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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前奏 即将掉重生马甲

2025-03-22 07:29:41

天帝久久不能回神, 他怔怔看着慕清衡,仿佛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终于,他抬起手, 微微颤抖指着眼前年轻的男人:谁与你说我们不是亲父子?谁与你说的?!若让我找到此贼子必将他千刀万剐!什么尘封的旧事?全是一派胡言!衡儿, 你这般聪慧, 洞察世事,难道会轻易相信什么奸人的挑拨?我就是你的亲爹爹, 今天你跟我说过的话, 我只当没听到……可是你听到了,慕清衡平静的打断, 目光冷厉颇有威压, 而且这是无法磨灭的事实,不如你先听听我接下来的话吧。

窗外冷冷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他一面侧脸温润皎洁,一面阴沉冷冽,犹如鬼魅。

天帝惊疑不定地望着他,渐渐地神色化为心疼,语气也软下来:你想与爹爹说话,我自然会听。

可是衡儿, 切不可糊涂啊!慕清衡对天帝的话无动于衷, 从始至终连表情都没有变过:你不必做出此等姿态, 我知道我的要求动了你的利益,你很难答应我, 所以我才说要与你做一个交易。

荒边冢的魔族始终是你心上的一根刺,我来帮你把这根刺拔掉吧,慕清衡负手慢慢走到天帝身边,在他身侧站定, 只要我出手,他们无处遁逃,我可以保证这世间再不会存活任何一个魔,从此六界清净,你心中高悬着的忧患便可永远消失了。

天帝闭上眼睛,好似在隐忍。

半晌,他重新睁开,眼神一片坚定:衡儿,别说爹爹并没有把荒边冢那些残存的魔族余孽放在眼里,就算真如你所说,那是我心上的一根刺,这根刺也不该由你来拔。

更何况,上一次天魔大战,震慑犹在,魔族根本翻不出天族的封印,我们没有必要非取他们性命不可。

慕清衡耐心听完,勾唇一笑:可现在有必要了。

你不知道,魔族早就找到了通往外界的办法,而且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不日就要攻打天族,如果我不先下手为强将他们绞杀在荒边冢,等他们上来天族只能迎战,一旦开战,就算打赢了也势必会造成一些伤亡,你一定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吧?他气定神闲,天帝却渐渐眉头紧拧:你怎么知道他们找到了通往外界的办法?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做了准备,很快便会攻打天族?天帝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每说一句,声音便沉怒一分。

慕清衡收敛了笑,冷淡着眉眼抬起手来。

苍白修长的手在月光下如上好的玉瓷一般,看上去干净剔透。

他漫不经心地盯着自己的手,我知道,自然是因为这是我一手促成的。

我怕你不会同意我去剿灭魔族,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逼你答应。

你疯了是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竟敢勾结魔族?!天帝眼中迸发出怒气,一手指着慕清衡,气的胸口不断起伏,你难道不知道魔族都是一群没心肝的东西?你以身犯险,难道就为了、就为了要……恢复你的真实身份吗。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显得有些沙哑。

慕清衡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不由自主的柔软下去:是。

我毕生所求,注定我无法继续做你的儿子。

顿了顿,神色重新冷硬起来:而且我还要向你纠正一件事,我并非勾结魔族,我现在……他字字清晰,就是魔族。

慕清衡说完慢慢闭上眼睛,不过片刻,他身上清雅洁净的气息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迷雾般源源不断、不详而阴森的沉沉魔气。

天帝完全愣住了,甚至连眼珠都忘了转动,只有两片嘴唇发出细小的颤抖。

他竟不知道,这个孩子……他魔族灵力如此强盛,已经到了可以对魔气控制自如的地步。

慕清衡缓缓睁开眼睛,周遭的魔气随之渐渐淡去。

如果这样你都不同意我剿灭魔族,那我倒是还有更直接的办法,逼得你不得不同意。

天帝依然愣愣地望着他,渐渐眼眶发红,垂在袖中的双手不断颤抖,终于忍耐不住扬手狠狠打了慕清衡一个耳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啪的一声,慕清衡的脸侧过去。

这一巴掌没有留情,他的唇角有些开裂,隐隐有血丝渗出。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知不知道你这副样子如果一个伪装不好,走在外边、让天族的人知道,我都保不了你!即便你什么都没做,即便你是屡建战功,光风霁月的天族太子,也没有人会容忍你,没有!他们甚至会众口一词让我杀了你!你为什么要断送自己?!为什么这么糊涂?为什么?!慕清衡用手背蹭了蹭唇角,笑了:我很清醒。

魔族对他来说的确是一把好用的刀,可以利用他们达到不同的目的,发挥出不同的效果。

曾经他率众剑指天族,如今也可以屠灭换取一个名分。

我会把荒边变成真正的坟冢,替你除去此生最大的心结,然后,你要还给六界一个真相。

寂静的夜里,慕清衡的嗓音格外清冷。

天帝沉静了很久,缓缓开口:不用。

这些都不用你来操心,衡儿,就算如你所说,魔族已做好万全准备攻打天族,我也会想法子应对。

至于你是怎么勾结的魔族、和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哪怕是犯过什么错,我都不会与你计较,只求你就此停手。

你有伤在身,什么都不用管了,风风光光的做这个太子殿下,这一段时间就好好修养吧。

还有你的要求,以后不必再提。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哄骗了你,若将此人揪出来,我必定千刀万剐以泄我恨。

衡儿,孩子,你不要偏执了,你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即便你罔顾天理伦常,孤意入魔,你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我血脉相连,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一错再错。

他言辞恳切,甚至算得上卑微。

慕清衡沉默听完,慢慢低笑出声。

渐渐地笑声转大,几乎不可自抑,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慕歌川,你真是装腔作势的一把好手,我以前竟没发觉你竟如此会摆腔调。

他长眉微拧,目光满是厌恶,你拿出这一副慈父的面目,自己不觉得可笑吗?我是心甘情愿走上自毁道路的,绝不会怨怼旁人,可若是没有你,想必我也绝不会走到今日。

如果你真的如你嘴上所说的那般疼我,慕清衡缓缓勾出一个微笑,眼神阴冷语调轻曼,我什么都不做,明日你就发下诏书昭告六界,将我真正的身份公诸于世,你做得到么?天帝眼中浮现浓郁的愧疚,他嘴唇颤抖,半晌伸出手:衡儿,其实我——不用说了。

没有关系,你不答应也无所谓,剿灭魔族我势在必行。

因为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慕清衡道,由你来昭告六界,对我来说不过是方便一些、快一些罢了。

你既然不愿意,那由我自己来告诉天下我究竟是谁,也未尝不可。

……慕清衡的生辰才过去两日,这两日慕蒙只觉自己要被自家爹爹烦死了。

从前还不觉得,这两天他不知怎么了,隔三差五就派人来请她去看一看慕清衡,好像没有人时时看着他,陪着他,他哪天会突然消失不见一样。

多数是派他的亲随侍卫来。

小殿下可有空闲?若是无事,去看看太子殿下可好?小殿下,太子殿下那边准备了你爱吃的糕点,您不去尝尝吗?小殿下练功辛苦了,去太子殿下那歇一歇吧。

甚至有几次是他自己抽空过来。

蒙蒙,你怎么还在自己宫殿呆着?怎么不去看看你哥哥?你哥哥近日心绪不佳,你要多陪陪他。

爹爹这忙的抽不开空,再说人也老了,怎么也不如你细心体贴。

蒙蒙,快,快去和你哥哥一起吃饭。

诸如此类,慕蒙简直都要怀疑慕清衡去爹爹面前告了什么状,控诉她近几日对他疏远冷淡。

这天,她又被爹爹好言好语劝去探望慕清衡,毕竟是爹爹亲自下令,她不好忤逆,只好去了。

反正这几天她能推就推,推不了的,自己也寻出个好由头。

她和慕清衡没什么话说,也不愿意在他这浪费一天时间,每到这里就问他去不去练功,他不去她便自己去。

这样一天下来,既没荒废时光,又不必与慕清衡说话,倒也相安无事。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今夜无星无月,天幕黑沉沉的,仿佛野兽蛰伏的眼睛。

从下午一直到天黑,修炼的差不多了,慕蒙渐渐收回内息,忽然察觉身边站了个人。

身旁这人气息极其熟悉,从前让她倍感安心,后来叫她恐惧厌恨,现在无端又多添一层烦躁。

慕清衡来干什么?他们天族男子和女子所走的路子不同,修炼时不宜挨的过近,以免刚柔相撞,所以每天他们两人虽然在同一地方修炼,但相隔的很远,根本不会打照面,若不是到修炼结束,他是不会过来的。

慕蒙睁开眼,仰头迎上慕清衡有些忧虑的目光,疑惑道:哥哥,有什么事吗?蒙蒙,你再运转一遍灵力让我看看。

慕清衡低声道。

慕蒙眨眨眼,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心跳不自觉快了几分。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抬起手合十再散开,慢慢运转内息激荡灵力。

她闭着眼睛,但仍能感觉慕清衡灼热的视线定在自己身上。

慕蒙只作不觉,将灵力周转完一遍后,睁开眼,好了。

慕清衡神色不变,仍然颇有些执拗地站在一旁,不是这样,你把你刚才独自一人运转灵力的方法给我演示一遍。

慕蒙拢在袖中的细白手指慢慢蜷缩起来,她顿了顿,扬起小脸露出一副天真温柔的笑容:哥哥,我一直都是像刚才那样修炼的,你看到的是什么样?也许是我粗心大意,转错了路子,你让我重复,我已经想不起来是怎么出错的了。

慕清衡的目光很静,他背对着光,瞳仁显得比平时更加漆黑:蒙蒙,哥哥可以什么事情都由着你,唯有这件事情不行。

他抿着唇,声音比刚才低沉许多,你修炼的方向并不是炼化赤心丹,你在拉长赤心丹瞬时使用的时限。

蒙蒙,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无异于饮鸩止渴?你拉长了时间又如何?就算你能保持巅峰灵力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十个时辰又怎么样?一旦停止,你的身体会受不了如此大的消耗,力竭而亡!慕蒙一时沉默。

慕清衡的确细致入微,居然能发现她修炼中的细小差别。

他说的没错,自己重生以来修炼的方向便不正统,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她重生的节点是自己的成人礼,留给她的时间太紧张了,很快就要经历云泽境之变,接着用不了多长时间,慕清衡就会用计返回魔族,随即便要发兵九天门。

虽然重活一世有许多事情走向已改变,但是魔族不除,她如何能放心。

可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没有办法完全炼化赤心丹,想要保护自己的族人,拥有和魔族一战的力量,只能延长赤心丹的使用时限。

这是她想出的唯一办法。

曾经她如果妄动赤心丹的力量,最多一柱香的时间便会支持不住,但修炼了这么久,现在已经有把握源源不断的使用它,至少可以坚持两个时辰。

慕蒙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翘起唇角,轻轻松松地笑起来:哥哥,你别紧张呀,我只不过是修炼一番,又不是真的打算和谁大干一场慷慨赴死。

就算我真的想也没有机会啊,若是将赤心丹的巅峰状态维持几个时辰,只怕要踏平半边天了。

我与六界素无冤仇,上哪搞这么大阵仗去。

她说的轻松,慕清衡的神色却并未放松,眉宇间仍有深深痛色。

蒙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在她面前慢慢单膝跪地,柔声道,可是你没有必要这样修炼呀,现下六界太平,你根本用不到赤心丹的力量,循序渐进慢慢修炼对你有好处,就算真的有什么危险,要上战场也是哥哥去,知道么?你只要安安心心一点一点炼化赤心丹便好。

哥哥会陪着你,护着你,让你安全无虞的完全掌控赤心丹的力量。

慕清衡温软着语气说完,表面平静,但指尖却不动声色地微微颤抖。

他当然知道蒙蒙这样修炼的缘故,上一世给她留下的阴影还是太重了,才让她一个人默默做着与魔族殊死一战的准备,他不知道该怎么疼宠她,才能让她安心踏实,回到过去的天真无忧。

这种忧虑与怜惜,很快便化作一种本能直击心脏。

慕清衡的心仿佛有一柄重锤在砸,一下一下痛不可当,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成了无法复原的零碎碎片。

喉咙涌上一阵强烈的血腥味,他的心像是被发狂的野兽撕扯,血液顺着涌上来想要喷涌而出。

慕清衡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将血气兀自压下去。

蒙蒙,你听话好不好?他声音很低,我怕你会伤到自己,怪我没有早一点察觉你走偏了路,不然一定不会让你受这种罪,你……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般修炼吗?忽然,慕蒙打断他。

第39章 双重生 慕清衡是重生的,他竟然也是!…………灵微在宫殿门口等待慕蒙回来, 平常这个时辰该回来了,不过今日却拖的时间久了些。

灵微抻长脖子巴望一会儿,没看到什么动静, 身边又没什么人与她说话, 她等着等着, 不由得开始神思畅想。

多日不见主人,也不知他现下情况如何。

不过这几日小殿下往他那里去的勤, 他应当是满心欢喜, 那颗心有情爱滋养,必定不会像多数同族那样消减陨灭。

还不晓得小殿下此刻究竟开窍没有, 主人那般胸有成竹, 也许开窍是迟早的吧。

他们这许多年的深厚感情,大约小殿下知道他们二人并不是亲兄妹之后,渐渐地真的可以爱上主人。

他们魔族,总算出来一个与众不同,得以告慰圣祖在天之灵的族人。

灵微想着想着,不觉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夜色渐深,黑空浓的像墨。

灵微又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慕蒙回来, 想了想打算回后殿给她准备点宵夜。

从宫殿侧门出去, 才走到一半, 一旁忽然闯出一人拦住她去路。

灵微脚步一顿,看清来人的样貌眼神一厉, 前后张望一番,压低声音: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身为暗桩私下来见我,若是被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好了, 这些话就不用说了,我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玉妲冷冷地看着她,逼近一步,你实话告诉我,主人这几日到底怎么了?灵微皱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跟我就别演了。

先前主人一连几日见不到人,所有人都被他支走,连我都无法进入他的内殿,前几日我见他脸色极差,他受伤了,是不是?他并不是在妖族受的伤,去平乱之前,他就已经身体抱恙了吧?玉妲步步紧逼,为什么?灵微向四下看了看:你别无理取闹,这里可是天族,你以为是自己的地盘?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就是。

玉妲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吐的极清晰,你不说我也知道。

放眼整个天族,能让主人重伤昏迷的根本数不出一个!我已经暗暗查过,慕蒙那个蠢货误拿了九毒珠,身中剧毒,主人偏偏在这个时候重伤,你别告诉我,这是个巧合。

灵微深深吸一口气,你几天见不到主人,就编出这样的故事,真是荒唐。

主人要做什么何须向你报备?让开!她伸手推开玉妲的肩膀,提步欲走。

玉妲一把攥住灵微手腕,见前后无人,她拉着她闪入一旁的小巷。

灵微,我耐心有限,我是魔域使你是护法,你想好了再回我的话!慕蒙中毒这件事毋庸置疑,可最后她毫发无损,主人却昏迷几日,难道不是转承了她身上的毒吗?主人手上有青凤翎,如果他想对慕蒙出手,直接挖了她的心便是,总不至于输的这么难看。

所以,他不是攻击慕蒙中的毒,而是主动承受攻击,为了转承九毒噬骨之毒,对不对?玉妲咬紧牙关,半晌,她一字一顿地问:主人生出肉心,甚至已经结念,是吧?要不然他何至于这般愚蠢。

灵微用尽全力甩开玉妲的手,冷冷的盯着她: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荒边魔兵已整装待发,我们曾经的计划正在一条一条的实现。

无论主人经历了什么,作出何种部署,都不是你我能置喙的事情。

你不要再跟我装傻了!玉妲忽然暴怒,一把掐住灵微的脖子,手上渐渐用力,你把荒边里你的族人安排走了,整个荒边都找不见,你一定把他们藏到外界去了!还有苍壁,苍壁最近也很不对劲,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已经知道我们打的是一场必输之仗?灵微脸涨得通红,却不卑不亢,直直迎上玉妲的双眼。

看了一会儿她笑了,哑着嗓子说,既然你察觉到我的动作,聪明一点,就应该像我一样安排一些该安排的事,而不是跑来质问我。

若你没那个脑子,那就只需做好一个下属的本分,服从主人的命令,听从魔族的安排,其余的事与你无关。

怎么能说与我无关呢?玉妲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冷笑一声,阴测测地说,虽然一切计划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可是我真的寝食难安。

如果他当真生出肉心,你让我如何相信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覆灭天族?玉妲死死盯着灵微,语气渐渐转为不屑,若我们追随的主子成了他人的奴隶,何谈光复魔族?一旦慕清衡走上了逢息雪的老路,因为爱上一个女人,一颗心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疯疯癫癫似人非鬼,他就不配为魔尊,我们自然不必再追随他,该另立新尊才是。

她说完,一把甩开灵微。

灵微喘上一口气,忍不住一阵一阵咳嗽,咳了很久她沉默着,忽然轻轻笑出声。

她掩着唇,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的肩膀一抖一抖。

笑够了,蓦然抬起头直视玉妲:你办事利索,魔功修的也不错,可为何脑子总是这么愚蠢?另立新尊?你张开眼睛好好看看,慕清衡可会任由你另立新尊?是啊,他不会带领魔族复兴了,但他也绝不允许由别的人率领魔族践踏天族!你也少拿他与逢息雪大人相比,逢息雪大人爱上的是一个人族少女,他再疯也是关起门来自己疯,但主人心爱的可是天族公主,他绝不会让魔族对天族有一丝威胁的。

他的心结念了不错,从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应该明白最终结局是什么样的,你身为魔族之人,应该知道魔族人一旦真心爱上一个人,会有多疯狂。

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做以卵击石的事情。

只要你聪明些,带着想带的人从荒边逃走,天涯海角,隐姓埋名,主人那颗心虽然不是为你而软,但见你如此识趣,必定也会饶你性命。

可如果你胆敢触他的逆鳞,你只会和荒边一起陪葬而已。

灵微从来不像其他族人那般行事张扬,甚至有些默默无闻,但这一番话却说的疾言令色,玉妲听的呆住。

事实上,她绝非愚蠢之人,否则怎么会单凭几个零散的信息就大胆推测慕清衡动了情?但是就算再怎么思考,玉妲自觉觉也不会想到这一层面,此刻只觉得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说,他会为了慕蒙,而屠戮自己的族人?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他的肉心可不是为你、为魔族人而生的,灵微冷冷的说,为了慕蒙,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毫不在意,还会在意你们的吗?你是魔域使又如何?你们七个魔域使加起来,抵得过半个慕清衡么?灵微退后两步,神色阴沉转身离去,走出两步她顿住,微微侧头:我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知趣,主人也明白我知趣。

我们应该庆幸他生了一颗肉心,虽然心中只存了一人,但好歹愿意为了这个人把自己打点干净,不做赶尽杀绝的事情。

你最好把我的话听进心里,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回荒边传信,如果你们敢反……她转过身,目光雪亮地盯着玉妲,我保证,就算天族的结局我不能下定论,但魔族,一定覆灭在天族的前面。

玉妲目光阴狠的凝视灵微,灵微却丝毫不惧,甩下一句话后抬脚离去。

她望着她清冷的背影,眼中怒火越烧越炽烈,最终化为极为怨毒的不甘,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最终慢慢松开。

玉妲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转身离开小巷。

……长烬殿这边,慕蒙仍然等待着慕清衡的回答。

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般修炼吗?自从问出这句话,慕蒙就一直盯着慕清衡。

他刚才望着她的眉眼中,确有深刻的疼惜与怜爱,但这些都不是让她真正在意的,真正让她觉得不对的是——他强制压抑,却仍然露出蛛丝马迹的痛苦。

那种极细微的痛苦,和他生辰那天的痛色重合在一起。

不止。

还有这许多天来,他望向自己时那种小心翼翼的珍惜。

一瞬间她有些反应过来——她是天族公主自有傲气,虽然与慕清衡虚与委蛇,但到底还有底线,她心里很清楚,其实细算下来,她对慕清衡算得上疏远冷淡。

只是疏远冷淡了他这些时日,冷眼旁观,有些事情倒是看得更分明些——她的淡漠疏离如此明显,难道慕清衡就分毫不觉得奇怪吗?他甚至从未提出过一次质疑,仍然一如既往的待她,甚至待她越发的好,仿佛没有下限一般。

慕清衡对她的耐心,简直几乎到了伏低做小、屈尊卑微的地步。

他误以为自己喜欢他,这一点她还没有澄清过,那么,他是如何看待自己这份喜欢的呢?天底下可有如此冷漠至极的喜欢?当然,他对自己的喜欢,也同样不是正常状态该有的样子。

她上辈子过得无忧无虑一派天真,但经历过月流天的真心告白,也感受过盛元霆的默默付出,更直面过云久琰的血与泪。

加上姐姐两辈子的甜蜜与苦涩,以及自己曾经对慕清衡尚未出口就已无疾而终的心动,对于男女之情,她已有了自己的看法和认识。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应当是愿他高兴,盼他欢喜,无论是付出爱还是被爱的那个人,都是平等的,并没有谁比谁高上一头。

可是慕清衡太奇怪了,他的付出没有底限,近乎是种卑微的、低到泥泞里的讨好。

慕蒙恍惚间,一个离谱却甩脱不掉的想法在脑海中越放越大。

她慢慢转头,盯着慕清衡又问了一遍: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般修炼吗?这一次,她没有叫哥哥。

慕清衡垂落在袖中的手握紧,指甲不自觉的掐进掌心,他面上维持着从容镇定的神色,轻声道:我不知道。

慕蒙不动声色,脑中忽然闪过那日姐姐关切中又带有一分狡黠的面容,想想当时她是怎么挖出自己的秘密的,她垂下眼,深深吸一口气,再抬起眼时目光已然冰冷异常。

她冷笑一声:不知道?慕清衡,在你没发现之前,我本想和你就这样装傻下去,可你既然已经发现了我修炼的秘密,我们也不必维持表面上的太平了。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才应该是这一世最懂我的人啊。

我这样做当然是因为我害怕,害怕会落得和前世一样的下场,深陷魔窟,既无法拯救他人,又无力保护自己,你说,难道我不该这样修炼吗?!慕清衡的脸色陡然一白,嘴唇微微颤动几分:蒙……他只说了一个字,忽然神色一凛。

但已经来不及了,慕蒙一下子退开几步,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戒备:果然……果然你也是重生的。

慕清衡是重生的,他竟然也是!这么久了,他装的一身无辜,实则就是前世那个犯下种种恶行的魔鬼!她小看了他的手段,也低估了他的歹毒!慕蒙浑身发抖,惊怒与恐惧的目光渐渐转为深深的厌恨:慕清衡,你果然有一手好演技,我真是甘拜下风!前世你是冷心无情的魔鬼,今生倒成了矢志深情的郎君?如果再有一世,你又会扮演什么角色?为了你的目的,你真是不择手段,多么荒唐的谎言你都编得出来。

我真是愚蠢,竟然会被你又一次骗过去!没及时发现你的真面目,还以为你……以为你与前世不同,你心里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源源不绝的恨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欺骗,羞辱,杀戮,再欺骗,前世今生种种全部加在一起,她甚至比上一世死前更加恨他!慕清衡的脸早没了血色,他仓皇地摇头:不是的,蒙蒙,我没有……我……他想解释,可是又不知该从何解释。

那些伤害真真切切的存在过,如果是他一人重生,他必定会千倍万倍的偿还弥补,将此生唯一的珍宝捧于掌心,用所有的力气疼她宠她。

可是蒙蒙也回来了。

她带着那些伤害和对他的恨,一并回来了。

他又该从何弥补?你是想解释吗?好啊,慕蒙微微一笑,从最开始发现他真面目的震惊恐惧,到明白自己又被他骗了一次的愤怒羞辱,现在情绪已经毫无波澜,只剩一片死寂般的恨,你说吧,我听着。

也让我学学你层出不穷的智计,这辈子你委屈牺牲到如此地步,总该有个原因。

慕清衡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渐渐开始撕扯,他不知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折磨,只能趁着清醒:蒙蒙,我没有骗你,这一世我没有动云泽境,也毁掉了青凤翎,我……他说不下去了,他看见慕蒙冰冷的目光,一向温柔天真笑意的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一瞬间,剧烈的撕心之痛猛然袭来,铺天盖地让他痛到失声。

太痛了,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慕蒙摇摇头,吐出的话像刀子一般:只有这些?如果只是这些话,你就不必再惺惺作态了,也无需装出这一副深情的模样,会让人觉得很恶心。

你倒不如像前世那张冷戾骇人的脸,我看着还觉得舒服几分。

其实你也重生归来,于我而言也是件好事。

前世你打我辱我,将青凤翎刺进我心脏,把我丢下无尽崖,我一直以为此仇终我一生都寻不到仇人了。

她抬起下巴,目光寒凉:出手吧,你今天若不杀死我,我必定也让你尝尝生生剖心鲜血流尽的滋味,还有你的族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40章 碎心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你!……慕清衡微微睁大眼睛, 双目猩红,他张开嘴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声闷哼, 虚脱一般地跪到地上。

蒙蒙……蒙蒙她说……他打了她?用青凤翎剖出她的心脏, 还将她扔下了无尽崖?不是的!不是的!他从最初的剧烈疼痛中一点点回过神来,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 可微微启唇后他又立刻死死咬住, 用力到唇色泛白,一瞬间就咬破下唇涌出血来。

在能正常说话之前, 他不想让蒙蒙听见自己无用至极的惨叫。

可是真的好疼, 好疼。

这种痛苦比此前经历过的九毒噬骨毒发,还要难以忍受千倍万倍。

无法形容出这种痛楚,只觉得万刀凌迟,五马分尸,剥皮裂骨都不足以概括这上天入地非人折磨的万分之一。

慕蒙冷眼看着慕清衡。

他跪在自己面前,双手死死捂着心脏,身体的颤抖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一头乌发凌乱的垂落, 碎发混合着冷汗胡乱粘在脸颊上, 唇瓣早已被他咬得鲜血淋漓。

不管他是真的还是装的, 她根本就不想甄别。

无论怎样都好,总之已经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她前世的仇人, 囚禁她,羞辱她,伤害她。

她被他锁在昏暗的宫室中,无力承受着他的亲吻时, 被他狠狠地掌掴在脸上时,被他挖出心脏,像丢掉垃圾一样被丢下悬崖时,她都在想——她一定要杀了他!他最好是真的虚弱,这样她的胜算还能大些。

慕蒙握紧了拳,细白的手上渐渐浮现出越来越强的光芒——此处无人,她杀了慕清衡,只要剖开他的胸膛,挖出他的石头心给大家看,天族中人包括爹爹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甚至还要赞她除了祸害。

你不站起来和我打,那我就要不客气了。

慕蒙的眼神极冷,话音刚落她挥出手,一道灵力毫不客气的朝着慕清衡的天灵盖甩去!她出手的速度很快,灵力更是强盛,但慕清衡更是个中高手,在慕蒙没有打出之前便已有察觉,但是撕心之痛正盛,四肢百骸的痛楚让他几乎无力招架,只能拼尽全力侧了一下身子,让这道灵力打在了他的右肩上。

他噗地一声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不用摸也知道自己右肩的骨头已经全碎了。

手指按进混着血的泥泞土地,往日里修长白皙,不染纤尘的手掌脏污不堪。

蒙蒙……慕清衡低低出声,唇瓣开合间血丝粘连,你要杀我,我绝不反抗……可是现在还不行……他的眼睛中除了痛苦几乎没有其他情绪,拼劲力气才说出这一句完整的话,每个字虚弱到几乎如同气音。

这副神色真可怜。

慕蒙咬了咬牙。

不知当日她在无尽崖边,浑身鲜血瘫倒在地时,是不是也这般可怜?慕蒙神色冷冽,一步步走到慕清衡面前,揪起他衣襟,素白的小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你折磨羞辱过我,我却不屑对你做同样的事情。

正如你所说,这一世你没有伤害云泽境,还主动放过了我姐姐与东海王,我可以承你这个情,你既然如此痛苦,我就给你一个痛快,不会折磨你。

说罢,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幽冷的刀尖闪过一道微光,慕蒙毫不犹豫地对着慕清衡的心脏刺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慕清衡迅疾出手,一把握住刀身,刀尖只捅进他胸膛半寸,其余的被他死死抓在手里。

掌心的鲜血顺着他有力的手腕缓缓往下流。

慕清衡抬眼,望着慕蒙那双澄澈漂亮的眼睛。

剧痛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甚至有些听不清自己说出来的话:蒙蒙,不是我不愿死,我这条命是你的,你想要,我一定会还给你……只是请你让我再做两件事。

慕蒙道:慕清衡,我被你用铁链拴着囚禁在魔窟中的时候,只求过你一件事,请你为我点一只蜡烛,你可曾做到?慕清衡眼眶更红,渐渐染上一抹绝望。

慕蒙没再与他说话,神色坚定手上用力,只想着将刀捅进他心口。

而慕清衡也同时发力,仿佛没有痛觉般,锋利的刀刃几乎割开他半个手掌,鲜血更加汹涌地流过手臂。

同时,他开始低低的咳,咳了几声后渐转剧烈,几乎有些喘不上气。

魔族……我来替你除……太危险了……我去除……慕清衡的力气虽然大过慕蒙,但他被折磨的目光已经隐隐涣散,凭着本能说完要说的话,还有……就是……不是我……蒙蒙,不是我……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自己也不敢回想的此生唯一噩梦,就是上辈子在无尽崖边找到了蒙蒙断掉的气息,以及地面上那一大滩血迹。

从此,蒙蒙浑身是血跌落悬崖的画面,成了他夜夜难以磨灭的噩梦。

那时他这颗肉心还没有现在这么完美,他亦分辨不出当时心中翻涌地万般情绪都是什么,只意识到他的蒙蒙被人杀了,而他竟还不知凶手是谁!不是没有探查过、寻找过,可越来越重的撕心之痛让他承受不住,蒙蒙走后,仿佛风更冷,夜更重,越来越深刻难捱的痛,渐渐变成了一种刻入骨血的悔,他没有耐心和容忍一点一点甄别谁是凶手,更控制不了满心的杀欲和痛苦。

他杀了很多人,六界的人,尤其是荒边冢的魔族,几乎被他杀了干净。

可是这一世他不能这么做了。

蒙蒙那么善良,那么干净,她会不喜欢的。

慕清衡慢慢地跪好,伸手想去拉慕蒙的袖口,怕她厌恶,最终只牵住一点点衣料。

蒙蒙……我是真的喜欢你……在剿灭魔族、找到前世真正杀害你的凶手之后……我一定……一定站在你面前,任由你千刀万剐绝不闪躲……好不好?慕蒙摇头:你骗了我太多次了,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牙根咬的太紧,渐渐泛上一阵酸意,上一世你在卸下伪装之前,又何尝不是待我百般好?我曾经对你一片坦荡赤诚,可最终落得了什么结局?慕清衡,你的话我不敢信了,我不能拿爹爹和姐姐的命,以及整个天族去赌你是不是真心。

慕清衡低声:蒙蒙,其实我的心……他犹豫了一下,嗫嚅许久,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慕蒙等了片刻,慢慢冷笑出声,其实听你解释,和听进去你的解释是两回事,我可以听你的解释,是因为我和你不一样,即便你恶贯满盈,我也可以给你些尊重。

但是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无论怎么解释,也磨灭不掉那些既定的事实。

说到事实,她的嘴唇渐渐有些颤抖,看着慕清衡的眼神就像一只愤怒的小兽,而且,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又如何?就算前世杀我的人不是你,可是你做的比直接杀了我还要恶心千倍万倍,你亲手毁了我!你把我教成了一个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蠢货,又毫不客气地撕碎了我的世界,告诉我其实一直生活在一个谎言之中!如果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就不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我从小到大遇见过许多想夺取赤心丹的人,可没有一个比你更歹毒,你根本不知道你做的事有多残忍,也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你!慕清衡脸色惨白,最后一点血色都消失殆尽。

他静静地看着她,这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交汇,他清楚看见蒙蒙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清澈眼眸中,充满了冰冷疏离,厌恶戒备。

毫无掩饰的、浓烈至极的恨。

每辨认出一种情绪,自己就仿佛死掉了一次。

身体内部仿佛早已经碎成粉末,骨头和血液打碎了混在一起,可外表看起来还是个囫囵的人。

能看见的,只有源源不断的鲜血顺着刀刃汹涌流淌,打湿了纤尘不染的洁白衣袖。

慕清衡骤然松开手。

匕首失了一波拉扯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推,直直没入慕清衡的胸膛。

慕蒙没想到慕清衡会突然放手,还未反应过来时,匕首已经捅进他的心脏,立时鲜血溅出,染红了她的手背。

她怔了一瞬,随即抬眼去看慕清衡。

这一眼望去,她再次愣住。

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看见他哭。

从记事起,她从来没看见过慕清衡会哭,即便他受了再重的伤,生了再重的病,都始终游刃有余,优雅从容,仿佛天生没有脆弱的一面。

而此刻,一行清泪流过他冷瓷般细腻白皙的肌肤,打湿了有些干涸凝固的血迹,从线条漂亮的下颌骨滑落,狠狠砸在地上。

慕清衡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水色消退不少,他盯着她手背喃喃:蒙蒙……抱歉……他略有些愧疚的抬眼:你擦一擦吧。

他有些慌乱地从怀中寻找手帕,只是一只手是深可见骨的伤早就模糊不堪,另一只手沾满了血污的泥。

拿出来的手帕脏的要命。

慕蒙深深吸了一口气,挥手打掉了手帕:慕清衡,你真是一个疯子。

慕清衡看了一眼脏污的手帕,旋即收回目光,喉结上下动了动,再次低声,蒙蒙,我知道你恨,如果你不解气,就再多捅我两下。

可是再给我一些时间吧……让我把这最后两件事做完。

到时候,无论多少刀,怎么死,他都甘之如饴的受着。

慕清衡眼眸中染上一抹深深的痛色,他的脸色苍白似鬼,整个人像一张透明的纸,承受不住任何重量。

然而他如何卑微,也没看见蒙蒙眼中出现一丝的动容。

慕蒙垂眸看着插进慕清衡心脏的刀刃,也许魔族人的心生来不同,所以他受了这一刀并不致命。

她伸手握住露在外边的刀柄,慕清衡,你清醒一点吧,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崇拜你、依附着你的小妹妹了,是你亲手教会我成长的。

你所说的这两件事是我自己该操心的,你一手毁去了我们的兄妹情谊,你我已毫无关系,所以这些事都一并与你无关了。

魔族,我自己会除;杀我的人,我自己会找。

既然你也觉得自己该死在我刀下,那就不必为这两件事再耽搁了。

她说着,狠狠一下拔出匕首,再次向他咽喉处挥去!然而这次慕清衡却没有引颈受戮,他目光一厉,瞬间向后撤出几丈,慕蒙立刻抢身而出,刀尖裹挟着灵力向他刺去。

慕清衡闪身避过,双手一挥,身影竟渐渐变得透明,慢慢虚无间,他的目光带着深深的眷恋与忧怜,蒙蒙,你说的对,但是就当我自私吧。

他目光悠远,仿佛在看一个美好的幻影,唇角的笑容都显得诡异而绝望。

魔族未灭,真凶尚未找出,看不到你平安无忧,我绝不赴死。

慕蒙一言不发猛地掷出匕首,然而只是打散了这道虚影,只留下一道低低的声音:蒙蒙,我不骗你,我再也不会骗你了……该死!慕蒙看着慕清衡彻底消失,不甘心地捏紧了手指——修炼了这么久,即便此刻有与慕清衡一战的能力,但到底实战经验不足,没有提防他玩这手阴的,让他逃脱了!既然事情出了变数,那计划也应该改改了。

慕蒙伸出左手,掌心赫然浮现一团银白色的灵光,她在这光团上写下几个字符,随即扬手将它挥了出去。

看着这团光芒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低下头,轻轻舒了口气。

姐姐看见,应该就会立刻回来的。

但愿圣祖护佑,今夜过后,她还能有幸见到姐姐。

只怕明天,这里就要彻底变天了。

……慕蒙没有回自己宫殿,一路避开了值守的侍卫。

还没走到九天门,忽然前面闪出一个人影,挡住她的去路。

这个时辰拦截在这里的能是什么善茬,慕蒙经历了今晚本就烦得很,眯着眼睛盯着来人看——这人她并不熟悉,穿着一身暗玄色的衣衫,墨发高高挽起,容貌看着颇有些英气。

但气息不纯,有几分诡谲莫测。

玉妲一步步走上前,月光从云影中浮现出来,她的容颜比刚才在更清晰些。

别紧张,尊贵的小公主,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只是想请你去我家做个客,玉妲阴沉沉地笑着,初次见面,我叫玉妲。

不是初次见面了。

待她走进,慕蒙看清她的容貌,微微笑了笑。

她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前世那次慕清衡装病吐血,此人就在他的宫殿里假扮医仙。

她当时对慕清衡满心担忧关切,根本不曾有任何怀疑,还向她询问了他的身体状况。

不得不说,此人的机变能力和编出来的瞎话都算不错。

玉妲皱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听不懂,慕蒙抿了下唇,目光冷漠,毕竟这是前世发生的事情,他们主仆二人联手将她骗得团团转,当时他们内心该是怎样的春风得意。

