叫你又不应,这一路上我可是好话说尽,你要是能稍微宽宽心,我多叫几声大哥也无妨啊。
她居然还笑的出来,盛元霆瞪着她,最后真是无可奈何:臣总算是知道,为何太子殿下这般宠你了。
他摇摇头,紧皱的眉稍稍松缓了点。
慕清衡进来时正看见慕蒙对盛元霆微笑,她笑起来时格外温婉可爱,看了便忍不住喜欢。
他下意识轻轻弯起唇角,但目光扫到盛元霆时,嘴角的笑容又渐渐淡下去:玄天将军先请坐吧。
慕清衡走上前去牵慕蒙的手,想拉她去主座那边。
太子殿下,臣惶恐,便不就座了,今日来是向您请罪的。
慕清衡话音刚落,盛元霆却单膝跪地,声音沉沉。
慕清衡眼眸中冷光一旋,蒙蒙就在旁边,还是盛元庭带来的——他这是来请的什么罪?日前小殿下以给太子殿下准备生辰礼物为由,恳请臣允许她进入桑灵阁取宝。
臣昨夜翻看记档,发觉小殿下错将九青珠拿成了九毒珠,但为时已晚,小殿下已经服下……慕清衡倏然转头看慕蒙,忙不迭伸手拉过她细白的手腕,脸色凝重的搭住她的腕脉。
不过瞬息,慕清衡的脸色就苍白两分:的确是九毒珠,毒入肌理,已经有几日了。
慕蒙倒没想到慕清衡如此精通,随手一搭就说的分毫不差。
她刚才不错眼地盯着慕清衡,对他的神色观察细致,心中暗暗有了底。
心里有数,她先去扶盛元霆。
盛大哥,你快起来,你干嘛请罪?这件事情真的不关你事。
真没想到盛元霆这样执拗,她今日是来探慕清衡的底,可不想给他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慕清衡一下拦住慕蒙,他的手指细微颤抖,望向慕蒙的眼眸中含着深深痛色,再转头去看盛元霆时,尽数化为阴沉冷冽。
出入桑灵阁须有记档,我为何从不知小殿下曾经去过?是臣失职,请太子殿下责罚。
你确实罪该万死,慕清衡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眼中已有沉沉怒意,来人——等等!都退下,慕蒙上前一步低声喝退侍卫,哥哥,这是我的过失,也是我拜托玄天将军不要记档的,怎么能将责任全都推给他?你若是降罪于他,我以后不理你了。
她一转身,慕清衡赶紧拉住慕蒙的手:好,降罪都是后话,先给你解毒。
顿了顿,垂眸看向盛元霆,纵然小殿下为你开脱,你依然有失职之罪。
便是她向你求恳,你便能藐视法度规矩么?若蒙蒙最终无事便罢了,她若遭半分罪,本殿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盛元霆无可辩解:是,臣定当认罚。
太子殿下说的没错,他并不冤枉。
那时他不知怎么偏偏鬼迷心窍,小殿下对他一笑一求,他竟然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答应了。
太子殿下,现在当务之急是为小殿下解毒,可是她是娇弱姑娘家,这解毒之法……不用你操心,退下。
慕清衡音色极冷,言简意赅,一个字都不愿与他多说。
盛元霆犹豫片刻,只好叩首离去。
慕清衡握着蒙蒙的手,好半天都没松开,也没有下一步动作,脸色越来越白,似乎很难受。
哥哥,你怎么了?冷眼旁观许久,慕蒙对慕清衡的心理有了新的认识——暂且不管前世今生的变数原因为何,他八成是来真的。
只是……他是受伤还是有什么隐疾?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慕清衡暗暗咬牙,不想在蒙蒙面前露出半分痛苦神色,他这颗心为她而生,她中毒受罪,他焉有不痛之理。
我没事,蒙蒙,你怎么……怎么这么傻?斥责的话一句也不舍得说出口,慕清衡低叹一声,心疼的摸了摸慕蒙的长发。
慕蒙觑着他神色,轻松地笑笑,其实也不必太忧愁,反正九毒珠转移后可用灵力慢慢化解,只是这个转承之人不好找,总不能让别人白白受罪。
慕清衡立刻摇头,转承之法不可取,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他想了一会儿,眉目有些缓和,轻声问了旁的事,蒙蒙,你将九青珠错拿成了九毒珠,九青珠……是要做魂花吗?慕蒙点点头。
慕清衡心脏撕绞的厉害,怎么会这样,前世蒙蒙也曾送他魂花,但她那时并没有认错啊。
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蒙蒙服下九毒珠,毒素已沉,必须尽早拔除。
我有数了,先送你回寝殿,他仔细叮嘱,你听话,魂花不要做了,伤身遭罪,哥哥不要这样的礼物。
便是要种魂花,也该由我为你种才是。
慕清衡微微倾身与慕蒙平视,目光化不开的温柔,不用怕,哥哥保证你会毫发无伤的解毒。
第30章 伤他 他费力地弯起唇角,鲜血流过冷白……夜深人静, 窗外一轮明月。
