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快乐干洗店,明莉就听到哗啦哗啦的洗牌声音。
没错,明莉之所以对洗衣的价钱了若指掌,正因为她家开干洗店。
她现在的心情跟店名正好相反——痛苦、不快乐,想抢银行和杀人放火。
今天在泛亚的表现糟透了,再加上遇到仇人,她肯定被判死刑;虽然不录取的通知要明天才会以挂号信寄到家里头,但她必须先告知老妈,让老妈有还要继续白养她几个月的心理准备。
不知道老妈现在心情如何?明莉躲在门后偷听三姑六婆说话。
啊哈哈哈!一阵狂笑从雷妈口中传出来。
不好意思,又是自摸二筒。
杨妈赌气地说:你老是摸奶罩,我看我把奶罩脱下来送你好了。
要脱奶罩,在你老公面前脱,我可不想长针眼。
黄妈讥笑道。
我那个死老公,就算我脱内裤,他照样睡得跟猪一样。
杨妈无奈的叹了口气。
明莉真服了这群老女人,四个都年过半百,开起黄腔完全不输男人。
不过,明莉很不喜欢她们在老妈的面前提到老公二字,老妈表面上看起来很坚强,但没有一个被老公抛弃的女人,在听到老公二字时,晚上睡觉不咬棉被的。
尤其是黄妈,心眼小、嘴巴大,她刻意提老公根本是为了打击老妈。
看来老妈今天手气很顺,是报告坏消息的好时机,明莉赶紧做深呼吸运动。
看你今天一脸喜气洋洋,是不是好事将近?柳妈忽然开口问雷妈。
我有预感,有好事发生在明莉身上。
明莉闻言,额头冒出冷汗,明莉要结婚了?柳妈是老邻居,对雷家的大小事一清二楚。
她想嫁,门都没有,是找到工作。
雷妈啜了一口茶。
不是我说你,女孩子最大的幸福是找到好归宿,你别阻止明莉交男朋友。
我巴不得她带男朋友回家来给我看,但她自己不争气,没人要。
明莉是怕你寂寞,想多陪你几年,所以才不交男朋友。
我生的女儿,我会不了解吗?她想结婚想疯了。
老妈怎么知道她去泛亚的目的?明莉偏着头想了一下。
对了,前晚她跟夏美通电话,夏美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在讲电话时向夏美吐露秘密;天哪!老妈偷听她和夏美的电话!真是可恶,家里居然出了匪谍?看来她以后要到便利商店外面打公用电话。
再不出面,上星期的糗事一定又会发生,当时有个客人送名贵的波斯地毯来干洗,老妈一看对方有钱,当场就替她相亲,把她的三围说出去,那个客人立刻要求跟她见一面;她不明就里地走到店里,结果那个客人却抱着波斯地毯转头就走。
因为,那个客人身高只有一百五十五公分,要穿矮子乐才能一亲芳泽。
为了防止老妈卖女求荣,明莉站在门口咳了几声。
我回来了!雷妈眉头皱起来,她一向反对明莉穿迷你裙,在她那个年代,女孩子家就应该穿着端庄,只有淫妇才把大腿露出来,招蜂引蝶、伤风败俗。
你看你,我叫你少穿迷你裙,你不听,现在感冒了吧?!明莉恍若未闻地问:今晚吃什么?满汉全席。
雷妈说的是泡面的名字。
老是吃泡面,我会变木乃伊的。
明莉嘟着嘴抱怨。
你妈我吃泡面吃得比你多,还不是活得好好的?雷妈扔出一张九条。
黄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九条,笑得嘴都合不拢。
我胡了!怎么你一回来,我就放炮!雷妈把怒气出在女儿头上。
我去烧开水。
明莉赶紧钻到厨房去避风头。
雷太太,明莉的腿真漂亮。
杨妈注视着明莉的背影说道。
雷妈扯后腿地说:看女孩子不能看腿,要看屁股才对。
明莉的屁股是小了一点,不过,现在的男人都喜欢苗条的女人。
一点肉都没有,我真担心她生不出儿子,将来被夫家休妻。
老妈,你屁股那么有肉,还不是没生出儿子。
明莉从厨房里发出攻击。
雷妈用力地拍桌子。