此刻她出现在这里,满身的敌意,若说不是和慕清衡一伙的,打死她都不信。

玉妲并没把慕蒙的话放在心上,噙着一抹不屑轻蔑的笑,绕着慕蒙慢慢走了一圈,最终停在她的身侧,这么晚了,小公主一个人不回寝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慕蒙侧头看着她,也慢慢露出一个笑容,这话该我问玉妲姐姐,你并非天族中人,为何会深夜出现在九天门呢?我说了,我想请小公主去我家里喝一杯茶。

我们最近遇到点麻烦,只有把你请去才能解决这个难题,玉妲掩唇一笑,我知道你一向是最善良贴心的,应当不会拒绝我吧。

去她家么?真是巧了。

第41章 报仇【二更】 别再犯贱。

……荒边冢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苍黄的天底下满目疮痍, 荒凉的几乎怀疑这里毫无人烟,风都带着森森白骨的气息。

远处一片无边无际的萧瑟,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干枯破败的景象。

这里仿佛天生就充满了死亡、不详、征战与杀伐的气息。

慕蒙垂下眼眸, 忍住心中涌起的强烈厌恶。

是不是很害怕?这些年你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了, 除了看到一片和乐的天族气象, 哪里见过这般景色?玉妲向下看去,眼中隐隐有傲色, 再转过头看向慕蒙, 尽数化为轻蔑不屑。

慕蒙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你们家真该好好修整修整,天地荒凉, 寸草不生。

住在这里时间长了会容易生病的。

玉妲有些狐疑地打量她一眼, 随即冷冷哼道,先管管你自己吧,乖乖跟我下去。

不过我要警告你,你老实一点,不要耍花招,也不要哭闹,我可没功夫哄你。

慕蒙微微一挑眉,转头对上玉妲的目光:我没有想耍花招, 更不想哭闹, 你说要请我到你家喝茶, 我也都乖乖听话来了,不曾惊动任何天族的人, 也没有挣扎反抗,你怎么还是不放心呢?玉妲下意识碎道:那是因为你太过草包,只是个娇柔无用的废物罢了!她撇了她一眼,你知道我灵力比你高强, 不敢硬碰,不得不跟我来。

慕蒙,你最好一直这么乖巧,倒省了我不少事儿。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眼神却带着一丝戒备盯着慕蒙。

在天族卧底这么久,这位小公主始终是娇滴滴的,说的好听是天真可爱,说的不好听就是一个不顶事的废物。

在她看来,她深夜忽然被人掳走,就算不大声呼救,也该恐惧哭泣。

谁知她竟是超乎想象的平静淡然,既没有恐惧的神色,更不曾开口求饶,甚至连话都不多说几句。

玉妲想不明白,但也懒得深想。

总之到了这里,便是回到自己的地盘,别说慕蒙没有本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乖乖任他们摆布。

一路无言走到地宫门前,厚重的石门阴寒古朴,门扉缝隙中仿佛能窥探见另一个世界。

慕蒙抬头望着这扇宫门,许多记忆回荡在脑海,她的心越翻涌厌恨怒意,眼眸就愈发平静幽深,你把我带到这里,难道就不担心第二日我爹爹发现我不见了,向你们发兵,反倒给你们带来灾厄吗?玉妲扯了扯唇角,嗤笑道:你别天真了,怪不得你不吵不闹,原来一直等着会有人来救你——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一直尽心尽力服侍你的侍女灵微,实则是我魔族安插在你身边的卧底。

我派了一个化形术好的人假扮成你,别说灵微难以发现,就算她看出来了,也只会替我们魔族遮掩,又怎么会向天帝举报呢?她隐去了灵微变节之事,只交代了她的身份,抚掌微笑,所以啊,你不要妄图有人会来救你,只怕我魔族铁骑踏碎天帝的帝座时,他还没有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被人杀了。

玉妲声音轻曼,说完便好整以暇地看着慕蒙,似乎是想欣赏她的表情。

慕蒙神色依旧,只点点头。

这就好,爹爹应当不会时刻盯着她的四九安思盏看,如果天族中有人假扮她,他更不会突然去检查她的灯盏是否熄灭,那便应该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她已经来到这里。

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打定主意,慕蒙指了指前面:怎么还不进去?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几乎不像是个迫于无奈的俘虏,玉妲眉目微敛,心里涌现几分茫然。

但这到底已经是自家门口,慕蒙怎么也不可能翻的出去,这样想着,她上前推开石门。

进了门,地宫中央正站着几个身穿黑色衣衫的魔族人。

他们的衣服似是朝服长袖高领,端严肃穆,上面绣着诡异的暗纹。

见到雨打,几个人互相微微点头示意。

慕蒙整个扫了一眼,不觉皱眉:慕清衡呢?既然把我请来,难道主人不现身吗?你竟知道慕清衡是我魔族之主?看样子,大抵不是刚知道的,想不到竟如此沉得住气啊。

小公主,我们主子并不在家,你应当是见不到他的。

大殿中央一位老者哑声赞许,缓缓走过来,浑浊的双眼散着精光打量慕蒙。

看了许久,他偏头对玉妲冷笑:你本是个聪慧的,怎么格局始终放不开?看人总是着相。

这位天族小公主你日日见着,竟不知都见到哪只眼睛里去了。

此人哪里有你所传的那般不堪?玉妲张了张嘴,似想反驳,最终神色不忿地闭上嘴,一句话也没有说。

慕蒙瞥一眼玉妲,又看了看身前的老者。

听他刚才话中的意思,他们忽然将她带到荒边,并不是慕清衡的主意,而是他这几位属下私自决定的。

原本这一路上她都没问此行目的,是因为慕清衡刚刚从自己手上逃脱,而他说的那些话,她一个字都没信,自然觉得此行是慕清衡要给她设下鬼门关。

但现在看来并不是,但……若不是慕清衡要求,那她倒对这几个人的心思好奇起来。

对方看自己,她自然也在估量他的能耐,看了一会儿,慕蒙心中大约有数,还未请教阁下名讳?雷魁。

老人慢慢说道。

雷魁大人,怎么不见苍壁?玉妲眺望一圈,点清人数后,不由得奇怪。

苍壁叛逃,他与灵微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将自己的宗族妥善安排走,现下大约已经逃到荒边之外了。

玉妲一惊:那怎么办?他若是给慕清衡报信,我们岂不……雷魁冷笑一声,甩袖道:报信又如何?索性让慕清衡结念之人已站在我地宫之中,这张王牌掌握在我们手里,等于捏住了慕清衡的软肋,我还巴不得他早些过来。

苍壁若是想报信,尽管让他去报!正说着,前面的人群中又走来一人,身未到,言先至,语气腔调轻浮至极:这就是天族的小公主么?如此绝色,真是勾的人心痒难耐。

这天族的美人啊,果真与众不同,往这一站映的我地宫都亮堂几分。

老子活了这么久也没见过如此美人。

雷老头,不然你们先慢慢谈着,让我和这小美人玩一玩。

慕蒙神色一凛,垂在袖中的手渐渐捏的极紧:是你。

贺兰缺走近,舔了舔嘴唇:怎么,难不成我的名头都传到了外边,你倒是认识我?虽然当时在黑暗中并没有看见他的容貌,但他恶心的气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被慕清衡囚于那间暗牢里时,便是这个畜牲过来妄图羞辱她,他喷洒在她脖颈间的气息和落在她腰间的手,时至今日都会让她夜中惊梦。

慕蒙心中恨极,指节发出几声脆响,几乎控制不住想要立刻出手。

别乱来,雷魁忽然一把抓住贺兰缺,我们扣押她是为了向慕清衡谈条件的,你若碰了她,她生出任何痛苦之意,慕清衡的肉心必定感同身受。

魔族的心爱之人碰不得,到时他满腔愤怒只怕算账还来不及,又如何相信我们的诚意,甘愿做我们的傀儡呢?贺兰缺不耐烦地听完,悻悻甩了手:好吧,老子还要活千年万年,好菜晚吃一会儿,倒是更香。

他既没有轻举妄动,慕蒙也慢慢松开手。

她初来这里,对一切还不熟悉,能多探听到一点消息也是好的。

至少要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分布在何处,力求一网打尽才好。

雷魁率先负手回到大厅中央,贺兰缺和玉妲也随后跟上,他们就在那里议事,一时之间竟没人管慕蒙。

看来自己灵力平平的事情在这些人心中根深蒂固,是真没把她放在眼里。

慕蒙抱着双臂,既然这样,那她就光明正大地听。

诸位,如今诱饵已在,慕清衡用不了多久就必会赶来,有他这个心上人在我们手中,不愁他不尽心尽力为魔族做事。

玉魔石日渐强盛,时机难得切不可失。

沉舟,清点好所有的魔兵,三日后便由慕清衡打前阵,我们一起攻上天族。

早就准备好了,通通在悬林候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待我们与慕清衡谈好条件,便可立即发兵。

好!等这一天实在等太久了!我们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活在这不见天日的阴沟里,眼看着就要铸成大业,谁知主上竟这般没出息!明明是最为强硬的匪石心,竟然在此时动了情。

他自己要跌下深渊,可不能拉着我们一起!不错,既然他做不成主心骨,那就该做一把好用的刀。

幸亏玉妲机灵,将这小公主抓来,否则慕清衡若真发疯要跟魔族对着干,确实太过棘手。

有她在,不仅能叫慕清衡乖乖束手,也算得上我们一张保命王牌。

不过,他真的会如此看重这小丫头?若是他并不在意,我们反倒威胁他触了霉头……众人雄心壮志之时,忽然有人提出异议。

立刻就得到了所有人七嘴八舌的嗤笑:你堂堂魔域使,胆小如鼠就算了,还拎不清状况。

慕清衡那是一颗匪石心,一旦动了情会是什么后果?千万年多少圣宗都逃不开的魔咒,怎么就偏他例外?想想冰池里住着的那个疯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旦动情,只会变成任由对方宰割的奴隶罢了!好了好了,我们的时间不多,当务之急应商讨一下将慕蒙藏在何处,必定要小心隐秘,决不能让慕清衡找到。

……听来听去,慕蒙对眼下的情况有了新认知——这非但不是慕清衡有预谋的计划,反倒是他这帮手下一拍即合的谋反。

他们谋反的原因,似乎是觉得慕清衡行动了情,他的统治即将变得软弱不堪,无法带他们完成大业。

认真的吗?动情?对她?听起来,魔族的人一旦动情,后果会很严重。

任由所爱之人宰割?那个魔域使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神色,可不像是开玩笑的。

似乎慕清衡此前种种行为都有了一个解释……慕蒙出神地想着,忽然眼前闪过一道身影,贺兰缺站在她身前半尺处的地方笑意恶劣:小公主,不要害怕,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乖乖的别出声。

说罢,他浑不在意的伸手来抓慕蒙。

在贺兰缺碰到自己的前一刻,慕蒙目光一凛,忽然双手挥出,两道凌厉的灵光倏地闪过,贺兰缺尚未反应过来,他的两条手臂已直直掉落在地,肩膀两处空荡荡的血洞喷涌出鲜血。

啊——!!变故来的太快,贺兰缺白着一张脸大声惨叫,痛得倒在地上蜷缩翻滚:我杀了你!我——他还没说完,慕蒙一把擒住他咽喉,在众人尚未回神时,身影极快地掐着贺兰缺飞掠至地宫主座。

她从未有这般下狠手的时候,甫一出手,心间翻涌的愤怒与压抑的恨意顷刻喷薄而出,只觉得无比痛快!赤心丹……雷魁望着慕蒙的身影,喃喃摇头,怎么可能?她小小年纪……怎么会对赤心丹有如此的掌控能力?他猛地回头,玉妲!枉你在天族呆了这么久,竟然看不穿她的能耐吗?!玉妲也白了脸色,他们魔族一共七位魔域使,能跻身这前七位的都是世间少有的高手,就算输也不会输的这么难看——被人瞬间砍去两条手臂,到现在几无还手之力。

慕蒙背对着众人站在旷大的主座上,脚下是坚硬无比的墨石,她慢条斯理地踩了两脚。

你……怎么会……因为被掐住脖子,贺兰却的声音像是一点一点挤出来的,他脸皮涨红,已经喘不上气了。

望向慕蒙的目光中再也没有了轻佻玩味,只剩对死亡的深深恐惧。

你不仅冒犯我,更害死了我姐姐,慕蒙慢慢侧头,目光雪亮,我曾对自己发过誓,一定要砍掉你这双手,给我姐姐一个交代。

她的声音很轻,近乎耳语。

贺兰双眼暴突,似乎是想摇头,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但却挣脱不开慕蒙的手。

他脸上出现极端恐惧的神色,仿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死在刚刚他丝毫看不起的天族公主手里。

慕蒙手上一用力,只听见咔地一声脆响,贺兰缺所有的喘息与挣扎都停止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大殿登时变得寂静无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站在石座上的小姑娘,因为灵力强盛,她周身萦绕着一层微光——这个人,上一刻还看着娇柔脆弱,下一刻却在一瞬间杀了他们的一个魔域使。

慕蒙转过身。

众人更加警惕,明明他们才是魔,可她气息中的戾气几乎要盖过他们。

慕蒙居高临下地俯视,声音不高却很重:我不想杀人,但我更不想我的族人为人所杀。

我被你们囚禁在这里,每日听见我的族人接连战死却只能无能为力的痛苦,始终是我平生之恨。

她在说什么?大殿中央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听得懂,但唯一清楚的是,今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雷魁资历最老,厉声叫道:赤心丹又怎么样?我六位魔域使镇守在此,还有这许多魔族精锐,大家一起上!难道还抓不住一个小丫头?!慕蒙抢身而出,直直奔雷魁而去,她来势又快又猛,甚至冲散了站在最前面的两个魔族。

擒贼先擒王,这个雷魁显然是这里的主心骨,杀了他,他们的士气就少了一半。

慕蒙毫不犹豫地翻掌挥出,赤心丹的力量已经被她调转到极致,没有回头之路,她必须速战速决。

第一掌雷魁闪身避过,他完全没想到,这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会有如此凌厉的掌风,所以第二掌只堪堪避过一半,到底被慕蒙打的踉跄几步,此时他已显出几分狼狈,忽地眼前盛光一亮,第三掌如风而至——雷魁顿时喷出一大口鲜血,重重倒地。

雷魁大人!玉妲惊叫一声,已经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本以为是剑走偏锋的惊险策略,只要将慕蒙带到他们的老巢,就算得上万无一失,谁知竟是引狼入室!这个念头还未闪过,慕蒙的攻击已近至眼前。

玉妲连忙狼狈地闪躲还击,但却万万没想到,慕蒙的灵力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没几招她便再无还击之力,跪在地上呕出一滩又一滩的血。

在场的魔族虽然都灵力高强,但却没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这小姑娘只进攻,不防守,纯以绝对的力量连杀几位魔域史,他们一时之间竟拿不下她!突然间,一道更为强盛的力量涌入,有两人瞬间被掀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两圈,惊恐地睁大双眼:跑……快……他未说完,便已气绝身亡。

慕蒙刚解决手边一个,一回头正对上慕清衡焦急慌乱的双眼。

她想也不想地立刻一掌拍出去,慕清衡侧肩闪避一下,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蒙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慕清衡目光冷戾的看向刚刚涌到身前的几个魔族,一挥袖将他们震开,一手揽着慕蒙肩膀破门而出,掠至地宫后边的枯林。

滚!你着什么急,迟早杀到你!!慕蒙一直发狠地咬慕清衡的手腕,咬到深可见骨血流不止他也没松手。

一落地,慕清衡才放开她,她吐出一口他的血怒目而视。

她杀了好几个魔族,白净的小脸上溅了血迹,连眼睛都是红的。

慕清衡心如刀绞:蒙蒙!你还要不要命了?!我说过你这样用赤心丹的力量会力竭而亡的!与你何干!慕清衡苍白的唇颤了下,漂亮的凤眸中满是痛色与怜惜,语气近乎祈求:蒙蒙,我求你了,快停下,现在还来得及,不然你会死的!这次慕蒙连与你何干都不说了,一把推开他:滚!蒙蒙!我来杀,那些人我来杀……慕清衡微微弯下腰,高大挺拔的身躯在慕蒙身前伏低下去,蒙蒙,我之前与你说的那些话,求你再信我一次……他还是刚才那副憔悴的样子,甚至连衣衫都没换,一身伤口,血迹斑斑。

慕蒙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让体内汹涌的灵力暂时平息一些,转过身,目光冷漠疏离:你说的什么话?你爱我、要为我复仇那些么?我原来确实不信,但是现在我信了。

慕清衡眼神一亮,长长的睫羽颤了两颤,唇角几乎要扬起一个弧度。

她却话锋一转,我信了,可是我不稀罕。

慕清衡,我真心待人,要多少颗回报的真心没有?我不稀罕你的爱,也不稀罕你为我做任何事。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的情意最好收回,别再犯贱。

慕清衡身体渐渐僵硬。

眼中的光暗淡下去,她只一句话,他刚刚缓过来的心脏就立刻被捅进一把尖刀来回翻搅。

他想开口,可一张嘴,口腔里就满是刚刚涌上的心头血。

最终,他死死捂着心脏闪身拦在慕蒙面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蒙蒙。

可是你真的不能去,你不可以死。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他停了一下。

闭了闭眼,慕清衡再次开口,语气很低,每说一句话嘴里都含着一口血,你好不容易才重活一次,不能为了杀一群杂碎把自己赔进去。

你不可以死,你还没有惩罚我,不可以死在我前面。

第42章 哀求 他双膝一点一点弯下去。

随他吧, 她懒得跟他在这浪费时间。

慕蒙心中戾气愈盛,一句话都不想说。

慕清衡挡在她前面,要过去还得浪费灵力, 总之她想亲手杀的那几个已经死了, 其他的她不认识, 都是魔族无所谓杀哪个。

既然魔族的魔兵都在悬林,那她便先解决那拨人, 也比在这儿跟慕清衡对峙耗时间强。

当下慕蒙也不打招呼, 转身就往西面跑。

这次慕清衡倒没来拦她,想来大概是其他的魔族和地宫中那些精锐不同, 用不了灵力耗尽就可以全部解决。

情况确实跟想象的差不多, 正值深夜,魔族人毫无防备,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强敌,他们无人指挥自然乱了阵脚。

一个时辰后,慕蒙面无表情地擦了擦侧脸上的血迹。

她静了一会,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风吹过枯枝败叶的树林,带起一股粘稠的血腥气味。

过了片刻,慕蒙挥手用灵力探测了一下这片区域, 确认无人存活, 她深呼吸两次, 转身往外走。

哪儿来的这么嚣张的小丫头,没头没脑冲进来杀了这么多魔族, 招呼都不打就走。

忽然间,一道沙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慕蒙面无表情地转身,声音冷漠:原来还漏了你一个。

她边说边抬起手掌,掌心灵力汇聚, 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出。

谁知如此凌厉的一道掌风打在来人身上,却如同一团空气拂过,他竟毫发无损。

脾气别这么大,我虽是魔族,可刚才一直在袖手旁观,并没出手帮自己的同族,便算是帮了你了。

他轻笑,淡淡抚掌,而且我觉得你杀的好。

若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断不该让魔族这一支存活于世,徒添悲凉……真是该都死绝了为好。

来人慢慢走近,月色下,他一头浅银色的长发,容颜俊美,深邃的五官渡了一层月光更显得出尘,但脸色苍白憔悴,透露出几分病态。

他没隐藏自己的实力,慕蒙感觉的出他灵力比自己高的多——虽然自己因为战斗许久灵力有所损减,但即便是最巅峰时刻,想必也不是他的对手。

慕蒙警惕的盯着男人,虽然暗暗防备,但心中倒并不紧张。

这人如此厉害,若刚刚出手偷袭她,自己绝无活路,此刻站在他面前,取不取自己的性命也是他一念之间罢了,但他始终并未出手,想来自己还算安全。

而且听他的话,似乎很厌恶自己的宗族。

你不必紧张,刚刚在地宫那边我便注意到你了,此刻出来也不过是想问你几句话,并无恶意。

男人音色沙哑低沉,说起话来还算柔和,态度亦诚恳。

慕蒙紧握的拳头松了松:你要说什么?男人微微启唇,先是以手掩唇低低咳了两声,转头望向她,目光有些复杂:你是慕清衡的心爱之人,既然已经相信他的真心,若不爱他,只管好言拒绝他就是。

何必出口伤人,说那样残忍的话?慕蒙万万没想到这人竟是慕清衡的说客,一瞬间刚刚涌上来的一点耐心也没了:关你什么事?你们魔族的脑袋还有没有个正常的?你要是想杀我就别废话,我不会任你宰割,你若不想杀我,就滚远点,我也懒得废力气打你。

男人看出她不耐烦,上前两步站在她身侧:我不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你若死了,慕清衡便要承受最极致的撕心之痛,如果找不到复活你的可能,他只有殉情一条路可走。

有病吧这人!慕蒙看出他并不想杀她了,但是他嘴里说出的每句话都比杀了她还难受,要不是灵力不够,她早就直接一掌拍死他了。

现在,她只能不理会这人,转身就走。

你别走,把话说清楚。

男人瞬间飞掠而至,一下横在慕蒙身前,脸色比前一刻阴沉了些。

慕蒙烦的要死:你想让我说什么?为什么不爱慕清衡?你可知他都对我做了些什么?难道他爱我我便该去爱他,凭什么呀?!他的爱就这么金贵?她怒气冲冲说了这一通,眼前的男人竟然愣了愣,旋即低低笑了起来,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一样……一样……果然都是一样的……他笑够了抬起头,深邃俊朗的眼睛里满是苍凉与绝望,道:他的爱不金贵,他的爱贱得很。

魔族就是这样,上天赐予一颗匪石之心,无情无爱,可偏偏却又给予它变成肉心的权利,很可笑吧?似乎是觉得可笑,他便仰头大笑出声。

眼看着他刚刚还温和从容,行为举止还算礼貌,没说几句话却变得神色癫狂,似乎有些魔怔。

慕蒙的目光重新变得警惕防备,暗暗调动灵力。

男人慢慢止住了笑,神色勉强恢复严肃,一步步向她走近:若是我们生来就会爱人,又怎么会变得这样可悲?你和所有被魔族爱上的人都一样,你们的反应都一模一样。

你知道为什么吗?不等慕蒙回答,他自顾自地接下去,因为魔族在初生情爱时,尚且不理解爱这个字代表了什么,石心初初遍布肉茬,只有扭曲的独占欲和疯狂的嫉妒心,只想囚禁、私藏,供己一人索取。

所以在肉心生出的初期,必定深深伤害所爱的人。

他声音转低,可是渐渐学会温柔、怜悯、包容……明白爱之深便是愿对方平安快乐的时候,却已经迟了。

魔族心爱的人,绝对、绝对、绝对不会给予任何回应了。

他一连说了三个绝对,说到最后,眼眸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色。

慕蒙看得出来,而这层淡淡泪光的背后,是几乎凝成实质的哀痛与难过,所以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魔族生来如此,我很惋惜,她撇开眼,但这并不是原谅伤害的理由吧。

为什么不可以?!男人忽然发了狂,一把拧住慕蒙的手腕,将她抵在身后的树干上,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如果我生来就有一颗如你一般正常的心脏,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分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我错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不要丢下我……求求你原谅我,求求你啦……开始还有些气势,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染上一丝委屈的哭腔。

他看着动作吓人,实际上一点力气也没用,慕蒙一阵无语,正想抬脚把他踹开,忽然手上一松,男人已经被甩了出去,踉跄几步堪堪站稳。

慕清衡目光阴沉的几乎滴出水来,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慕蒙,见她没有受伤,才转过头喝道:逢息雪!你真是疯得没完没了,我若知道你会碰蒙蒙,当初就不该留着你。

逢息雪呆滞地微微启唇,发丝颤抖,仿佛听不见慕清衡的话,神色已完全陷入癫狂:笙笙……我要找笙笙的转世,对,我要找她……他低着头,好像面前站了个人似的跟她说话,神色难过却小心地弯着唇角:我错啦……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原谅我,求你再爱我一次吧……他一个人兀自发疯,慕清衡眉眼阴沉,慢慢扬起手。

慕蒙看见,一把拦住他:你要干什么?慕清衡垂下眼眸,正瞥见慕蒙手腕一片淡淡的淤青,刹那间他目光一转,尽数化为怜惜地盯着那里。

再转头看向逢息雪时,神色更加冰冷。

慕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低声问:他前世有没有上战场?慕清衡顿了片刻,坦然道:没有。

他时醒时疯,疯的时候会把自己锁住,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不敢,也不会造任何杀戮的。

石心的魔族永远不会理解逢息雪的,但此刻他站在他面前,对他的心思却是有相当把握。

慕蒙思量片刻点点头。

慕清衡的话她一般都要掂量掂量可信度,但结合刚才她与逢息雪的相遇以来他的举止,她倒觉得慕清衡没有说谎。

慕蒙又看了一眼陷入魔障,翻来覆去低声自言乞求的男人,转头对慕清衡直接了当地说:不要杀他。

慕清衡怔愣一下,凝视慕蒙的眼睛,唇色渐渐泛白。

他分明在蒙蒙眼中看见了不忍。

慕清衡慢慢退了一步,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他刚受重伤,有经历过一场恶战,撕心之痛却不讲道理——对方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排山倒海地汹涌。

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太过疼痛四肢都有些痉挛,纸一样惨白的脸色浮现出几分绝望,只能咬牙忍着心脏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

蒙蒙,你既怜悯逢息雪……那你能不能……也怜悯一下我?半晌后,慕清衡才从巨痛中勉强发出声音。

他乞求的神色,几乎与刚刚的男人如出一辙。

慕蒙讥诮道:你让我怜悯你?慕清衡,也许上天对你们魔族不公平,你的遭遇,你这颗心,会被任何与你没有交集的人听去道一声可怜。

但是我,你到底哪里值得我怜悯。

她语气很冷静,很讲道理,却丝毫不留情面,一点希望都不给。

慕清衡忍住喉咙间涌上的血气,牙关紧咬,但仍发出细小微弱的打颤之声。

厮杀时感受不到心脏的疼痛,可只要站在蒙蒙面前,看她疏离的眼神,感受她冷漠的语气,他便仿佛已经死了千百遍。

这种痛苦,真的不如死了来的解脱。

慕清衡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又重新燃起了光:可是他不想死。

魔族生出肉心偏偏还有些与众不同,生来——爱念不死,幻想不灭。

蒙蒙,我……慕蒙抬手制止了慕清衡。

她看着他,他衣衫上溅了些许血迹,碎发凌乱的散在额前,脸色依然惨白,目光里的绝望和期冀此消彼长。

看了很久,她正色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跟你动手么?慕清衡颤抖了下苍白的嘴唇,小声说:不知道……为什么……慕蒙没有立刻回答他,她侧耳倾听一会,又反问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听见了,是天族的人来了吧。

慕清衡向外看了一眼,音色低柔,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心爱的姑娘,我知道,你让慕落和钟离微在外面假意寻找证据,实则在等待合适机会将真相告诉他们。

其实无需真拿出什么证据,只要长公主亲自指认太子,小殿下从旁作证,天族人就算不信,也必定会要求我自证清白。

但我就是魔族之子,何谈清白。

只要走到这一步,我必定身份暴露,被你们绳之以法。

他说的很慢,没有任何不甘与怨怼,反而分外温柔。

虽然不知道蒙蒙是如何得知慕落一事的真相,但她既然知道了,他的确走投无路。

可也不想反抗她就是了。

确实如此,慕蒙抿了抿嘴唇,爹爹一向赞你,你的确当得起聪慧绝艳。

蒙蒙……慕蒙兀自开口,却是绕回之前的问题:我确实怜悯逢息雪,这和怜悯一朵花,一棵草没有区别,他在我眼里不过是一条素不相识的生命,不曾伤害我,也不曾伤害我的亲人。

如果下一刻他要死在我眼前,我为何不能怜悯他?可你跟逢息雪不一样,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你的心,你的苦衷,还不足以成为你伤害我,以及我怜悯你的理由。

蒙蒙说的很清楚,甚至让人无从辩驳。

慕清衡慢慢弯下腰,喘.息渐渐变得急促,他大口呼吸,冷汗从额上滑下,喉咙里终于渐渐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闷哼。

不知是痛还是什么,他双膝一点一点弯下去,慢慢跪在地上,蒙蒙,我知道我做了许多错事,可不可以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求你,给我一点点希望……一点点就好,他不会奢求太多,他也不敢奢求太多。

慕蒙垂下眼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你做过的很多事都让我恨极了你,但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解开我诸多心结之一的机会。

慕清衡骤然抬头,仿佛在黑暗中痛苦摸索时看到了一丝光亮,也好像濒死之人,碰到了唯一一根救命的浮木。

他眼中的光芒太亮,慕蒙沉默一瞬,随即定定地看着他,我姐姐刚刚得知自己的仇人是谁,必定心中愤懑痛苦。

所以我此刻不杀你,因为你不能就这样死了,让她此生难以疏解郁气。

你要赎清对她犯下的罪孽。

这样的机会,已经是我能给你最大的怜悯了。

如果你死在姐姐手上,会让她放下心中郁结,以后能轻松快乐些,我也可以少恨你一分。

虽然她完全是为了姐姐考虑,但是这话却不骗慕清衡,如果姐姐可以放下过往的仇恨,放下这沉重的包袱向前看,她的确会觉得很安心。

慕清衡轻轻闭了闭眼睛,蒙蒙待她的姐姐真的很好,可是原本,他也是蒙蒙如此对待的人。

但这些不重要了,总算他还有点价值。

慕清衡睁开眼眸,眼中温软的不成样子。

他动了动唇:蒙蒙,我明白了……谢谢你。

有一个方法就好,有一丝机会就好。

她可以少恨他一点——这听起来,足以叫他欣喜若狂。

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有许多人正向这边赶来。

黑夜的长空渐渐添了几抹亮色,昏暗微弱的光刷在大地上,群山黄土灰蒙蒙的,但朝阳到底是要升起的,最终驱散所有黑暗。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要过去了。

第43章 割舌【一更】 一块满是淋漓鲜血的肉掉……这一日, 天族众人可谓是彻底懵了。

许久不见的长公主突然归来,行迹匆匆,不等天亮便冲进天帝的乾元殿, 直言小公主殿下有难, 以及太子殿下并非天族血脉, 乃是魔族之子,甚至是当年加害她的凶手, 现在两人都在魔族的荒边冢。

此消息不可谓不惊人, 但长公主言之凿凿,天帝又取来小殿下的四九安四盏来看, 果然是熄灭的。

他立刻点了人, 立刻奔往荒边冢。

而太子殿下和小公主的确在那里。

本以为此事会扑朔迷离,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对于长公主的指控,太子殿下没有辩解任何一句,无论是魔族血脉还是当年的阴谋,他全部认下了。

天帝十分震怒,将他带回天族后立即押入天牢。

**慕落的心在看见蒙蒙那一刻才彻底落下,在知道慕清衡竟然就是害自己的凶手那一刻, 她立刻想通了许多事情, 随即心一直揪着——不为自己, 而是为了蒙蒙。

此刻慕清衡已被押下去,她暂时没心思报仇, 冷着脸抓住慕蒙的胳膊把她翻来覆去的上下检查。

她素白的衣裙上落了不少血迹,但都是别人的,自己确实没受什么伤。

慕落仔仔细细检查两遍,才一把放开了慕蒙的手, 面色不虞地盯着她。

向来温柔宠溺的眼睛阴云密布,慕落定定地看着妹妹,心中怒火翻到顶峰,猛地扬起手——慕蒙缩了下肩膀,闭上眼睛,长卷的睫毛颤个不停,倒是没有躲。

看她这副模样,慕落这一巴掌瞬间竟没打下去。

但她气得狠了,一咬牙,手又高高扬了扬——最终却颤抖两下,到底是没舍得落下去。

疼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

你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虽然没舍得打,但训斥却不能少。

慕落咬牙切齿,恨不得狠狠教训妹妹一顿,却又不知用什么方法,只得厉声数落,是你告诉我,你会一直暗暗留心,等到那人放松警惕没有防备的时候便告诉我真相,由我出其不意的出手!我只知道你一向乖巧懂事,亏我居然真信了你!你说过你绝不会参与,我真没想到你如今胆子大到这般程度,那是荒边冢!你怎么想的?知不知道很危险?!慕落越说越气,到底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妹妹脑门上狠狠戳了两下。

慕蒙被她戳的脑袋一扬一扬,委委屈屈看她一眼,眼圈有些红。

慕落舔了舔嘴唇,气焰不自觉地消了下去,你干什么?你这么有主意,一个人跑去魔族巢穴都做得出来,还怕我戳你两下?有没有点出息?哭什么哭。

她皱着眉瞪蒙蒙,瞪了半天,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我用力了?戳疼了?慕蒙嘴角向下撇了撇,一把抱住慕落落纤细的腰,乳燕般扑进她怀里,哽咽地叫了声:姐姐。

慕落的眼泪差点没被她勾下来,忙不迭抱住她单薄的身躯,最后一点气也消了,只剩下满腹温柔,好啦,我不骂你了。

从小到大,她就没对蒙蒙说过半句重话,她自己还舍不得呢。

你知不知道我收到你的灵信,看到你对我说的那些事,我心里是什么感受?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虽然不忍再训斥,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慕落抱紧了妹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手上温柔,眼神和语气却冷下来,怎么会是慕清衡?他怎么敢……慕蒙抿着唇贴在姐姐怀中,她明白姐姐对自己的心疼是什么,一直喜欢濡慕的哥哥,却是伤害自己姐姐的凶手。

她一定以为,自己会为了此事难过,不仅难过,大概还会有矛盾与为难。

但实际上,她经历的比姐姐想象的还要更多。

她已经不会为慕清衡做的事难过,更不可能两相为难,她心中属于慕清衡的地位早就层层割舍,如今已经一点也不剩了。

只是心疼姐姐受过的苦。

蒙蒙,你告诉我实话,忽然慕落放开慕蒙,双手扶在她肩膀上,认真地注视,你怎么知道是慕清衡的?他做过的事,还有他的身份,这都是最深的隐秘,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是她太自负了,原以为不过是避世而居,但对外边的事却还了如指掌。

到此刻才恍然发觉——也许她最心疼的小妹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吃了许多她无法想象的苦。

慕蒙知道姐姐必然会问她,但却不想将她经历的事情全部告诉她,姐姐知道那些事,只怕这颗心也疼死了。

她想让她从今以后每一天都快乐欢喜,不愿让她每看见她就想起她身上发生的悲惨,而担忧难过。

慕蒙便捡能说的道:是因为有一次我偷听到了他和属下对话,才知道他是魔族血脉,设计了你和东海王……不许骗我,慕落打断她,慕清衡是什么人?他谨慎而敏察,会让你听到他与属下的对话?这是何等机密,若真的让人听到,他岂能留下活口?话音刚落,她立刻舔了下嘴唇,蒙蒙,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不许编瞎话骗我。

似乎觉得自己不能留下活口这句失言,慕落解释了两句。

慕蒙倒没觉得有什么,姐姐还是太呵护她了。

她不知道,慕清衡更过分的事都做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并不会在她心中留下什么痕迹。

是真的姐姐,真的是我偷听到的,慕蒙把灵微的身份和当时她用的方法跟慕落解释了一遍,就是这样,虽然有些冒险但成功了,也许我运气好,慕清衡当时没有注意到,毕竟灵微身上带一些我的气息实属正常。

慕落早在听到灵微真正身份时便皱紧了眉,听完之后,她心疼地摸了摸慕蒙有些苍白的小脸,沉吟许久又蹙眉:不对,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她相信,就算蒙蒙知道慕清衡是魔族,也绝不会在意他的身份而疏远他。

而慕清衡害过自己——以她对妹妹的了解,她确实会伤心难过,甚至恨慕清衡、为自己讨公道。

但她竟然不声不响的,要断慕清衡所有生路。

这件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慕落神色严峻:我知道你对慕清衡感情很深,这两件事情虽然很大,但你竟沉得下气,甚至连当面问问他都不曾,直接了当地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蒙蒙,你一向心肠很软,即便对他再失望,也不至于杀心这么重。

到底还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

慕蒙悄悄揪紧衣角。

她一直都知道姐姐的聪慧非常人能及,自己说的这两件事糊弄不住她,一边想一边说道:因为……因为还有……还有什么?慕落柔声问她。

还有我听到他们说……慕蒙尽量把自己受到的伤害往小了说,慕清衡一直以来待我好,只是权宜之计。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我的赤心丹,并且有很周密的计划,精心的准备,也定下发兵的时间。

所以那时我才知道,他确实是彻底的坏人。

慕落的眼神极亮,光是听到这些,她已经忍不住浑身的杀意:这个畜牲……他怎么敢?他竟然想杀你?!我要把他千刀万剐!谁不知道赤心丹只能活剖?一想到这儿,慕落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劈成两半,恨不得把慕清衡剁碎了。