慕清衡送慕蒙回寝殿,见她神思困倦,便温声哄她先睡。
他守在她床边, 待她渐渐睡沉也没舍得走。
太子殿下, 夜深了, 不如你先回去,明日再来探望小殿下吧。
灵微掌灯过来, 这已经是她催促的第三遍了。
慕清衡不悦地看她一眼, 压低声音,把灯熄了, 这么亮, 也不怕晃着蒙蒙。
灵微低头轻声道:您有所不知,小殿下极度怕黑,这些光亮吵不着她,若是全熄灭了,她才会惊醒。
慕清衡怔怔地眨眨眼,又转头凝视慕蒙的睡颜。
蒙蒙以前就怕黑到这种程度么?这么严重,我怎么毫无察觉?其实……原来也不曾如此敏.感,夜里通常留一盏小灯, 有时也有全熄的时候。
但……大概就是在成人礼前后吧, 忽然极度畏惧黑暗, 若无光亮,小殿下便会仓皇失措, 看起来是怕极了。
慕清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目光中满是疼惜之意,轻轻握住慕蒙露在外边的小手。
灵微见慕清衡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也不再催促,算了,他脸色那么差,必定经历了一番撕心之痛。
此刻他正满心怜爱,劝他从身中剧毒的心爱之人的身边离去,他是万万不肯的。
静了一会儿,灵微低声问道:太子殿下,九毒珠一事您可有解决的办法?此毒刚烈凶猛,小殿下又并非是转承中毒,无法化解,这……没什么,我已经有应对之策了。
慕清衡低声说。
他摇摇头,目光注视慕蒙舍不得离开,语气宠溺又无奈,这小傻瓜,怎么这也能搞错。
灵微茫然地望着他。
应对之策无非就是那一条路,但身为魔族,生出的肉心已经结念,怎么可能舍得让爱人受伤?那……突然灵微睁大双眼,震惊地脱口而出:主人!你要——小点声!慕清衡压低声音喝斥。
灵微慌乱的点点头,是她太着急了,虽然慕蒙已经睡着,但是也得小心谨慎些。
别在这说了。
慕清衡丢下一句去了外间,灵微掩好房门,亦步亦趋跟出来,主人,你该不会是想用那个办法吧?这怎么行?!如果你这样做,你是化解不了九毒珠的毒素的!夜风拂面,月光皎洁,淡淡的光辉落在慕清衡的面颊上,几乎叫人分不出是月光柔和,还是他的神色更温软。
这办法有何不好?至少蒙蒙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慕清衡似乎瞧不见灵微焦急的模样,九毒珠本就起源于魔族,只有我们才知道它真正的好处。
他浅浅地笑了,虔诚低语,幸亏我知道。
灵微感觉自己快疯了,主人,请您三思啊——若您实在舍不得,不如让属下来打小殿下一掌,将毒转移到自己身上。
您放心,属下手里有分寸,绝对不会让小殿下太疼。
慕清衡摇头,碰落一根头发丝也不行,这话别再说了,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他语气虽淡,可完全不容人反驳。
通常这便是他最后一点点耐心,不能再多说任何一句。
那就没办法了,灵微颓然地垂下头。
其实说之前她心里也明白,魔族人一旦生出肉心,就成了任凭心爱之人宰割的奴隶,说什么都没用。
就是杀了他们,他们也不会让爱人受到任何伤害的。
灵微心中绝望,他们努力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没想到最终,却是眼睁睁看着魔族一点点走向倾覆的末路。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主人,您心意已决,属下知道劝不动您,可是属下不得不再提醒您一句——若用那个方法将九毒珠之毒引在自己身上,从此便免不了九毒噬骨的苦楚,再加上日后的撕心之痛,我魔族……便真的没有任何指望了。
九毒噬骨又有何惧,慕清衡浑不在意,我运气好,不会经受撕心之痛,那便没什么痛不能忍。
其他的话,他也懒得跟灵微解释,光复魔族又能如何?他不是没有经历过。
白骨累累,鲜血遍地。
他用此生最重要的珍宝,换取来无边的孤独与寂寥。
他是六界至尊,也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
慕清衡怔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在出神,这些事都无需你操心,我快要回荒边了,你该做什么事心里应当清楚。
灵微点头,是,属下明白,绝不负主人所托。
她听说了荒边那头的动作,主人明显打算着手暴露身份,从而顺理成章的被贬斥到荒边。
虽然不明白主人为何突然走这一步,但他应该是想尽早与小殿下脱离兄妹关系。