你这丫头,嫌我命长,想把我活活气死是不是?柳妈打圆场地说:别生气,打牌要紧。
你们都不知道,我这女儿的嘴坏透了。
雷妈一脸的伤心。
伶牙俐齿没什么不好,在外面工作才不会被人欺侮。
柳妈好言安慰。
问题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容易祸从口出。
雷妈感叹地吐气太息。
知女莫若母,雷妈怎会不了解自己怀胎十月的女儿是什么料?笨手笨脚,却爱逞强;嘴巴犀利,但脑袋空空。
整个人就像刺猬似的,也不秤秤自己有几斤两重,只要一受到攻击,马上就会反抗,往往弄得自己伤痕累累。
说来说去,明莉会是这种个性,都怪她不好,把自己的坏基因全遗传给她。
这时,明莉端着泡面从厨房走出来,用脚勾了一张椅子到老妈身旁,然后坐下,安安静静地看打牌。
因为她的嘴巴正忙着吃泡面,母女俩的舌战暂时休兵,其实她真正的目的不是来观战,而是在等待开口的机会……一见老妈胡牌,明莉小声地问:老妈,你可不可以再养我一阵子?你说什么?雷妈正在数钞票,没听清楚女儿说什么。
明莉故意塞了一大口泡面,含糊不清地说:我没被录取。
是不是裙子穿太短的缘故?雷妈斜睨了她一眼。
不是,总之是出师不利。
明莉不想多说。
养你养到那么大,你哪一次顺利过?打从你出生……打从明莉出生的那一天,正好是雷妈噩梦的开始。
先是破财,明莉因早产,在保温箱里待了一个月,花了不少钱;再来是雷爸外遇,和照顾明莉的护士日久生情,这段外遇一直维持到明莉上幼准园才结束,结束的原因是雷爸喜欢上明莉的幼准园老师。
后来,雷妈受不了雷爸不断的外遇和永无止境的争吵,终于在明莉上国中时,签了离婚协议书,两个女儿和干洗店归她,雷爸则是带着车子和存款离开。
但噩梦并未因雷爸的离开而结束,一直到明莉念大学,期间历经家里遭小偷、店里遭抢劫、洗衣机爆炸、明华开刀三次、明莉从国中补习补到大学重考……种种的不顺利,让雷妈不得不怀疑她生了一个扫把星。
这些不愉快的过去,明莉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给老妈带来这么多灾难,她何尝不伤心难过?她甚至希望自己没出生,但她天生不会道歉,嘴巴比鸭嘴还要硬。
老妈,你少念一点,以免人家会知道你到了更年期。
我会四十岁就停经,还不是因为生你时没做好月子,害我提早老化。
我吃饱了。
明莉拿着才吃到一半的泡面,逃到厨房躲炮火。
学学你姊,找个好男人养。
雷妈的魔音传到厨房。
明莉大声地问:我要是真的嫁了,谁照顾老妈?你什么时候照顾过我了?雷妈反诘道。
明莉想了一下之后,走出厨房说:以前没有,以后会有。
不必,我自求多福。
雷妈毫不领情,因为她的身体是铁做的。
老妈,你真舍得我出嫁吗?明莉撒娇地从背后搂住老妈浑圆的肩膀。
雷妈不客气地说:求之不得,我会当是把扫把星送出门。
明莉全身僵硬,缓缓松开手。
老妈,这话未免太毒了!废话少说,那件被单拿去烫。
雷妈下达命令。
我好累,我想睡了,能不能明天再烫?明莉佯装疲倦地打呵欠。
你不照我的话做,你今晚就别想睡我买的床。
雷妈拉长脸。
明莉求饶地说:老妈,虎毒不食子,你别那么无情。
我是为你好,吃饱了就睡,你会变猪的。
雷妈大言不惭。
我投降,我去烫被单就是了。
明莉乖乖地拿起被单。
你要是再烫焦了,我就扒你的皮赔给客人做床单。
雷妈厉声警告。
这对母女看起来像吵架,其实她们感情好得不得了,柳妈再清楚不过了,现在的亲子关系都很淡薄,能像她们这样你来我往的母女已不常见:柳妈一边羡慕她们,一边感伤自己女儿出门如走失、回家如进旅馆,把父母当陌生人……跟自己女儿相比,柳妈反倒希望明莉是她女儿。