姐姐……慕落转身就走,慕蒙刚要跟上,却看见天帝负手从门口踏进来。

他面无表情,嘴唇紧抿着,一看就是怒意沉沉,两三步走到慕蒙面前,忽然高高扬起右手冲慕蒙挥去——慕落顿时气疯了,在他的巴掌落在蒙蒙身上之前,一把推开天帝的手,你要干什么?你要打蒙蒙?她看了一眼妹妹,心痛如绞,对天帝更不客气,你有什么资格打她?身为父亲,竟这般迟钝,蒙蒙要是靠你保护,早就活不成了!天帝缓过了最开始的怒火,没再抬手,但语气又急又冲:难道她不该打吗?真是有主意,有大主意!难不成生有一颗赤心丹便能这般无法无天?那荒边冢是什么地方,一个人竟也敢闯,你去的时候就没有想过爹爹、没有想过你姐姐?!你一直乖巧懂事,为什么今日这般任性?由爱生怒,他虽然疾言厉色,但眼底却是一片深深的焦急疼惜。

慕蒙记事以来就没见过爹爹生这么大的气,见他气成这样,赶紧嗫嚅着认错:爹爹,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天帝阴沉着脸,怒视着慕蒙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挪开目光。

他背脊有些弯,身影看上去似乎显得苍老许多。

良久,他转过头,哑声开口:蒙蒙,你既知慕清衡……是魔族之子,还有落落的事,为什么不先跟我说?你怎么……直接下手了呢?他的语气有些疲惫,虽然很低沉平静,但慕蒙却是听出了一丝丝几不可察,可确实存在的质问意味。

她觉得有些不解,轻声反问:爹爹你……怨我?不是,不是,怎么会?天帝连连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慢慢揽住蒙蒙,轻轻拍哄她,不是的,我怎么可能怨你?你又没做错任何事。

爹爹知道你受委屈了,你不要生爹的气,是我问错了。

慕蒙也只委屈了一瞬间,看爹爹立刻慌里慌张的向她道歉,便没再说什么。

她虽然不说,慕落却看不过去,慕清衡犯的罪,便是死一万次也不为过,你为何刚才还要向着他说话?难道蒙蒙先与你说了,你还要想法子保下他不成?天帝胸膛起伏,抿着唇一言不发。

慕落心中怒意未平,看妹妹没什么大碍,又不愿意和天帝呆在一处,慕清衡已经认罪,便该立即正法。

这个行刑官不必费心挑选,我要亲自宰了他。

你回来。

天帝沉声叫住她。

他上前两步,站在慕落面前挡住门边,慕清衡的死罪由我来定,在我未下判决之前,任何人都不许插手。

落落,我知道你受了大委屈,你可以去天牢,你想怎样报复他……我不管。

但你不能要了他的命。

慕落正想说话,天帝一挥衣袖:好了,现在我要去见他,你们谁都不许跟来。

……天牢。

昏暗湿冷的牢房地上铺满凌乱的杂草,一丝光从墙壁上方狭窄的天窗□□进来。

慕清衡跪坐在角落里,双臂被冰冷的铁索吊起垂在头顶两侧,他甚至没有换一件衣服,身上各处还有脏污不堪的血迹,已经干涸成一片深色。

头发有些乱,长长的墨发散落腰间,鬓边碎发垂在颊边与脖颈,狼狈而落拓,这副模样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脆弱。

听见脚步声,慕清衡慢慢掀了掀眼皮,看着来人走近,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天帝沉声问。

慕清衡没有回答,甚至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你恨我是吗?你恨我,为什么不冲我来?忽然天帝沉声开口,他闭了闭眼,每说一个字都在咬牙,为什么要伤害落落,她哪里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就因为她灵力高强,会对你的计划造成威胁?所以……你勾结魔族最开始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想要蒙蒙的命,想要杀了她、想要她那颗赤心丹是吗?慕清衡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直视他:最开始,是的。

他目光格外平静幽深,身上的凄惨并没有压垮他的精神。

明明是一个阶下囚,但他看着高贵威严的天帝,却露出了一丝嘲弄之色。

天帝慢慢退了一步。

好……好……你什么都知道了吧,所以你才这么恨我……你当年才那么小,你怎么会知道?!是谁把从前的事告诉了你?是谁?!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天帝浑身发抖,摊开双手愤怒地低吼,仿佛一头无从发泄的野兽。

慕清衡看着他大声嘶吼,语气出奇的沉静,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现在来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话仿佛是一盆冷水浇在天帝身上,浇灭了他的激动愤怒。

是啊。

他看着眼前遍体鳞伤,苍白英俊的年轻男人,终于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事已至此了。

天帝慢慢上前,缓缓地在慕清衡身前蹲下,衡儿,我对你视如己出,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我的亲生儿子,难道你不明白?一直以来我不愿委屈你,在你那么年幼的时候便力排众议,将天族的太子之位给了你……慕清衡微笑:难道我很稀罕什么太子之位?天帝被他问的一噎。

他沉默了很久,喉结上下滚动,张了张嘴好半才说道:可即便你再恨我,也该冲着我来。

为什么要欺负我的女儿?为什么?当年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们还没有出生。

他沧桑无力的声音回响在牢房内,里边包含的痛苦,任谁都听得出来。

慕清衡动了动手腕,沉重冰冷的铁链发出叮当的脆响,别说这些废话了。

你过来,应当不是专程指责抱怨的吧,说正题。

你我之间本该就少些罗嗦,我不想听你所谓的教诲,也不可能被你三言两语而感动。

开门见山,于你于我,都省些力气。

天帝点了点头,一点一点站起身来,他看着面前落魄又狼狈的人,望着他俊美出尘的眉眼,目光渐渐变得深远,仿佛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若是你的父母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他们的心该有多痛。

慕清衡道:这话你不配说。

天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叹出,语气变得极为低沉,衡儿,我一直待你如亲子,但我更爱我的女儿。

他俯身,凑在慕清衡耳边,低低轻语,你之前跟我提的那个要求,请恕我不能答应你了。

你的身份,只能永远的不见天日,和曾经死去的人一起埋在地底,我也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天帝微微错开一点,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两遍慕清衡——看着他苍白至极的脸庞,毫无颜色的唇瓣,血迹斑驳的衣衫,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凄惨。

他低叹,你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如果真的把当年的真相公于六界,我该如何立足呢?不……我可以承受千夫所指,也可以遗臭万年,如果仅仅是为了你,我不在乎我这条性命和我的名誉。

可我的女儿们怎么办?我不能让她们跟着我受罪。

天帝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凝视慕清衡,衡儿,我确实很自私,我已经对不起你了,在无法弥补的情况下,我无所谓让这亏欠更大些。

今世种种恶行,来生必定做牛做马偿还给你。

可是你——他伸出手,慢慢地摇了摇,你这一生都不要妄想真相,我绝不会把它翻到明面上来。

慕清衡始终沉默听着,既没有激烈的言辞,也没有反驳的话语,甚至直到天帝说完,他都一个字也没有说。

天帝终于不再看他,快步转身离去。

他走后,慕清衡慢慢低下头,呆呆盯着地上杂乱不堪的枯草,忽然,他唇角一弯,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

不说就好。

事已至此,他已经不希望他说出真相了。

若按照自己的计划,他剿灭魔族后该是毫发无损,此事还有的商量。

可现在他到了这般田地,那些事情不提也罢。

正如天帝所说,若真的翻出来,他无法立足,连带着蒙蒙也会跟着受苦的。

此念头刚刚落下,忽然脚步声又渐渐回来。

原来天帝去而复返,重新站在他面前,眼神平静无波。

慕清衡仰头看他,对上他的神色——他何等聪慧,只一个眼神就明白天帝的心思。

一瞬间他眼珠微转,被铁链锁住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

只是下一刻,他的手指一顿,又渐渐放松散开。

天帝没注意到慕清衡细微的动作,沉声开口:我不忍心看着你死,等我消磨掉你的灵力,我会想办法放你离开,但我不能让你好端端的走。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的能耐我很清楚。

那些事情,我不会说,也绝不会让你说。

他眼神陡然凌厉,涌上一股决绝之意。

慕清衡不躲不闪,甚至一动没动,眼睁睁看着天帝突然出手掐住了他的脸颊——他另一只手飞速在他唇边滑过。

轻微的一声响,一块儿满是淋漓鲜血的肉掉在枯草堆上。

慕清衡喘.息变的急促,他微微张着嘴,汹涌的鲜血顷刻间染红了下巴,连带着胸口那一片衣襟都被血染透。

割了你的舌头,总比要了你的命强。

天帝死死咬着下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无力地闭上眼,骤然转身离去。

第44章 囚徒【二更】 让你尝尽天族的所有酷…………确定荒边冢再无活口了吗?确定。

辛苦你了玄天将军, 清扫完战场后便好好歇一阵吧。

慕落将手中的奏报合上。

是,长公主殿下可还有什么其他吩咐?慕落挥挥手,没有了, 你退下吧。

自从慕清衡一事出了之后, 这两日乱糟糟的, 天族许多事务一直由她代为处理,慕蒙就在旁边打下手。

慕蒙一边将纸张整理整齐, 一边听着姐姐和玄天将军的对话, 听了一会儿,不由得开始慢慢思索。

荒边冢的魔族绝大多数是她与慕清衡杀的, 还剩下一些应当是盛大哥带人去剿灭的。

他是个细心谨慎的人, 绝不会出任何疏漏。

但盛大哥与他的手下灵力加起来,也未必高的过那个逢息雪,难道他也被杀死了吗?正想着,忽然听见一道温润的嗓音:小殿下,不知你近来贵体可好?原来是盛元霆与姐姐说完了事情,便抽出空来问她。

慕蒙放下手中的东西,眉眼弯弯地回道:我很好,劳盛大哥惦念了。

盛元霆仔细看了看慕蒙, 他的目光虽然关切, 但十分守礼, 只是看的时间有些久,慕落已经向他瞥了两眼。

人家姐姐还在这里, 他自然不敢再多看下去,见慕蒙平安无虞,气色也还不错,便安心了。

只是她经历的事情并不是休息两日便能忘掉的, 心里的伤怕是没显露出来,不代表毫不在意。

盛元霆想着,踌躇片刻,磕磕巴巴地劝慰一句:小殿下不要太难过,长公主殿下已经安然无恙,今后必定后福不断。

至于旁的事,不必太挂在心上折磨自己,定要学会疏解才是。

虽然他说的都是些最寻常的安慰话,但慕蒙知道盛元霆的性格,舌绽莲花是不可能的,这些话她听来也很安慰,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对了,盛大哥,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你去荒边冢清扫战场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的魔族?银发?这是个很显眼的标识,盛元霆想都没想便笃定地摇头,并未看见,若是银发这般招眼的人,臣见过必定不会忘。

他蹙眉,有点不放心,这么说来,魔族倒跑了一个活口。

慕落微微蹙眉,神色严肃起来,妹妹特意提起,这人应当不简单。

她轻轻拉起慕蒙的手:蒙蒙,这到底是什么人?此人在盛元霆手下跑了,必定有几分能耐。

你见过他,他可欺负了你?欺负?慕蒙回想逢息雪半疯半癫的样子——他清醒的时候倒没什么,甚至算得上知礼谦和。

发疯时虽然看着有那么点吓人,但那会他抓着自己手腕,确实一点力气都没用。

那时若不是慕清衡赶来,只怕他下一刻就要给她跪下了。

慕蒙对慕落安抚一笑,摇摇头说没有,旋即转头与盛元霆叮嘱道:盛大哥,此人灵力强盛,比我不知高出几何,但却并未伤我,与我来说算是有些恩德。

但到底是魔族,还是要留心追查一下,他一般应不会出手伤人,但你们也要小心。

还有,他……神智有些问题,若是真抓到,最好先不要伤他性命。

是,臣知道了。

盛元霆领命出去,慕蒙一转头,便对上慕落心疼宠溺的双眼。

姐姐,怎么又这样看我?你不要总是担心我,我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那人我不甚了解,谈不上好坏,但他未曾出手战斗,也确实不曾伤我。

慕蒙轻轻松松一笑,抱着姐姐胳膊,小猫似的赖在上面撒娇。

慕落微笑,轻轻捏捏蒙蒙的脸蛋,心中无限怜爱。

如何能不心疼呢?她的妹妹从小被呵护着长大的,却一个人在魔族巢穴碰到什么银发魔族,那个时候,自己怎么能不在她身边保护她?慕落叹了口气,低声问道:你既如此说,那个银发人就算了,你的侍女灵微当真不追捕吗?慕蒙笑了笑:不用了,灵微虽然卧底在我身边,但并非全无心肠,她曾冒死帮助过我,我要记她一份恩的。

如今她既跑了,便由她去吧。

好,姐姐听你的。

沉默了一会儿,慕落说道。

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慕蒙身上,越想越怜惜,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啦,时候也不早了,快去睡吧,她想了想,又补了句,姐姐守着你。

慕蒙眉眼一弯,立刻欢喜的笑开,眨眨眼又想起一事:对了姐姐,我今早听外边的人说钟大哥过来找你,你没见他,还把他打发走了?嗯,我之前和他呆在一处是为了配合你罢了,现在事情这么多,我还没想好以后的事。

他不过几天没见我就跑来天族,懒得见他,烦的很。

这也没什么。

慕蒙想着,只要姐姐开心就好,她性情疏阔,虽然把钟大哥赶走了,但看她样子应当不像沉溺旧伤不愿自拔。

慕蒙眯起眼睛笑:怎样都好,姐姐说了算。

回了寝殿,慕落守着慕蒙睡下,她没什么睡意,就坐在一边看着妹妹。

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想起慕清衡。

自从那日天帝去过天牢后,便划了灵阵锁死牢门,看上去是防着慕清衡逃出来,实际上不过是防着她,不允许她进去罢了。

因为他心中很清楚,自己若进去,必定是要慕清衡的性命的。

可慕落始终想不明白,天帝如此作为,分明是在护着慕清衡。

慕清衡到底哪里值得他护?他做的那些事,还不够他死一万次吗?看在那人是天帝,也是自己父亲的面子上,她等着他的处决等了两日,可到现在还迟迟不下。

不想再等了。

看慕蒙睡得熟,慕落轻手轻脚地下床,刚刚踩上鞋,想了想,又回过头去,静静望着慕蒙的睡颜。

犹豫片刻,她终于伸出手覆在慕蒙光洁的额头上。

那天从蒙蒙口中得知的那几件事就已足够残忍,她满心对慕清衡的愤怒,但更多的是对妹妹的心疼。

不忍和怜惜下,更关键的问题她便没有问。

不仅仅是没舍得,蒙蒙那么心疼她,怕她难过,大抵问了也不会说的。

偷听。

听到了慕清衡的身份,听到了当年他害自己的真相,还听到了他要剖心取丹。

可为什么要去偷听呢?蒙蒙不会偷听她说话,也不会去偷听天帝的。

偷听这种行为代表信任已荡然无存,总不该是无缘无故的。

慕落觉得,那一定是比那些事情加起来,还要残酷的真相。

她不说也好,说了只是二次伤害,她自有办法知道。

慕落这样想着,覆在妹妹额头上的手稍微动了动。

没想到这么一动,倒把蒙蒙碰醒了。

没想到蒙蒙现在睡眠这么浅,慕落手僵了一下,看着她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还没有完全清醒,大概知道旁边的是姐姐所以很安心,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有点傻的冲她笑了笑,便又把眼睛闭上了。

模模糊糊嘟囔了两句,很快又睡过去了。

她看上去很累。

慕落甚至有一种错觉,蒙蒙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心的觉了。

又可怜又可爱,慕落心一软,忍不住弯着嘴角摸了摸她白净的脸颊。

她重新将掌心覆在慕蒙的额头上,轻轻闭眼,手掌发出淡淡的光晕,随着灵力的散发,蒙蒙脑中的记忆渐渐铺展在她眼前。

没一会儿,慕落素白的手开始发出细小的战栗。

她慢慢咬住下唇,因为用力而沁出一丝血迹。

大片大片的记忆涌现在眼前,那些黑暗的,痛苦的,绝望的,一桩桩一件件尽数化作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捅在心上。

若不是亲自探查,根本无法想象——这些,竟会落在自己一直宠爱呵护的妹妹身上。

再次睁开眼时,慕落的眼底一片血红。

她本不想吵醒妹妹,但奈何拼命压抑也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慕蒙到底醒了过来。

她胡乱地拍了拍慕落,才发现姐姐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姐姐,你怎么啦?慕蒙睡眼惺忪的看过去,下一刻却愣住,一轱辘地爬起来,姐姐,你怎么哭了?昏暗的光线中,慕落眼眶通红,脸上几道清晰可见痕迹,下巴上还有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慕蒙心疼坏了:姐姐,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她知道姐姐有多要强,虽然也是姑娘家,但流血受伤都从不会哭。

就连当年她受重伤,被天族从东海带回醒来后,在她面前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的。

从小到大,姐姐从来喜怒不形于色,若她掉了一滴眼泪,内心必定已经痛苦煎熬万分。

因为钟离微?不像啊。

因为心疼自己?可是这两天姐姐已经缓和多了呀。

慕蒙知道必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但刚才睡得沉,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只好伸出两条纤细的手臂紧紧地将慕落抱在怀里。

她笨拙地小声安慰:姐姐你别哭呀,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你哭了我害怕。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姐姐哭,她也难受的想哭。

慕落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反手将慕蒙揽在怀中,双臂越收越紧。

顿了一会,她沉声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慕清衡打你。

而我却是一团灵识,只能眼睁睁看着,在旁边怎么拦都拦不住。

所以气哭了。

这样吗?慕蒙眨眨眼睛。

姐姐……会是因为一个噩梦而哭泣的人?慕蒙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大相信:姐姐,你别哄我,有什么难过的事要跟我说,我现在没那么弱,单挑魔族都做到了,再厉害的人,我也有分寸能应付。

知道你厉害,慕落勉强牵了牵唇角,放开慕蒙,双手捧住她脸颊轻轻地捏了捏,不许问了,你乖乖睡觉,姐姐还有些事要办。

你有什么事要……慕蒙的话才说了一半,忽然慕落促不及防地出手,手指点在她细白的脖颈边,另一手立刻温柔地托住沉沉睡去的妹妹,轻轻地将她放在枕头上。

随即慢慢抚过她的头,手中淡淡的光芒一闪,将这片刻的记忆从她脑中抹去了。

她心里清楚,蒙蒙看见自己流泪,绝不会轻易的抛之脑后,无论如何也要查个清楚的;而这个时候她说有事要办,蒙蒙更会问到底,若她不说,她定是要吵着跟她一起去的。

可是她不能带她去。

幸亏蒙蒙对自己从不设防,才能不经意地出手把她放倒。

慕落轻轻捏了捏妹妹的耳朵,忘了刚才她流过的泪吧,记得自己平平安安的睡过一觉。

至于要干什么……去他妈的灵阵灵锁,她早就该把慕清衡这个畜牲千刀万剐了。

……昏暗的天牢内。

我说,这太子殿下果真是不同凡响,一把硬骨头啊。

在天牢呆了这么些时日,被天灵索穿了一对琵琶骨,一声都没吭过……哎呦——你打我干嘛?打的就是你这张烂嘴,什么太子殿下,我呸,那就是个丧尽天良的魔族。

这……不就是有魔族血脉么,就算有长公主殿下那事,但也不是没有功劳……还算不上丧尽天良吧……你真是蠢货,这话你也就说给我听,我不会给你说出去,要是让你师父听见了,准得抽你二十个大嘴巴。

长公主那事小吗?再说魔族是什么人?都是一群长着石头心的家伙,丧尽天良都是好听的,分明是畜牲不如。

他们魔族,把这么个玩意儿换给我天族,一准是为了千年前的灭族之仇、蓄意报复来了,难道还能安什么好心?那倒也是……不过,魔族已经被尽数清剿,唉,他也是一条丧家之犬,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只能等待陛下的审判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现在只能祈祷陛下看在昔日曾为父子的份上,能给他一个痛快。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时远时近,他们似乎也知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牢房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慕清衡仍然被铁索吊着双手,那日天帝走后,他还吩咐人用一对天灵索穿了他的琵琶骨。

从此他的灵力便不能游走周身,更无法聚集,只会随着天灵索造成的空洞慢慢外泄,大概用不了太长时间,他的灵力就会放尽。

慕清衡心中清醒,但却面无表情。

无论是对狱卒的冷嘲热讽,还是一点一滴流失的灵力,他全都无动于衷。

他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无声的忍受什么。

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却是诡异的乌紫色,下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随着他的轻轻颤抖簌簌地掉落血沫。

忍了很久之后,慕清衡终于扛不住紧紧抿住唇。

这九毒噬骨的第二次毒发,比第一次还要来势汹汹。

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血肉、每一块骨骼似乎都在不停地开裂重组。

九毒噬骨,天地间最毒的九种毒物一同调和,深深扎根于肺腑心脉,筋络骨节。

这种痛楚,根本不是剥皮碎骨四个字能够形容的。

冷汗成股留下,慕清衡咬紧牙,什么声响也没发出。

公主殿下,您、您怎么进来的?陛下他……慕清衡猝然睁眼,大而亮的凤眸染上希望的色彩,在光线昏暗的牢房中,显得明亮逼人。

仿佛淋了很久雨,终于等来主人的丧家犬。

他颤抖着膝行两步,手腕和琵琶骨处的锁链发出叮当的脆响,尤其是两处琵琶骨,除了外泄的灵气,还牵扯出不少血肉。

但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还在用力地向前扯着铁索,修长的脖颈拼命向声音的来源张望,凄惨如斯,仿佛一只濒死的鹤。

少废话,慕清衡关在哪?铁链的声音戛然而止。

慕清衡所有的动作一齐顿住,他机械的、一点一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羽盖住深邃的凤眸,连垂散在额前的发丝都带着一股凄凉。

慕落踏进天牢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她盯着慕清衡很久,终于慢条斯理的说道:此前我不理解天帝,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杀你。

不过,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我倒有些明白了。

他也许并非是想保着你的命,只是不想让你死的太便宜罢了。

她的声音刻骨般冷毒:的确,你怎么配轻轻松松的死了,你合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活着。

慕落说完,宽大的水袖中陡然垂落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她两步走上前,利落地狠狠捅进慕清衡的心脏。

刺进,拔.出。

再刺进,再拔.出。

如此反复,一时间,天牢内只余冰冷弥漫、皮肉割裂的声音。

慕清衡没躲,只是微微张开唇瓣,一抹鲜血缓缓从唇角滑落。

终于,慕落停手。

我知道你身为魔族,这颗心生来与我们不同,是无所谓被捅多少下的,因为这并不构成你的致命伤。

慕落缓缓蹲下.身,目光比她手中带着血的刀尖还冷,但是不要觉得这样我就会束手无策,我已经探查过蒙蒙全部的记忆,自然知道该怎么对付你,对付你这颗心。

她霍然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一把擒住慕清衡的下巴,迫使他仰头,另一只手捏着一个白色的丹丸。

慕清衡看清了,眼神一厉,竟然后撤欲躲。

明明他已经被泄出不知多少灵力,又重伤虚弱,但骤然反抗,慕落第一时间竟没有拿住他。

你倒识货!慕落哪里肯给他躲过的机会,手中灵力大盛,瞬间运转至巅峰,顷刻间压制住慕清衡反抗的力量,抓住机会将丹丸狠狠塞进他的嘴里。

她毫不客气地一抬他脖颈,丹丸便顺着喉咙滑落进去。

慕落微微一笑,神色恨得甚至有几分癫狂:慕清衡,我对你的折磨可与他人不同。

我是蒙蒙的姐姐,看着你就——她单手,毫不客气地拎起两根铁索晃了晃,看着它们撕扯慕清衡的身体,就这样?这就是天帝的手笔,就这么点不痛不痒的惩罚罢了。

就算他让你尝尽天族的所有酷刑,万刀凌迟,五马分尸,一刀一刀切碎你,对我来说——都远远不够。

我不会杀你了,你死了一了百了,舒舒服服的,这实在太便宜你了。

我要让你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

慕落微微弯腰,笑容犹如鬼魅,因为恨极,声音显得娇媚诡异:你一向不怕疼不怕死,做事游刃有余,从未露出过半分畏惧之色,可刚才竟然会躲?看来你很清楚,我给你吃下的是什么东西。

第45章 酷刑【一更】 求苍天,求黄土,求漫漫……慕清衡没有回应。

事实上, 他也根本无法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体内九毒噬骨之毒仍然不断翻涌,就算他舌头还在,在这种剧痛中也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冷汗成滴落下, 他面上没有露出任何一丝痛苦之色, 但在服下那颗药丸后, 他的手指却忍不住一直轻轻发抖。

低垂的眼眸在慕落看不到的角度,慌乱无措地颤了颤。

慕落冷冷地撇了慕清衡一眼, 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慕清衡,你不要觉得我狠毒, 如果是我一个人的仇, 我未必会对你用如此手段。

可这是你对蒙蒙犯的罪,该付出的代价。

她转过身,慢慢地在狭窄的牢房内踱了两圈。

她神色极复杂,终于停住脚步,静静望着对面破败不堪的墙壁,你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也曾想过,为什么哥哥从来不理会我, 为什么你就那么讨厌我呢。

但是渐渐的, 我便不在乎了, 我是天族公主自有傲气,谁待我好我必然回报, 你厌烦我,我也不喜欢你就是。

后来蒙蒙出生了,我便发现,妹妹比哥哥要好上千倍万倍, 她会陪着我,跟我撒娇,关心爱护我,总是时时刻刻惦记我。

那时我就知道,我只要妹妹,不要哥哥,可你——却偏偏又来我抢她。

慕落说的很慢,声音中沉痛与恨意交织在一起,可是蒙蒙很乖,她知道哥哥姐姐感情失合,可是她谁都很喜欢,不想让任何一个人伤心难过,总是把一碗水端的很平。

今天陪着你,明天必然会来找我,有时我看见她掰着手指数,有没有偏袒了谁,忽略了谁,我就会想——我的小蒙宝,这一生都该平平安安,无忧无虑,什么伤害都不能受,什么苦都不能吃。

谁要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提刀剁了他。

她缓缓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慕清衡,眸中渐渐聚起一层薄薄的泪意,我一直以为,你也是同我这般想的。

慕清衡悬在半空的手指,一点、一点地蜷缩起来。

他的眼眸渐渐蒙上一层晶莹的水色。

可是你不是。

非但不是,你还用了这世间最残忍的手段来对付她。

慕落嘲讽地勾了勾唇,原来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的心脏中没有一颗赤心丹;原来你待蒙蒙好,并不是因为她值得被善待。

你居然将她囚禁起来肆意羞辱——慕清衡,你看着她从小长大,你难道不记得她怕黑?你放任她每天听着天族战死了多少人、如何节节败退,你难道不知道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过?当我看见你甩了她一个耳光,又剖出她的心脏,将她丢下无尽崖时,你可知我这颗心中是何种滋味?慕清衡猛地抬起头。

他深邃漆黑的眼眸中盛满了惊疑,微微启唇才说两个字,却只听见微弱的、几乎没有任何声响的模糊音节,甚至慕落都没意识到他说了话。

慕清衡顿住,自己已经不能发出声音了。

慕落刚才说的是……他?她探查了蒙蒙的记忆,看见是他打了蒙蒙,他剖出她的心脏,还将她丢下无尽崖?慕清衡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那日,他正值极致的撕心之痛,发作时连耳膜都嗡嗡作响,神志亦有几分不清醒,面对蒙蒙说的他杀了她,他一直以为她认为是他派人做下那些事。

这么说来,伤害蒙蒙的那个人竟然和自己长了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一瞬间慕清衡只想问个清楚,但刚直了直身子,便将这个念头作罢:慕落只是旁观者,她未必知道。

而且此刻自己说什么,她都绝不会信了。

他顾不上其他,微拧着眉心快速思索:怎么会这样?前世他虽然遍寻凶手大开杀戒,但心中一直以为,真正的凶手当是出自于哪个不长眼的魔族。

所以在剿灭魔族之后,他心中的一块石头基本上已经落地了。

即便真的是魔族外的什么高手,看见蒙蒙如今的能力,他倒也有几分放心。

可是,如果那个凶手和他长的一模一样——这情况总透着些诡异,是什么人?为何不用自己的面容?前世他如此做,那今生呢?他可还有什么阴谋?如此诡谲怪诞,他岂能安心赴死?只怕死后过了千万年都无法瞑目。

慕清衡只抬了一下头,而后便沉浸在自己世界中,许久没有动作。

慕落也没有管他,看他神色凛然,似乎在思索什么极重要的事情。

慕落见他一直无话,自己也不想再呆下去,偏着头微微冷笑了声:慕清衡,算算时间,碎魂梦也该发作了。

我虽然不才,但总算有几分见识。

碎魂梦对于我们来说也许并不致命,但对于你这种动了心的魔族,却能达到上天入地,求生路无门,求死路无果的效果。

你就好好受着吧。

说完,她甩手欲走。

刚刚走到牢门边,一颗小石子飞至眼前,叮的一声轻轻打在栏杆上。

慕落不耐烦地回头:怎么?慕清衡并不想让人知道他被割了舌头,小幅度地开合唇瓣,用唇语无声说道:我的身份天族要开膛验心,以做证据。

怕慕落看不懂,他苍白的手缓缓转动了一下,手指指了指自己心脏的方向,做了一个向下划的动作。

他没发出声音,只有嘴唇一张一合,慕落看见了倒没在意,只以为他重伤声音太低才用手语比划,不错。

让蒙蒙来。

他说。

慕落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提要求,让蒙蒙来,你也配?慕清衡神色坚定,对慕落的怒骂并不在意,又道:开膛验心,就算是给蒙蒙一个报复我的机会。

他必须要蒙蒙来,因为有些事他要当面问一问。

这回慕落不说话了,她冷着眼眸,毫不留情地上下打量慕清衡,仿佛在看一块由人刀俎的鱼肉,最终,她垂下眼眸,似乎在思索慕清衡所说可能性。

但她没说可也没说不可,收回目光,正要提步转身离去。

等等。

慕清衡立刻叫住她,甚至发出了一点点低促的、血肉模糊的音节。

慕落已经很不耐烦,本不打算理会,但下一刻瞥到慕清衡的唇语,却愣了一下。

抱歉。

他说。

他只说了两个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却似乎隐藏着千言万语。

刹那间,慕落发觉自己竟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说抱歉,并不是向她在跟蒙蒙道歉,他所指的,是她自己。

是她承受的伤害和委屈,和与爱人误会分离的那多年时光。

慕落没想到慕清衡居然会说这个,但她也只是多沉默了片刻,没有任何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一天后。

大哥,这情况我们难道不用跟陛下禀报一下么,都已经一天过去了,动静还这么大,就算是人犯,也不该……好了,有什么可禀报的?陛下把他丢在这里,还用天灵索穿了他的琵琶骨,这显然就是不留情面。

你就是去禀报,又能如何?一个魔族而已,犯了多大的罪,难不成陛下还会把他放出来好好医治?长不长脑子。

这……唉,也不知道长公主对他用了什么手段,那一副铮铮铁骨,天灵索穿琵琶骨都没哼一声,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牢房内,慕清衡双眼涣散,浑身剧烈地发着抖,神色已经有三分痴狂,他不停地无声呢喃,却始终反复唤着一个名字:蒙蒙……蒙蒙……蒙蒙……碎魂梦正在激烈地发作着。

他眼前并不是冰冷漆黑的栏杆,身周也不是昏暗无光的牢房,而是一个又一个足以撕碎他的幻境。

身处其中,意识不到真假虚实的幻境。

桃花林中,美丽的少女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浅粉色的花瓣片片落下,落在她的乌发上,衣衫上,人与花各增颜色。

明亮清朗的少年从背后揽住她纤细的腰,声音温柔极了,蒙蒙,喜欢哪一朵?久琰哥哥给你摘下来。

他举止亲密,一边说一边轻轻吻了吻蒙蒙的侧脸。

蒙蒙笑盈盈地仰着头,认真挑选了片刻,指着一支缀满花朵的花枝,要这个。

要这只?这也太高了吧?云久琰笑容狡黠,微微凑近蒙蒙的唇瓣,低声央求道,那你要亲我一下,要不然我够不着。

折枝花你都要提要求?你……真是……蒙蒙瞪了他一眼,白净的双颊染上两抹红晕,小手绞住衣襟的盘扣,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笑出来,飞速的偏过头,在云久琰的侧脸上吻了一下。

云久琰笑意加深,一踮脚,伸手折下了那高高的花枝,他拿在手中,却没有立刻递给蒙蒙。

你又要干嘛?蒙蒙本来开心的想接,却发现他并没有给的意思,无奈的偏头微笑嗔了他一句,肯定又要提什么不害臊的要求。

云久琰笑着用桃花枝轻轻点了下蒙蒙的额头,你是我的未婚妻,跟你提些什么要求都不害臊。

他将花枝举高,有力的手臂揽住蒙蒙往自己怀中一带。

一个深深的吻印下去,花瓣纷飞,少年少女在桃花下拥吻,如梦如幻,美的仿佛一幅画。

慕清衡高高的扬起头,如玉的脖颈仿佛是濒死的弧度,他张开嘴,喉咙发出模糊不清的一声声闷哼。

撕心之痛——他此前所承受的所有撕心之痛,加起来,都不及这一次的千万分之一。

画面陡转,铺天盖地喜庆的红色,无数张熟悉的面孔,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祝福的笑容。

盛元霆换下一向穿着的玄色铠甲,一身喜气的猎猎红袍,俊美如玉的脸庞也沾染了无边喜色,甚至晕了一抹淡淡的红。

他手上紧紧抓着一片红绸,红绸的另一端,则让他的新娘握着。

新娘蒙着红盖头,身躯娇小纤细,盈盈柔弱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即便遮住面容,也知道这是何等风华绝代的仙姿,忍不住想见一见那盖头下该是怎样一副绝色容颜。

盛元霆压低声音提醒道:蒙蒙,你小心些,我们慢点走,你看不见,不要不小心摔了。

蒙蒙声音亦染着笑,你总是这么爱操心,我哪有那么笨。

盛元霆弯起唇角,目光全然注视着自己的娇.妻,里面蕴藏一片深深爱意。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那一对大红的身影渐渐远去,他们已经礼成,该是恩爱不疑的夫妻了。

慕清衡闭着眼,泪珠滚滚而下,他疯狂的撕扯着铁链,手腕早已红肿开裂,琵琶骨更是血流不止,他绝望嘶吼,但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蒙蒙……不要嫁……求求你……不要这样……慕清衡失神地喃喃低语,忽然他浑身发抖,不停地摇头,剧烈的动作让发丝更加凌乱。

突然间,他的眼神变得凌厉,仿佛野兽般漆黑无光,动作更加疯狂,拼了命想要挣脱束缚,似乎将自己的肩膀和手臂撕裂也在所不惜。

他不断向前伸手,铁链被摇晃的铮铮作响,却始终碰不到那暖黄的烛光下,气氛旖旎温柔的拔步床。

蒙蒙眉目含笑躺在床上,柔顺浓密的乌发极美的散开,仿佛一枝盛开的黑百合,衬得她雪肤红唇,无边绝色。

月流天目光极暗,他慢慢俯身靠近,轻柔的吻落在蒙蒙的额头上,脸颊上,唇角处。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仿佛一条灵活的蛇,每走过一处,便惹来无边氤氲春色。

满室温柔。

活色生香。

慕清衡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滚烫的泪划过冷白细腻的肌肤,晕开了下巴处干涸凝固的鲜血,混成一抹浅红。

流进衣领,将他的胸膛烧成一个又一个窟窿。

蒙蒙……蒙蒙啊……对不起……我错了……求求你不要这样……求求你再疼我一次,求求你再怜悯我一次吧……好疼……好疼……他紧闭双眼,无济于事。

不停摇头,也始终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佳人。

慕清衡下唇几乎被自己咬烂,他被铁索固定着,无论怎么逃也逃不开这方寸之地。

可是就算能逃到天涯海角,也摆不脱这如影随形、如蛆附骨的撕心之痛。

他的瞳孔已有些涣散,眼前是无数亮点和黑斑组成的玄幻世界,漫无边际的痛,永无休止的折磨,他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也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他看不见,也触摸不到这个世界了。

求求你……蒙蒙、蒙蒙、蒙蒙……饶了我。

饶了我。

慕清衡反反复复的张合嘴唇,唇语破碎不堪。

他卑微祈求了千万遍,眼前那如花朵般娇美的姑娘,却始终不曾对他展露笑颜。

她对着云久琰笑,对着盛元霆笑,对着月流天笑,她对着天下苍生,世间万物报以最温柔的微笑与最柔软的怜悯。

可是望向他的目光,始终冷厉如刀。

神志已经完全混沌,恍惚间,他看见前世盛元霆浑身是血的趴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嘶吼:慕清衡……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拥有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将失去的又是什么?蒙蒙的真心你弃如敝履,焉知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会如此待你!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大错还未铸成……你若真的剖心取丹,总有一日你会为此肝肠寸断,痛悔欲绝!慕清衡……你亲手割舍的,来日便是碎魂灭魄,流尽鲜血,上穷碧落下黄泉,也绝不可能再次拥有!慕清衡——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这世上永远没有重来的机会!没有!慕清衡闭上眼睛,轻轻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一行清泪从眼角飞快的划过脸颊,落入干枯的草堆中。