都是同族,看到他们深陷情网,心中虽然焦急无奈,但也希望他们能够得到一份爱:主人安心回去,小殿下那般疼您,就算属下不劝,她也一定会去荒边寻您的。
慕清衡微笑:我知道。
灵微知道言尽于此,深深行了一个大礼,那属下便先在此预祝主人得偿所愿,一生无苦。
……慕蒙早早等着慕清衡。
昨夜她并未睡着,慕清衡就在旁边,她哪里能安心睡去?不过却因此听到了灵微与他的几句交谈。
虽然后面的话他们出去说了,但之前听到的信息已足够:慕清衡已经想出解毒的办法,而灵微却不太赞同。
——既然人人皆知的方法慕清衡舍弃不用,不想她受到伤害,那么他接下来的办法也必定不会伤到她,听灵微焦急紧张的语气,她猜多半是伤害他自己。
慕蒙头发也没梳,穿着寝衣抱膝坐在床角一个劲的思索:慕清衡搭错了哪根筋?何至于此?她发呆的时间不长,没一会,听外边的人通报说太子殿下过来了。
慕清衡进门,望过来微微一笑,蒙蒙,怎么还赖在床上?慕蒙没想到他现在大白天也往她寝殿里进,一点避讳也没有,摸摸头发低声嘟囔:哥哥怎么直接进来了,我还没有梳头发。
也罢,之前自己做出那般惊天之举,只怕他现在以为他们两人是两心相悦。
慕清衡笑意更深,微微偏着头注视她。
她乌发披散着,似一匹上好的绸缎光滑柔软,衬得雪肤红唇,叫人移不开眼睛。
他看了一会,耳根慢慢泛起淡淡的红。
气氛忽然安静,空气中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微妙,慕蒙有点受不了,赶紧打破沉默:哥哥,你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慕清衡无奈,轻轻刮了下她鼻尖,当然是给你解毒,我准备了一晚上,连眼睛都没合,你倒好,怎么一点都不上心?慕蒙佯装惊讶,这么快就有办法了?那我该如何做?慕清衡坐在一旁,想了片刻,道:盛元霆一介武夫,对九毒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它并非单单只是一件防御武器,在最初,它是一件不太光彩的攻击性武器。
三言两语,勾起兴趣,又踩了盛元霆一脚,慕清衡目光清亮的看着慕蒙。
不太光彩?慕蒙果然好奇。
服下九毒珠的人被攻击时,会将毒素转移到攻击的人身上,的确不假;但只要灵力足够,先出手偷袭他人,便可将毒素转移到被偷袭的人身上。
慕蒙明白慕清衡的办法了,只是偷袭这个做法……她摇摇头,不成,若是只能转移,我宁可让人来伤我。
慕清衡心中生怜,软了语气:我当然知道。
偷袭只是泛泛说法,准确的讲,是攻击不用灵力抵抗的人。
既是偷袭,自然来不及用灵力抵抗。
但若是生生站在那里不躲不避,这个条件也算成立。
慕蒙怔愣一瞬,抬起双眼望着慕清衡:你的意思是让我打你,你……不躲?是啊。
他笑着说。
慕蒙抿唇,想了一会儿,道:那怎么行,你不用灵力抵抗,被我打一掌,你就活不成了。
慕清衡笑容依旧,轻撩衣摆单膝跪在慕蒙床榻边,微微抬着头仰视她,不会的,你放心,只管尽力打,哥哥不会死的。
他本就生的极好看,这样自下而上仰视着她,清俊的眉眼愈发夺目。
慕蒙垂下眼眸,只觉得无端烦躁。
现在的情况和前世太不一样,慕清衡的所作所为,把他割裂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前世他阴狠冷漠,将她骗得那样苦,毫不怜惜的羞辱她、践踏她的尊严,最后痛下杀手时也不见有任何犹豫。
可这一世,他拿了青凤翎却不杀自己,明明占了绝对优势,却愿意恪守礼仪没有逼迫于她,现在更是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她半分。
她用一个九毒珠试探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这分量着实不轻。
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为何前后差距如此之大,可她恨着的、想要报复的,是那个将她伤到体无完肤的慕清衡。
眼前这个,算得上是背负莫须有的罪名,无辜的承担着她的恨意。
但他偏偏又不是全然无辜,他伤害了姐姐千真万确。
害得姐姐与她心爱之人分离这么多年,各自受苦,这笔账她必须跟他清算。
到底该怎么做?若是前世那恶贯满盈的仇敌,有此机会她便毫不犹豫的一掌打过去,必定叫他再无活路;可现在眼前这人,真心诚意双手奉上一条命,她反倒没法太理直气壮。
蒙蒙,蒙蒙,没事的……进退两难间,慕蒙听见慕清衡唤她的名字,抬眼一看,他的脸色不知何时又变得有些苍白。