甘爸咧!明莉会错意地问:柳妈,你干么叫我认干爸爸?柳妈笑着说:甘爸咧是日本话,加油的意思。
我还以为老妈要再婚了。
明莉这时才明白自己错怪了宋冠鸿。
叫妈就行了,别再加老字,人不老都给你叫老了。
雷妈刻意纠正。
怪了?明莉一副像在研究外太空生物的科学家,以锐利的眼神看着老妈,心里想着,老妈以前从不在意她叫老妈,为什么今天突然要她改口?而且女儿看母亲,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事,为什么老妈的眼神那么不自然?其中必有隐情,老妈该不会是第二春来了?!妈,你怎么脸红了!明莉惊呼。
雷妈莫名其妙地用骂人的口气吼道:快去烫被单!明莉若有所思地问:你发那么大的火,是不是做贼心虚?雷妈闻言皱起眉头,她的确有了爱慕者,只不过她认为还不是跟女儿开诚布公的时候,没想到女儿却看出来了;正当她烦恼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店里的铃铛声适时响起,她不经意地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有客人来了,你快去招呼客人。
明莉将老妈的表情视为露出狐狸尾巴的表情。
嘿嘿,看不出老妈是黑矸里装酱油,顶有一套的;不过以老妈的个性,除非捉奸在床,否则老妈死都不会承认。
但她不会那么无聊,跑去看老妈不穿衣服的样子。
总之,她有办法让老妈不打自招,头一低。
是谁掉了三百块在地上?大家都别动,掉在我家地上的钱都算我的。
雷妈头伸到桌下。
别找了,如果地上真有三百块,我早就‘拾金有昧’了。
臭丫头,你竟敢寻老娘开心!雷妈恼羞成怒。
此地无银三百两哦!明莉暧昧地哈哈大笑。
快去招呼客人!雷妈急声催促。
明莉呆站在柜枱前,仿佛见到鬼一般脸色骇白。
手腕上挂着西装的宋冠鸿,神情除了惊讶外,并没她那么恐怖。
这是个巧合,宋冠鸿事前并不知道快乐干洗店,就是明莉妈妈开的干洗店。
他上星期才搬到这附近,所以才会在前天晚上遇到明莉;而明莉在履历表的家属栏上,填的是爸爸已死,妈妈是职业妇女,姊姊出嫁,看似简单明了,其实是不清不楚。
不过她要是真填上快乐干洗店,他还是会来,制造追她的机会。
你怎么会在这儿?宋冠鸿回过神,眸里有盈盈的笑意。
明莉冷哼一声。
这儿是我家,我不在这儿,难道要在你家?我很欢迎你到我家坐。
宋冠鸿友善地示好。
我才不会笨到羊入虎口。
明莉拿冷屁股对着他的热脸。
有必要这样剑拔弩张吗?宋冠鸿差点笑出来,不过他哪敢对她不敬!明莉双手插腰,做出不欢迎他的模样。
你来干什么?送西装来干洗。
宋冠鸿把西装放在柜枱上。
明莉把西装推到地上。
关门了,你送去别家干洗。
门明明还开着!宋冠鸿弯腰捡起西装,肚量比宰相还伟大。
我就是来关门的。
明莉睁眼说瞎话,她若是把门关上肯定会被老妈揍扁。
你干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宋冠鸿叹气,追她比追陈幸妤还要难上百倍。
我家干洗店有那么大,我就不用受你的鸟气了。
鸟气?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惹大小姐你生气。
明明是他害她失业,他居然还敢露出无辜的笑容?他以为他牙齿白、以为他长得帅,全天下的女生都要拜倒在他西装裤卜……不,是牛仔裤下。
他现在穿的不像在上班时那么正式,深蓝色花格子衬衫和褪色的牛仔裤,更显得他年轻有活力。