没有重来的机会。

上穷碧落下黄泉,蒙蒙确实再也不会疼他了。

即便他全身的骨头早已被寸寸打断,即便他恍然觉得自己已是一摊碎肉血泥。

那个看他手指破了点皮都红了眼圈的小姑娘,再也不会施舍他一个温柔的眼神了。

慕清衡气息奄奄,此生从未示弱过一次,却在碎魂梦的折磨下,如同卑微的奴隶一般说出了无数次求饶。

他甚至不知该向谁求饶。

求苍天,求黄土,求漫漫神佛。

求他的菩萨,曾经对他笑,为他哭,看着他的时候,眼眸中仿佛盛满了整个世界。

饶了他。

饶了他。

可是没有用了,他不配得到怜惜,他合该万劫不复。

公主殿下,您怎么过来了?哦——是陛下准您来开膛验心?您这边请——慕清衡浑身发抖地睁开眼。

蒙蒙……眸中瞬间氤氲起泪光,一点一点挪着膝盖向前爬去。

蒙蒙……第46章 断去(改作话) 我曾经对你动过心。

……开膛验心的人选天帝定了几日, 始终未定下来,慕清衡是重要人犯,这个验证官最差也得是境主之子才行。

但慕清衡呈上的供词中, 反复要求由蒙蒙来担任验证官, 天帝考虑很久, 终于去询问了慕蒙的意见。

慕蒙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她并不在意,即便与慕清衡见面也不会觉得恐惧或难过, 在她眼中, 这不过是一件为爹爹分忧的事情罢了。

慕蒙由狱卒指引,一路走到慕清衡的牢房门口。

她想过慕清衡从太子殿下沦为阶下囚模样, 必定不复往日风采, 会有几分狼狈凄惨,但看到他的第一眼,她还是愣了一下。

他的模样几乎不能仅仅用狼狈凄惨来形容。

整个人无力地缩在角落里,苍白俊逸的脸颊上沾满了冷汗,发丝被濡湿,一缕一缕的贴在颊边与脖颈处,遍身是血迹,有干涸的, 也有尚在流淌的。

他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绝望的噩梦, 或是残忍的凌迟, 眼眸有两分空洞,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地讨好。

慕蒙看了两眼, 转头望向狱卒。

小公主殿下平静无言的一眼,让两个狱卒有些不知所措。

圆脸有些心虚:启禀公主殿下,陛下咐过除呈上供词之外,其他事情不必去打扰他, 所以我们才自作主张什么也没说……长脸讪讪笑了一下,低头拱手道:其实本来此人并不是这样,之前一直都很好,但是前日长公主殿下来过,她走后没多久,这魔物便不知中了什么邪,就变成这样了。

我们也是觉得长公主殿下既然能进来,想必是陛下准许的,她也是为自己报仇血恨,所以……慕蒙重新转过头,看向牢房里:你们两个话倒是多,我又没说什么。

把门打开。

慕清衡刚刚经历了长时间的非人折磨,撕心之痛尚有余威,整个人仿佛是从鲜血与汗水中捞出来的一样。

他始终不知道眼前的蒙蒙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直到他听见门口铁锁抽动的声音,以及有人轻轻踩在草堆上的脚步声,才忽然惊觉。

刚才听见慕蒙来了不是幻觉。

看见蒙蒙的身影也不是空梦。

她真的来了,就在自己眼前。

即便她并没有对自己微笑,但看见她,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她的气息,撕心之痛终于渐渐平复了些,碎魂梦的作用一点一点消失,慕清衡的神智清醒了几分。

他动了动唇:蒙蒙,你来了。

慕蒙微微拧起眉,慕清衡确实很虚弱,她看见慕清衡叫他的名字,但声音低的几不可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几乎觉得慕清衡好像根本没发出声音。

不过这些也不是自己操心的事,她也不想在这多待,只想办利索事情,回去向爹爹复命。

径直走到慕清衡面前,慕蒙蹲下来,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

慕清衡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凝视蒙蒙,从他清醒过来那一刻,他就知道,看一眼便少一眼,蒙蒙可以做他的验证官,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福气。

慕蒙没盯着慕清衡的脸看,她望着他的心口处,那里衣衫破碎,零碎的布条被血浸染的透彻,下面的皮肉好像刚刚受过伤。

慕蒙慢慢将匕首从鞘中拔出,这两日她根本没听慕清衡的消息,所以不知道他晓不晓得自己此行目的,便解释了一遍,天族办案严格,你的供词需要佐以验证,你们的石头心是最直观的证据,所以要开膛验心。

她说完后,便将刀尖对准了慕清衡的胸口。

慕清衡没什么反应,甚至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便是蒙蒙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对准自己的心脏,他也觉得很欢喜。

至少,她还愿意出现在他面前。

至少,此时此刻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无论做什么都好。

只要不是和云久琰,盛元霆,月流天在一起。

只要是和他一起,那便做什么都好。

慕清衡的眼眸中流转着细碎的光芒,甚至并不觉得刀刃划破皮肤是一种痛苦——这一点微小的疼痛,和他此前反复承受的绝望折磨比起来,微不足道的几乎毫无感觉。

慕蒙下刀既快又稳,她没有怜悯慕清衡的心思,所以不曾犹豫一气呵成;她却也没有折磨他的意思,懒得给他更多的痛楚。

她只是稀松平常、平静淡然地直直划开他的心口。

一刀结束后,慕蒙恍惚了下,忽然想起前世慕清衡从战场归来,也是心口处受了严重刀伤。

那时的她,才看一眼就哭了,只觉得感同身受的心疼,不管不顾调动起全部的赤心丹力量,只为了让哥哥能瞬间愈合伤口,能少受一点罪,少吃一点苦。

谁知世事变迁,此刻庄严的宫殿变成昏暗的天牢,她竟然可以面无表情的、用刀划开他的胸膛,而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慕蒙的愣神很快便反应过来,甚至叫人无从察觉,她用刀尖轻轻拨开一边的皮肉凝神细看,却不由得皱眉。

慕清衡的心——不该是石头做的吗?为什么是这个样子?鲜红柔软,分明就是一颗正常而普通的肉心。

似乎是察觉到慕蒙的疑惑,慕清衡微微一笑,轻轻从她手中拿过匕首——他很小心,没有碰到慕蒙细白的手指。

慕蒙没有出声询问,一言不发的看他动作。

慕清衡将刀尖捅在自己的心脏上,缓慢地划开,随着他心脏一点点割裂,慕蒙终于看到了深处那一块、散发着淡淡黑气的匪石。

石心生肉……慕蒙多看了两眼,慢慢抬眸望着慕清衡:你的心脏并非是一颗完整的石头。

慕清衡很温柔地望着她,她蹲在自己身前,身量娇小,比他跪坐还要矮上几分,况且他二人又挨得这么近,如果他用唇语说话,他势必会看见他空荡荡的口腔。

他不愿让她看见。

思及此,慕清衡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说,慕蒙便也没再追问,总之这些事情她也不想管,她只是代爹爹走这一趟,看见什么就会呈上去什么,至于其中到底有什么玄妙,爹爹又会做什么举动,这都与她无关。

慕蒙拿回匕首,站起来正要转身离去,忽然袖口一紧。

她回头,看见慕清衡正用手轻轻捏住了一点点她的衣袖。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手不干净,见她停步回头,他立刻便收回了手。

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般,诉尽无穷无尽的眷恋与思念,伸出还有几分浓郁的担忧。

他慢慢启唇:蒙蒙,我有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这回慕蒙是真的确定,慕清衡不是几乎发不出声音,是根本没发出任何声音。

可能是受了太多折磨,坏了嗓子吧。

反正是要辨认他的唇语,慕蒙便没凑近,只不远不近地站着,什么事?慕清衡为了掩盖,动作幅度并不大,只尽量让自己唇语缓慢些:前世害你的人不是我,也并非我的手下。

此人幻化成我的样子,你务必小心。

慕蒙盯着他的双眸,他眼中黑白分明,仿佛一捧冰雪写满了坦诚关切。

她慢慢眨了眨眼睛,转过头暗自思索。

其实那日在魔族听到那些人的讨论时,她心中就有些倾斜——也许前世杀她那个人真的不是慕清衡,大约是他哪个部下吧。

慕蒙想了片刻,问:你如何确定,那人一定不是你的部下?慕清衡弯了弯唇,这一笑倒有几分昔日风采:他们绝不敢冒充我。

虽然他只说了这一句,但慕蒙心思已比之前转得快,细细一想就明白,前世慕清衡那般狂妄,只手遮天,他的一众部下自然不敢忤逆;就算是这一世,那些人挺而走险,所做的最大事情不过是拿捏慕清衡的软肋,那么多人连提一句杀了他都不敢,可见是入骨的忌惮与恐惧。

就算退一万步讲,真的是他手下如此行事,既然拿到了她的赤心丹,当有与慕清衡一战的能力啊,那又何必顶着他的那张脸呢。

慕清衡见慕蒙半天没回应,还以为她对自己信任全无,此刻的话又是一字未信,忍不住向前倾了倾身子:蒙蒙,你相信我,我绝不骗你。

他一动,四条铁链全部发出清脆的拉扯声。

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锁链摩擦琵琶骨处血肉的细节。

慕蒙在他惶恐的目光中点头:我知道了。

他什么罪都认了,只有这一条始终不认。

但其实到了这步田地,他也没有必要编出什么谎言,况且还是对他没什么用处的谎言。

她并非全无理智之人,倒不至于慕清衡嘴中说的任何一个字,不加分析便执意不信。

刚刚只是在想,若慕清衡说的这些话是真相,那么前世……他并没有亲手杀了自己。

虽然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鸿沟并没有消失——但至少,那最叫她撕心裂肺痛苦的、她心上一块最沉重的石头,可以就此挪走了。

慕蒙重新蹲在慕清衡面前,她终于好好的看了一次他的脸,认真看下来才发现这些时日,他承受的痛苦,大约远远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慕清衡没有想到蒙蒙会重新靠近,认真看他,一瞬间近乎欣喜若狂。

他小心地压抑着激动,身体僵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就乖乖的一动不动的由她凝视。

许久后,慕蒙慢慢说道:慕清衡,我们都重活了一世,前世死去那些人这辈子都还好好的活着,我也许渐渐就会放下,不再恨你了。

因为恨一个人要消磨自己的力气,而你不值得。

我不知道爹爹最终会下怎样的判决,也不知道姐姐会不会直接杀了你。

但无论怎样,这大概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有些事,我觉得我该告诉你。

她说的很认真,也很平静,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双眸,在昏暗的牢房中更显得熠熠生辉,那般温婉,清楚倒映着他的身影。

慕清衡心中一瞬间长满了荒芜的草。

仿佛是动物面临危险时本能的预警,连风吹草动都算不上的先知感觉,没来由的恐慌感笼罩在他心头——前世你虽然哄骗了我,可我真的对你动过心。

在我知道那些残忍真相之前,我本打算见到你便告诉你,我想试着和你在一起。

我已经写好了要给爹爹去的信件,跟他阐明了我的心思,打算与你一起去见他。

可是没来得及。

那个蒙蒙已经死了,无关剖心,也无关无尽崖。

在她得知真相那一刻,就和她那颗心、那份无疾而终的心动一起死了。

慕清衡的脸陡然变得惨白。

数不清的酸涩,从四面八方如潮汐般将他层层包围,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

蒙蒙……蒙蒙……她——她喜欢过自己……她是去向自己告白的路上得知了一切。

幸福曾经,离他仅一步之遥而已。

慕清衡忽然觉得喘不上气,他想再与蒙蒙说些什么,可她却已经站起身,仿佛丢掉了身上最后一件碍手的物件,步履轻快毫不留恋地离去了。

那么娇小纤细的背影,两下便消失在视线中。

这个明明最该恨自己的人,最后一眼无波无澜,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而已。

她的轻松潇洒更让人觉得从下一刻开始,他们之间便会越拉越远,犹如天河两端,此生不再有交集。

她决绝断去,光明与温暖亦随她一起而去。

慕清衡魔怔一般怔怔去追,只膝行两步便被铁链牢牢抻住身子。

用尽全力的向前,却只有铁链冰冷无情的碰撞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停下来,俊美的侧脸一片寂寥,心脏仿佛被野兽的利爪狠狠撕扯,痛楚渐渐涌进骨子,顺着全身血脉遍布四肢百骸,撕心之痛渐渐有复起之势——但他却低低笑了起来。

他笑着,一点一点昂起头,寂寂无光的漆黑眼眸中,两行清泪从眼角飞速的划过。

……慕蒙亲笔写了一份证词,又在天帝面前认真详细地阐述了一遍。

她看见什么便说了什么,至于原因和后续,她一个字也没有问。

等待爹爹回复的时候,慕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爹爹一直盯着手上的证词看,时间远远超出了他平时的阅读速度,哪怕是读了五遍也足够了。

爹爹?慕蒙忍不住提醒他回神。

哦,爹知道了。

蒙蒙,辛苦你了,先下去吧,天地反应过来,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对她挥了挥手。

慕蒙行礼退下,刚走出两步,天帝又忽然叫住她,等等——慕蒙回头,爹爹还有什么事么?此事你再也不必管了,蒙蒙,这些事情就都由爹爹来处理吧。

本来慕蒙也没有想再过问,慕清衡的事情有没有隐情,是不是冤枉,她是最清楚的。

他恶行昭彰,对于他最后的结局,她心中早有定论。

她温声答应过后便离开了。

天帝又将手上的黑纸白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目光在石心生肉那几个字上多停住片刻,最终猝然闭眼。

*雨夜。

天边惊雷阵阵。

一道闪电发出刺目的白光,映亮了整个屋子,天帝猛然睁开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的额间沁满了冷汗,眼珠惊疑不定的微微颤抖,他向窗外看去,定定看了许久,慢慢翻身下床。

走到侧阁的书柜旁边,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熟稔地划出一道古老的灵咒,一个被密封的柜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微的声响。

天帝微微皱着眉,脸色凝重的伸出手搭在柜门的圆环上,顿了许久,才慢慢拉开。

取出里边小心存放的一卷画轴。

昏暗的宫室中并未点灯,只有些许光线,天帝一点一点慢慢铺开画轴,一道闪电掠过,满屋明亮刺目,手中的画卷被倏然照亮。

上面的人纤毫毕现。

青山,绿水,同舟人。

天帝将画卷轻轻放在桌子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默默凝视画卷良久才伸出手,越过画卷上的自己,直直向右边去,碰了碰纸上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高挺拔的男人。

那眉,那眼,和刚刚梦境中的人如出一辙。

他生的俊朗绝尘,长眉如墨染,红唇若点朱,俊美而英气,将天地风景都衬得黯然失色。

天地看了许久,低声喃喃:你的儿子长得像你啊。

他闭了闭眼睛,袖中的手一点一点攥拳,语气晦暗沉涩,你何必总是入梦苦苦相逼呢?你也是做爹爹的人,你的儿子,一直以来想要我女儿的命!就算他的匪石之心生爱又怎么样……就算知道他的本能绝不会再伤害蒙蒙又怎么样……难道我就可以心无挂碍的把女儿嫁给他?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如今这一切并非我想看到的……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我已经尽力了,我想了无数办法,但我真的无力保住他的命……天帝将哗啦一声合上画卷,两三下放回原处。

独自一人枯坐良久,忽然天边一道惊雷炸响过后,他神色一凛。

皱眉思索片刻,目光渐渐浮现几分期冀,他无声无息地做了个决,片刻后,掌心缓缓出现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纸上有不甚清晰暗纹一般的灵咒。

天帝推开窗,将纸扬向天际。

三日后夜里,天帝收回了这张纸,与之前不同的是,纸的右下角多了一点殷红朱砂。

一瞬间,他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几分淡淡笑意,长长叹出一口舒缓的气来。

几个深呼吸后,挥笔写下了处决书。

天族废太子慕清衡,系魔族一脉,属不臣之心。

数年来勾结魔族,计害长公主,作恶多端死有余辜,着立即处死,念其罪大恶极当居首刑,三日后生落无尽崖,天族众臣当引以为戒。

第47章 惨死 慕清衡,碎魂裂魄,生落无尽崖。

…………三日后, 无尽崖。

今日天空苍茫昏沉,黑云压顶,似有一场欲来的风雨。

天族许多人都到场观刑, 对天帝判下如此残酷恶毒的惩罚, 他们虽有些不敢置信, 但想到慕清衡犯下的滔天恶罪,倒也觉得理应如此。

慕清衡还年轻, 无尽崖却永无尽头。

这种惩罚有他受的。

对长公主殿下下如此毒手, 其心可诛!还不知以后有多少阴诡计谋,这惩罚给他不亏。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谁叫他是魔族呢?在无边黑暗中度过余生, 永无休止的下落,他该有大把的时间去忏悔自己的罪行。

你说的轻巧,魔族之子,都是没有心肝的东西!只怕再长的时间也是无用的,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的罪孽。

……无数言语从四面八方灌进耳朵,慕清衡面无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他身上带着灵咒,一步一步从容地向前走去。

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崖边, 他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蒙蒙没有来。

是啊, 那日她说过, 那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慕清衡眼中没有任何恐惧神色,里面唯余十足的思念与失落。

无尽崖边的风寒意彻骨, 他缓缓低头,伸手慢慢抚了抚胸口,不经意碰到怀中那张薄薄的纸,慕清衡目光深晦下去——这是前夜天帝交给他, 让他贴身携带的。

并非他贪生,他并不畏死,只是对那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凶手有太多不放心。

如果不能亲手除去这个祸害,亲眼看见蒙蒙此生平安,实在无法就这么潦草的死了。

他这条命是蒙蒙的,只要找出那人,杀了永绝后患,他绝不会苟且偷生,必然回到蒙蒙面前任由她处置。

他沉默想着,忽然目光一厉,瞬间停滞了下脚步。

一瞬间,慕清衡眉心紧拧,他感觉到浑身的血液生出一些细微的变化——体内缓缓流转蔓延的痛楚让他意识到,可怕的事又要发生了。

他已经历过两次碎魂梦的发作,那彻骨滋味,此生难忘。

可那两次都是他独自一人捱过来,没有人看见他有多么可怜狼狈。

可现在却是众目睽睽之下。

慕清衡喉结上下动了动,渐渐捏紧手指。

离悬崖还有一小段路,他想抵抗,咬牙坚持到崖边,可他的心脏却抵抗不了。

哪怕是一点点的失落伤心,在碎魂梦面前,都会变成无限大的痛苦。

由幻觉生出幻觉,无数画面层层叠叠,永无止境的绝望下去。

蒙蒙、蒙蒙……慕清衡的眼睛渐渐变得空茫,痛苦,甚至有一丝恐惧。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儿的是慕落,今天是慕清衡的行刑日,她怕他耍花招,自然跟来。

见他一路安静从容,心中隐约知道这是他石心动情,本能的不愿反抗,渐渐放心下来。

谁知到了崖边他却开始反常。

她细细盯着他,片刻后,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慢慢松开。

眼珠轻轻一扫,露出了一个不屑而阴冷的微笑。

原来是碎魂梦发作了。

不错,她给他服下这等灵妙的药后,还没有亲眼目睹过他的惨状。

这副场景是该好好欣赏欣赏,以平她看见他用那些残忍手段伤害蒙蒙无边怒气。

等过一会儿,他落下无尽崖,此一生就算在黑暗中撕心裂肺痛苦如斯,她却没有机会再看见了。

天族众人中只有慕落知道怎么回事,其余的人都困惑地看着慕清衡脸色渐渐变得惨白,随即一点一点屈膝,好似支撑不住的单膝跪地。

他浑身发抖,眼眶血红,毫无血色的唇瓣不断开合,清风只远远送来几个模糊不堪的音节,听不清他究竟在呢喃什么。

慕清衡直直地盯着前方。

他看的清楚,蒙蒙就穿着一袭纤尘不染的流仙裙,出尘绝美,顾盼生辉,她就站在他面前,偏着头打量他看。

她的眼眸极美,里面仿佛有水色潋滟,轻轻一转便是天人之姿。

雪肤乌发,唇红如血,这一生他都没见过比蒙蒙更美的姑娘。

蒙蒙……他小心地叫她。

蒙蒙却皱了眉。

她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冰冷厌恶地轻笑:慕清衡?是……他讨好地看着蒙蒙,轻轻往前挪了两步。

蒙蒙立刻后退,仿佛在躲避什么脏东西,旋即漫不经心勾唇,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眼睛里的是什么?是爱吗?你可真够恶心的。

她的声音甜美清脆,昔日听来像柔软的糖,能将人心都融化了。

如今依然是这清甜的音色,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想怎么凌迟他就怎么凌迟他。

慕清衡生生打了个颤。

他微微弯下腰,弓起背脊,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蒙蒙,你说过你不会再见我了,但你还是来了……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原谅我了?一点点也好……没有完整的语句,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屈指可数的音节,只是毫无意义的碎片罢了。

蒙蒙还是笑:嗯?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慕清衡喉结滚动,虔诚地望着她重复一遍,他已经说的很慢很努力,但始终无法像从前一样游刃有余地发出清湛动听的声音。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终于蒙蒙甜甜地笑出声:好了不必再说。

原谅你……你怎么配?慕清衡,你做的哪一件事值得让人原谅?你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你连活着都不配,还妄想得到原谅,你以为你是什么?我来告诉你,你就算死一万次,被剁碎成一摊烂肉血泥,也只不过给这世间平添几分恶心罢了。

她殷红饱满的唇轻柔张合,花朵一般的娇嫩可爱,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而缓慢。

慕清衡怔怔地听着,灰暗无光的凤眸里渐渐浮现一丝水色,慢慢地聚满成珠,一滴一滴绝望地滑落下来。

他改为双膝跪地,小心翼翼的向前伸出双手:蒙蒙,我该怎么做你才可以少一点点讨厌我?我知道我不配……可是求求你……只要稍稍少一些厌恶就好……他不奢望蒙蒙可以原谅他,更不敢妄求她会再对他笑,他知道这些自己根本不配拥有。

不厌恶你是不可能的,你这样的一个人,满身罪孽,令人作呕。

只要一看见你,一想起你,就让人觉得无比恶心,蒙蒙轻轻伸出手,指尖虚空的描绘他漂亮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划过他瘦削优美的下颌骨,你这张脸真是哪里都让人深恶痛绝,哪怕撕了这张皮,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都比现在看着要好受些。

她话音刚落,慕清衡立刻慌乱地缩回手,在地上颤抖着摸索。

很快,他摸到一块尖锐的石头,旋即拿起将尖端对准了自己的脸。

一下,两下,三下……他不知疼痛一般,不断地用尖锐的石尖划破脸颊,鲜血很快染红了他的手,他的衣衫,和苍黄的土地。

可他仿佛毫无痛感般犹不知足,眼泪从眼角飞快落下,但他的目光中却有许多欢喜:蒙蒙,这样好些了吗……人群中,天帝眉心一皱,不安地舔了舔嘴唇。

他眉头紧拧——他不能上去阻止慕清衡,处决书是他亲手写的,生落无尽崖也是他的决定,可若看见慕清衡自残都要心疼阻止,天族人都不是傻子,必定会怀疑这里边有什么问题。

天帝眼眸中一片焦躁,他深吸了两口气,侧头冷厉地望了慕落一眼。

慕落毫不在乎冲他扬了扬下巴,露出一抹尖锐的冷笑。

悬崖边,慕清衡对此一无所知,他看见蒙蒙冷笑一声,直起身子:勉强吧。

你只是毁了这张脸,有什么用呀?其实我刚才不过随口一说,你最该做的还是去死。

真正的死。

不要想着顺应天帝的安排,去为我找什么凶手。

即便你找到那人杀了他之后没有苟且偷生,而是回到我面前任我杀剐,也是不成的。

因为你连为我做事的资格都没有,你就该立刻去死,死的干干净净再也不要回来。

没准这样,日后过了千万年我想起你时,心里还能少一点厌烦。

好、好……慕清衡丢下十块,立刻伸手探入怀中摸索那张薄薄的纸,仿佛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只要他又快又好的完成大人布置的任务,便可以得到一声含笑的夸奖。

他摸到那张纸,毫不犹豫地瞬间撕碎了它。

好像怕撕都不够碎,它还会自己复原一样,慕清衡几乎将它揉碎成了粉末。

天帝目光一厉,立即忍不住上前一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拳头捏的死紧,眼睁睁看着慕清衡将那张至关重要的纸瞬间撕毁。

这保命符没有了,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准备了。

剑在弦上不得不发,行刑日期已到,他们都已经站在无尽崖的土地上,他又该拿什么借口延迟?现在说出说有真相还来得及……可是为保住慕清衡的命,而要付出的代价——他能承受得起吗?天帝缓缓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女儿。

他不是一个人,他有落落,还有蒙蒙。

天帝眼珠转了几转,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声。

对不起,衡儿。

我还有未尽的为父之责,等我的两个女儿各自安好,爹爹定会来陪你。

终于天帝猝然闭眼,胳膊无力垂下,手指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在场的人几乎都傻眼了,他们眼睁睁看着慕清衡像是疯魔一般,撕碎了什么东西,而后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那些碎片往前递去,仿佛他面前站着什么人——不,说人都不准确,应该是他的神明,他的信仰。

可是他面前明明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肃杀的回风。

轻轻一吹,那些零碎的纸片便被卷走,打了两个旋,就再也看不见了。

慕清衡满怀希望,虔诚地望着蒙蒙,他不求她能缓和脸色,只求她再说出口的话,能看在他马上就要死了的份上,可以不要那么的冰冷刺骨。

蒙蒙似乎满意了,纯净无暇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

慕清衡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翘起唇角,笑容甚至有些傻气。

下一刻,蒙蒙微微弯腰,凑在他耳边,像一个调皮的小孩一样轻声说:可是怎么办?我虽然说叫你不要听从天帝的安排,可也没想让你把那张纸撕掉呀,我还想拿来玩一玩呢,这下可怎么好?已经没有了。

她慢慢离开,对着他摇了摇头:果然,你做什么事都是惹人嫌恶的,因为你就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

慕清衡唇角还尚且弯着,却已凝固在那里,好半天才像反应过来一样,僵硬而机械地一点点落下去。

他眼前几乎看不见光亮,只有因剧烈疼痛而变色的无数光点,一时间,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利刃全部一起扎在他身上,他已经被碾碎了一次又一次。

眼前一片模糊水色,慕清衡难过地一点一点移动双膝向前蹭了几步,他卑微而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揪住一点点那雪白的裙角:蒙蒙……蒙蒙,我有心……会疼……很疼。

这种痛楚有多难捱,如果你要的是让我彻底去死,我都觉得……你其实是在怜惜我。

慕清衡湿漉漉的眼眸毫无光彩,他并不知道,他没有抓住什么雪白的衣裙,只是轻轻摩挲了一下地上的枯叶。

终于,他绝望地闭上双眼,很久之后缓缓睁开,忽然右手向天空伸去,扣住无名指发出了一道金色的光芒。

他要做什么?!天族众人吓了一跳,一时间都不约而同地向前冲了两步。

慕落目光凌厉起来,眯着眼望着慕清衡。

天帝却不安地舔了舔嘴唇,望着那道金光,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忽然,无尽崖边的巨石上飞掠下来一抹身影,他身形利落干脆,落地后随意一挥袖,如雪的银丝随着动作扬在半空。

他容颜俊美气场十足,灵力也深不可测,看着不好对付,而且明显是由慕清衡召唤而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警惕防备地盯着他。

已经有人慢慢拔剑,忽然天帝低声制止:都不许动。

听到他的声音,逢息雪意有所感的侧头看来,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天帝沉着冷静,逢息雪却慢慢勾起一个冷漠笑容。

很快,他转开眼,再也没给任何人一个眼神,如入无人之境般一步步走到慕清衡旁边。

他垂眼打量了一下他,评价道,你倒真惨。

慕清衡没有理会他的轻嘲,神色坚定抬眸,沉沉的目光冷厉骇人:逢息雪,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他细微的声音磕绊,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但逢息雪对他的唇语看得分明,不屑地勾了勾唇角,我出现并不是因为应你召唤,我——你办好了,我就告诉你你苦苦寻找那人的转世。

你说什么?!逢息雪一瞬间冷冽眼眸,他呼吸一窒,正想揪住慕清衡问个清楚,而慕清衡却早有准备,猛地站起来飞速向前掠去十几米,堪堪停在悬崖边。

他站在那里,脸上的鲜血流干,神色苍白近乎透明,仿佛随时便会消失的泡沫,逢息雪冷冷盯着他,看见他开合的唇:我要你守护蒙蒙三百年,直到她彻底炼化痴赤心丹。

到时你自然会收到我为你备下的线索,便可与你的心上人生生世世再遇。

如此,他应当可以稍稍安心了。

慕清衡说完,不再看逢息雪,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面前的虚空之处。

风怒号着吹过,他单薄的衣衫被风吹得卷起,墨黑的长发随风而扬,绝美而肃杀。

蒙蒙。

慕清衡极温柔地唤了一声。

无声的。

但只从他的神色中就能看出,这声名字被他叫的有多缱绻疼惜。

对不起蒙蒙,我食言了。

我说过要找出那个凶手的,但现在却把你托付给了别人。

希望这件事做的……不会让你觉得恶心厌烦。

对不起,蒙蒙……我太疼了……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开心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也很好啊。

历经两世,我终于……又能让你欢喜一回了。

慕清衡最后看了一眼灵动娇美的姑娘,一点一点地合上了眼睛。

他苍白的唇角微微扬起,乌发轻扬,破碎而绝美。

我很想亲自疼着你,宠着你,护你一生平安无忧,但正如你所说,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

不要再哭了,惹你流泪,是我此生做的最悔恨的事情。

如果可以,以后不经意想起我时,不要太过厌恨。

我再也不想惹你难过,请别让我死了很久后,还要再犯这种不可饶恕之罪。

慕清衡的眼角渐渐湿润,倏然滑落一颗晶莹的泪珠,飞快的沿着线条优美的下颌骨消失不见。

他浑身激荡起金色的光芒,一个瞬间,光芒大盛,无数金色的光点从他身后升起。

在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甚至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呼。

碎魂裂魄。

谁能想到,慕清衡赴死的心,竟然如此决绝!一切发生的太快,慕清衡毫不犹豫地亲手撕裂自己的神魂七魄,他闭着的眼睛始终没有再睁开,高大挺拔的身躯没有了魂魄的支撑,顷刻间向后仰倒。

衡儿——!天帝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极速奔驰至悬崖边向下望去,眼泪夺眶而出。

他这一声之后,全场都鸦雀无声,似乎还在刚刚看见的景象中缓不过神,天地寂静,只有无尽寒风毫无顾忌地呼啸而过。

慕清衡死了。

那个绝望而破碎的年轻身影,一个字都没有留给这世间,便碎魂裂魄跌下悬崖。

如一只翩跹的蝶,眨两下眼,便再也看不见踪影。

第48章 姓名【二更】 你是六界中最正统的天……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

梦境的起源没有血腥与风沙, 静谧的夜,如水月光,空气中缱绻着清新淡雅的竹香, 花影丛丛, 良人如玉。

他俯下身, 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

没有情.欲,亦没有算计。

比世间万物都要单纯, 懵懂而无知, 他只是想吻她。

因为他被她吸引,胸腔里的心跳如同鼓点, 暗香浮动,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只胶着在她一人身上。

茫然无措,只能顺着自己本能——顺着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什么的本能。

我不是你的亲哥哥,这样也好。

蒙蒙,我早就不想只做你的哥哥了。

蒙蒙,对不起。

是哥哥唐突了你……你若心中生气,就只管打我骂我。

他在逢场作戏地解释。

也在毫无知觉地剖白。

看着哥哥。

你来看我,可知我有多欢喜?他眼角眉梢温润如玉,目光恬淡深深宠溺。

并非信手拈来, 而是不由自主。

蒙蒙, 我无法与你像从前那样再做兄妹, 我等你,只是……只是你要认真想, 好吗?真情假意虚虚实实,几分做戏?几分深情?他自己亦不了解。

也许只有月色知道,在一切的最初,无数过往的起源, 他的真心曾纤尘不染。

那样干净的最初啊。

可以回头去望,但永远也回不去了。

……慕清衡死后第一年,天族众人对他跳崖之前召唤出来的银发男人充满戒备,但天帝将他封为族宾,还允许他自由出入天族与隶属的各境。

这人身上没有魔气,多年来从未出手伤过人,渐渐的也没人关注他了。

慕清衡死的第二年,慕落被封为天族摄政长公主,监管掌理各项事务。

她是众望所归,天族呈现一片清和气象。

慕清衡死的第三年,东海内乱,忧患不断,族老请求钟离微重掌王座,钟离微平乱之后,携东海归顺天族,做了天族臣属。

慕清衡死的第五年,慕蒙闭关,潜心炼化赤心丹。

……***二百年后。

我真的没话说了,要说这六界中我最服气的人是谁,那肯定就是你了。

慕蒙推开石门从内室走出,一眼看见外边面无表情站着的逢息雪。

他不仅站在她闭关门口,还在自己脖子上拴了一根铁索,索链的另一端用封印牢牢固定在石墙中。

他生得俊美无双,这副样子颇有几分禁欲的味道,但慕蒙看见就烦:我已经告诉你很多次了,我闭关的时候,你不要站在我门口,还是这样一副形象,慕蒙又看了眼他脖颈上的铁索,真的无语了,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办,外面的人看见了会怎么想我?逢息雪淡漠地说:你何必理会外面人的想法。

可是本来不会有闲言碎语的,你可以不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后墙那边更好些,不会这么引人注目。

慕蒙一边说一边往出走,离逢息雪还有七步之遥时,他蹙眉连连后退两步:我们不能站这么近。

看他那副守身如玉的表情,避自己如洪水猛兽,慕蒙虽然明白他有自己的一套男德要守,但还是无声冷笑,正要说话,便又听见他又说:平常我也不会离你这么近,但闭关是防备薄弱之时,你闭关的石宫只有这一道门,若是有外来入侵者,也只会从这里进。

我住在昆仑境的边缘,那里太远了,我只能站在这里守卫。

逢息雪说完,又沉声补了一句:你且忍耐一下,还有一百年便不用看见我了。

慕蒙都快气笑了,他嘴上说让她忍耐,她看他才是强忍的那一个吧——他这么贞烈的人,让他异性做守卫,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这人为了那点线索,做事情一板一眼,而且豁达得很,根本不管外边是怎么传天族小殿下,在自己的私境中养了一只银发看门狗。

算了,反正被传成狗的人是他,他不在乎,那她眼不见心为净,该闭关就闭关,随他怎么折腾。

慕蒙背着手往前走,目光一直留意着逢息雪,见他始终望着自己欲言又止,她心里便有数了,是不是又想找我帮忙呀?她伸出一根手指,跟你说,帮你的忙可以,但我有个要求——我出关的时候,你能不能把你脖子上的铁链先撤了?你现在又没疯疯癫癫,这里又不是你们……嗯……那个原来的家,你不用每天这么拴着自己吧。

逢息雪想了想,终于一言不发地挥挥手,如玉脖颈间的铁索随即消失。

这样行吗?慕蒙点头:太好了。

看着顺眼多了。

那……你可以带我去一趟鬼界?我们刚不都说好了吗?你撤了链子我就带你去啊,慕蒙笑笑,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又不是第一次帮你,有一就有二,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逢息雪脸上浮现一抹安心的微笑,想了想摊开手,掌心浮现一节墨黑色的锁链:我还是把它交给你吧,这一路若是我忽然神志不清醒,你还能用它锁住我。

一定……好啦知道,慕蒙没跟他客气,拿过铁链收好,一定看住你,不要让你出手伤人,更不能害了别人的性命,我早就背下来了。

认识你以来,这句话是我从你嘴中听过最多的一句。

逢息雪看她收好东西,才抬眸打量了一眼慕蒙——她的年纪放在天族还是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姑娘,但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让她褪去了不少稚嫩。

然而那些沉重却没有留在她身上,反而经过淬炼洗礼,整个人多了几分洒脱的意味。

有时不经意间,还会带上几分俏皮的顽劣。

她这样很好,确实很懂得善待自己,逢息雪微微一笑:多谢你。

慕蒙挥挥手:好了走吧,去一趟鬼界。

***鬼界有一种特有的花,名为思安花,是六界中最好的固本培元、修复魂魄的药,不过并非是自由生长,它需要用灵力滋养。

鬼界很久之前就开放了交易,六界的人都可以来培育思安花,根据不同的人,他们会要求其支付不同的代价,在花完全盛开之前,他们也会代为精心照管。

逢息雪早就想培育一朵思安花,但一来他苦苦寻找千年,还没有爱人的踪迹,若太早备下只怕会枯萎;二来即便他生出肉心,也到底是魔族之人,此花纯洁圣灵,他的灵力是培育不出的。

现下他有了三百年的期限,与爱人相聚之时指日可待,但他培育不出思安花,又因为给自己设下无数底线,不想用武力胁迫任何人,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求助慕蒙。