慕清衡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抚过心脏,脸色虽差,但目光却是欢喜幸福的,你别这么难过,不用心疼我。
他顿一顿,又接着说,你什么都不用想,闭上眼打我一掌就好,哥哥受得住。
这毒很快我便化解了,我们都不会有事,乖。
……慕清衡软语安慰了许久,似乎比起被她打一掌,她不肯打出这一掌更让他担心。
站在大殿中央时,慕蒙的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虚汗。
她的灵力并不低,重生回来后每日更加刻苦勤勉地修炼,再加上有赤丹加成,她的一掌,绝不是能轻轻松松承受下来的。
更何况,若不用灵力抵御,即便慕清衡信誓旦旦保证不死,也必定身受重伤。
哥哥,如果我真的把你打死了,那怎么办?慕蒙握紧拳头,慢慢问。
不会的,我绝不会死,一点事都没有,蒙蒙你放松些,不用担心。
慕清衡微笑保证,这已经不知是他今天第几次承诺了。
慕蒙并不担心,但执拗一个答案,如果呢?如果的话,慕清衡无奈一笑,你也不会有任何事。
哥哥做好了万全准备,事出自愿,甘之如饴。
就算我真的死了,也绝不会有人责怪你半句。
慕蒙几不可查的叹息:她问的是他,他答的却是她。
想不到他对自己的性命,还不如对她会不会被人责怪看得重。
慕蒙指甲扣进掌心,纷乱前事走马灯一般流连在眼前。
幽暗洞府内,他漫不经心地冷笑,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既然你为了这些人,不愿意认我这个哥哥,我又何必花心思来怜惜你。
他狠狠掐拧她的脸颊:你既如此厌恶我的触碰,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便偏偏不让你如愿。
青光一闪,心脏痛到无以复加,鲜血喷涌,他在一旁狰狞低笑。
无尽崖下的风,比千年的雪山还冷。
恍惚间,她望进他的双眼,他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安慰她,恳求她,蒙蒙,不要怕,打我一掌吧。
慕蒙慢慢闭上双眼,旋即蓦然睁开,眼中泛起细微的血丝。
罢了,冤有头债有主,她想报复的那个人,已经再也不会见到了。
眼前这个对她再好,也伤害了姐姐做过错事,并不无辜,她便依他所言尽全力打他一掌。
若他死了,是他的命数不好,她会让他风光体面、以太子之尊下葬;若他果真没死,那她……剿灭魔族,清理荒边冢之后,可以不再要他性命,将他封印在魔族巢穴,此生不得踏出,让他如前世一般本该有的结局也就是了。
只看他有没有命活下来了。
慕蒙咬牙不再犹豫,一团浮光聚于掌心,狠厉挥出,一股强大的灵力骤然袭向慕清衡!慕清衡倏地翻出去,衣袂迎风旋卷,整个人重重撞在殿门上,而后摔倒在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微微睁大眼睛,因为剧痛目光有些许涣散,跪在地上一阵阵呛咳不已,每咳一声便有一口鲜血喷出。
外面灵微听见动静,立刻推门闯进来,里边是什么场景她心中有数,但闯进来一看还是吓了一跳,快!快把太子殿下扶起来,把他扶到床上去!她身后的人手脚麻利地疾步上前。
慕清衡努力抻直身体,推开前来扶他的人,单膝跪地,一手撑力慢慢站起来,似乎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虚弱苍白。
他费力地弯起唇角,鲜血流过冷白细腻的肌肤,从下巴滑落脖颈,直至衣襟深处。
慕蒙的手动了动,揪住衣角,直直盯着他看。
殷红的唇,惨白的脸。
冷汗流进铅色的长眉间,一缕发丝凌乱地粘在脸颊的鲜血上。
他满眼都是对面的小姑娘,渐渐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声若气音,没事啦……蒙蒙,你的毒解了……慕清衡漆黑的凤眼绽放出明亮的光彩,他笑着,蓦然身子一软,彻底晕厥过去。
……慕清衡足足昏迷了三日,不知昏迷前他做了何种部署,除了当天的殿中几人,再没有人知道他重伤昏迷,这件事被捂得死,就连天帝都不知情。
慕蒙傍晚过来看望慕清衡。
他一向最讨厌与人亲近,向来不许人进出他的寝殿,偌大的殿中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
慕蒙走到床边,房间清净,没有很浓郁的药味,但看见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时,却愣了一下。
慕清衡紧闭双眼,光洁的额头上满是冷汗,连鬓边都被微微打湿。