明莉的视线不经意地梭巡他的装扮,她发现他的臀部好窄,牛仔裤服贴地紧紧裹住他的下半身,强壮的男性象征清晰可见,连八十岁的老祖母见了都想脱掉他的牛仔裤,犯下妨害风化的罪……老天!她在想什么?她怎么可以看他那里?太恶心了!她羞红了脸,赶紧将视线拉回到他脸上。
阿弥陀佛,她心里十分虔诚地忏悔,请求佛祖原谅她犯了色戒。
你在想什么?宋冠鸿还真不习惯她嘴巴不说话。
不是想你。
明莉不打自招地脱口而出。
你的脸好红!宋冠鸿了然于心,她总算注意到他的魅力。
明莉越描越黑地说:你别想歪了,我脸红是因为气你……伤害我。
我伤害你哪里了?你的身?还是你的心?宋冠鸿的视线在她身上打转。
你还真会装蒜!明莉气得跺脚,他的眼神令她全身发烫。
我的口袋里没有藏蒜头。
宋冠鸿自以为幽默地说。
少在我面前卖弄口才,我的舌头比你长。
明莉扮鬼脸吐舌。
宋冠鸿反将她一军地说:很好,舌头长表示接吻功夫好。
那你还不快去买条蛇。
明莉马上扭转劣势。
我若没记错,你好像就是属蛇。
宋冠鸿把她的资料记得清清楚楚。
世界上属蛇的女人多的是,又不止我一个。
明莉才没毛遂自荐之意。
宋冠鸿暗示地说:不过,全世界,我只认识你一个属蛇的女孩。
明莉不是那种轻易就被男人一句甜言蜜语迷得团团转的女孩,她有自己的主见,除非她先喜欢对方,否则就算对方说破嘴皮,她也不会动心;不过,他的话还是让她心湖起了涟漪,只是她没发现。
癞虾蟆休想吃天鹅肉!我哪里像癞虾蟆?宋冠鸿一脸的伤心。
你的脸,让我一见你就生气,再见你就更讨厌……这台词好熟,好像是一个叫大牛的人说的。
宋冠鸿打断她的自弹自唱。
居然把她跟大牛相提并论,他是什么意思?嘲笑她牛脾气吗?可恶,明莉伸手拿起放在柜枱后的扫把。
你再不滚,休怪我拿扫把出来打人!正当她打算挥舞扫把之际,扫把忽然从她手中不见,她转过身,整个人吓得动弹不得……原来扫把是被老妈夺走的。
看着老妈好可怕的脸色,明莉的嘴唇抖个不停,完了,老妈发威,连城墙都挡不住,她准备领死吧!雷妈怒吼。
你是猪扒啊!居然要把财神爷赶出去?!妈!你怎么可以骂自己女儿猪扒!明莉感到无地自容。
雷妈仗势欺女。
为什么不可以!谁教你是吃我奶长大的。
我明明是吃克宁奶粉长大的,所以才会长得像大树。
明莉指出。
奶粉钱是谁出的?雷妈气炸了,当初老公离婚的理由就是嫌她没胸部。
我会还你奶粉钱的。
明莉并不知道自己伤到老妈自尊心。
我现在就要。
雷妈恩断情绝地伸出手。
明莉咬了咬嘴唇,泪水在眸里打转。
没有。
没钱还敢说大话!雷妈视若无睹,发起威来六亲不认。
我明天就去抢银行,你高兴了吧!明莉将眼泪逼回心里。
雷妈落井下石地说:你若是上报,可别说出快乐干洗店,我还要做生意。
这种天雷勾动地火似的争吵,对她们母女俩来说是家常便饭;别人吃饱饭没事干时,是拿牙签剔牙,她们则是用吵架磨牙。
但宋冠鸿并不知道天底下有靠吵架维系亲子关系,增进家庭和乐的怪母女,他感到十分自责……两位,请不要因为我伤了母女和气。
宋冠鸿赶紧出面当和事佬。
还不是你害的,猪扒!明莉找到了发泄满腔怒火的出气简。
雷妈一急,用扫把往女儿背上轻轻一打。
你这个猪扒,快向客人道歉。
你打我!虽然明莉常挨打,但都没有这一次来得痛。
恨铁不成钢!雷妈嘴硬心软,眼中有些歉意。
妈,我告诉你,就是他害我失业的。
明莉明白指出。
你都已经没工作了,你还想连累我关店吗?雷妈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妈,你以前不是常说,人穷志不短,不要向坏人低头吗?雷妈厉声命令。
客人永远是对的,快向客人道歉。
门都没有。
明莉回房拿枕头,然后气愤地冲出快乐干洗店。
你要去哪里?雷妈追到店门口,其实看到明莉拿枕头,她就已经了然于心。