原本以为慕蒙看在他是魔族的份上,并不会答应他,即便答应也会与他谈一番条件。

但没成想,她竟直接答应了。

算来,这已经是第七次来鬼界浇灌这朵思安花了。

进了鬼界,逢息雪张望四周阴寒冰冷的石壁,再一次颔首低声道:真的多谢你,肯屈尊来此阴寒之地……慕蒙连忙抬手制止了他:不要再谢了。

哎——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年纪比我大上许多,所以比较健忘的缘故,你这句话已经说过八遍了。

她知道,逢息雪这个人一旦遇上与他的爱人相关之事,便会和他疯癫的样子判若两人——她甚至感觉每一次她亲自踏足鬼界,逢息雪都感激地恨不得给她跪下。

他这模样,和拿一根链子把自己拴在门口,却还能傲然睥睨的样子完全不同。

培育思安花这件事,慕蒙真觉得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本不是什么难事,更无需耗费太多精力,再说她的身份摆在这儿,鬼王那个人也不好意思跟她谈太过分的条件。

正想着,抬眼便看见鬼王亲自迎出来了:蒙蒙,你这小没良心的,可好久没来了。

不过你放心,你的花我一直都是精心照管最好的一朵。

鬼王路照辛,五百年前从鬼界十二王中脱颖而出的千年祸害,治下严格,接任鬼王以来人鬼两界太平和顺,就是人风骚了些。

他衣衫枫红如火,胸前缀了些金灿灿的流苏,衣摆上皆是金线绣的暗纹,却不显得俗气,反而衬得他风神俊朗,将这阴寒的鬼界都染上一抹亮色。

慕蒙扯一扯唇角,路照辛,你带路吧,我要去照顾一下我的花。

本来以他们的交集,应该不至于如此亲密,他应当恭敬礼貌地叫她一声公主殿下,而她也应该疏离客气地称呼他为鬼王大人。

但奈何路照辛是个自来熟,慕蒙纠正过他两次后,他也不改,她只好随他去了。

他们两人向外走,逢息雪下意识跟上。

路照辛清了清嗓子,瞥他一眼:你干嘛?这花是只能由培育者一个人看的,让外人看了去,怕不是要枯萎,把蒙蒙的花看坏了,你担得起这责任吗?逢息雪护卫当的久,再加上思念心切,对这花格外看重,一时间忘了。

停住脚步,低头道了声歉。

慕蒙对他点点头:你就在这等,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路照辛小声感叹:果然是忠心耿耿的银发看门狗。

你说什么?没有,蒙蒙,这边请。

到了花池,慕蒙远远瞧了两眼自己养护的这朵思安花——花朵饱满,枝叶繁茂,的确是长得不错。

但,似乎长的太好了些,看这花的样子,像是等不到三百年便会提前盛开。

路照辛咧嘴笑道:那没什么,此花盛开之后,只要不离开鬼界这片土地便不会枯萎,蒙蒙你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来取。

那就好,慕蒙点点头,如何养护这朵花她早已经轻车路熟,不用路照辛指点便完成了。

灌溉灵力后,慕蒙想了想又问道:对了,你抽空有没有翻过虞笙的轮回册?还是找不到任何痕迹吗?当然翻了,而且是仔细翻。

你交代的我能不上心么?路照辛大咧咧坐在花池边,拍了拍大腿,说来也是奇了,在我治下,竟然找不到一个人族的转世。

六界中就属人界与鬼界渊源最深,两界轮回交替,牵绊纠葛极深,但所有的轮回全都掌握在鬼王手中,按理说要想找出一个普通的人族少女,并不是难事。

但偏偏就是怎么找都找不到,路照辛也觉得很奇怪,蒙蒙,你是不是弄错了?这人真是人族?是吧,逢息雪说她是人族,难道他堂堂魔族第一魔域使,还辨认不出对方的宗族么。

没事,那边算了,一时找不到也无妨,以后我有了线索再说。

也罢,反正只是问一问,有结果自然好,若没有结果倒也不必忧虑,安安心心的等待三百年之期便是。

行,只要你有线索,那就好办多了,我保证立刻把人给你找出来。

路照辛说完,忽然上下打量了一遍慕蒙,两根手指头很嫌弃地拎起她一点衣袖:你这都是什么品位?这么素净,你也穿点好看的。

慕蒙一把扯回衣袖,顺带踹了他膝盖一脚:要你管。

天界和鬼界喜好不同,要不是遇到重要场合,谁会成天穿成你这样?我走了,好好照顾我的花。

路照辛哈哈大笑,目送慕蒙清逸的背影,忽然一拍脑门,大声叮嘱道:蒙蒙,记得七八紧相连,下次是第八次浇灌灵力,必定要五十六天之后再来这里,不然思安花会有不妥!慕蒙回头一笑:知道了!辞别路照辛后,回去的路上慕蒙问逢息雪:会不会虞笙姑娘并不是人族?她或许是别族哪个宗支,因为什么事情而去人界历劫的?她知道逢息雪煎熬,轮回中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也许魂魄会越来越虚弱,若是能早一点找到人不是更好么。

逢息雪沉默一会,眉宇间有一抹忧心:自然也有可能。

我寻找了千年,也往这种可能性上想过。

但事实若真是如此,要找到她便如大海捞针,效果甚乎其微。

那确实是。

六界中,除了鬼界与人界有一本全面详细的轮回册,其他各界的宗族,宗支,外族,五花八门数不胜数,小到每家门户都有一本轮回册,而一旦转生轮回就更乱,加上记错的、记混的、丢失的,茫茫六界,确实难寻。

只是……如果虞笙姑娘不是纯正的人族,而是历劫而来,逢息雪会看不出来?慕蒙忍不住多问了句: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对虞笙姑娘的身份,你还能不能回忆起什么线索?她话音刚落,逢息雪脚步一顿。

几乎是肉眼可见看他脸上顿失血色,嘴唇颤抖几下,慢慢伸手捂住了心脏。

他这副模样,和他隔三差五思念如狂时一模一样,慕蒙不是第一次见,忙不迭道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她真不是故意的,本来是好心想帮他找找人,没想到这一句会引出他如此大的反应。

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逢息雪摇头,低声道。

等撕心之痛缓和一些后,他神色间还夹杂着惭愧与怜爱,愣愣地盯着前方虚无:曾经的事我无脸再提,是我对不起她。

当时初生情爱只知掠夺索取,却没留心细节,如今……只能徒添悔恨。

慕蒙看他如斯痛苦,静了一会儿说道,不过也不打紧,好在未来可期,你迟早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说完后,慕蒙忽然抿了抿唇,眼珠微转,似乎在思索什么。

逢息雪看了她一眼,心下明镜:你放心,他不会诓骗我的。

撕心之痛,那人自己也深受其害,说到底他们是真正同病相怜的同族,对彼此的心确有了解。

慕蒙被人看穿了心思,清清嗓子微微一笑:那就好。

往事不可追,这些话便不说了,慕蒙将话题引开:对了,我要回一趟天族,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返回昆仑境?因为在天族闭关不方便,天帝多年前便将昆仑境赐予慕蒙,她有了自己的私境后,逢息雪便住在昆仑境边隅,甚少踏足天族。

我与你同去吧,很快便是小公子的摘年礼,我该去道一声喜的。

慕蒙微微挑眉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难得,你居然记得我的小外甥的摘年礼快到了,她煞有其事的抱拳,多谢多谢,能让你的心里惦记些别的事,泽儿面子不小。

逢息雪勾了勾唇,低声道:东海王在长公主殿下门外跪了近一百年,才换来夫人回头。

从前我看他,总觉得同病相怜,如今他已美满周全,我心生羡慕,只盼日后能与他一样。

他垂下眼,墨黑的眼眸深邃。

东海王比他幸运许多,而他,却比慕清衡幸运许多。

……清雅竹林中,一间简朴茅屋。

白发苍苍的老人慢悠悠地走进屋,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水。

一步三晃的走到床边,他居高临下凝视床上双目紧闭的男人。

这人容貌本该极其俊美,姿容无双,但侧脸上却有几道利器的划痕,而且似乎不是刀剑所致,那伤口看着实在太钝。

这几道残疤覆在他的脸上,消磨掉几分完美的俊朗,平添不少碎玉般的破碎感。

但即便如此,从那如画的眉眼,和线条漂亮凌厉的下颌骨中也能看出,此人还端得起风华绝代。

老人一言不发的伸手蘸了蘸漆黑的汤汁,而后悬浮在男子脸颊上方,指尖慢慢散出黑气,丝丝缕缕进入男人的眉心。

都做完后,他蹙着眉上下打量一会儿,等了半天,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嘶——该醒了……嘶——老人疑惑地凑近想仔细看看。

他这一口凉气还未抽完,床上的男人倏地睁开了双眼。

手中的碗差点没摔了,老人猛地回身站定,用手拍了拍胸口,我就说该醒了,哼,果不其然……他将碗放到一边,好整以暇的坐在对面的竹椅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心中必然有许多疑问,不过不用怀疑,你的确没死。

我叫归程子,是我救了你的命。

这个……你舌头上的伤,我已经想了办法,你可以试试说话,不过你的腿嘛,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归程子一边说,一边向男人瞥去——他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单被,可以明显看到,此人左膝之下已经空了。

不过你也不必太挂怀,毕竟你这条小命能捡回来已经是万幸了,算你命大,从无尽崖上掉下来,卡在我这里。

但你的腿——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两百年过去了,早就不知道掉哪里去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虽然醒了,但到现在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不,不仅仅是没说话,他甚至没有动一下,没有露出劫后余生的神色,甚至连眼珠都不曾转过一次。

归程子有些奇怪,伸手悬空探了一遍,脸有点黑:喂,你活都活了,别装死。

我还有问题等着问呢。

他语气不太好,你以为我是什么大善人,谁掉下来都搭一把手?要不是心里奇怪,早在看见你的时候就一脚把你踹下去了。

他揣着手清清嗓子,语气不怎么礼貌:哎,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以手支撑,一点一点坐起来,漆黑的眼眸透不出一丝光,静静地盯着对面的人。

老人心中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只怕死人,身上都没有他那么绝望的死气。

还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居然慢慢启唇说话了,只是嗓音低哑如同裂帛,难听之极。

贱名不足挂齿,我乃罪大恶极魔族之子,恶行昭昭,蒙你相救,实在忝颜。

盼你一剑将我杀了,以全世间大道正法。

老人皱着眉听完,面无表情片刻后,忽然冷冷笑了声:我说了,不要以为我救你,我就是什么善人。

我不喜欢答非所问的人,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只需立刻回答便是。

等了半天,除了感受到对方越来越浓郁的求死气息,其他一点要回答他问题的意思都没有。

好吧,看来你不太了解我。

归程子笑笑,忽然一扬手,手中甩出几条透明近虚无的丝线,他一手牢牢控着一端,另一端飞速地绕上男人细瘦苍白的手腕,猛地将他的手抬至半空。

我问你一遍,如果你不打,我就砍你一根手指。

你叫什么名字?沉默片刻,归程子归豪不犹豫地一抬手,一道细光闪过,男人的小指落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没一会儿,男人的无名指落在地上。

归程子大觉丢人——别说回答,就连惨叫、闷哼,甚至他的呼吸都恍若虚无。

这人死都不在乎,难道还会在乎几根手指头吗?归程子想了一会儿,收起丝线:别以为你毫无求生意志我就拿你没办法,你若是不坦诚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你心中惦记的那个人——他一伸手:请来我这里做客。

归程子满意地看着男子长睫微颤,神色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便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不等他回答,他立刻补充了句:说实话。

你本该是必死之人,但既然有如今的造化再世为人,总不能重生的第一句,就来撒谎吧。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我本名叫慕衡,后来得人收养,他们家男子排名从水,便颇费了一番周章给我添了一个字,叫慕清衡。

由谁收养?魔族。

归程子摇头:不对。

你撒谎。

慕清衡毫无反应,似乎他回答了问题,便不必再给出任何反应。

我救你时已经探过你的血脉,你说自己是魔族人,还要求一死……哼,你身上那魔气骗骗别人还行,骗我就免了。

你的血脉,分明是天族之子。

他抓抓头发,加重语气,又强调了一遍:既嫡,且长,是六界最正统的天族血脉。

慕清衡仍然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但漆黑的瞳孔深处细小地颤动了一下。

归程子嘿嘿一笑:没想到吧,我竟能知道你的秘辛。

不过这没什么,谁生来,就在这阴沟鼠穴里呆着呢。

他哼哼两声,似是感慨似是疑问,天族的天帝啊,他的天后为他诞下爱子后便撒手人寰,他唯一的嫡长子,当是六界中极尊贵之人,怎么会是……嗯——他伸出一根手指,上下指指慕清衡,——你现在这副模样呢?第49章 身世【一更】 这个真相十分荒诞。

…………摘年礼是天族子女幼时最重要的宴会, 在此之后,便可拥有圣祖赐下的灵力,正式学习文武术法。

说起来, 除去年龄不太相同, 倒与人界的抓周有些相似, 同样要抓取一样物品,为一生看相定型。

慕蒙早早就到了, 礼宴还没开始, 她便先去给爹爹请安。

这些年,天帝渐渐把天族事务皆交给慕落管理, 自己倒比以前轻松许多。

但不知为何, 精神却大不如前了。

他肉眼可见地苍老下去,鬓边夹杂不少白发,连背脊看着都微微弯了一些。

天帝坐于殿中,正拿着一块玉牌端详。

那是天族子女刚刚出生时由天福人所赠,人人都有,且收于父母手中的玉牌。

他缓缓摸了摸上面的衡字,眼角眉梢流露出一丝落寞。

听见外边通传慕蒙来了。

天帝一怔,便将玉牌收进怀中, 抬头看去, 眼尾浮现一抹慈祥的笑纹。

蒙蒙出关了?让爹爹好好看看。

他站起来拉过小女儿的手, 仔细端详了一阵,果然是大有进益了, 放眼天族,应当无人能及我家蒙蒙的风采。

慕蒙笑吟吟的,爹爹别打趣了,我哪里比得上爹爹?她看了眼天帝, 眼见他头上比上次更多的白发,笑意淡了些,爹爹,您应当好好照顾自己才是,这些年越发不懂得保养了。

好,爹知道了,快坐下吧。

天帝慈爱的抚了抚慕蒙的头发,爹看得出,你的赤心丹应当没有完全炼化,应当还差最后一层吧。

慕蒙点头:是,本来想一气呵成,但算算时间,不想错过泽儿的摘年礼,便提前出关了。

嗯,这倒不打紧。

你现在的能耐放眼六界也是顶尖了,说起这个,天帝神色中隐隐自傲,但眨了眨眼又涌上一抹忧愁,你现在万事皆好,爹爹唯有一件心事未了,便是你的终身大事。

他话音刚落,自己先长长叹息了声,我只盼着,你若能有一个像钟离微那孩子对你姐姐那样的伴侣,只一心一意的对你好,爹爹便安心了。

慕蒙眨了眨眼睛,说来她也算例外了,天族的女儿一般都是在成人礼之后定婚约,虽然那年纪离成婚日子还早,但定亲是规矩,像她这样到现在还未定下的,实在是少数。

说来也是爹爹姐姐太过纵容,她不愿意提,他们竟也都由着她。

思及此,慕蒙只是一笑:我晓得了爹爹,若有缘分,我一定第一个向您禀报。

天帝淡淡笑了,好。

罢了,我的女儿自然不必与他人相同,匆匆定下有什么意思?还需要你喜欢才是。

只可惜……曾经爹爹太过武断,一意孤行,不懂得这个道理。

不然落落当年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甚至……许多事情也不会发生了……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慕蒙立刻意会到他指的许多事情是什么。

慕蒙沉吟片刻,只说道:爹爹,您何必一直徘徊于旧事呢?只要姐姐现在过的幸福欢喜,这才是最重要的。

姐姐自己都不曾回头去看,您也不必拿此事反复自责。

好啊,我的蒙蒙果然是长大了。

天帝听得眉目舒展,笑意愈深,爹爹很放心你,你定会有一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我就且等着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慢慢摸了摸胸口——到那时,他也可以安心瞑目,兑现自己的诺言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孩子还无人相陪,在无尽黑暗中的尸骨只怕也寒了。

慕蒙见天帝神色沧桑,心事重重,正想开口再劝他,天帝却摆了摆手:蒙蒙,去看看你姐姐吧,泽儿也一直很想你,总吵着要见你呢。

爹爹有些累,想休息一会儿。

慕蒙看他有些疲倦的眉眼,只好点点头,温声道:好吧,您好好好珍重,那我先出去了。

从天帝那里出去后,慕蒙也心中挂念,立刻去了姐姐的宫殿。

慕落自从代理天族事务后,整个人愈发利落干练,除了成婚后在夫君爱子前会流露出几分柔软,剩下的,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格外温和可亲了。

姐姐,怎么不见泽儿?慕蒙许久没见到小外甥,早就思念极了,到这找了一圈却没看见人影。

慕落笑道:他爹爹正陪着他习字呢,蒙蒙,你过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慕蒙笑吟吟走过去,乖巧地坐在姐姐身边。

这么一看,好像还是没长大的小姑娘似的,慕落忍不住微笑,像儿时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次闭关,应当将赤心丹掌握的差不多了吧?慕蒙眉眼弯弯:还差最后一层。

那也快了,慕落欣慰地笑笑,拉过慕蒙的手,姐姐想与你说,前些日子朝虞仙君又来寻我,还是为他那爱徒做说客的。

姐姐知道你一直潜心炼化赤心丹,本不想打扰你,但思来想去,还是先问问你的意见,也好给对方一个答复。

原来是这事,慕蒙脸上浮现一抹愧色:是我不好,害盛大哥久等,倒白白耽误了他。

听妹妹的意思,慕落便知道她这是打算婉拒了。

并非她着急要给妹妹寻一个夫婿,只是自己曾经探知她的记忆,知道蒙蒙独自一人承受了许多伤害,心中实在放不下罢了。

而原来天帝相中的人选中,云久琰她是不想考虑的,即便她承认云久琰待蒙蒙很好,可前世由于误会,他也伤害过蒙蒙。

他打过她,还刺了她一剑。

那个画面她始终难以释怀,好在蒙蒙对他也并没有任何绮思。

而妖族也不妥,总是纷乱,并不适合蒙蒙。

挑来挑去,在一众青年才俊中,也只有盛元霆算是最为出色的了。

可是妹妹也不喜欢。

慕落宠妹妹宠惯了,她不想做的事,她总是不忍心勉强,当下微微一笑:好吧,那我便回绝了朝虞仙君,只要你欢喜,想做什么姐姐都依着你。

就是……慕蒙好奇道:就是什么?她姐姐这样一向宠她没有下限的人,居然会说就是了?就是那个逢息雪,无根无族的,性情也古怪,你对他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慕蒙听明白了,连连摆手,斩钉截铁,我们二人绝不可能,我看他不太顺眼,他也视我与一块石头无异。

人家心中有心爱的姑娘,姐姐,你就别担心啦。

慕落有些不明白:原来他有心爱之人,我怎么从未看见?既然如此,他为何总是守在你的那里?这个事就说来话长了。

当日慕清衡跳崖前对逢息雪做了托付,而且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似乎此事只有逢息雪一人知道——那许多观刑的天族,不晓得他们为何没听见,竟然都并不知道逢息雪来守卫她的真正原因。

毕竟当日她并未去无尽崖,对此事不了解,事情皆由逢息雪转述给她,但他也只是说明了自己的目的和缘由,对于慕清衡如何做的托付、以及其中各种细节并没有多提。

此事复杂,慕蒙和逢息雪便心照不宣的,都没有对天族人多说。

所以对于姐姐的疑问,慕蒙只信誓旦旦地安抚:姐姐你放心,我们二人只是各取所需罢了,用不了多久他便会离开,真的。

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

慕落知道她一向坦诚,又和自己亲近,此事绝不会与自己撒谎,便安了心:好吧,那姐姐便有数了,想来是你缘分未到,倒不该太着急。

慕蒙笑盈盈地应了,忽的想起一事,正色道:对了姐姐,北疆的蛇蛊之乱,我从出关到来这一路上已经听好几个人提起了,你不必太烦心,这次平乱便让我去吧。

慕落犹豫了一下,虽然妹妹现在灵力十分出众,可在她心中一直是娇娇柔柔的小姑娘,总是忍不住想保护:现在是妖族的月太子在那边处理,暂时不用我们插手。

就算真的有问题,此事也应该由我亲自去。

原来是这样,慕蒙点点头,又沉吟道:蛇蛊本是妖族外支,月哥哥去处理理所应当,只是到底是宗亲会束缚他手脚,我看最后还需要我们来解决。

若是如此,姐姐你不可以亲自去,你是储位该坐镇天族,还是由我去更妥当些。

蛇蛊之乱不是小事,慕落面露难色不放心,但架不住慕蒙撒娇央求,只好松了口:……好吧。

我知道我们蒙蒙现在本事不小,若真有事我放你去,但也要小心些才是。

这事定下之后,时辰也差不多了,她们便一起去了礼宴。

慕泽屿一眼便看见了慕蒙,迈着小短腿急急的跑过来,一把抱住慕蒙的腿,扬起奶乖的小脸:蒙蒙小姨抱。

他生的可爱,一张圆圆的小脸极其讨喜,墨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慕蒙喜欢不得了,单手将他稳稳地抱了起来:泽儿有没有想我?慕泽屿点点头,有点害羞地埋在慕蒙的脖颈间:想。

慕蒙笑意加深,亲了亲他的小脸蛋:泽儿刚刚摘了什么好东西?让我看看。

摘年礼中最重要的事项是承接灵力,摘到的物品不过是讨彩头的东西,并不是重要环节,所以早在之前由东海王带领着完成了。

慕蒙好奇,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小外甥摘了什么。

慕泽屿笑嘿嘿的,小胖手伸进怀中鼓捣一阵,掏出一枚色泽莹润的玉佩举起来:蒙蒙小姨,是不是很好看?他手中的玉佩通体莹白,毫无瑕疵,一眼便知是产自岐山最上好的灵玉。

这样的玉,一般只有天族身份最尊贵的人才能佩戴。

慕蒙本没在意,随便扫过去一眼,却在看清楚玉佩时目光僵了僵,她仔细端详片刻,才慢慢将神色放松下来,微笑问道:你摘了这块玉佩,你爹爹有没有说什么?他就让你这样拿着了么?嗯……爹爹最开始没什么反应,后来仔细看了玉佩后,好像是有一点点不开心——也不是不开心,我也说不清楚,慕泽屿偏着脑袋回忆了会儿,他只是问了礼官为什么没有好好检查,礼官有点紧张,说年代久远便疏漏了,后来……也没再说什么了。

慕蒙点点头,没有再问。

确实久远,足以让人忘记很多事情。

直到现在能记得这块玉佩、认出这块玉佩的,应当也没有几个了。

因为这块玉佩原先的主人,是慕清衡。

他是天族太子,一应用度皆是最好的。

若放在曾经,当有不少人对这玉佩有印象。

当年他的事情虽然震惊天族内外,但毕竟并不是与那些人息息相关,自然渐渐的被遗忘了。

可姐夫是被慕清衡害惨过的人,视他为仇敌,自然对他的东西印象更深刻些。

而他与她之间的恩怨是非便更多了,一笔烂账,算不清楚,也无需回头再算。

慕蒙垂眸看了看正在摆弄玉佩的慕泽屿,那娘亲也看见玉佩了么?他点点头:娘亲看了一会儿就扔给我了,什么也没说。

知道啦,去玩吧。

慕蒙弯着唇角,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蛋。

摘年礼摘下的东西没有重来的先例,而且姐姐与姐夫为人豁达疏朗,他们二人没有说什么,那便让他拿着吧。

对了蒙蒙小姨,我听大人们说北疆出了蛇蛊之乱,我想过了,等我的摘年礼结束,我便要去为我族平定此乱。

慕泽屿将玉佩揣进怀里,忽然正气凛然地抬头,意正言辞说了一大段。

慕蒙哭笑不得,假装凶巴巴的:这个活是我的,你不许跟我抢。

我要是知道你不听话,就连着蛇蛊跟你一起收拾了。

蒙蒙小姨坏。

慕泽屿有点不高兴的皱起小脸。

慕蒙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好啦,等你长大便让你去。

她陪着他玩了一会,便去给一些许久未见的长辈请安。

慕泽屿被爹爹抱在怀里听大人们谈话,听得昏昏欲睡。

他悄悄伸手从怀中掏出玉佩,眨巴着大眼睛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傻气兮兮的笑容。

……竹林茅屋。

房间中已经沉默很久了,在归程子问出上一句话后,慕清衡一直没有回答,他也没追问。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对峙,空气中寂静的仿佛能听见一根针掉落的声音。

终于,还是归程子率先打破平静:我明白了,明白了。

我的救人之举到底还是让你误会我是一个良善之人,好吧。

他双手一摊:我知道你不怕死,也不怕折磨,但你可别忘了,你体内还有一枚碎魂梦,断腿断指算什么?和碎魂梦相比,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如果我现在把它调动起来,你怕不怕呢?慕清衡不置可否,碎魂梦的可怕他也领略过多回,但就算再刻骨的痛苦,也不至于在外人面前露了怯意。

他面不改色,沉声道,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与你不相干的事么?归程子道:千万个原因说穿了,无非就是想知道。

仅此而已。

慕清衡看了他一眼,便挪开目光,终于给面子打量了一圈这里,这是什么地方?无尽崖没有底,为何这里会有一片竹林?他非但没回答,自己倒还问了个问题。

归程子立刻就不高兴了,老脸一沉:你放尊重点,现在是我在问你,轮到你问了吗?你的问题我可以答,但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

慕清衡目光淡漠,要知道,好奇的人是你,执着答案的人也是你,而我什么都无所谓。

我不怕死,也不怕碎魂梦,你尽可以用任何手段来对付我,折磨我,我都无所谓。

但是你——你若想知道答案,就必须跟我的节奏来。

归程子颇有些目瞪口呆的盯着慕清衡,这人刚刚还是一团死气,一具睁着眼的行尸走肉罢了。

而到此刻,虽然他身上的绝望依旧强烈,但已经能挣扎起精神与他谈条件了——此人心志之坚,意志之利,实在深不可测。

如同野草,一息尚存,便能生生不息。

死都不怕,那必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归程子愣过之后,清了清嗓子:别把自己说的这么无懈可击,刚刚你可回答了我的一个问题。

你现在就不怕我把你心爱之人请到这里喝茶了么?说罢,他往后一靠,微微偏着头神色颇为得意。

慕清衡气定神闲,竟然笑了笑,只是笑意寒凉:那是因为那个问题我想回答。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并非善人,但要知道,你救的这个也不过是狼心狗肺。

你的威胁,我未曾有半个字放在眼里。

归程子瞠目结舌,想不明白这人不开口便罢了,一开口居然噎的他无话可说。

想了半天他发现自己找不到什么能威胁对方的话了,心里颇有郁闷,正烦着忽听他低声:你问我名字,慕清衡顿了很久忽然开口,目光有些空,瞳仁静静不动,很久没有人问过我叫什么名字了。

归程子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接着瞪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越想越确定,慕清衡的话,他真的无从反驳。

算了,他是个能屈能伸的,当即便点头:好,都好说。

无尽崖的确没有底,但可以把它想象成……嗯……一段没有终点的旅途,虽然没有终点,但期间却有无数的驿站。

千年前,魔族意图吞并六界,为什么第一个攻上的是人族?归程子抛出个疑问后,立刻自问自答娓娓道来,那是因为魔界距离人界最近,他们两界共享一个无尽崖,从旁边爬上去,便是人界的地界了。

这世上的许多事,往往由眼界局限了格局。

人族站在无尽崖的最顶端向下看,只觉得是一片空茫的深渊,殊不知相去千里下面却还有一个魔界;同样的,魔族只知道自己上面有人界,站在悬崖边向下看时,便以为至此是无尽黑暗再无其他。

其实都是眼界局限而已,没掉下去过,便不知道下边别有洞天。

慕清衡一直认真听着,听到这里眸光一闪,慢慢看了归程子一眼:原来他也是掉下来的。

归程子说完后便有些懊恼地拍了下嘴,撇一眼慕清衡,但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反应过来,干脆破罐破摔:不错,我也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但你以为这运气人人都有么?我掉落到这时这里空无一人,多少年过去了,才见到你一个。

要说这是什么地方么,不过就是无尽崖深渊处的一个沟坳,我把它称为第七界。

归程子指了指外边,方向顺着竹林指向深处,那是无尽悬崖边,多少年了,从这里掉下来的,爬上去的,什么都有。

电光石火间,慕清衡只觉自己脑中闪过了什么东西,快的有些抓不住:你说什么?归程子瞥他一眼:从这里往上看,这是人界与魔界共有的悬崖,掉下来的东西数不胜数五花八门;从这往下看,谁知道还有什么新奇地界,谁知道有没有东西掉下来没落到这里,却落到更下面的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往上爬也实属正常。

慕清衡神色冷峻,似乎陷入了沉思。

但归程子没给他沉思的机会,说完之后便嚷嚷:你问的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也该你兑现承诺了。

你明明是血统最纯正的天族,为什么会有一颗匪石之心?慕清衡抬眸,淡淡地提醒他,这个真相十分荒诞。

你尽管说,你都搞成这副样子了,这真相若不是离奇荒唐,我也不信。

好吧,慕清衡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的眼神有些空茫,微微启唇,吐出的字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此事渊源极深,千年前天魔大战,天帝御驾亲征,大灭魔族,凯旋而归。

本是众族同贺的大喜之事,却不成想,归来的那人并非昔日天帝……他深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的吐出:而是魔族的魑魅魍魉。

归程子嘶了一声,沉思了许久,抬眼正色道:现在外面那天族的天帝,实际上是天魔大战中逃脱的魔枭?他掩人耳目做了天帝……而真正的天帝——你的父亲,实际上当年就已经战死了?慕清衡如鸦翼般的眼睫在眼敛下方投下一片阴影,他一点一点地抬起眼眸。

声音不高,却很重:是。

第50章 残废【二更】 既然活了,就要把生前未……归程子没有立刻说话。

过了很久, 他轻笑了声:原来如此。

所以呢……他瞒过了众人,却没有瞒过你的眼睛,你居然能识破他的伪装。

我倒没看出来, 你那时小小年纪, 倒比天族的一众族臣更慧眼。

慕清衡静了很久, 才慢慢说道:并非慧眼。

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身为人子, 我岂能不知。

既然如此, 你那时为何不当众告发他呢?慕清衡瞥了他一眼,我当时是什么年纪、有几何心智?如此城府之人, 可会轻易折损在一小儿手里。

他当然有无数自证身份的法子, 也拿的出无数证明我疯了的证据。

也对。

归程子慢慢摸了摸下巴:昔日信任敬重的父亲身死战场,回来的却是顶着同一张皮的恶魔。

家毁人亡,鸠占鹊巢。

可其中的辛酸与仇恨,竟无人可诉,难怪。

归程子的手搭在桌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搅和的六界不宁,致使天下苍生血流成河, 毁了你的家, 还要让你屈辱的做他的儿子, 你心中愤恨倒能理解。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何偏要选这种不正统的路?虽然入魔后体质改变, 修炼的速度会突飞猛进,但你既有天赋,修身正道超越他并非无期。

为何不卧薪尝胆,待时机成熟揭露真相?慕清衡捏了捏鼻梁, 片刻后,他放下手,我何尝不知道这是一条下策。

可当时的我看着他,实在太过强盛,即不可望,更不可及。

这世界上有天赋之人比比皆是,我比起他实在算不了什么,若不剑走偏锋,冒险入魔,只怕终此一生,灵力造诣也不会高于他。

归程子定定说道:说谎。

他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似乎要将慕清衡的心里里外外看个清楚,你说谎。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甚至是很小的一部分。

你不要把我当做世外桃源的老家伙,我曾经也是名噪一时的人物,不敢托大,但总归有点眼力,我知道你绝非只有入魔这一条选择——你这般聪慧早熟,自己心里也清楚当时的境地并不是走投无路。

一定有什么好处,是只有一颗匪石心才能带给你的。

他喃喃道,匪石心无情无爱,阻断一切情感……但你自小在天族长大,天族那套家学我知道——悲天悯人,侠骨柔肠,重情重义,有些东西早已深入骨血。

这些东西,恐怕只有一颗匪石心才能帮你割舍吧。

慕清衡沉默了。

他一路走来,从未回头看过,最开始是不敢,有了一颗匪石心后是不会。

此刻回头遥望他悲凉荒唐的半生,竟是如此的遍布荆棘。

他本心软弱。

他只学过仁义悲悯。

那人与他的夫人视他如亲子,待他极好。

两位妹妹玉雪可爱,甚至长妹刚刚出生时,他几乎不敢见她,只怕见了便忍不住喜欢。

他时刻提醒自己,切记父母之仇,夺族之恨;切不可与仇人、与仇人的女儿生出情义,切不可被那些东西迷住眼睛,忘了自己本身的姓名和该做的事。

他给自己立了无数条规矩,设下许多的底线。

可是……这颗心,终究是在日日夜夜的情深意重前,渐渐动摇下去了。

若不剖出自己那颗善良软弱的心,换上一颗匪石入魔,只怕一生为情牵绊,爱恨交织,再无果决之时。

可是这些话,却不必对着陌生人一一吐露了。

慕清衡一句话也没有说,修长苍白的手掌默默按在自己的半截左腿上。

他一直没问自己沉睡了多少年,但这里没有丝毫痛感,只有一片让人心悸的空荡。

既然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大概这世上已过去多年了吧。

他微微蹙眉,手掌慢慢上移按在自己的心脏处,默默感受了一下——还好,他可以感受到轻松惬意的欢喜,这证明蒙蒙还好好的。

慕清衡下意识浅浅弯起唇角。

归程子冷着眉眼,见对面的人不知为何露出了一抹浅笑,他喉咙里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怪哼:你想杀了天帝吗?他牢牢地盯着慕清衡,盯着他的唇,似乎恨不得立刻从他嘴里挖出答案。

不。

慕清衡不假思索。

让蒙蒙难过的事,他一件都不会做,再也不会做了。

只是他忝为人子,等最后一件心事了却后,无论是对蒙蒙还是对父母,他都该有个交代。

只是遗憾这一生没有做过自己。

做原本的自己——没有换过匪石之心、本该是生来坦荡善良,胸怀仁义的那个人。

归程子的神色松缓几分,紧绷的背脊慢慢松弛下来。

他沉思了一会儿,挑眉笑道:好吧,我想知道的答案都已经知道了,原本我打算等你醒来解了我的疑惑后,便再把你踹下去。

不过现在嘛……我改主意了。

他说完便住了嘴,扬了扬下巴似乎想卖个关子。

慕清衡放下手,正色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

我不会留下的,我会自己爬上去。

归程子僵了一下,他的确是想让慕清衡爬上去,因为他既不想让他留在这里,也不太想把他踢下去了——那只有让他爬上去。

至于他能不能爬回人间,会不会半途掉下去,那就与他无关了。

慕清衡又道:你是天族人吧。

归程子微愣,随后冷着音色:你管我是什么人。

你是不是认识我父亲?我靠……归程子没忍住骂了句粗口,十分不悦地瞪着他,过慧易夭啊慕清衡,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惨吗?我看都是你自找的。

我劝你最好别在我身上再浪费半个字,不然我一定立刻把你丢下悬崖。

他站起身,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始终微微低着头,不让慕清衡看见他脸上的神色。

忽然归程子停步,转过头冲慕清衡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生来无趣,死也无妨。

一心想上去,是想见你的心上人吧。

你换心入魔,到头来却栽了报应——石心生肉,还不如最开始那颗心,即便爱上什么人,也不至于被撕心之痛折磨的死去活来。

魔族人为爱而生,为爱而死,你愿意拖着你这残肢爬回去,除了想见心上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什么目的。

慕清衡静静地望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归程子盯着他,神色几经变化,渐渐强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我想说,我该给你找面镜子,好好照照你现在的模样,仔细看看你满脸的残疤多倒人胃口,你连一副正常的躯体都没有了,就这么爬回人家面前,人家除了嫌恶厌弃,可能还得向你啐一口口水。

你能得到的无非是生不如死的撕心之痛罢了,还能得到什么?慕清衡不动声色的听完,最后颔首道:多谢关心。

他语气平淡而坦诚,完全不是反讽,而是真正的感谢。

归程子傻眼了,立刻咬牙道:我关心你?你没病吧?慕清衡没再回答。

归程子说的不错,他的心完全被另一个人填满,能留给别人的缝隙极少,表达完感谢后,满心只惦记上去之后要怎么做。

他答应过蒙蒙,会死的干干净净,怎么敢再出现在她面前呢?可是他到底活了,既然活了,就要把生前未完成的事做完——如果蒙蒙已经找到了前世杀她的人,祸患已经除去,他便安安静静找个偏僻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死。

但若是没有,他一定要把这人杀了才是。

慕清衡的目光随意探寻了一圈,看见床头边靠着的一根竹棍,便伸手指了下,抬眸对归程子说道:劳驾,若是可以,我能不能拿走它?归程子一歪脖子:可以啊,随便你,你要用它往上爬,算是找对工具了。