他了无生气的,只有微弱的呼吸能证明他还活着。
印象中,慕清衡从未有这般虚弱的模样,即使是前世他佯装自废灵力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差的脸色。
他这样子,和记忆中折辱她,践踏她的慕清衡相去甚远。
启禀公主殿下,太子殿下的药煎好了。
门外人低声禀报。
慕蒙道:端进来吧。
侍从放下药碗便行礼退下了,慕蒙盯着黑漆漆的药汁,浓郁的苦味冲得人皱眉。
她想起幼时,那年她只堪堪到慕清衡的腰际,慕清衡初封太子第一次上战场。
他平乱归来,胸前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南地战场一路回来,还在不停地向外渗血。
她心疼坏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哥哥受伤,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甚至都不敢碰他:哥哥你很疼吧?你以后不要去了!很危险!我替你去!慕清衡唇角噙着笑,随手将药碗递给她,不用。
你帮我把这个喝了就成。
她想也不想,一把抢过来,咕咚咕咚喝下去。
苦的死去活来还含着泪问他,哥哥,我都喝完啦,那你好一点了吗?慕清衡看着空碗呆滞一瞬,扶额低笑个不停,好了好了,一点也不疼了。
慕蒙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人之初,性本善,谁都不是天生的恶魔,她几乎是慕清衡亲手带大的,甚至许多道理,也是慕清衡温柔耐心地教给她的。
重生以来很多事都变了模样,前尘往事她可以当做梦一场,可是姐姐的帐,她没有办法轻轻松松的一笔勾销。
蒙蒙……慕蒙看了慕清衡一眼。
他清俊的脸庞毫无血色,轻抖嘴唇喃喃呓语:蒙蒙……蒙蒙……蒙蒙……对不起……你回来……不要跳下去……声音太低,只看见他嘴唇张合翕动,发出几个微弱的气音,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慕蒙想了想,低头去找手帕,忽然,慕清衡一下睁开眼睛,双目赤红,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锦被,慌乱至极地坐起来。
见他想下床,慕蒙起身按住他,别动,要喝水吗?慕清衡愣了一愣,微微张着嘴抬头仰视慕蒙,似乎慢慢反应过来一般:蒙蒙?是我。
蒙蒙……你在……慕清衡点点头,慢慢吐出一口气,松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平被上的褶皱。
若是从前的自己,这会儿早就眼泪汪汪的心疼了,但是现在,看他这般模样,她心中虽无疼惜,但恨意也没有先前那般强烈。
思绪实在复杂,慕蒙只好转身拿起药碗给自己找点事做,哥哥,你先把药喝了,我去给你倒水。
不用,我不渴。
他一面说着,一面稳稳接过药碗一仰而尽。
居然这么痛快,没有像往常一样要她哄上几句才肯喝药。
慕蒙本想接过空碗,慕清衡却没让她沾手,自己将碗放在一边。
蒙蒙,我睡了几日?已经第三日了。
慕清衡的眼睛沁了层极亮的水色,半是欢喜半是心疼道:蒙蒙,你守了这么久,身子会吃不消的,快去歇一歇吧,哥哥没事。
守了这么久?难不成慕清衡以为她在这里陪了他三天?她是每天都会来看一眼,但也是结束一天修炼之后来看看他醒没醒。
哦……对,他以为自己心悦于他。
这感觉别扭极了,这事一直没有机会澄清,此刻已经试探出结果,便不用让慕清衡一直误会着。
慕蒙清了清嗓子,正打算扯出一个理由解释那天的吻,微微启唇后又顿住。
不对,那天慕清衡是怎么说的?他让她再耐心等等,等什么呢?她是重生之人,慕清衡自然不知道她已经知晓他不是她的亲哥哥。
他让她等的必定是他身世之变,让他们二人不被所谓的身份所碍。
也就是说,慕清衡会因为她的喜欢,而自己揭露自己是魔族之人的事,这省去了她一半的麻烦。
慕蒙抿住唇,他骗了她那样久,现在也该是她骗他的时候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门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呼唤,慌慌张张的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启禀太子殿下,天帝请您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