离家出走。
明莉头也不回,倔强地抱着枕头大步奔跑。
雷妈口是心非地大嚷。
有本事你就不要回来睡觉。
看到这样的情景,宋冠鸿更加了解明莉——遗传到她妈妈的个性。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明莉感叹地在街头游荡。
其实,她并没有生老妈的气,而是责怪自己,不该老是惹老妈生气。
归根究柢都该怪宋冠鸿带来霉气,那家伙八成是撒旦派来带给她不幸的恶魔。
没被录取也好,明莉自我安慰地想。
只要跟宋冠鸿同在一个屋檐下,不出一个月她就会被他克死;工作再找就有,小命只有一条,她可不想在没尝到人间最美味的炒饭以前,就被牛头马面带到阎罗府。
走着走着,双脚带着她来到夏美所租的房子外面。
夏美是她好朋友,人漂亮、心肠好,唯一的缺点是男友不好;夏美的男友是个单耳戴耳环,头发染得像一头枯草似的痞子,明莉不止一次在路上看到他挽着别的女孩,但她从未告诉过夏美。
那个痞子,心眼小、醋劲大,自己风流可以,却不准夏美有任何男性朋友。
说实话,明莉早八百年前就看他不顺眼,她想不透夏美喜欢他哪一点;他跟宋冠鸿一样,只不过是长得比较帅一点的男人罢了,像这种只看外表的肤浅爱情,明莉深信是绝对不会持久的。
可是,夏美跟痞子吃过炒饭了,明莉只好祝福他们天长地久。
老妈经常告诫她,保持处子之身的重要性。
因为男人很坏,永远都想做每个女人的第一个男人,却不乐做老婆的最后一个男人;为了避免将来要花钱做人工处女膜,维系婚姻幸福,所以她恪遵母训。
发现门外没有痞子的摩托车,明莉决定今晚打扰夏美。
按了好久的门铃,才等到夏美头上里着毛巾,眼睛红红地打开门。
你这么晚跑来做什么?一抹失望的微笑爬上夏美的唇角。
借住一晚。
明莉把枕头扔到沙发上,她的神经线比电线杆还粗。
发生什么事了?夏美叹气,她有心事,但说给明莉听还不如对牛弹琴。
明莉打开冰箱门,拿出一颗又红又大的苹果。
我被我老妈轰出家门。
你又做了什么事惹你妈生气?夏美已经习惯她们母女三天两头吵架。
我把客人轰出去。
明莉狠狠地咬了口苹果,仿佛在咬人肉。
夏美公正地说:这就是你的不对。
问题是,我妈不该骂我猪扒。
明莉一脸的委屈不满。
伯母真可爱,不过是骂得过分了一点。
夏美拿出吹风机,边吹头边说。
吹风机的声音笼罩着不到十坪大的套房,吵得明莉没办法接着说下去,只好拿起放在桌上的遥控器,按下开关;此时电视萤幕正好在播放韩剧,明莉霎时愣住,她现在才发现宋冠鸿长得好像张东健,明莉的偶像,只不过宋冠鸿比他再瘦几公斤。
明莉下定决心,回家后要把贴在墙上的海报全撕掉;如果她还能回家的话。
夏美关掉吹风机,观察入微地说:你也喜欢张东健啊!鬼才喜欢他!明莉羞红了脸,赶紧关掉心视。
这么说,我是鬼啦?!夏美感到奇怪。
有没有空白履历表?明莉快速转移话题。
做什么?夏美从电视柜的抽屉里取出厚厚一叠履历表。
说来话长,总之我没应征上。
明莉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模样。
以你的条件,去应征模特儿比较好。
夏美又拿出报纸,翻开求职栏。
要我穿内衣在男人面前晃来晃去,我宁可自杀。
明莉鸡猫子似地尖叫。
夏美开导地说:傻瓜,做模特儿才有机会当上少奶奶。
我没那个命。
麻雀不管飞到哪儿还是麻雀,说它会变凤凰是没常识。
明莉嘴巴虽然这么说,但夏美知道事实不是如此,明莉比任何女孩都想嫁金龟婿给她老妈瞧瞧,好证明她绝不是样样不如明华;明华是明莉的姊姊,两个月前嫁了个有钱的老公。