原本还有百分之一可能不掉下去,拿了它,没准过几天我就能看到你掉落深渊的画面了。

慕清衡听他首肯,便没理会后来的话,伸手拿过竹棍撑着,用仅剩的一条腿慢慢站起来。

只是刚一站起来,脚踩实地面那一刻,便重心不稳的重重侧摔在地。

归程子抱着胳膊冷眼看着。

慕清衡一言不发,掌心擦破了皮,渗出些微微血迹,他只是不在意的拂了拂上面的土。

又拿起地上的竹棍,牢牢撑住,重新一点一点站起来。

走了两步,他再次摔倒。

随即又是一声不坑地爬起来。

等他第三次摔倒又站起来时,归程子还是没出声,但他静静从怀中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那纸的右下角——有一粒殷红的朱砂。

最终,他无声的叹息,将纸揣回怀中。

归程子改为两手叉腰,冷不丁出声:我来给你算笔帐吧。

就算上天看你可怜,还愿意再眷顾你一次,让你有惊无险的爬上去了。

然后呢?你身上只剩七零八落的可怜灵力,出去后,哪怕是稍微强壮点的妖族,都能让你毫无招架之力;你身体里还有一颗碎魂梦,不得不说给你下此毒的人得跟你有多大的仇恨?要知道用碎魂梦来对付生出肉心的魔族,那可真是绝妙,撕心之痛雪上加霜,发作起来,你可就和路边的死狗没什么区别;就算碎魂梦的发作间隔不算长,但你别忘了,你还中了九毒噬骨之毒,这两种东西在你这副残躯上交替发作,你又能做什么呢?归程子停止喋喋不休后,又立刻补了一句:当然了,我可不是劝你留下。

慕清衡高大挺拔的身躯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意有所感的慢慢转过身看他,目光似有探寻,默默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归程子满意地笑了,和你说话确实很省力气。

你可知道这第七界里有什么好宝贝?他又道,你可知道你的碎魂裂魄被尽数修补,你又要付出什么代价?……慕蒙闭关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回家,又恰逢小外甥的摘年礼,所以多住了些时日。

天族每日走动的人多,她本来是想让逢息雪回昆仑境呆着的,但奈何他不肯。

逢息雪,你能不能稍微变通一下?你看我现在虽然算不上绝顶高手,但六界之内,应该也是无人敢欺。

你不守在这儿也没什么问题。

慕蒙觉得很头疼,逢息雪十分恪守男德,绝不会和她站在一起。

他在天族有一间自己的宫室,从回来后,他便拴着他的链子,把自己锁在屋内。

一个月过去了,他一步都没有出来过。

此刻,她就站在窗户外耐心劝他:你走吧,说真的,你这么锁着自己有像什么话啊?逢息雪很执拗:不行。

我虽然锁着自己,但我人在天族,若你有危险,我立刻就能感知到。

……你知道的,我神志不清醒的时候,也许会伤人,还可能会把别人错认成笙笙。

只那么一次,逢息雪蹙紧眉搓了搓手指,他这只手竟然碰过别的女子的手腕,一想起这事,他眉宇间就不由得浮现一抹自厌。

而这女子就是眼前的人,自己却不得不守卫她,逢息雪淡漠地瞥开眼,而且我清醒的时候,并不想和与你同进同出。

慕蒙无语了,面无表情的说:我也不想和你同进同出好么。

只是总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伯母和婶娘来劝我,叫我不要总是折磨你。

真是离大谱,到底谁折磨谁?你且放心,我绝对不会有危险。

哪怕不为自己,为了你能和心上人团聚,我也绝对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怎么说与逢息雪相识这么久,他们也能当得上一句朋友了吧?这些年,她除了修炼灵力,也增补了不少知识,明白逢息雪神志不清的毛病是因为思念刻骨活生生折磨出来的。

所以她也真心希望逢息雪能有个好结果。

逢息雪却还是摇头:不行。

你不知道慕清衡有多鬼,我怕我松懈一刻,我的线索就没有了。

慕蒙:好吧,随便你吧。

懒得再劝,眼不见心为净,慕蒙转身就走,谁知刚走出几步迎头便撞上姐姐身边的一位女官。

小殿下,你果然在这儿,方才臣去您宫中寻您没有寻到,才来这碰碰运气,太好了——她喘了口气,一脸焦急的握住慕蒙的手:小公子不见了!怎么回事?慕蒙立刻严肃了脸,什么时候不见的,有没有知道他去哪里的线索,你一五一十说来我听。

她一边快速的说,一边从怀中拿出一朵散发圣洁灵力的花。

小公子现在有了灵力,有时会一个人独自修炼,本来没有什么事的,但今早出去后一直都没有回来,长公主殿下去寻,才发现小公子早就不在那里了,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知是被人带走还是自己走的……慕蒙点点头:别急,魂花未亮,泽儿现在没有危险,你去跟姐姐复命,我会时刻注意这朵魂花,如有异动,魂花生出连接感应,我会通过它立刻赶到泽儿身边。

有我在,不会让泽儿有事的,你告诉姐姐不必焦急,她现在是天族储君,绝对不可擅动。

女官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连连点头:多谢小殿下指点,臣知道了,臣这就回去复命。

……北疆蛇穴。

男人穿着一身黑衣,墨发披散,脸颊上从太阳穴到下巴浮一层诡异的蛇鳞。

他唇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淡淡瞥了一眼面前的小孩儿:哎,你怎么不哭?慕泽屿抬了抬下巴:我为什么要哭?骗人的是你,你该觉得羞耻,要哭也是你哭。

男人冷笑了声:好啊,天族传人果然有几分骨气。

就是太笨,一点小小的幻术都认不出来,轻而易举的就被骗走了。

看你落到我邱玄手里,最后还能剩几分傲气。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学到那儿,等我学了幻术迷障,自然会轻易识破你的诡计,慕泽屿撇了撇小嘴,但是我不笨,就算重来一次,看见蒙蒙小姨被你抓走的画面,我还是会跟上来的。

邱玄嗤笑一声:这还不叫笨,你跟上来,你又能做什么呢?慕泽屿掰着短胖的手指头给他数:若是我不跟上你,而是回去搬救兵,但最后却有可能找不到你,岂不是遗憾终生?但我若是跟上你呢,就算蒙蒙小姨真的被你抓走了,娘亲手里还有我的魂花,有什么危险她会第一时间赶来救我们;而蒙蒙小姨若没被你抓走,那我就有两朵魂花了,怎样都会有人来打死你的。

邱玄把脸一沉,阴测测的笑道:好啊,那我就看看是我蛇蛊快还是她们的魂花快!他抬起手,手掌心聚集了一团极诡异的紫黑气,慕泽屿见了,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伸手大吼一声:看宝!!!他颇有气势,邱玄真给唬了一跳。

待看清后,脸色更加阴沉——这小屁孩手里拿着的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灵玉,连点灵力都没有,甚至算不上一件武器。

他气急败坏的再度扬手,却还没来得及聚集灵力,便觉胸口一痛,一根竹棍竟从背后洞穿了他的身体。

如此强大的、压倒性的灵力,他活到现在别说没见过,连想象都不敢想。

邱玄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竹棍随即猛然抽出,邱玄一声惨呼都没发出,便闭上眼睛气绝身亡。

他倒下后,露出了身后那人的身影。

那人身穿淡青色的衣衫,身姿挺拔飘逸,散落腰间的乌发被风吹得轻轻扬起,那只握着竹棍的左手修长有力,漂亮的仿佛玉瓷。

就是长相普通了点,侧脸上还有几道错乱的淡淡红痕,除了一双眼睛亮若星辰格外好看,其他五官只能算得上是清俊。

但这丝毫不影响慕泽屿对救命恩人的崇拜,这条蛇的灵力他是有数的,大概能与娘亲打成平手,但比起蒙蒙小姨还是差了很多,若是他们打起来,蒙蒙小姨大概需要走上五招解决它。

可这个人,随随便便一出手就瞬杀,甚至这条蛇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

叔叔!你好厉害!慕泽屿眼睛都亮了,迈着小短腿儿快速跑过来,他表达喜爱的方式向来是抱大腿,这回也不例外,习惯性的去抱人家的腿——居然抱了个空。

呃……这个叔叔没有腿……慕泽屿扬起小脸,崇拜地注视男人:叔叔,你真特别。

男人本来没想理会他,却撇了一眼之后顿住目光。

他仔仔细细看了他一遍。

眉眼,脸颊,下巴,他一一看过,最后目光里浮现几分温软。

他看见慕泽屿手上拿的玉佩,长长的睫毛轻颤两下,静了一会儿,道:你叫什么名字?被人问名字了,慕泽屿高兴响亮的回答:慕泽屿!男人将竹棍放到一边,来,我抱抱你。

世上竟有如此好事,慕泽屿有点害羞,但仍然开心的让男人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叔叔见他一面就很喜欢他,因为他抱的很小心,又很稳,就像自己爹爹抱自己时一样。

慕泽屿期盼叔叔能再问他些什么问题,但是他只是抱着他。

他宽厚的身躯极其温暖踏实,却沉默着,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叔叔。

他小声叫了一句。

男人浅浅弯了弯唇角,好看的眼眸垂下来看他,轻声道:叫舅舅吧。

救救是什么?他不已经救了他么?怎么还要他呼救?慕泽屿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称呼,踌躇了一会儿,决定我行我素:叔……泽儿!他刚说了一个字,忽然听到一声焦急清脆的嗓音,立刻眉开眼笑,顺着声音来源挥手:蒙蒙小姨,我在这儿呢!第51章 重逢 重逢需谨慎,请捂好马甲。

***慕蒙一直留心观察手中的魂花, 魂花不亮,代表泽儿暂时安全,便一直耐着性子等待。

观察了半日, 忽然看见魂花闪起一抹亮光。

慕蒙的心立刻提起来, 却并未慌张——虽然泽儿遇到了危险, 但只要魂花亮,便将并蒂两朵连接好了桥梁, 她可以瞬间到达泽儿身边。

然而到了这里, 却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影,也没有察觉出打斗的气息与灵力波动。

慕蒙想了想, 又将魂花拿出来仔细地瞧。

它刚刚只闪过一瞬, 证明泽儿虽然确实遇到过险情,但立刻就脱离了危险——他年纪那么小,灵力不足,应当没有自救的能力。

也许是遇到好人,救了他一命。

好在魂花的指引虽然没能把她直接带到慕泽屿身边,但也就是这附近了,慕蒙耐心地探索了一下,隐隐感到感觉到小外甥的气息, 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走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她便看见了前方小小的身影——他正被一个青衣男子抱在怀里。

慕泽屿看见她来了, 眼眸立刻亮晶晶的,还笑眯眯跟她打招呼, 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慕蒙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看来没有受伤,也没受到太大的惊吓。

慕泽屿很快乐地挥舞着小胖手:蒙蒙小姨,你快过来!他指了指抱着他的男人, 自豪的大声宣布:是这个叔叔救了我——叔叔,这是我的蒙蒙小姨。

慕泽屿一双扑闪闪的大眼睛望着男人,开心地向他介绍自己的小姨,但等了片刻,却发现叔叔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沉默而僵直地站着,似乎从刚才开始,他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凝固起来。

刚才还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现在看起来有些茫然无措。

慕蒙很感激这位救了自己小外甥的人,即便他始终没回头,这举动颇有些失礼,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上前两步,微微施了一礼,劳您出手救了泽儿一命,还未请教兄台名讳?此等大恩慕蒙必定回报,赴汤蹈火,为君所使。

她突然走过来,男人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颇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半步。

随即似乎觉得这样做不妥,他没再后退,只是把一直低垂着的头再低下去一些。

他身材高大挺拔,即便深深低着头,也能叫慕蒙看清他的脸——男人眼眸清亮,灿若星辰,好看的如同精雕细琢的宝石。

而容貌比之眼睛要逊色许多,甚至还有一些淡疤。

这些年她见识的多,一眼便知道这人应当用了易容之术,以便遮掩自己的容貌,不然他脸上的疤痕应该比展现出来的更加明显。

思及此,慕蒙心下有些歉疚——有些人吃过一些常人不能想象的苦,性情总会变得有些孤僻,此人脸上留了痕迹,一定经历过许多不好的事情,他不愿意转过身来见人,自己却这样贸然站在他面前,确是她冒犯了。

这样想着,慕蒙诚恳地道了声歉,将目光不失礼貌地微微挪开,自然地落在慕泽屿身上。

男人怔了怔,身躯微微一颤,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闷棍,连连摇头低声道:你不必道歉。

他嗓音低哑,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虽然并不清澈悦耳,但语气压了几分柔软,听来别样的温柔。

这人言行举止像是自卑到了极点,慕蒙不忍心看他窘迫,加之清风一吹,他的衣袂飘动,更将他腿的情况暴露彻底。

慕蒙照顾对方心绪,没有直接说,不轻不重地瞪了慕泽屿一眼,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你这小家伙倒舒服,怎么一直赖在叔叔怀里?快点下来,你最近可是越来越重了。

慕泽屿立即控诉:我……不重。

男人不着痕迹地翘了下唇角,他始终没敢抬头,从慕蒙站在他面前到现在,身体的僵硬终于渐渐放松许多。

他喉结上下滚动,小心缓慢地将怀中的小孩弯腰放在地上。

确认他站稳后,下意识地轻轻拍拍他的衣服,仿佛他的衣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随即他一言不发地慢慢站直身子,颤巍巍的伸手去摸他的竹棍。

哎——等等,慕蒙虽然不想给旁人造成困扰,但也看出他行动不便,况且——这位兄台,你身上有伤,可是刚才出手时伤到的?若是这样走了让我心里过意不去……若不嫌弃,让我给你疗完伤再走吧。

男人还没说话,慕泽屿先一把抱住慕蒙的腿,仰着奶乖的小脸为人家澄清:才不是呢,叔叔很厉害,一招便把这条坏蛇杀死了。

慕蒙弯唇,摸了摸他的头,随即盯着地上的尸体看了两眼。

手法确实干脆利落——从尸体模样和伤口情形判断,应当是一击毙命,此人别说还手,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只不过……慕蒙疑惑,她这些年也算长进不少,不仅闭关提炼修为,还游历过许多地方,居然看不出此人残留在这蛇身上的灵力究竟归属于哪一界。

慕蒙收回目光,思索片刻又朗声道:这里是北疆蛇穴,蛇蛊横行,说起来他们算是妖族外支,但不成宗族无人管束。

此人是蛇蛊中上修为,你却将它一击毙命,莫非前辈就是这阵子声名鹊起的游侠?慕泽屿一直很乖的没有插嘴,听到蒙蒙小姨提起游侠二字,本就亮晶晶的眼睛更像是要发光一般盯着男人。

这位游侠,别说在天族内颇有声名,只怕六界中都有所传闻,连他都听过他的故事。

此人入世时间不长,从前从未听过他的事迹,但他出手的几回,皆是为六界解决了多年棘手的祸患。

许多乱魔怪妖三不管的地方,像脓疽一样拖沓了一年又一年,这阵子全都被一个只出手不留名的游侠解决了。

渐渐地,大家明白过来,这人不图名不图利,似乎只是想立志解决六界所有灾厄之地,杀尽一切罪行昭彰之人。

他低调至极,从未留下过姓名。

人多的地方必然蒙面,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容貌。

慕泽屿早就对这位游侠向往很久,他的行事之风更是让他崇拜至极。

没想到这位救了自己的叔叔,竟然就是那个做事利落且只字不留的男人。

只字不留哎,他刚才可对着自己说了好几句话呢。

一时间,慕泽屿不由得掰着短粗的小手指头数,叔叔究竟对自己说了多少个字。

你叫什么名字。

我抱抱你。

叫舅舅吧。

还没珍惜地一字字数完,忽然他看见叔叔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似乎在对自己微微摇头,目光中是他无法理解的恳求。

但只有那么一瞬,快得慕泽屿都没看清楚,男人便转过身,有些慌乱地撑着竹棍往前走,像是要逃走一般。

你——慕蒙不知道该不该叫住他,她话还没有说完。

如果真的是他的话,眼下的情况对他并不有利,虽然他灵力高强近乎登峰造极,但北疆蛇穴是个特殊的地方,若不佩戴特殊的灵器护身,灵力越强的人在这呆久了,反而深受侵损。

况且他还有伤在身,就算不是刚刚受的伤,也是新伤不久,而且并未妥善处理。

就迟疑了这么一瞬,慕蒙思索下边的话该怎样说,怎么将天族灵器合理地赠与他一个,忽然,慕泽屿有些难过地揪她裙角:蒙蒙小姨,叔叔没有腿。

他说的很小声,言下之意是不应该让他一个人这样走掉。

泽儿是好意,但对方灵力何等高强,就算是再细微的声音也如同在耳边直接诉说一般。

这句话又太过剖白,无论是谁听在耳朵里都会觉得不舒服的。

慕蒙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将细长的食指抵在唇边对慕泽屿比了一下。

前方男人恍若未闻,自顾自走他的路,然而忽然踉跄一步,似乎被地面凸起的石头绊住,下一刻重重跪在地上。

慕泽屿吓了一跳:叔叔!他立刻噔噔噔跑上前,伸手扶他。

慕蒙也快步走过来,这人灵力再强终究腿脚不便,但原本也不该被这小小石子绊倒——说来是他们惭愧,人家一直蒙面行事,便是不愿让人得见真容,想来自己坏了规矩,惹的他心绪烦乱,再加上泽儿童言无忌,触到了人家心里的疤。

眼下看着慕泽屿乖巧懂事地要扶他,这人却如避蛇蝎一般缩了下身子,只不过这蛇蝎并非慕泽屿,而是它自己。

他低声混乱地说了句:脏。

慕蒙忍不住蹙眉,这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怎么会如此自厌,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她不由分说地弯腰去捞他的手臂,小心点,我扶你起来。

手刚刚碰到男人的手臂,慕蒙便感觉他的骨骼大有问题,但还没将这个念头转完,男人就像吓到一般颤抖一下,随即立刻想甩脱,别……别什么别呀,慕蒙没让他成功躲开,牢牢抓住他的手腕,站起来!男人微不可察的一怔,缓缓眨了眨眼。

这一声娇喝过后他倒没有再挣扎,一言不发地撑着竹棍,由慕蒙拽着的力道一起,慢慢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仍是低着头,侧脸的弧度十分好看,下颌骨线条漂亮凌厉,就是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仿佛生来便低她一等一般。

这世上盛气凌人之徒很多,像他这样的还真少见。

慕蒙放软了语气解释,在下刚才所问并无恶意,兄台佳名令人钦佩,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勿怪。

她生的面善,从小就会极会哄人。

笑眯眯地眉眼一弯拱着手,刹那间就会让人心下一软。

男人甚至看呆了一瞬,旋即长睫微颤反应过来,并未……原是我上不得台面,姑娘不必介怀。

慕蒙颇有些无奈,沉吟片刻:不说这个。

你的手臂断了,自己感觉不到吗?我给你接骨。

其他的伤若你不愿由我接手,那便收下这瓶灵药吧。

她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只玉白的瓷瓶。

不用打开便知里边必定是上好的灵药,连瓶身都散发着淡淡光芒,有一丝灵气流转。

男人眼眸微微睁大,有些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不劳烦……慕蒙就知道他会这样说,直接对慕泽屿挥手:去,扶着你叔叔。

是!慕泽屿响亮地答了一声,立刻冲上来抱住男人的腿,他很贴心的抱了另一侧,还一手抓着他的竹棍,让他站的更稳些。

慕蒙可不管,不由分说抬起男人的手臂,一点一点将他青色的衣袖卷起来。

他左一个我不配,右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跟他费口舌纯属浪费时间。

不管怎么样他出手救了泽儿,自己又察觉到他身上的伤,如若就这么放任他走,实在没有道理可言。

衣袖卷起露出一条苍白有力的手臂,白皙的肌肤上浮着淡淡的青色血管,一条条微微鼓起,可以想象其中隐藏的磅礴力量。

只是小臂处骨头向外支起,一看便知是断了。

慕蒙皱着眉看的仔细,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的目光里一片痴情温柔。

这伤口不难治,也许他手指不便所以没有及时处理。

慕蒙想,她治愈术学的还行,但骨折须得先接骨。

看清楚方位,手指探上那处断节,对方轻轻抖了抖。

疼吧,忍忍。

她正专注着,嘴里随意说了句。

男人向上仰了仰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他深邃漆黑的眼眸有一丝水光闪过。

轻轻眨眨眼,很快便如同从未出现般的消失了。

慕蒙手法干脆利落,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完全处理好了,再用治愈术过了一遍,自信绝不会留下病根。

治好他手臂上的骨伤后,慕蒙也不打算多问了,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件圆扣式的灵器递给他:北疆蛇蛊之乱是我的责任,你拿着这个早些离去吧。

她知道他未携带护身的灵器,怕他不收,便将这里的利害关系给讲了他一遍。

男人微微启唇正要说话,忽然猛地侧头,与此同时,慕蒙也冲这个方向望过去。

看了一眼,她便了然的把头转了回来。

是逢息雪,身后还跟着路照辛。

逢息雪照例在她七步之外站定,沉声问道:没出事吧?没有,慕蒙摇头,向路照辛抬了抬手,你怎么来了?路照辛双手叉腰,神采飞扬:蒙蒙,我比你到的还早呢。

蛇骨之乱第一个祸害的就是人界,这两日蛊毒大起,北疆的百姓深受其害,来鬼界报道的鬼魂快把门槛踏破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两界要失衡,我总得过来杀杀风气。

说着,又指了指逢息雪,我本来在西边来着,突然感受到这里一股很强的灵力,便打算过来看看。

结果正碰上你的看门……这位朋友,便一起过来了。

慕蒙:哦。

这是什么态度?路照辛正想说话,目光瞥到慕蒙身边的青衣男子,便先客气道:这位是——慕蒙帮着介绍了下,跟你一样,来北疆解决蛇蛊之乱的。

她边说边向旁边看了一眼,最后几个字渐渐转低——刚才光顾着和逢息雪与路照辛说话,倒不知此人什么时候带上了半张面具。

这人虽然长相不甚出色,但气质却一骑绝尘,格外出众。

银制的暗纹面具古朴神秘,带上后衬的他更加出尘淡雅,宛若谪仙。

不过,却不知他出自于什么心理,明明右脸的疤痕更多,他却用面具遮住了左脸,将疤痕露在外面。

果然人不可貌相,高人侠义之举啊,路照辛笑眯眯拱了拱手,还未请教您名讳?男人的目光如鹰隼般缓缓打量过路照辛,沉声回答:在下无名无姓。

慕蒙又看了他一眼。

这面具怕不是有什么特殊力量,他对着路照辛说话的神色举止,可跟刚才完全不同了。

啊……路照辛没想到他这个回答,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接话,好在他脸皮厚,高手果然是不同凡响,这也无妨。

逢息雪自从问了慕蒙那一句后,便一直没说话,等青衣男子开口后,他的忽地有些探寻的看向他——对方最开始并未看他,但似乎是有所感应,漆黑的眼眸扫过来,与他沉默对视。

不过两息,逢息雪先转开了目光。

路照辛看不见那么多细节,他手上事还多着,直接了当的问慕蒙:蒙蒙,我看这乱子迟早要天族插手才能解决,你既人已经到了,应当也想直接处理了吧?这蛇蛊之乱你打算如何办?我得好好配合一下。

慕蒙言简意赅:杀了。

都杀了?都杀了。

路照辛叹为观止:蒙蒙,公主殿下,这些蛇蛊虽然为非作歹,但毕竟是妖族外支,前两次月太子亲自来处理过,人家都没动手,都是严厉敲打。

月太子严厉敲打,可有成效?慕蒙反问一句,他来严厉敲打过两次,蛇蛊确实能安生一段时间,但很快便会复起,甚至超逾之前。

由此便知他们是蹬鼻子上脸,算准月太子多方制肘,无法下杀手才变本加厉。

路照辛连连点头,等她说完,好心提醒道:此话确实不错,但你要清楚,若这样做,虽然月太子会支持你,但也相当于打了妖族的脸。

以后你们想要结亲,那可就没有丁点可能了。

男人微怔,青色衣袖中的手指悄悄蜷了一下,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慕蒙。

慕蒙无语:我本来也没想跟月哥哥结亲,你操的都是哪门子心啊?路照辛笑嘻嘻的:那就好,我的竞争对手又少一个。

说完看见那男子转头盯着他看,他不觉有他,很友好的回了一个笑容。

慕蒙懒得理他:别废话了,抓紧办正事吧。

明窟众多,里面的蛇蛊我们逐个解决,暗窟不适合分散打,我们将明窟全部铲除后回到这里集合。

我往东,你往西,逢息雪去南面,至于你么……男人从善如流的低声接道:我去北面。

其实慕蒙本来想说他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不如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得遇到危险。

但一想他灵力高强,想来应当是个自尊心颇重之人,如果这么说只怕不妥。

便点点头:小心点。

男人唇角的弧度有些奇怪,似乎在压抑什么,抿成一条紧绷的线条:我知道。

那我呢蒙蒙小姨?慕泽屿一直等着,直到现在分任务了,他期待的揪了揪慕蒙的裙角。

没你的份了,你当然是跟着我了。

哦……好吧。

慕泽屿悄悄瞥了眼叔叔,小手揪揪衣角什么也没说。

路照辛对慕蒙的安排没有异议,不过他抓了抓头发,犹犹豫豫地道:但还有一个事儿,蒙蒙,我觉得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

北疆蛇蛊并非全是妖物,其中还有不少人族,嗯……这些人……慕蒙不知道他在迟疑什么,忍不住笑道:我又不是杀人狂魔,我自然分得清哪些是真正的蛇蛊,哪些是被蛊化的人族,你放心,我不会连这些人一起杀,只要妥善解除蛇蛊,他们还能好好活着。

路照辛舔了舔嘴唇,这个我知道,是别的事——我说了你别生气。

就是吧,这些人……他欲言又止的,连逢息雪都瞥了他一眼,慕蒙更是耐着性子等他把话说完。

只有一旁的青衣男子没有看他,面具下,他苍白的嘴唇慢慢抿成一条直线,眼珠微微转动,不着痕迹的屏住呼吸。

慕蒙等了一会儿,觉得能让路照辛这样恣意随性的人犹豫,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事,便直接了当道:你就别吞吞吐吐的了,有事就直说,我不生气,你几时看过我生气?算了,路照辛心一横:蒙蒙,你还记得慕清衡吗?第52章 秘辛(一更) 重生之阵是什么?……原来他在这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半天, 就是因为这个。

慕蒙心说真是信了他的邪了,亏的她在这屏着呼吸半天,原来就这。

她环着双手:我记性应该没那么差吧。

你……说好不生气的啊。

没生气, 慕蒙挥手,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慕清衡和眼下的北疆蛇蛊又扯上什么关系了?路照辛摊了下双手:蒙蒙,你来人界次数少, 北疆更是几乎从未踏足, 所以你不知道——慕清衡曾经是北疆的恩人。

这里的人直到现在,还对他奉若神明。

慕蒙沉吟片刻, 恍然道:是不是……那年北疆漠杀之乱, 峋石黄土都尽数化怪,人界无力抵抗,此乱又不隶属于六界任何氏族,无人愿管,只有天族一向奉行大道,所以派了当时初封太子的慕清衡去平乱。

是那次吧?她说的清楚,路照辛不由得挑眉奇道:咦?你居然记得?我有什么不记得的。

他出征,我送行。

漠杀之乱闻所未闻, 谁不记得凶险无比, 此仗还打了近百年, 是他行军最长的一次。

慕蒙语气平常,这些事情早已印在记忆中, 虽然不会时时想起,但也不可能尽数遗忘。

无人察觉,她身旁的男人静静侧过了脸。

路照辛道:你既然记得,那我就不必跟你详细描述这场战役了。

当年北疆深陷水深火热, 若没有慕清衡,只怕早已变成一片坟疆。

就是怎么说……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吧,当年他的的确确力挽狂澜,保住了这里无数人的性命。

他一向吊儿郎当,甚少这样严肃:人一向只挂怀自己的恩怨,对他人的是非并不曾放在心上。

这里的人将慕清衡视做天神,多年来香火一直未断。

当年他那个事发生之后,这里还曾经出过几场不小的动乱,毕竟慕清衡死的惨,碎魂裂魄,生落无尽崖,他们一度想为他讨个说法,但可惜力量太小,根本无法上达天听,就被镇压下去了。

慕蒙明白路照辛的顾虑了,所以你是怕我路上遇到人族,若恰好有人认出我,或许会对我……有些言语不敬?的确如此,而且可能性还不小。

北疆这种穷乡僻壤,倒是出了不少能力卓越的修仙之人。

蒙蒙是天族公主,这些年又多在外走动,这身份往这一摆,他们心有偏激,她极有可能不招人待见。

路照辛点点头:若真有冒犯,还是为了慕清衡。

所以我觉得该先知会你一声,叫你有个心里准备。

慕蒙弯唇一笑,冲他扬了扬手:知道,我有数了。

这反应确实出乎意料,原本路照辛差点没把自己纠结死,却没想到蒙蒙完全没在意,蒙蒙,你真一点都不生气呀?慕蒙无奈一笑。

她有什么可生气的,路照辛完全是一片好意,若他不提醒,等她真遇到了心怀义愤的人族,岂非尴尬?难道单单听到慕清衡这三个字,她便不管不顾,任性到底的要发脾气吗?那也太离谱了。

慕蒙觉得需要好好为自己正正名,哎,我脾气一向很好,从来只为该生气的事情生气,这些年是你们自发不提慕清衡的名字,又不是我要求你们,不允许你们提。

再说……她顿了一下。

偏头想了一会,声音有些低沉,他活过一回,好坏岂能单一而论。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些人记得他的好,念着他的情,愿意为他说几句话,做一些事。

这是好事。

她嗓音一如昔日的清甜,又加之许多聪慧洒脱,浅色的衣衫与月光交相辉映,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圣洁的淡淡光芒。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青衣男子站在树影中,斑驳的阴影遮住他的脸,模糊了他的神色。

他的发丝被清风吹拂扬起,散落在脸颊边,拂过淡疤的肌肤,拂过紧抿的唇角。

蒙蒙,你真的,路照辛反应过来,连连摇头,由衷地感叹道,你真的很招人喜欢。

慕蒙似笑非笑瞪了他一眼:行了,这些话就别说了,抓紧分头行动吧。

……清剿蛇蛊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事,一路上慕蒙捣毁了七个蛇窟,灭了数十条蛇蛊,直到天边晨光熹微。

她不敢把慕泽屿独自放在哪里,便一直单手抱着他,好在她现在灵力充沛,即便带着个小孩也并不影响她出手。

甚至慕泽屿还很安心地在她怀中睡了一觉。

此刻天光微亮,他醒来了:蒙蒙小姨,你把坏蛇都杀光了吗?慕蒙笑着点了下他的小鼻子,明面上的已经尽数清灭了,但他们还有一个暗窟巢穴,不是极了就能找出来的,要多在这里磨两天。

她笑吟吟地打量了一下慕泽屿,又问道:这一晚上害不害怕?不怕。

蒙蒙小姨最厉害了,是我天族第一高手,不过几条坏蛇而已,我根本就不担心,要不是你不让我出手,我也想好好杀上几只,以报他们把我抓来之仇。

慕蒙嘶了一声:你还真敢说,小小年纪倒是狂妄,她凑近,在他耳边轻轻坏笑道,跟你娘亲小时候一样。

慕泽屿咯咯直笑,慕蒙心生欢喜,亲了亲他。

她已经回到昨天约定的地点,而且是第一个到的,只等其他几人回来再行商量,反正也是等着,她便把慕泽屿放在旁边的石头上休息。

慕蒙挨着他坐下,打量小家伙两眼,望着他亮晶晶的大眼睛,笑道,其实我知道这一路上你应当是不怕的,但是我来之前呢?你被那蛇蛊抓走,现在还有什么感觉吗?她清楚自己这个小外甥年纪虽小,但气度非凡。

可此事毕竟第一次发生,而且事发突然不是小事,仍然忍不住担心会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我才不怕呢,我有天底下最厉害的爹娘和小姨,我什么都不必怕。

慕泽屿童音稚嫩,说话却颇有气势。

慕蒙听得忍不住笑,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那就好,这样我便放心了,不过我还想知道他怎么会轻易把你抓走啊?我可是知道你这小鬼灵精,当不会如此大意的。

害,是我主动跟他走的,慕泽屿把当时的情景和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那蛇蛊还是太弱了,脑力不及我,灵力不及你。

他倒是挺会评价。

慕蒙哑然失笑,忽然又听他说道:不过,蒙蒙小姨,你和那个叔叔相比,谁更厉害呀?那个青衣男子么?慕蒙还真仔细想了一番,那人手足皆有残疾,浑身上下唯有一根竹棍作为武器,身上既未带灵器,也并无灵药,可以说是孑然一身。

如果她抛开携带的各种宝物,只与他比拼灵力的话,也许会逊色一些。

想到这儿,慕蒙坦诚道:叔叔要更厉害一点,她顿了一下,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不过也就只厉害这么一点吧。

哦……慕泽屿愣愣的点头,原来叔叔比他的蒙蒙小姨还要强。

他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可是叔叔没有腿,还缺了两根手指。

慕蒙慢慢抚摸他的头发,半蹲在他身前温声说:乖泽儿,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在叔叔面前说出来了。

为什么?因为叔叔已经很可怜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受伤的。

如果你当着他的面提起,他就会想起曾经伤腿、伤手时的事情,他会不开心的。

慕泽屿听了很认真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蒙蒙小姨,我不会让叔叔难过了。

真乖,慕蒙笑盈盈地揉了揉他圆嘟嘟的小脸蛋,忽然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逢息雪回来了。

他眉目微敛,气息沉稳,那头银白色的发丝都一乱未乱,一看便知是游刃有余,定是将他那边的蛇窟全部处理了。

当下慕蒙什么也没问,认识这么久,她对逢息雪还是很信任的,他给自己立下无数的规矩,其中第一条就是不滥杀无辜,但须惩奸除恶。

这种事情,他必定会完成的极好。

逢息雪在不远处站定,没有再往前走,如同往常一样有意识的和慕蒙保持距离。

只对她微微颔首,低声说了句:都解决了。

我知道。

慕蒙道,休息一下,等他们都回来了再商议后面的事。

逢息雪不再说话,他靠在一旁的树干上,静静从怀中拿出一支银钗来看。

他那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春风化雨般的点点笑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这只小小的银钗,深邃的眼眸满是温柔。

这场景她已见过许多次了,慕蒙知道逢息雪又开始思念他心爱的姑娘,便没有出声打扰。

但没过一会,他那边的动静不对劲了。

连慕泽屿都知道几分,他着急地揪了揪慕蒙的袖口:蒙蒙小姨,逢息雪叔叔又疼了。

慕蒙站起身,神色严肃地望着逢息雪——他气息有些紊乱,完全失了刚才的从容气度,一手捂着心脏,另一首手执着银钗,瞳孔失焦,似乎陷入魔怔般的往自己身上一下一下的扎。

他表情痛苦不堪,像是喘不上气,神色渐渐浮现出几分癫痴,手上也越来越用力。

笙笙……笙笙……不行了,不能再放任他了。

慕蒙眉目一凛,蓦然伸出右手,掌心顷刻间浮现一节漆黑的铁索,她猛地甩出手,铁索瞬间飞掠至逢息雪的身上,两三下缠绕住他如玉的脖颈。

一瞬间,他的双手垂下,无法再有任何动作。

逢息雪不愧是曾经在魔族惊才艳绝的人物,他为自己量身打造的这铁索,果然是极其得用。

只要被束缚住,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慕蒙摇摇头,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只是他却不知,他恪守的准则早就渗进他的骨子,在神志不清的时候,他从不会出手伤人,只会没命的自残而已。

她同意掌管他这铁索,也是因为这个。

笙笙……对不起,对不起,别丢下我……笙笙,我很想你……我真的快支撑不住了……如果我可以开启重生之阵……笙笙,我还能见到你吗……他一直在喃喃低语,像以往那样用无穷悔意诉尽爱意与思念。

慕蒙原本没在意,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

然而,他这最后一句,却让她不禁蹙起了眉。

慕蒙极有耐心的等了许久,等到慕泽屿已经在旁边又香甜的睡去了,逢息雪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目光慢慢恢复清明,意识到自己脖颈上的铁链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言不发的地,小心擦拭银钗上的血迹。

逢息雪,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慕蒙一直等他清醒,看他现在已经好多了,便正色道,重生之阵是什么?逢息雪微微怔了怔,向她望去一眼,是我刚才妄语时提到了吗?见慕蒙点头,逢息雪抿唇,沉吟片刻低声道:重生之阵是魔族特有的法阵,可以将时光倒转,拨乱反正。

将整个世间,推回到从前某个时候。

伴随他低沉的嗓音,第一缕日光跃出地面,一丝温暖驱散了夜间的寒意。

慕蒙感觉自己眼皮一跳一跳的,她伸手按住,又问道:只有魔族才会?其他氏族如果要学,不成吗?不成的。

慕蒙静默了一会儿,说不上来自己心中的感觉,听见自己淡淡的问道:那具体要怎样做呢?逢息雪迟疑片刻,这本该是魔族机密,不能与外人道,但他转念一想,魔族已覆灭,况且他心中也十分厌弃自己的宗族,从来没守过什么规矩,便直言道:魔族人惯会使些阴损法子,但我们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个阵法是逆天而行,必要以自己为祭才可以。

走烈火,淬寒冰,要在烈火中焚烧百年,之后坠入千年坚冰重塑肉身,如果本身灵力高强,这个过程应当不会死,大约需要近三百年可以完成。

接着将魔族的玉魔石切割成无数碎片,一层一层嵌入自己的魂魄之中,忍受催心剖肝的裂魂之苦,且永远无法愈合。

再接下来,便是等。

等?等多久?逢息雪摇摇头:不知道。

这便因人而异了,短则几年,长则千万年。

这阵法说不准要多久才有结果,甚至说不准会不会有结果。

只能怀揣着希望,又绝望地无休止等待下去。

因为这是在与天作对。

世间万物,一切都在既定的轨道上前行着,可这阵法只有一个人。

要将这世间一切不断地往回推——小到一朵花的盛开,大到一个王朝的倾覆,把一切已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还原。

这个过程一开始会很慢,因为世界太大,一个人的力量却太小。

一己之力对抗世间进程,承受的不仅仅是加诸在身上的痛苦,还有世间万物的感知。

所有的,辛酸悲喜,痛苦欢愉。

一朵花从岩石中初生绽放。

姑娘刺绣时扎破了手指。

金榜题名的意气风发。

夜归人的风餐颠沛。

恶徒被行刑时的凌迟之苦。

洞房花烛的绵绵欢喜。

一切,所有。

每一个人,每一件物,这世上发生的一切都会加于一身。

逢息雪说起来,连自己都摇了摇头,想要重来,就要对得起世间万物,付出相同的代价,这其中的艰辛非常人能想象。

但渐渐的,若能抵挡得住,便可以一点一点往回推,直到世间大法容纳他,放过他,成全他。

慕蒙眼珠静静地一动不动,但心底却早已暗暗震撼,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正是如此。

怪不得我们初相见时,你会用那样的语气说魔族不该存活于世,既自厌又绝望,慕蒙扯了扯唇角,你们魔族真的是……坏也彻底,爱也刚烈。

虽然是阴损刻毒的法子,不过这狠毒并没有用在他人身上,反倒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慕蒙沉思一会,总觉得应该还有什么事——逢息雪一向问什么答什么,从不是侃侃而谈的人,自己若不问,他是不会主动说的。

这样想着,慕蒙试探道:逢息雪,我还有一个问题,但可能会有些冒犯……问。

他干脆利落,她便也不扭捏,开门见山道:我清楚你对虞笙姑娘的情谊,也了解你这人心志极坚。

虽然这个阵法听来极其漫长痛苦,但……你应当不是不会尝试之人啊?逢息雪叹息一声,苦笑道:若只是刚才所说,我早早便甘之如饴的去做。

但开启这阵法有个条件,只有杂生魔族可以开启,纯生魔族是无法做到的。

而且圣祖有言,成功启动重生之阵后,一定会有变数伴生,但具体是什么变数谁也说不准,只有等重生那一刻才见分晓。

他眼眸落寞,如雪的银丝飘荡在额前,声音沉沉瑟索,但是我不信,也不怕变数。

当年我曾一意孤行去走烈火,可每一次走不到尽头,就会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掀出去,连第一关都不能成行。

原来如此。

慕蒙从来没和逢息雪聊过这些,明白了这一件事,便又会有一个新问题抛出来:我竟不知,魔族还分出纯生魔族与杂生魔族之说。

逢息雪嗯了一声:就与其他各界宗族的外支一样,魔族亦有外支。

出生在魔界、魔族人自己诞生的后代视为纯生魔族;其他各界氏族之人后天入魔,便是杂生魔族。

慕蒙蓦然想起云久琰。

前世他潜伏在荒边冢,并和自己相遇,做了一只揭开残忍真相的手。

那时的他浑身魔气,全身上下再无半点往日气息,分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族。

那……本身并非魔族的人,会用何种方法入魔呢?慕蒙想起云久琰不由得有些揪心,当时她是问过的,可云久琰只轻描淡写,说了句他有入魔的法子,并没有细细讲述。

可如今听逢息雪提及,虽然他还没说,但自己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方法应当不会太轻松——看来久琰哥哥上一辈子吃的苦,自己竟是还没有完全知道。

杂生魔族很少,因为这是秘辛,也是偏言。

本来这世间知道的就不多,成功的便更少了。

逢息雪说得极缓慢:因为这入魔方法残忍、血腥,若非有极坚定的意志、最顽强的信念、上天偏爱的运气,是绝对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第53章 尴尬【二更】 对不起……你要擦擦吗……光是听他这样说, 慕蒙就觉得这一定又是一个像重生之阵那般残忍的歹毒法子。

逢息雪垂下眼眸,用微凉平淡的嗓音诉说这血腥的办法:你知道的,魔族人的心是石头做的, 他人若想成为魔族, 那要拥有一颗石心才行。

方法就是挑选一颗上好的匪石, 用自己的血液日夜浇灌,直到用刀切开它时里边可以渗出鲜血, 便算成了。

接着封住全身的血脉, 将自己的心脏活剖出来,而后把准备好的石心换上去, 但是换上之后仍要磨合。

人本是血肉之躯, 骤然塞进一块石头,能否真正连通心脉都是未知。

逢息雪慢慢叹息,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色,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我没见过几个杂生魔族,因为这个方法每一刻都在贴着死亡前行。

每一个步骤,都极有可能殒命。

但若是成功了,那便成为一个真正的魔族, 与纯生魔族无异——失去了自己的本性, 冷漠无情, 嗜杀好战,狠与毒会渐渐渗骨子里。

他的语调并无起伏, 但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毛骨悚然。

慕蒙神色有些黯淡,原来,前世久琰哥哥竟然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他该是以怎样的心情,日夜用自己的血来浇灌一颗石头?他该是怀着怎样的仇恨, 决绝地生生剖出自己的心脏?胸腔内原本柔软的肉心换成冰冷漆黑的石头,他又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才顽强的活了下来?他当年还那样年轻啊。

慕蒙微微蹙着眉,满心怜惜云久琰,还好这一世他不用再吃这样的苦了,他好好的活着,整个云泽境都还好好活着。

她想着想着,蓦然间,一个久久未曾出现的名字浮现于心间。

那他呢?慕蒙刚刚起了一个念头,便立刻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不是的,如果他是后天入魔,那他本来该是什么身份?他自己也承认,他是被魔族人换来的,他一定是纯生魔族。

一定是。

慕蒙长眉微蹙,本来眼神渐渐坚定,忽然长卷的睫毛颤了颤,神色又飘忽起来。

可……抛开这些不谈,重生之阵到底是谁开启的呢?逢息雪说了只能是魔族人,别人是学不会的。

可前世久琰哥哥已经被打下无尽崖,他没有走烈火、淬寒冰、拿到玉魔石开启重生之阵的条件,那魔族中还会有谁做这样的事?越想,脑海中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便越清晰。

慕蒙甩了甩头,会是巧合么?比如刚好魔族有一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开启了重生之阵,而她与他,恰恰是阵法带来的变数?可既然称为变数,应当与自身息息相关吧……若真是有一个陌生魔族开启法阵,那她和慕清衡的重生于他而言,又算得上什么变数?慕蒙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脑子乱的很,骤然得知这些事情,她心中纵然有再多疑问,逢息雪却无法给她解答了。

所以……如果不是巧合呢?慕蒙心里明白自己不该再想下去了,想来想去都是没有答案的事,只能庸人自扰而已。

可是念头一开,她便停不下来。

若不是巧合,是慕清衡开启了重生之阵。

他为了逆转所有付出了惨痛代价。

即便知道会有变数依然孤意去做。

甚至想有这样的条件,他必须是一个杂生魔族。

那么,他也曾用那血腥残忍的法子后天入魔……她从小与他在一起,从未分离过,若他日夜用鲜血浇灌石头,活生生掏出自己心脏——她是比爹爹、比姐姐更关心他的人,细心到无微不至,他若做这些事情她岂能不知?前世慕清衡曾对她说过,自她一出生起,他便想要她这颗赤心丹,难道自己出生前他已经入魔了吗么?可当时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太荒唐了。

真的太荒唐了。

一个身负罪孽,甚至早已死亡的人,所有人一直坚信他生性本恶,可多年后忽然翻出,也许他身上还背负了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慕蒙眼珠微微转了几转,按下心绪,虽然她刚才思绪纷杂,但表面上却只是蹙了眉,没有让人看出内心翻涌。

她不说话,逢息雪便也没再开口。

慕蒙定了定神,无论如何,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此事先放在一边,她来这里是有正事要办的。

逢息雪,拜托你一件事,帮我把泽儿送回天族吧,暗窟并不像明窟那么好剿灭,我怕我无暇照顾他,而且这里也不适合他一个小孩子久待。

慕蒙缓和下来后,将刚才的思绪封存在心底,开始交代眼下的事。

逢息雪看了眼在一旁熟睡的慕泽屿,又转眼望向慕蒙:一来一回要耗费不少时间,这里并非安全无虞,若是你……你放心吧,我绝不会大意的,你应当知道我的能耐,这里的情况我可以解决。

慕蒙抬手指了指慕泽屿,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小家伙,泽儿在这,我会分心的。

这里我自然放心你能应付,但世上总有许多变数。

不然……别不然了,只能是你了。

鬼王是来办正事的,况且他与我爹爹同级,我总不好劳烦他;那位兄台沉默寡言,又是初识并不了解,我也不放心托付。

慕蒙猜到逢息雪要怎么说,只好分析给他听。

也是。

逢息雪默默盘算了一下:那我将小公子先寄托在云泽境,这离那里路程没那么远,我能快些赶回。

你知会长公主殿下一声,叫她派人去那里接。

可否?这自然没有问题,慕蒙点头,去吧,我会告诉姐姐的。

逢息雪便一言不发的走过去,站在慕泽屿身边,还犹豫了下,才俯身将他抱起来。

慕蒙暗暗失笑,亏的她家泽儿是男孩子,若是个小姑娘,只怕逢息雪那些规矩一上来,还不肯抱呢。

逢息雪走后不久,路照辛便回来了。

他见慕蒙一个人,挺奇怪的张望了一番:小公子呢?哦,被你的银发……慕蒙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路照辛立刻改口:你的随从。

人家叫逢息雪。

哦,原来他叫这么个名啊,逢息雪跟随慕蒙去过鬼界多次,只是路照辛听他的传闻太多,而且都不太好,先入为主,所以从来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连名字都没问过,别说,这名字好像还有点耳熟。

嗯……算了,不重要。

蒙蒙,接下来你想怎么办?慕蒙神色认真,摸了摸下巴沉吟: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将所有的明窟剿灭后,他们的暗窟巢穴便相当于没了眼睛和耳朵,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但大本营毕竟隐秘,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若是贸然寻找怕会打草惊蛇,我们可以改装易容扮成人族,由他们抓进巢穴,再把他们一举拿下。

路照辛大为赞叹,连连拍掌道:果真是个好主意,好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我们不仅能玩一手瞒天过海,还能看他们惊慌失措吓破胆的样子,不错不错。

蒙蒙,不如我们扮做夫妻可好?慕蒙狠狠踩了一脚他一尘不染的黑靴:想都别想。

你真狠,一点情面都不留。

都什么时候了,路照辛还能很心疼的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认认真真的将鞋面上的脚印擦去。

他一边擦,一边随意问道,我看这是个好主意,那位老兄应当也会同意的。

不过我说他动作是不是有些慢啊?我当时远远看一眼,觉得他灵力该是比我高的,怎么比我回来的都慢?咦?对呀。

慕蒙微微蹙眉,那人灵力何等高强,就算行动稍有不便,按理说也应当与自己前后脚到才是。

可此刻,她已经与逢息雪交谈过一番,又等来了路照辛,都没见他人影。

难不成出事了?正打算去北面迎一迎,忽然听到远处有一声噼啪的响声,慕蒙和路照辛一起回头看——远方,浓烟滚滚黑烟下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什么情况?火攻?蛇蛊是最怕灵火的,若不是找到暗窟老巢,轻易用火可是打草惊蛇。

慕蒙眺望了片刻,不由得冷哼了声:这人行事够张狂的。

你放心吧,他心中有数,既然用了灵火,必然是找到了真正暗窟。

路照辛哦了一声,随即有些不赞同的皱眉,就算找到也不应该独自冒险,那里危险重重,他一个刚入世的游侠,居然不来和我们汇合便贸然行动。

慕蒙也觉得很绝,这人是怎么把自卑与狂妄两种气质糅合于一身的?不过有一点路照辛说的不对,慕蒙望着远方的冲天浓烟,你难道没看出来?世人传他刚刚入世,只不过是因为从前并未听过他的侠名,也没见过此等高手,所以以为他初出茅庐罢了。

但今日见了他的面,就该知道这人绝不可能是刚刚入世之人。

她一路清扫明窟时,并非没有发现几处端倪,但是毕竟初次来到北疆,经验不足不敢贸然行动,还是打算以稳妥为先,但那人却不同。

他胆大心细,能将深藏地底的暗窟又准又稳的找出来,这岂能是涉世未深之人做得出来的?若非不是对战经验丰富,天底下有几人能做到他这程度。

况且他一身残疤,手足皆伤,脸上那许多痕迹,无一不证明这人曾经经历过无数不为人知的残酷——难不成那些伤还是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受的么。

路照辛眯了眯眼睛,而后转头笑吟吟的赞许道:蒙蒙,你观察的很细致嘛,不过你说的有道理,这兄台,绝非什么初出茅庐的潇洒游侠,反而身上故事多着呢,我差点被他扮猪吃老虎的样子骗了。

你也说点人家好听的,慕蒙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这些都是推测,谁知道他一个人能不能真应付的来,我们快点赶过去吧。

……他们一路顺着火光方向奔去,果然看见了被火攻开的暗窟穴口,这是灵火伤不到他们,慕蒙和路照辛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冲了进去。

因为这里是最早烧起灵火的地方,这会儿都已经熄灭了,处处焦黑,随处可见被烧成黑炭的蛇尸。

啧啧啧,这位兄台下手真够狠的,一个活口都不给你留诶。

慕蒙心中也哭笑不得,她来这里还打算抓几个活口审问审问——北疆蛇蛊一直存在,但一向只是小角色而已,何时敢这么张扬,能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事,若说背后没人撑腰,谁能信呢?但若是被人一股脑的都杀了,这小喽罗死了,背后的靠山却随时可以找另一窝妖魔鬼怪东山再起,到时遭殃的还是人族的无辜百姓。

这人脾性颇有些古怪,从听说他事迹那一天起,到此刻,他所做的都是不停地杀掉奸恶之人,慕蒙一边随处探查,一边慢慢分析,似乎他认为,只要做了坏事的人,不问缘由,全都该杀。

不止,路照辛补充道,是全都该杀光。

有道理,这人不图名不图利,千里奔袭,各地辗转,杀了多少罪大恶极的歹人,真是心存大道,此人虽非我天族族人,但却与我族训不谋而合。

只能但愿他并非鲁莽之人,这些小蛇杀了就杀了,只盼他能把那蛊尊的小命先给我留着,让我好好问几句话。

那我们可要快点走了,最好能赶上他。

哎——不过,他的灵力很奇怪啊,路照辛一边走,一边就近抹了一把烧的焦黑的蛇尸尸身,皱着眉闻了闻,立刻一脸嫌弃地拿开,说实话,我也算见多识广了,居然分辨不出他的灵力来自哪一界。

慕蒙摆摆手:怪就怪吧,我早就发现了,他又没用来做坏事,爱是哪就是哪的吧。

也对。

他们一路向里走,里边并不是一条笔直通道,而是分散成无数岔路,慕蒙两人每一条岔路都探过,这里已经被那人清理的十分干净,他们二人连碰上个活物都难。

越向深处,光线越微弱,外边的亮光渐渐透不进来,只有窟中隐隐的火光,照亮着四通八达九曲回肠的小路。

忽然,慕蒙眉心一皱,一脚踹在路照辛膝盖窝,低喝了一声,快躲开!路照辛被她踹的一趔趄,还没反应过来,慕蒙已经刷地一声拔出腰间匕首,往路照辛刚才那个方向倏然跨了一步。

只听彭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被她重重按在墙壁上。

路照辛心里一喜:好啊,可算碰到个活口,还好没被那兄台杀个精光。

他随意打了个响指,一团莹白的鬼火浮现于手指上方,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但看到的画面却让他傻眼了——蒙蒙十分英勇地将那青衣男人死死抵在墙上,手里所持的那柄匕首,正架在那人如玉瓷般冷白的脖颈间,她没控制住力道,刀刃甚至已经稍稍割进去一些,浮现一层浅浅的血痕,有血丝慢慢流下。

而且刚刚昏暗中看不清楚,所以蒙蒙手上完全没有分寸——她另一只手揪着人家的衣襟,倒是把他的衣领扯散了许多,精致漂亮的锁骨袒露在外,甚至露出一点结实有力的胸肌。

那男人被蒙蒙按得结结实实,浓密乌黑的长发散乱地蹭在墙壁上,虽然半张脸遮着,但露出来半张脸明显呆了一呆。

路照辛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举着银白摇曳的鬼火,脚趾暗暗的、一点一点的蜷缩起来。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慕蒙从拿人到路照辛点亮鬼火,只不过是在一瞬间而已。

慕蒙连忙松手——两只手一起松。

如果条件允许,她更想立刻惭愧的捂脸躲起来,再回想她究竟做了什么。

可是此刻条件不允许,她刚才的确就是在这狭小昏暗的通道中,凶狠的把人家摔在墙上死死按住,极其没有礼貌的扯散了人家衣服,还划伤了他的脖颈。

这种情况必然要认真道歉,即便对方恼了,也怪自己太鲁莽。

慕蒙特别愧疚,张了张嘴,一句对不起马上就要脱口而出时——对不起。

那青衣男子低声,语气甚至有一丝丝慌乱。

如果可以,慕蒙觉得他简直要再后退两步。

他说什么?对……对不起?慕蒙不敢置信的抬眼,在洁净光芒的映衬下,他那张带有疤痕的脸并不很丑陋,反而有几分破碎美感,那双深邃如星的漂亮凤眸,静静流露出一种难过。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也一并垂下来,目光盯着她的手——刚刚扯过他衣领的那一只。

对不起……你要擦擦吗?他难过又真诚,从怀中掏出一方洁净的手帕。

小心地递过来。

第54章 认识(一更) 这人——规矩大,事多,……慕蒙有一瞬间大脑空白。

她能感觉的出来, 对方是真的很认真的在愧疚——他觉得自己很脏。

明明是她先冒犯了他,不分青红皂白,没看清楚敌我便按住人家, 他却因为她碰到他, 而觉得把她的手弄脏了。

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恶语, 受到过什么程度的伤害,才会有这般自厌到极点的性格?慕蒙因为一时的正愣, 连对方递来的手帕都忘了接。

但就算反应过来, 她也不会接的,若真如此, 这样举动岂不是好像她承认他很脏一样吗?男人不安地舔了舔有些失去血色的嘴唇, 握着手帕的修长手指蜷缩一下,默默的将这方手帕重新放进怀中。

他一言不发地整理被扯乱的衣襟,动作迅速,但指尖微颤。

慕蒙看他有些落寞的动作,感觉他应该是更误会了,立刻开门见山:不是,我没有嫌弃你,我是觉得没什么必要擦, 这有什么的呀?而且刚刚是我对你失礼, 我不知道是你, 还以为是蛇蛊就出手了,我该道歉的。

男人愣了一下, 立刻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摇头不够,还轻声补了句:你不必与我道歉。

是我不好,我该出声提醒的。

什么?他还挺会给自己挖出错处, 慕蒙一时词穷,扭头看了一眼路照辛。

路照辛这王八蛋,平时唠唠叨叨废话连篇,这个时候居然一言不发,收到她求助目光后竟然很现实的把头转开,也许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吧,就老老实实做一个灯。

指望不上他了,还是自己来吧,慕蒙又将目光转回来,真诚地望着男人:你不要这么想,谁做错,谁道歉。

这才是道理。

她话音刚落,便看见男人抬起眼眸,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是她说不出的复杂,但唯有一样难过是清清楚楚的。

他微微启唇,那也该是我道歉。

好吧,这人如此执拗,跟他讲不通道理,慕蒙只好放弃,另起话题:好啦,不说这个,我们是来追寻你的,还怕赶不及,但你怎么往回走了呀?灵火一起动静太大,我想你们看见了大抵会来,所以便往这边走迎一迎,顺便引路,免得你们走了岔道。

他温声回答了问题,又说道,暗窟中的蛇蛊已被我尽数剿灭,唯有蛊尊还尚且逃命,但他不知逃生的那一条通道早就被我封死,如今已是瓮中之鳖。

我想着等一等你,也许你有什么话要问他。

慕蒙微微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此人办事如此贴心,既有效率又有速度,把她预计办完此事的时间整整提前了一半。

我确实要审一审他,倒是辛苦兄台了,这本是我的事情,却让你帮我完成大半。

男人极浅地弯了下唇角,神色认真:逞奸除恶,亦是我该做之事。

慕蒙眉眼弯起,向前看了看,既然只剩一个尚在逃命、又逃不出去的蛊尊,那便不用太着急,她回过头打量一番男子:与这些蛇蛊厮杀,可受伤了?男人笑意加深,唇角大弧度向上扬起,他这样一笑,仿佛刚才的笑容不过是浮光掠影,并不真切,此刻才真真正正笑起来:没有。

其实慕蒙问完之后,便觉得有些窘迫,人家脖子上还明晃晃挂着一道血口呢,那个……你脖子上的伤,对不起啊,我刚才太鲁莽了,我这里有止血的药粉,我帮你敷上吧。

她说完,便去掏携带的药瓶。

男人立即微微抬手,制止道:不必了,这点伤很快就收口了。

似乎怕慕蒙追着给自己涂药一般,他还往旁边走了两步。

算了,这人就是这性子,她已经知道了——若是强求,反而让人家不自在。

这么一想,慕蒙便没再劝,只把药瓶递给他:那你自己拿着,虽然是小伤,但也要珍重自身才是。

男人低头看着对面姑娘递过来的小小药瓶,这药瓶在她素白的小手上,仿佛发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他手指下意识蜷缩一下,喉咙间迅速涌上一层哽咽之意,连忙清了清嗓子。

多谢。

男人双手接过药瓶。

慕蒙见他收了,笑了笑,这位兄台,如此我们也便算是相识了,你还不肯告知姓名么?男人微微动了动唇,他的唇虽然被面具遮住了一半,但剩下的那一半唇形薄而优美。

不知为何,他不过只这样轻轻一动,仿佛就诉尽千言万语一般。

长卷的睫毛颤了几颤,最终他只低声道了句:对不起,我不能说。

这回路照辛可终于找到插嘴的地方了,不对吧,昨天你明明与我说的是无名无姓啊?无名无姓和不能说两个意思可千差万别,慕蒙抬眼凝视对方深邃漆黑的眼眸,他漂亮的瞳仁安静,但只不过是平静海面压抑住海底的汹涌罢了。

很神奇的,他眼中的情绪波动,她竟然福至心灵地看懂了。

他有名字。

但他不想说。

却又不愿意编一个骗她。

慕蒙心中有点无奈,时隔多年,他终于又一次碰到了一个如同逢息雪一般古怪的人——规矩大,事多,一堆底线卡死自己。

算了吧,没准儿这是他的师规门规,总不好为难人家,那就不问了。

慕蒙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对面的人轻声提议:若阁下嫌不方便,只管随意称呼我一个名字便是。

慕蒙眨眨眼睛,伸手抓了抓头发,这样好吗?你不介意吗?她一直冷静理智,忽然做来这样动作,显得几分窘迫的俏皮可爱。

男人微微一笑:怎会?得你赐名,是在下的福气。

那也好,他既然这样说了,自己也不必扭扭捏捏,有一个名字叫起来也方便些。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给人取名字,对方居然是个比她年长的男子,这经历不可谓不奇妙。

虽然他不介意,但自己也不能取的太随便。

慕蒙如此想着,便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男人——忽然这么认真一看,她才发觉男人的骨量身形有些熟悉。

他个子很高,身姿挺拔,衣衫下覆盖的躯体隐隐迸发着力量,如果忽略他左腿的残缺,此人当是芝兰玉树如松如竹,按说如此风采,若她曾见过不该认不出啊。

似乎慕蒙沉默着打量久了,男人身体僵硬一瞬,好像有一丝紧张。

哦,自己又失礼了,慕蒙反应过来,不再纠结熟不熟悉的事情,目光扫过他银质的面具,青色的衣衫,忽然间念头一闪,眉眼弯弯笑起来:那叫你遮青可好?自然好,多谢你。

他眼角眉梢柔和,温润从容地应下了遮青这个名字。

这下也算互通姓名了,慕蒙回头招呼上路照辛,有笑盈盈地看了遮青一眼,那我们走吧,去会会那位蛊尊。

有人指路,果然省事许多,这路七绕八拐,若是自己走,当真要走上半天。

一路走来,路照辛心中有点谱了,他是个自来熟,大大咧咧地跟人家攀谈,对于男人新鲜出炉的名字,他叫的十分顺溜,遮青,你果然担得起聪慧过人,有勇有谋,怪不得不去密林中与我们汇合,其实是晓得自己的能耐,与我们汇合反倒浪费时间了。

遮青看了他一眼。

这无声的一眼,落在路照辛眼里,却让他微微顿了一下。

对方只不过是随意瞥过一眼,而且什么都没有说,可这一眼中的压力颇重,无声的气势。

连他这样在上位者的位置呆久的人,都不由得一瞬间晃神。

不过路照辛还没说什么,遮青又向慕蒙望去。

犹豫了一下,他竟然开口解释:并非我轻狂,其实我……他不该跟她见面的。

他没有这个资格。

他只配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悄悄地做事,悄悄的死。

可惜造化弄人,偏偏让他们再次偶遇——若日后有一天,她揭开他的面具,撕碎他的伪装,看清楚层层遮掩下他到底是谁……遮青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其实你怎么啦?怎么不说了?慕蒙还等着呢,等了半天却没下文。

……我不详,会给别人带来灾厄,所以只独来独往。

最后,遮青低声解释道。

路照辛微微张大了嘴,他生平未见这样的人——六界之中,不详可算得上一个很恶毒的诅咒了,一般要被人骂了这个词,不动怒已经算涵养良好了,这个人居然可以说的如此平静哎,害的他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慕蒙自然也没想到,多看了他两眼,遮青,我能问问你师从何门吗?她真的很好奇,到底是哪里,什么苛刻的门规能培养出这样一个人来?只见遮青目光有些歉疚,轻轻摇了摇头,他微微启唇,仿佛下一刻便要道歉了——慕蒙连忙伸出手:好了,好了,我不问了。

你千万不要道歉,也不要难过,更不用多想,我就是随口一问,不是非要知道答案的。

她一下子说了一堆话,遮青先是眉眼含笑听完,而后想了想,低声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不会,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他便又笑了。

路照辛没忍住插了一句:其实我觉得啊……下一刻,他倏地停止了交谈,和慕蒙与遮青三人一齐顿住脚步——前方幽暗昏黑的通道中,有一阵细微凌乱的脚步声正向这边渐渐传来。

路照辛轻车路熟地打了个响指,瞬间燃起一团鬼火,与此同时,那蛊尊也奔至他们前方不远处。

他一见这站着三个人,便猛地停下脚步。

那一双狭长细窄的眼睛幽冷地盯着他们,瞳孔呈一道竖线,在昏暗的通道中泛着金光,看着颇为渗人。

他周身弥漫着一股血气,几乎不用探查,只凭鼻子便能闻出此人造了多少杀孽。

身上的人血腥气,只怕洗都洗不掉。

遮青不着痕迹地望了慕蒙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如常,才缓和面色转回头去。

慕蒙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打量这位传说中的蛊尊——据说他相貌丑陋,半人不妖,这倒是不假,单看他满脸的蛇鳞与开阔的腮,发际线生的那般高露出亮堂堂的额头,就知道长相确实不可恭维。

就是这灵力么……慕蒙暗暗掂量,似乎比传闻中的要高上一些。

我当是谁?原来是天族小公主驾到。

戴广白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

他阴阳怪气的,显然丝毫未把慕蒙放在眼里。

慕蒙略一思索,便有数了——想来遮青方才清剿暗窟的蛇蛊时,行事隐蔽一击毙命,杀了一众小喽罗,只留了蛊尊慌忙跑路,所以并没有让他见到他的模样,以至于这蛊尊到现在还这么猖狂,并不知将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的人已经站在自己对面了。

她刚转了个念头,余光却瞥见遮青一言不发地上前一步,她立刻轻轻扬手拦住。

低声道:让我来。

遮青倒十分配合,只是深深望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便退了回去。

戴广白目光越过慕蒙,落到路照辛身上,很快漠然扫过,最终不屑又轻蔑地瞄了不起眼的青衣男子。

他目光在遮青脸上那几道残疤上停了一下,满是恶意地冷冷哼了一声:天族公主从哪儿寻了这么个丑八怪做随从?竟然如此倒人胃口,也不怕掉自己的身价吗?慕蒙垂在袖中的手一点一点握紧。

她眉目微凛,嘴唇微微一动,却见遮青恍若未闻,很沉得住气。

便暂时压下心中暗搓搓的火,默默记了一仇。

慕蒙按住气,从容地向戴广白走了几步,戴广白,我懒得在这里跟你耗时间,没有一见面就直接杀了你,是因为你还有点价值,肚子里还算有些货。

我们天族向来不像你们蛇蛊那样霸道,一向很平易近人,所以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就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要么就被我打得不得不回答,你自己选吧。

戴广白微微一怔,随即仰头哈哈大笑:小公主,我是真没想到,你们天族到现在居然还有这般狂妄的性子?我还以为继慕清衡之后,便再也见不到了呢。

但是啊,戴广白勾起一侧唇角,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你真的、真的不算什么。

你们天族千百年来,不过出了一个慕清衡而已,在这北疆地界,能让人听见便有三分忌惮的只有他罢了。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死透了。

你杀的。

最后三个字,她阴邪地笑着,虚空指了指慕蒙。

遮青站在后面,清冷的眼眸微微眯起来,手背上隐隐爆出几道青筋。

他看木慕蒙好整以暇,并没有什么反应,想了想,终究没有出手,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娇小的背影看。

慕蒙没有立刻说话,抄着双手气定神闲,看着戴广白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嘴里犹自喋喋不休:你还不知道吧,这里好些蠢人,上上下下、没完没了的折腾,还真折腾出不少消息来。

我才知道——是你告发了慕清衡害过你姐姐;也是你,揭露他是魔族血脉;还是你,亲手开膛验心,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他凑在慕蒙旁边,压低声音笑问,你就确信没有搞错吗?那可是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哥哥,午夜梦回就没有梦见他与你诉说不甘、向你追魂索命?慕蒙冷笑了声,伸出一根细白的食指冲他勾了勾手。

戴广白不明所以,倒还真愣愣地往前凑了凑。

慕蒙也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关你屁事。

第55章 行善【二更】 你站远一点,别把裙摆……戴广白猛地侧头, 不可置信地望着慕蒙。

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刚才那话是慕蒙说的?没等他反应过来,慕蒙瞬间抽出腰间匕首, 腕脉一翻快如闪电, 直直刺向戴广白的咽喉。

戴广白惊诧一瞬, 有些狼狈的侧身避过,他并非没有准备, 只是完全没想到慕蒙的手法居然可以如此之快——剑长一寸命多一分, 她只不过拿一柄匕首,顷刻间如寒星轻点, 将他逼的如同闯进密网的兽, 慌慌张张勉强突出包围。

路照辛只看了几招,便笑眯眯地抱着手轻松观战,他瞥一眼身旁的男人,懒洋洋笑道:放松点儿,你还看不出谁要倒霉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说的太轻飘飘了,遮青脸上并未出现任何神色变化,依然紧蹙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打斗两人, 好像只要发现一个不对劲, 随时要冲上去帮忙。

路照辛张张嘴, 想了想又闭上。

他看的很分明,遮青明显就是在担心, 但是苦于刚才蒙蒙说了她要自己解决,他不敢轻易逾越。

他们蒙蒙就是太招人喜欢了,算了,随他去吧。

慕蒙十几招便将戴广白逼至角落, 一边看他渐渐乱了招数,一边冷笑:戴广白,我还没用灵力对付你呢,你就这么点能耐?要不是想活捉你,此刻你还有喘气的机会吗?刚刚戴广白伸出一根手指摇头说她真的不算什么的画面还仿佛映在眼前,慕蒙微微眯了眼睛,下手更快更狠。

倒是要让这条蛇见识见识,她算他姑奶奶!她一刀划下,仿佛一挽流星,亮光点点飘逸灵妙,戴广白却惨白了脸色,左支右绌,再不复方才的气焰。

直到退无可退,戴广白身体已经挨上后边的石壁,慕蒙反手一刀在他脸上豁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厉声问:谁是丑八怪?!路照辛第一个破防笑出声来,亏他这些年以为蒙蒙越来越理智成熟,刚才看她把戴广白打得落花流水,那般帅气,结果第一句问了个这。

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什么场子都往回找。

他侧头看了眼遮青:不过也能理解,如果骂的是他,他只当对方吐了狗屎,但遮青却是那般性子。

蒙蒙再怎么变,心地还是极善良的。

遮青薄唇微动,亲眼看着慕蒙在戴广白脸上划了一刀,和她那句厉声问话,他漂亮的凤眸微微睁大了些许,仿佛一汪浅浅的清水,流动着璀璨细碎的光芒。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不着痕迹地抚了下心脏。

慕蒙听见路照辛毫无形象的大笑,不耐烦的回头瞪他:别笑了!安静点!她转过头,又是一刀划在戴广白脸上,连带着掀掉好几块蛇鳞,问你话呢,谁倒胃口?!她这一刀两刀的,再不说话不知还要干什么,戴广白立刻嗫嚅道:我,我丑,我倒胃口。

路照辛肩膀一抖一抖,抚掌笑道:蒙蒙干的好,再划他一刀!他居然没认出来我是鬼王!我堂堂大名,该死的英俊,他刚才居然只是随意的扫了我一眼?这是哪里来的落后老妖,果然北疆是穷乡僻壤的破地方,真是一点见识都没有。

慕蒙没应路照辛的聒噪,单手揪住戴广白的衣襟,狠狠一拽,他一个趔趄,被慕蒙丢到遮青面前。

道歉。

慕蒙沉声道。

戴广白不敢相信的瞪大双眼,抬头望着她怒道,慕蒙,要杀要剐随你招呼!这难道是什么讲道义的地方?你以为这是你们天族?道歉?还道歉?呸!他这辈子跟谁低过头?戴广白极不礼貌的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遮青,我会跟他道歉?他把他这个字咬的很重——开什么玩笑,若真是栽在天族公主和鬼界鬼王的手上,他跌了份儿就算了,但这男人——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看他如此抗拒,慕蒙便不再说第二遍,直接伸脚狠狠踩在戴广白的后脑勺上,只听砰一声,戴广白的额头直直砸向地面。

慕蒙踩实,抬头看着遮青。

他现在也给你磕磕了,刚才这张臭嘴里说出来的话,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慕蒙一手指着被她踩着脑袋的男人,对遮青轻松的说道。

她姿势很狂妄,但语气特别温柔,甚至有些像哄小孩儿一般的细心照顾。

折青忍不住翘起唇角,随即抿了一下唇,但抑制不住笑容,嘴唇仍然不听话的弯着,我知道。

我原本就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拉倒吧。

无错都要强认自己三分错的人,戴广白说话那么伤人,他能不往心里去?若戴广白骂的是路照辛,或是其他什么别的人,她也不至于煞费苦心给他挣回面子。

总之,看遮青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是欢喜的。

只见他踌躇了一会儿,又低声道了句,多谢姑娘。

路照辛提醒:什么姑娘,是公主殿下。

看遮青正要改口,慕蒙连忙摆了摆手,行了,这些虚礼就免了。

她放开戴广白,瞥了他一眼,你打算躺着回我,还是站着回我?戴广白倒也不笨:我蛊害人命,你最后不会容我的,无论我答不答你的问题,你都一样会杀了我。

慕蒙一甩手,匕首倏地掷出,狠狠钉在戴广白垂在地面的手腕上,在他连连惨叫中,慕蒙点头:明白了,那你就是想躺着回我的话。

你们蛇蛊一直在北疆夹尾巴做人,这段日子倒是风光起来啦?不知是傍上了哪路神尊,能否给我引见引见?慕蒙慢悠悠地蹲下.身,垂眸瞥着还在不停惨呼的男人,戴广白,我们别浪费时间。