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你不去争取,好运怎会降临在你身上?就算嫁入豪门,以我的头脑,肯定会被婆婆虐待。
我看是你的婆婆会被你的毒舌给毒死。
我的嘴巴真的很坏吗?是不好,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妈说我的嘴巴能改,狗也能改掉吃屎的习惯。
你妈比你还毒!夏美噗哧一声,在大笑的同时眼角挤出泪珠。
明莉以为她是笑得太过火。
你昨天为何不来参加同学会?我还没找到工作。
夏美的眼泪止不住。
你怎么哭了?明莉大吃一惊。
我被甩了。
夏美顺势倒在明莉的肩上啜泣。
原来夏美眼睛红不是因为洗发精的缘故,明莉真是后知后觉。
不过她是不会说好听话安慰夏美的,她巴不得他们分手,她现在高兴的想去买鞭炮庆祝,但她若这么做,夏美肯定会跟她割袍断义,为了身上的衣服着想,她只好忍着。
这身衣服是老妈为了她的面试而新买的,若有损失,她肯定会被老妈骂死。
等到夏美的哭声停止,明莉打气地说:想开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夏美近乎发誓地说:我再也不要跟帅哥谈恋爱。
帅哥没一个是好东西。
明莉眼前浮现一张讨厌的脸孔。
听你口气,好像你也被帅哥伤害过,但是我怎么不知道你曾经恋爱过?面对夏美质疑的眼神,明莉面无表情地说:我想到我妈,她是前车之鉴。
夏美一脸的抱歉,每个人都有不愿与外人道的伤口,对明莉来说,她老爸就是她的伤口;夏美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明莉到处把家丑外扬,唯恐天下人不知她有个不负责任的风流老爸……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夏美一副火烧眉毛似的急着接电话,这种表现很显然她对旧情念念不忘,希望是前男友打来要求复合的电话;不过她的希望落空了,她一手压着话筒,对明莉说:明莉,你妈打电话找你。
明莉连忙摇手,小声地对夏美说:跟她说我没来找你。
太迟了,我已经跟伯母说你在我这儿了。
夏美无奈地耸肩。
夏美,你家有没有棉花?明莉眼珠一转,露出鬼灵精怪的表情。
要干什么?跟明莉认识四年,夏美仍搞不清楚她脑袋里都装些什么东西?先塞一些在耳朵里,免得耳膜被骂破。
明莉解释。
夏美哭笑不得地说:抱歉,我家只有棉被,我去把棉被支解。
不用麻烦,我想到另一个办法,把话筒拿远。
明莉接过话筒。
喂。
雷妈如青天霹雳般怒吼道:臭丫头,你还不快滚回来!我才不会笨到回去被你扒皮。
明莉有自知之明。
限你三十分钟之内回来,不然我就把你的东西全扔到街上。
妈,我不在,正好让你今晚为所欲为,把干爸带回家。
剩下二十九分钟又四十三秒。
雷妈当作没听到。
明莉急声说:我不会跟他道歉的。
他回去了,剩下二十九分钟又三十一秒。
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你就让我去夏美家住一晚嘛。
雷妈发出一阵原谅她的温柔笑声。
笨丫头,你被录取了。
怎么可能?明莉怀疑老妈是笑里藏刀,回家后老妈就会宰了她。
他说的,信不信由你。
雷妈的声音不像在说谎。
骗人!明莉压根就不相信,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剩下二十八分钟了。
雷妈说完就迳自挂断电话。
明莉对着只有嘟嘟声的话筒大叫:妈你别挂电话,我还有话说……我看你回家跟伯母好好说,千万不要顶嘴。
夏美好心地提醒。
太阳没打西边出来,但明莉却来到泛亚报到。