本来你们这摊烂事儿天族可管也可不管,但你们不敬月太子在先,将天族小公子抓来在后,这么拼命的想和天族扯关系——现在我人到了,你要是顾左右而言他,别怪我耐心不足。

戴广白痛的直抽气,他咽了口口水,强硬的梗着脖子:好啊,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

慕蒙,其实有时候无知比知道要快乐多了,至少你不会时时生活在恐惧之中。

他冷笑,别以为你现在杀了我,灭了所有蛇蛊就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等着吧,自会有人为我报仇。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这条命,很早以前就被人盯上了。

说到这儿,他喘了口气,竟然阴冷的笑出来,慕蒙,你有什么好张狂的,不就是生来带了一颗赤心丹吗?你只不过命好一些,有这样无上的宝贝罢了。

但是福祸相依,焉知这是不是你的灾厄呢?你信不信……信不信终有一天,你这颗引以为傲的赤心丹,会连同你的心脏一起,被人生生剖出来……哈哈哈哈哈哈,他神色癫狂的笑了半天,挑起丑陋的眉毛得意道,你一定很好奇他是谁吧,告诉你,他就是——遮青眼神一厉,银质面具上反射的寒光竟比不上他的目光凌厉,他面沉如水,紧紧盯着戴广白,身侧的手慢慢握拳,只等着他的答案。

而与此同时,戴广白忽然喉头一哽,浑身剧烈的抽搐几下,嘴里竟慢慢涌出一丝黑血。

我去……路照辛连忙奔到他身边,翻开他的衣领看了一眼,咒骂一声,什么鬼东西!他被人下了暗咒,这种锁喉之咒能在千万里以外随心所控,这破地方居然一直被人盯着,奇了。

他站起来,张望了四周一圈,眼见之处皆是黑漆漆的洞府,却不知是何人及时地灭了戴广白的口。

这么一想,颇有些毛骨悚然的意味。

路照辛倒不紧张,双手叉腰:真是奇了,这世上的高手真是越来越多了。

慕蒙不死心,拿起地上的小树枝捅了捅戴广白两下,见他脸色灰白,蛇鳞渐渐冷冰冷坚硬,知道这人死透了,只好扔了树枝站起身,走吧。

先把囚在这里的人族救出来放了。

遮青没有立刻动。

慕蒙转身看他:怎么啦?他一言不发径直走过去,看了地上死去多时的戴广白两眼,俯身用灵力探查了他的尸体,又翻看了他的胸口,手腕,耳后一些可能存残存灵咒的地方。

他似乎微有不甘,想寻找蛛丝马迹辨认下咒之人的身份,慕蒙笑着劝道:别找了,既然是灭口自然不会留下线索,那人真是冲我来的,以后必定会出现的,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不知道戴广白的靠山究竟给他许了什么好东西,让他在北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不惜驳己族太子的面子,掳走天族小公子,一个劲儿的引起天族注意,应该是为了她吧。

戴广白刚才也说了,那人要剖她的赤心丹。

不过他应该想不到,他只不过是一颗最不起眼的棋子,那人不过利用他来探自己的底罢了。

遮青自然明白慕蒙说的有理,他翻看之后,也只能低低叹了一声,是我太大意了。

哎——你,你又往自己身上揽啦?慕蒙叹为观止,无奈地扶额笑,他身上的可是一道暗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你上哪知道去?就算知道,人又怎么能解开他人的暗咒。

遮青似乎有些疲惫,捏了捏鼻梁,终于不再管地上的尸体,利落地站起身身:走吧,先救人。

……遮青办事很稳妥,他这把灵火仿佛有思想一样,只烧该烧的地方,阻隔了人类被囚的那个洞穴,那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焚烧的痕迹。

粗略一数,大概有七八十人,清醒的不多,很多已经被蛇蛊深入,有些半妖化了。

慕蒙走进来大略一扫,心中便有底了。

她快步上前,走到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妇人身边,伸手轻柔地掀了掀她眼皮。

还好,他们这些蛇蛊虽然张狂了一阵子,但下蛊的手法还是老样子,墨守成规,早就被人破解了多少年了。

幸亏他们没有推陈出新,这些蛊毒倒好解决。

慕蒙一边想,一边抽出腰间的匕首,冷不丁侧里冲出来一个人,指着她大叫道:你是天族公主!慕蒙瞥过一眼,见对面的人双目圆睁,正面色不善地望着自己,联想到之前路照辛的叮嘱,心里明白怎么回事。

她并没有理会,从怀中抽出一条干净的丝巾,漫不经心的擦了擦匕首的刀刃。

她不理会,男人却开口道:我们不需要天族人来救!天族枉为世间大道,自诩是正义之辈,实际上颠倒黑白,滥杀无辜!你们没有查明便妄定罪责,冤枉了好人,你们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太子殿下怎会做出那等事情?他抿着唇,咬牙道,就算——就算他做了,这些年他战功赫赫,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天族有什么好名声,多少是他一个人为你们挣来的?有什么错事难道不该功过相抵,公平而论?你们为何只论过,不论功?怎能用如此残忍的方式要他的命?他无牌无位无陵,到现在,尸首还在无尽崖下悬空而落!难道仅仅因为血脉就能抹杀掉一个人吗?天族是否太过高人一等?我了解太子殿下,他不是你们所说的那样的人,我知道他不……劳驾,借过。

男人慷慨激昂正说到激动处,忽然被一道淡淡的声音打断。

仿佛是一盆浇灭烈火的冰水,瞬间将焦灼的状态拉入平静,遮青声音低沉而沙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从男人和慕蒙中间穿梭而过。

慕蒙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又忍不住泛起一丝丝柔软——这洞穴这么大,他从哪儿不得过?偏偏要挤到他们两人中间来过。

眼见着男人被遮青这一举动打断了话头,一下子正愣愣地不知从何说起,慕蒙得到机会抢白道:看阁下的配剑,应当是下陵陈家的修仙之人吧。

陈家在人界颇有名声,我素有耳闻。

陈公子,你若是并未中蛊便帮忙救治其他伤者,此刻我要救这位姐姐,你应当并无理由拦着吧?男人冷笑了声:这位是贱内,我们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不需要天族的帮助。

是么,慕蒙点点头,弯腰从面前昏迷的妇人衣襟中抽出那露了一角的丝帕,慢慢展开,盯着角落里那秀气的小字,陈家佩戴的剑坠上刻有名名讳,但我见你的名字,却与尊夫人所思之人并不相同。

慕蒙弯唇,冷着眼将手帕一把甩在他身上,陈公子口口声声说了解慕清衡,敢问了解到什么程度?可曾与他见过面,说过话,共过事?你连你枕边人的所思所想都不清楚,怎么好意思说了解一个陌生人?男人神色隐隐震怒,面色难看的将手帕抖开,待看清角落中的字后,又是一怔,有些茫然的抬头看慕蒙。

慕蒙舔了舔嘴唇,笑容俏皮而顽劣,我哄你的。

尊夫人对你一心一意,何来什么他人的名字?我只是想借此机会提醒陈公子,改一改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的毛病。

你我不过初次见面,你便能如此听信我的话,反而怀疑自己原配结缡的妻子。

你这样的人,让你心中所奉之人的清白又有人能信?男人彻底说不出话,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终于抿了唇转过头去,不再看慕蒙。

慕蒙便也没追着教训,重新拿起匕首擦干净,一边擦一边思索:慕清衡在北疆竟有如此盛名,实在比她想象的还要为人信仰。

但想想也是,如若没有前世,如若他没有伤害姐姐,她必定也会这般维护他的。

慕蒙摇了摇头,拿着匕首对准自己纤细雪白的手臂,正要下刀,却被一把拽住:蒙蒙,不用了。

回头,看见路照辛,他一手抽出自己的匕首,从旁边的方向努努嘴。

慕蒙顺着望过去,才看见遮青手中捧着一片宽大厚实的树叶,折成斗碗状,里边盛满了新鲜的血液。

此刻,他用未曾受伤的那只手蘸取血液,以血作为灵引,灵力深入那些中蛊之人的额头,一个一个的为他们解蛊。

竹棍被他静静的搁在地上,如此一来,行动就变得缓慢许多,但身姿依旧挺拔如竹,温润飘逸。

他做起事来神色认真而专注,为人解蛊之后,还会低声询问几句,得到言谢后只摇摇头,便又去看下一个人。

慕蒙连忙挽了挽袖子,从路照辛手中夺回她的匕首,一边往遮青那边走,一边还回头数落他:你怎么不帮忙啊?路照辛委委屈屈:我怎么没帮忙,你没见这洞府此刻有多亮。

这倒是……难道他只能在这种事情上发光发热?算了,洞府各处放了十几团发光的鬼火,把这照得亮堂堂,记他一功吧。

慕蒙跟他没话说,快步走到遮青身边,要从他手中接过叶子:你身上带伤,之后的血用我的吧。

然而捧过叶子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谁让他一次放这么多血的?遮青看慕蒙呆滞了一下,弯了弯唇角:不用了,我放的血足够用,你把匕首收起来吧。

这……慕蒙觉得有些沮丧,早知道先不理会那姓陈的了,她扬起小脸,认真问道:那……那我还能帮你干点什么?你站远一点,别把裙摆弄脏了。

哦……慕蒙眨眨眼睛,不知觉地又跟遮青走了两步,看他给下一个人解了蛇蛊。

这人中蛊不深,很快便睁开眼睛,他认真与遮青道谢后,目光落在了慕蒙身上:小殿下。

慕蒙微微挑眉:您认得我?这人容貌沧桑,若换算成天族的寿命,大概能与她爹爹差不多大。

嗯,在下陈关也,是如今陈家的掌门。

刚才我虽昏昏沉沉,对外边的事却听见了些。

我那小徒一向被溺爱惯了,说话口不择言,请公主殿下勿怪。

慕蒙笑笑,眉眼弯起:不怪不怪,他虽出言不逊,我也不遑多让,我俩扯平。

她落落大方,笑吟吟摆了摆手,遮青在一旁眉目柔和,他手上不停,却侧对着她,慢慢扬起一个笑。

多谢小殿下.体谅了,您不知道,当年漠杀之乱,太子殿下……嗯,我这样称呼他,希望您不要介意,陈关也神色颇有些局促,见慕蒙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让他直说无妨,才继续说下去,那场仗打得不容易啊,北疆的人们吃苦,他亦吃苦。

若没有他,这里早就是白骨茫茫,又何来如今的繁衍生息呢?当然,在下提及此事并不是责问小殿下,我知道许多事情并不是外人能置喙的,只是……陈关也抬头,言辞恳切:只是,太子殿下他没有死,他已经回来了。

第56章 梦境【一更】 她看着他神色坚定地用刀……这边话音刚落, 遮青的手猛地一抖,鲜血洒出来少许。

小心点。

慕蒙连忙扶了一把,见他三根手指拿着叶子不方便, 便握住了没还给他, 我帮你拿着吧。

遮青似乎有些晃神, 没说可也没说不可,就这么让她把叶子从手中拿走了。

慕蒙端着叶子, 又转头看向陈关也:还请您说清楚些, 您说他没有死并且回来了,有何根据呢?当年她虽然没有去无尽崖观刑, 但慕清衡如何惨死岂能不知。

听说他落崖前一刻神智失常, 似有疯癫,亲手碎魂裂魄跌落悬崖。

这桩桩件件哪怕拎出来一样,都绝无生还的可能。

因为——因为我看见他了,就是他。

太子殿下的风貌神姿,无论多少年,我们北疆人族绝不敢轻易忘记,陈关也说着有些隐隐激动,他平息了两口气, 缓缓说道, 那日我们与蛇蛊血战不敌, 被他们抓到此处,我的一众徒儿和手无寸铁的百姓皆昏迷不醒, 但我灵力比他们深厚些许,故而昏昏沉沉并未完全倒下。

他语速飞快的说着,遮青缓缓眨了眨眼睛,将微微侧着的头转正, 目光认真专注救治眼前的人。

陈关也说到这咬了下唇,目光流露出一丝急切,我亲眼看见,太子殿下与那蛊尊正在交谈,虽然只有那么一瞬,我便陷入黑暗中昏迷不醒,但我相信我绝不会看错。

只不过……慕蒙追问:只不过什么?陈关也似乎有些踌躇,他苍老干枯的手揪住衣角捏紧,凝神想了片刻,道:虽惊鸿一瞥,但那种感觉似乎有些奇怪,从前太子殿下光风霁月,从容风骨,只是那日一见,总觉得那人气息颇有些阴戾邪肆的味道,这我便不知是否是因为中蛊晃了神,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遮青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漆黑的瞳仁微动,神色再次变得平淡冷静,只瞥一眼,便自顾自认真做手上的事。

慕蒙一直垂眸,都没注意遮青的反应,她认真听着陈关也的话,每说一句,她便细细思索一句。

如果真的是慕清衡活着,那也太天方夜谭了,当时的他被天灵索穿了琵琶骨,灵力几乎消失殆尽,又用最后一丝力气亲手碎魂裂魄,如此决绝,即便这世上再有妙手回春之人,也不可能将他救活,更何况,他还掉下了无尽崖。

所以……会不会是那个人呢?当年,她与慕清衡最后一次见面,在天牢里,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自己说那些话,她其实是听进去了的。

前世在荒边冢打她杀她,用青凤翎剖出她心脏的人并不是慕清衡,而是一个与他容貌一模一样的人。

他也许就是陈关也所看见的那个人。

大约对得上,毕竟戴广白死前还曾说过,会有人为他报仇,她的心脏最终会为人所剖。

如果真的是他,如果他日后回了天族……小殿下,你们看见他后,能不能看在他曾经受尽折磨那般惨烈的份上,不要立即又杀他一遍,可否再好好查一查当年的事?见慕蒙沉默了许久,陈关也目光渐渐有些不安,声音颇为沉重的诚恳道,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与蛊尊呆在一处,也许有他的苦衷吧……慕蒙看着陈关也,在他期许的目光中慢慢点头,虽然点头却不置可否,只说道:您不必太过担心,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从暗窟弄出来后,陈关也交代他会好好的将这些百姓送回家去,剩下的事便不用慕蒙他们操心了。

慕蒙谢过陈关也后和遮青与路照辛三人一起往出走,刚走出几步,便看见前边迎过来的逢息雪。

慕蒙招了招手,笑道,你速度倒是快,从这里到云泽境一来一回,居然只用了不到一天时间。

逢息雪淡淡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暗窟,沉声道:你下手更快。

出关以来第一次挑这么大的事,竟然走了如此大胆的路子,我还以为你会选择谨慎妥帖些的方法。

那还不都是遮青的功劳吗?不过慕蒙倒没说什么,免得他再多想误会。

姐姐已经派人去云泽境接泽儿了吗?慕蒙一边笑问一边往前走,路照辛悠然自得的跟着她。

遮青慢慢落下一步,两步,直到渐渐与他们拉开些许距离。

天地苍茫间,他的眼睛中只有那一抹身影,其他周遭的一切皆是无物。

他目送着她越来越远,视线温柔而欢喜,只是不敢让情绪流露的太明显,即便此刻无人注意,他也担心清风吹拂,暴露了自己的心绪。

遮青就这样定定的望着前方身影娇小纤细的姑娘。

北疆之行像一场梦。

是苍天见他可恨人亦有可怜之处,他凄苦悲惨的半生行至此处,终于送上一颗糖,聊以慰藉。

他欢喜,也知足,会珍藏。

只但愿他们不要再见了。

好身法。

逢息雪本在听慕蒙说话,余光里知道她身后那人没有上前,但也没太在意。

忽然间那青色一花,瞬间便遁失天地之中。

他不由得赞了一句,慕蒙挑眉:嗯?随即她反应过来回头望去,身后已经是辽阔黄土,无垠北疆,却再也看不见那抹青色人影了。

居然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慕蒙哑然摇了摇头。

路照辛也回头看,就这样走了?这人当真是怪的很。

不过他腿不方便,怎么能跑这么快?逢息雪沉吟片刻:此人灵力诡谲,纵然我比你们年长些岁数,也看不出他是哪路门数。

也许他的运气方式与我们不同,虽身有残缺,但丝毫不影响身法速度。

路照辛点点头,摸了摸下巴:那他为什么还要拄着个竹棍?你以为都是你,有点非比寻常的能耐总想着显摆出来,他就算有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也不至于走到哪儿都使这招吧?慕蒙笑瞪了他一眼。

这倒也是,路照辛颇为赞同的点头,他若是有如此能耐,绝不会在最后才使出来。

逢息雪沉思片刻,低声问:慕蒙,你可问了他姓名,可知道他的住所?还住所呢,连名字都不知道,慕蒙摇摇头:这人性情敏.感古怪,对自己的一切都始终缄默不言,断不肯说。

逢息雪抿了抿唇,倒是可惜了,我还想与他攀谈几句,本以为有机会,谁知他走的如此快。

慕蒙不由得细细打量逢息雪两眼,有点不能理解——逢息雪这个人,那颗心被一个爱人塞得满满当当,能移出一丝缝隙给别人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居然会打算和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攀谈几句?你和他有什么好谈的?慕蒙想不出这俩人凑一起能说什么,实在好奇,忍不住问。

逢息雪摇摇头:也没什么,本以为是旧识,但应当是我多心了。

原来如此,他不在意,慕蒙便也没放在心上,他为人正直,行善除恶,若以后有机会再见,你再问他就行了。

反正有缘自会相见,无缘嘛……相识这一场,倒也不错。

路照辛的鬼界忙得很,北疆的蛇蛊处理好了,他自然要回去,便就此分离。

走前,他还不忘提醒慕蒙:蒙蒙,记得七八紧相连,第八次浇灌思安花可是很重要的,还有十四天,千万要来鬼界找我啊!慕蒙冲他挥挥手:知道啦!这么重要的事她能不记着么,就算她不记得,逢息雪也绝不会忘的。

……回了天族后,慕蒙先去了慕落的宫殿。

姐姐,泽儿没有被接回来吗?要搁往常,她一进来,泽儿肯定会欢欢喜喜跑过来抱她,今天却安静的很。

慕落从书桌后走出,一脸无奈地笑:当然去了,只是这小家伙许久没在云泽境玩,说什么也不肯走。

他爹爹哪有久琰那许多新奇的点子,当然是和他的久琰叔叔在一起玩才有趣。

天族的环境到底庄严肃穆,比不上云泽境那里风景如画,轻松惬意,不怪他不想走呢。

慕蒙摇头失笑:多少年了一直如此,云伯伯的云泽境最是受小孩子喜欢的,我们小时候也总是喜欢去他那里玩。

泽儿愿意玩便由着他吧,总之有久琰哥哥看着,也不用担心。

慕落当然不担心小儿子,倒是很挂念妹妹的北疆之行,拉着她的手问了许多话。

原来你还碰到了那位传闻中的游侠,据你这么说,果然是一位侠骨仁义的君子。

慕落抚掌微笑,他仗义援手,救了泽儿的性命,于我于天族都是恩人。

若有机会,定要好好感谢他。

慕蒙托着下巴,眼珠微转,想起遮青的性格,不由得摇头失笑。

只怕真谢谢他,他要百般推辞,反而又让他惶恐了。

慕落称赞完,而后淡淡摇了摇头,只是他心中所志虽令人感佩,但太过理想,世间恶徒又如何能杀得完呢?慕蒙在叙述中并没有多提遮青的性格,只是捡他做的事说了说,此刻略略回想,道:也并非是所有恶徒,从他以往的事迹来看,似乎只杀穷凶极恶之人。

他多地辗转,并非没遇到些小角色,也许是那些地方有属管辖,或是当地可自行解决,他便不曾驻足。

此人虽行侠义之事,但似乎颇有章法,却不知到底为何缘故。

只要是行善,什么原由也不打紧,慕落仔细瞅了瞅慕蒙的小脸,见眼下隐隐有一些青影,知道她这两日奔波劳累,平时没有好好休息,不由得有些心疼,好了蒙蒙,这些话以后再说,你别陪着我了,早点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慕蒙点头,姐姐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与她黏糊了半日也差不多了,加上确实有些疲乏,便回了自己宫殿补觉。

这一觉睡得酣甜,到了晚间也没醒,直接一直沉睡过去。

月明星稀,暗香浮动,慕蒙做了一个梦。

她看见自己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宫殿门前,宫殿气度恢宏,没有任何金银碧玉之物,满眼漆黑的青石。

殿宇覆一层薄薄的寒霜,无端透着一股清冷孤寂。

这里是慕清衡的长烬殿。

从他死后,这里便被封了起来。

天帝既没有赐予别人,也不许任何人进来,他将它封锁起来,就让它安安静静的荒废。

说来,这还是慕清衡死后她第一次踏足长烬殿——虽然是在梦里。

慕蒙张望了一圈,这里空无一人,像极了曾经慕清衡不喜人服侍的时候,宫殿里常年空旷无比。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正思绪神游时,忽然看见小小的自己从面前跑过。

小姑娘穿着粉嫩的襦裙,头发梳了两个小花苞,灵动可爱,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一溜烟的跑进慕清衡的宫殿。

她心念一动,抬脚跟了过去。

她对慕清衡宫殿的格局太了解了,不仅了解格局,更知道他们平常会在哪里玩耍。

慕蒙寻了处视线良好的地方,就站在窗外明目张胆地往里看。

这时慕清衡年纪看起来还小,应当是没有封太子的时候,只是一个堪堪长成的少年。

不过,他的容貌实在太出色,唇红齿白,清雅而昳丽。

此刻身量未全长开,骨骼线条没有日后那般凌厉漂亮,倒是俊美的雌雄莫辨。

小慕蒙跑进来之前,慕清衡本来捧了一本书在看,右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此刻年纪小,还没有日后喜怒不形于色的卓越能力。

所以慕蒙一眼看得出,他神色有些紧张。

慕清衡认真地盯着书上的字,时不时舔一下嘴唇,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慕蒙就这样看着他——一边端详着书,一边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虚空比了比,迟疑许久又慢慢放下,捏了捏鼻梁将书扔在手边。

而此刻小慕蒙正跑进来,慕清衡听见脚步声,手抖了一下,匕首砸落在桌面上发出咣当的一声,他动作匆忙的收起匕首,又胡乱地把书卷了卷塞到桌子下的抽屉里。

哥哥,你在做什么?小慕蒙好奇地睁大眼睛,她进来的时候,慕清衡已经匆匆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所以她什么都没看见,只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响声。

慕清衡摇头:没有,你突然进来,我吓了一跳,磕到桌角了。

慕蒙愣了一下,小脸立刻变得有些沮丧,她蹙了眉,很心疼的问:对不起哥哥,我下次不会这么莽撞了,磕到哪里了?我给你吹吹。

在这个角度,慕蒙才看见当时自己手里还抱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他们一起相处了太多的时光,这种日常,是他们无数日常中很普通的一件,所以这个场景具体发生过什么事,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能站在窗边看着。

小慕蒙把兔子放到一边,想去拉慕清衡的手检查检查,但他却往后躲了一下:不用了,不疼。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微笑来:蒙蒙,你找我有事吗?哥哥陪你出去玩一会儿?不用,我知道爹爹让你学兵策,我不打扰你,就是想让你看一眼这个,小慕蒙笑盈盈地把毛团似的小兔子举起来,递到慕清衡眼前,哥哥你看这只兔子好不好玩儿?我打算把它送给姐姐。

她开心的揉了揉兔子的耳朵,笑容中有一丝调皮,哥哥,你看它长得像不像姐姐?尤其是这个的眼神,你从这个角度看——又高冷又可爱,你看像不像?窗外,慕蒙有点明白了,虽然不记得这件具体的事情,但她小的时候知道哥哥姐姐感情不好,做了无数的努力想让他们关系缓和,但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这应当也是某一次,她想拉拢哥哥姐姐和好做出来的事。

她看着年幼的自己把兔子放在哥哥桌子上,哥哥,一会我和姐姐去落瑶池那边,你看完了书过去找我们好不好?记得抱上这只兔子。

她说完就跑了。

无辜的小兔子缩成一团,傻呆呆的趴在桌子上,双目无神的盯着前方,呆滞中又带着丝丝睥睨的神色——不得不说,还真有几分她姐姐发呆时的神情。

慕清衡冷着眉眼,对这只趴在自己书桌上的兔子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有一丝丝反感。

他看了一眼就转开脸,就当那是一团空气。

慕清衡双手垫在脖颈后,有些烦躁的闭着眼睛,不知在思索什么。

很久很久后,他忽然烦躁地睁眼,瞥了瞥桌上的毛团。

静了一会儿,他凑近,面无表情的观察了一番。

终于,他勾了下唇角,小心翼翼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戳了下小兔子毛茸茸的长耳朵。

但立刻的,他猛地坐直身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白皙如玉的脸庞被日光照的有些透明,神色几番变化,唯有眉心拧得极紧。

那双搭在桌子上的手死死握着拳。

终于,他将放在一边的匕首拿了起来。

窗外慕蒙几乎分不清这到底是她不曾见过的事实,还是只是一个荒诞的梦境。

她看着慕清衡慢慢解开上衣,露出少年蕴含着力量的身体,他迟疑了一瞬,接着神色坚定的用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向下划开皮肤。

慕清衡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却死死咬着唇,目光坚忍,他将刀尖伸进去,刮出一点又一点的肉茬。

很快,他做完了一切,取了布条随意裹缠上伤口,闭着眼睛默了片刻,似乎在等疼痛慢慢缓过去。

很久后,慕清衡睁开眼,眼眸漆黑无光。

下一刻,他毫不留情地拎起兔子那对长耳朵,神色冷峻的一把丢了出去。

……第57章 探查【二更】 慕清衡的石头心,曾经一……这梦太奇怪了。

早上, 慕蒙有些呆滞的坐在床上,此刻天光已经大亮,她盯着轻薄的纱帐透出来的点点日光——这离奇荒诞的梦境居然会有一夜那么长。

慕蒙眨了眨眼睛, 慢慢地从床铺上坐起来, 盘着腿, 出神思考昨晚梦境中看见的画面。

慕清衡拿着书和匕首似乎在研究什么东西。

他看见小兔子,隐忍了很久, 终于按耐不住去摸兔子的耳朵——那目光分明是喜欢的。

然后……他像被吓到了一般, 拿起匕首捅进自己的胸膛。

这……什么跟什么?慕蒙一个劲儿的揉着太阳穴:梦境果然是千奇百怪,推陈出新, 什么荒唐事都能出现。

这么想着, 她闭着眼睛仔细揉了一会,但揉着揉着,手上动作渐渐慢下来。

这真的仅仅是一个梦吗?那场景如此真实,她甚至可以触摸窗棂那古朴沉重的质感,也可以闻到宫殿中清冷淡雅的檀香气味。

梦中她和慕清衡的相处也没有丝毫违和感,他们二人在她眼前栩栩如生,甚至眼角眉梢的情绪细节都纤毫毕现。

慕蒙神色严肃的回忆了许久,却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场景——太久了, 这只不过是儿时某一天中, 再普通不过的小插曲罢了。

她不记得自己曾经给慕清衡抱过一只兔子, 暗示他送给姐姐,更别说后边的画面。

可若是仅仅把它当做一个普通的梦境来看, 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慕蒙托着下巴,愣愣盯着眼前的床帐:虽然梦里的场景她不记得了,可是她不止一次撞见过慕清衡,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摆弄匕首。

难道他每一次拿匕首都是要搅弄自己的心脏?可他为了什么?哪有人没事去捅自己心脏的, 这想法总觉得有些荒唐离奇。

但若不是,那他又在做什么呢?人干出一些奇怪的事,总得有他的目的吧。

慕蒙想不明白,也知道自己胡乱发散思维根本没用,这个问题,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给她解答。

*慕蒙来的不凑巧,到了逢息雪的住处,才发现他正混混沌沌,旧疾复发,神思不太清楚。

而且这一次比从前看起来严重许多,他银白的长发有些凌乱,眼眶通红,嘴唇不断颤抖着,说一些他听不清的呓语。

他深邃清冷的眸子有些湿润,日光打在他侧脸上折出几道泪痕——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逢息雪流泪。

那模样十分脆弱可怜,与他平日里对万事淡漠泰然的样子截然不同,慕蒙有些不忍看,转过身,默默等着他自己平复。

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逢息雪终于平静下来,他察觉门口有人,低声说了句:进来吧。

慕蒙这才走进去,而且守着他的规矩,坐在离他较远的地方。

她正在想该怎么开口问自己的问题,不经意抬眼,却发现逢息雪神色.欲言又止,似乎有事相求。

逢息雪甚少有这样的时候,慕蒙向来体谅,便先将自己的问题放到一边,直接问他:逢息雪,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如果我能帮得上忙,你可以与我商量。

伴随着她的话语,逢息雪覆在膝上的双手慢慢握紧,片刻后,他低声说:慕蒙,我知道这样问有些抱歉,但……鬼王真的没有办法提前找到笙笙么?单听他这一句,慕蒙还以为他被痛苦和思念折磨得承受不住,等的心焦了,正要回答,又听他继续说道:并非我心急,等不得这一百年年,我是怕笙笙等不得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音色都有几分颤抖,低得近乎喃喃,你不知道,笙笙每一世都很痛苦……这种痛苦会消磨她的魂魄,我不知道会不会哪一世就是她的终结,她便不会再有转世了。

他言辞笃定,看起来神思平静,并不是胡乱说的,慕蒙不由得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虞笙姑娘过得痛苦?逢息雪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在想该不该说。

沉默片刻,他还是轻声道:因为我是一个魔族人,一颗心为她而生,她是欢喜还是难过,我都知道。

慕蒙微微睁大双眼,虽然逢息雪只说了一句,而且颇为模糊,但她略一思索,竟然明白了其中隐含的深意。

他们魔族爱人竟是如此么?一颗心系于爱人身上,爱上了就无法自拔,而且不仅仅只是爱,甚至还会共享对方的感受。

痛苦欢愉,都可以反馈到自身。

慕蒙细白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垂眸沉吟片刻,将扯远的思绪拉回来:我一直托鬼王费心此事,他必定会全力以赴。

你放心,过几天我再去鬼界,会和他再好好提一提。

多谢,逢息雪说完后,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又说了句,多谢你。

他伸手挑起一缕散落在腰间的银发,看了看,无力地闭上眼睛,慢慢放开发丝。

慕蒙望着逢息雪痛色斑驳的目光,联想他刚才说的话,忽然心中一沉,浮现出一个念头。

并非他太脆弱无用,他曾是前任魔尊麾下第一魔御史,灵力才能意志坚韧自不必说,即便被心中爱念反复折磨白了头发,也不会落得神志疯癫,半痴半狂不清醒的程度。

逢息雪,你……你现在身体状况是不是就因为……因为什么,慕蒙轻轻眨了几下眼,说不下去了。

是。

逢息雪用手撑着额头,修长苍白的手遮住了他眼底强烈绝望的情绪,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每一世,我的笙笙都在世间的哪一处角落受苦。

我感受得到,却找不到她,无法在她身边保护她……千百年了,与悔恨和思念比起来,这种明知爱人深陷水深火热,他却无能为力的境地,比一切折磨都更为致命。

逢息雪转头望向窗外,深邃的眼中一片苍茫,他侧着头,没让慕蒙看见他微红的眼圈:慕蒙,我给你添麻烦了,可我真的实在忧心……笙笙她,每一世都活不到二十岁……二十岁?二十年为一个周期,且始终活在痛苦中——逢息雪多年来都能感同深受爱人的苦楚,也不怪他为何会时时癫狂,被折磨地生生疯了。

慕蒙不由得皱紧了眉,逢息雪这个人她知道,在清醒能自控的时候,立于人前,他绝不会让自己脸上露出一丝绝望的神色。

而且他们认识这么久,他的忧虑,逢息雪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过半个字——能让他表现出来,说出来,他感受到的事情一定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

慕蒙神色极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们不能死守剩下那一百年的期限,我会想办法,路照辛也会全力以赴的。

虞笙姑娘尚有转世,是逢息雪唯一支撑活着的一口气,若她真的魂飞魄散了,逢息雪必定立刻殉情。

只是……慕蒙微微低下头,长卷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她眼睛中的一片惊疑。

有一句话她没说。

因为逢息雪性格内敛,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透露他的痛楚——也亏得他撑不住提了些,这每一世都活不过二十岁的信息的确十分关键。

托他的福,她和鬼王相识做了朋友,彼此十分投契。

路照辛那人满嘴跑车,曾经跟她提及过一些只有鬼界鬼王才知道的私隐。

人鬼两界轮回自有定理,会严守周转轮回。

若一个人前世过得辛苦艰难,下一世便该平安无忧,此中机制看似百鬼运行,实则全依赖于鬼王手中掌握的天机命盘。

它维持两届公平,不会偏颇亏待任何一人。

可每一世历经苦难,命如纸薄,生生世世不得喘息,这件事本身就大有问题。

也许找不到虞笙姑娘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的魂魄被人动了手脚。

慕蒙捏了捏眉心,若真是如此,情况就棘手了。

但这种事情是鬼界的秘辛,里面的弯弯道道其他氏族根本不可能知道,只能下次见到路照辛时好好请教一番。

抱歉,你来找我应当有事吧,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逢息雪彻底从刚才沉溺痛苦的状态中脱离出来,重新恢复坚韧,目光清明,让你耽搁了这么久,是什么事?请说吧。

刚才聊了这么多事,慕蒙也不打算想开场白了,直接了当地问道:我想起一件事觉得有些奇怪,只有你才知道缘故了——我曾经看见慕清衡用刀划开自己的胸膛,似乎在切割自己的心脏,但最后只是刮下了一点零碎的肉,我想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逢息雪长眉微挑,和声道:他辞世已久,你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嗯……慕蒙思考该怎么应答,而逢息雪却不过随口一问,不等她回答,便解了她的疑惑:圣祖有训,石心生情乃是命劫,需在初期发现时即刻割去心上肉茬,维持此心坚硬,否则后患无穷,唯余自损而已。

他说完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再说,仿佛只要慕蒙不问,他便也什么都不问。

慕蒙确实没有再问,逢息雪前因后果说的很清楚。

她怔了片刻,最终起身道:逢息雪,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你不必太忧虑,过几天就是第八次浇灌思安花,到时我会和路照辛说的。

……慕蒙步履缓慢,一步一步走在庄严肃穆的天宫之中。

她一边走一边沉思,目光随意地打量处处熟悉的景致。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承载了她多少快乐无忧的回忆。

后来,回忆中的那个人成了此生的噩梦,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终于将他置于死地。

她实现了曾经对自己发过的誓,可到此刻,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怅惘。

如同逢息雪所说,慕清衡多次用匕首割掉心上的碎肉,这个举动的确决绝而无情,可是不是也侧面印证了一个他甚至不想承认的事情。

——慕清衡的石头心,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柔软过。

如果他曾开启重生之阵。

如果他剖出原本的心脏换上匪石。

如果他真的千万次动摇心软。

慕蒙停下脚步,怔怔的想着:若不执着于他做下的那些恶事,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至少——至少他并不是一个生来就穷凶极恶的人,他不是天生的魔物,并非以毁灭为乐。

万事皆有因果,既然慕清衡原本有一颗正常的心脏,那么她换心入魔,定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往和秘密。

慕蒙眼珠微转,忽然目光一顿,调转过身换了方位,径直向天帝的宫殿走去。

……天帝正立于书桌后执笔写字,见到沐慕蒙进来,便笑吟吟地放下笔,将书好的纸拿起来给他她瞧:蒙蒙,快来看看爹爹的书法,可有长进了?慕蒙笑了一笑,爹爹什么都好,万事出色,唯有写字这方面稍微薄弱些,他近些年闲来无事,总是默默练字。

慕蒙接过纸扫了几眼,点评道:越发好了,只怕再过不久便能及得上我了。

你倒还真不谦虚,都敢调侃你爹爹了。

天帝笑骂了她一句,将纸收到一边。

慕蒙在他对面坐下,眼神随意一瞥,忽然发现爹爹所用的镇纸并不是真的镇纸,而是一块玉牌。

她心中有数,信手取过玉牌翻转来,果然看见上面的那个衡字。

慕蒙伸手太快,天帝没来得及阻止,见慕蒙看到玉牌上的字,他吓了一跳:蒙蒙,这个玉牌就是……其实我……没什么,爹爹不必紧张,您喜欢留着什么,拿什么来镇纸,都没关系的,我又不会怪您。

慕蒙微微一笑,将玉牌妥善地放到原处。

其实这些年她并不是不知道,爹爹始终对慕清衡深深怀念。

曾经她一度以为,毕竟有父子情分在,爹爹这些年对慕清衡的疼爱不假,他曾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但现在,她知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再看爹爹这些年的追思,总觉得不止如此。

因为身边人对慕蒙颇为照顾,所以多年来谁都不主动提慕清衡这个名字,慕蒙微微一笑,今日主动提及:爹爹,我知道你一直思念……思念兄长。

您心有情义,思念又无过错,不必过分自责,人哪里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呢?不过提起他,我倒有一事想问问您。

天帝咬了下嘴唇,面露丝丝羞惭之色,低声道:你问吧。

爹爹可还记得曾经向我介绍四九安思盏?当时您说兄长亦有一盏四九安思盏,但它却与没有并无不同。

慕蒙抬眸,明明是清澈乖巧的一双眼睛,眼底却隐隐蕴含着复杂,我想知道,您何出此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