在大公司上班最大的好处,就是冷气强,灯光美,气氛佳。
不过,太舒适的环境容易让人想跟周公见面,所以明莉拼命擦绿油精提神。
今天是她第一天上班,她的仇人,宋冠鸿一早有事外出,改由张课长带领着她和部里的同事打招呼。
真不得了,整个部门总共有二十个男人,只有她一个女生,她好幸福哦!万绿丛中一点红,她可要睁大眼睛,在二十个男人中精挑细选。
当张课长向她一一引荐同事时,明莉低着头,看似面对男人会害羞的模样,其实她是在观察哪个男同事的无名指有戴戒指;已婚男人是不能沾的,倒不是因为明莉有道德良知,而是她怕触犯刑法坐牢。
不错,有十二个男同事未婚,明莉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
在打完招呼之后,办公室立刻变成越战战场,人家都进入备战状态似地埋首自己的工作中;同一个时间,张课长像甩掉烫手山芋般回到自己的部门,留下明莉兀自坐在位子上,喝茗茶、看报纸,打发漫长的时间。
宋冠鸿一回到公司,立刻走到明莉桌前。
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我不坐这儿,难道要我坐地上!明莉不情愿地放下报纸。
你是来上班,不是来喝茶看报纸的。
宋冠鸿明白指出。
明莉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拿报纸来看,是报纸自己跑到我的桌上。
你的工作之一,是把报纸用报夹夹起来,放在报架上,供大家午休时看。
明莉拿着报纸,依照指示走到报架前,而宋冠鸿却一直跟在她身后。
明莉显得很不高兴,她又不是小孩子,连这么简单的工作都会做砸,一怒之下,居然把报纸撕成两半,她恼羞成怒地怪罪他。
都是你害我的!我害你什么?宋冠鸿拿她没办法似地皱着眉。
我这个人,做事时最讨厌背后有人,我一紧张就做不好事。
我才不是故意要站在你的背后,而是要来拿报纸看。
啊哈,上班喝茶看报纸,当心我打小报告。
明莉自以为捉到狐狸尾巴。
泛亚是由很多海内外事业部组成,在台湾,最重要的事业部是建筑业,公司最近在新竹推出售价上亿元的智慧型豪宅,为了刺激买气,广告部肩负重任,在电视、杂志、报纸……所有可以做广告的地方打广告。
而宋冠鸿负责的正是广告部,不仅要决定广告表现的内容,还要检查广告刊登的时间和版面有没有错误,所以看报纸是他每天极重要的工作;这点说给头脑简单的明莉明白,要费很多唇舌,所以他选择轻描淡写地说:我的工作就是喝茶看报纸。
真的吗?明莉不太相信,有机会她还是会向上级密告。
骗你的是小狗。
看她一脸贼相,宋冠鸿知道她不安好心眼。
报纸放好了,我可以回位子坐了吧?!明莉像小学生在问老师似的。
宋冠鸿十分严肃地问: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明莉搞不清楚状况地耸了耸肩。
不知道,没人教我……你要不要我教你怎么吃饭?宋冠鸿有种自己拿砖头砸脚的感觉。
不用,我妈在我一岁时就教会我了。
明莉摇头,她还没那么笨。
去问大家,需要你做什么?宋冠鸿好意指点。
我是来做OL,不是来做菲佣的。
明莉不分青红皂白地生气。
老天!你连OL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宋冠鸿感到头痛欲裂。
明莉自以为英文不错地说:OL以字面解释,就是OfficeLady的意思。
你还真以为你是来做大小姐的?!宋冠鸿斜眼瞄她。
Lady本来就是淑女的意思,你连这都不知道,亏你还做课长。
明莉轻蔑地叹了一口气,原本她以为在泛亚做课长的人,都是很有学问的菁英份子,没想到宋冠鸿连基础英文都不会?他八成是靠拍马屁才有今天的地位,嘴巴甜的人果然有糖吃,她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别以为宋冠鸿闻不出来她叹出来的那口气有什么味道,方圆百里之内,有鼻窦炎的人都闻得出来——她瞧不起他。
不过现在还有一大堆公事等着他去处理,他没空跟她吵,他只想快点让她进入状况。
OL的意思,讲难听点,就是办公室小妹的意思。
明莉装傻地问:小妹?你的意思是,要我拜干哥哥吗?我真的会被你气吐血!宋冠鸿后悔莫及。
要不要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来?明莉故作善良状。
你说什么?被当成病猫的宋冠鸿,双目一瞪,比吃人老虎还凶。
明莉陪笑地说:跟你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小妹就是服务股长的意思。
宋冠鸿没好气地说:现在是上班时间,庄重一点,别嘻皮笑脸。
凶什么凶!明莉一吼,办公室里的同事全朝着他们看。
你跟我到我办公室。
宋冠鸿按捺住满腔的怒气。
明莉不敢吭声,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只好乖乖地跟在他后头走进课长室。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跟他顶嘴的感觉,就像在跟老妈顶嘴一样,若是不顶回去,活像会少一块肉似的,很难受。
她也不想这样,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也许道歉能挽回局势,可惜她怎么也说不出口……久等她道歉不果的宋冠鸿,忍不住打破沉寂。
舌头被猫咬掉了是不是?还在。
明莉从垂落的眼睫里偷瞄他。
你是不是要开除我?开除你,等于是我自打耳光。
宋冠鸿此刻已是骑虎难下。
为什么?明莉真想帮他出力,狠狠地给他几个大耳光。
重新登报征人,会浪费公司的时间和金钱。
宋冠鸿有难言之隐。
这么说,我可以高枕无忧了?明莉抬起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显而易见的,他怕她表现不好会影响他的声誉,毕竟她是他选的,开除她,等于是宣告他的眼光不好,选了一个白痴当OL,那么她更要表现不好,谅他也不敢对她怎样。
宋冠鸿慧剑斩情丝地说:你若表现不好,我还是会赶你走的。
明莉想了一下问: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录取我?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
宋冠鸿拉别人当垫背。
张课长也是其中之一。
真不可思议,我以为他恨死我了。
明莉大感意外地咋舌。
宋冠鸿谨慎地说:没人恨你,问题在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哪里不对?明莉自认完美无瑕。
跟上司顶嘴,这种态度对吗?宋冠鸿逼问她。
明莉迟疑了数秒,勉为其难地为五斗米折腰。
我会改进的。
很好,去替我泡杯咖啡。
宋冠鸿想考验她是不是诚心诚意地悔改?你是手断了?还是脚瘸了?明莉马上露出马脚。
你……宋冠鸿正想要拍桌发怒,明莉抢先开口。
开玩笑的。
明莉赶紧拿起桌上的马克杯,飞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