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骘走到酒橱边,为自己斟了一杯俄国伏特加。
清澈的酒液,有一股淡淡的草香味,可是喝下去之后,却有一种喉咙著火似的烧灼感。
他一向都是将伏特加掺冰块和通宁水,以冲淡这股强烈的酒精味,但他今天却不这么做,因为他需要力量,一种能让他鼓起勇气的绝情力量。
走到房门口,他听到房里有轻微的啜泣声,他不敢进去,他不敢面对她的眼泪;但痛苦仿佛鲨鱼般咬住他的胸口,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眶也有湿意,他更不敢进去,轻敲著门,藉著门板的隔离保护自己懦弱的一面。
夏萱,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吧,我听得见。
夏萱走到门边,手臂不停地在脸上磨蹭。
雷骘沉着地说:我很抱歉,刚才的事请你当作没发生过。
我不记得刚才有发生什么事。
夏萱忍不住哽咽。
你是不是在哭?他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想要推开门。
夏萱背抵著门,不想让他看到她在哭。
没有,你别进来,我在穿衣服。
能不能请你帮我拿套运动服,我有晚跑的习惯。
雷骘想逃之夭夭。
你等一下。
她拿了件运动服,伸长手臂,从门缝递给他。
夏萱,我不是有意伤害你。
雷骘看到她的手臂上都是泪痕,心口一窒。
夏萱挤出开朗的声音。
别说了,我相信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去跑步了,你骑脚踏车回去时路上要小心。
雷骘叮咛道。
我会的,谢谢你的关心。
她又从门缝伸出手臂,挥了挥跟他再见。
看著她的手,雷骘真想捉住,但他不能,他逃难似地冲出去。
听到他用力关上门的声音,夏萱明白他关上的不只是门,还有他的心扉;她背靠著门蹲下去,抱著膝盖、蜷缩著身驱,大量的泪水沿著她的腿流泻到地上……踩著脚踏车,眼前的景物全都像蒙上一层透明的薄膜,她觉得她的世界好像发生了核子大战,什么都没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如果不是夏勉还太小,她真想看准马路上过往的豪华宾士车,一头撞下去;但万一宾士车逃逸,万一钱被舅舅私吞,夏勉岂不是要步她后尘,也要一头撞死他的生命?砰地一声,夏萱猛然惊醒,双手紧紧抓住煞车把,看著倒卧在脚踏车旁的人,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看来被撞得不轻;真糟糕,她没留给夏勉车祸理赔金,反倒要先付人家医药费,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夏萱跳下车,关切地扶起她。
小姐,对不起,你有没有受伤?我没事,倒是你,你怎么满脸都是泪痕?女人拨开长发,是个大美女。
我有点心事,真的很抱歉,我刚才没看见你。
夏萱震慑于她的美丽。
你如果不赶著回去,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说,我是个心理医生。
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失恋罢了。
失恋可是严重的问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你不能,除非你是他。
夏萱对她一见如故,重拾幽默感。
说得好,我喜欢你,我们来做朋友,我叫神田雪子。
又是神田雪子。
月下老人真是可爱的老糊涂,神田雪子每天出来寻找红线,祂却让她做红娘,专门替黄色炸药的成员牵线。
好吧,就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谁教神田雪子人美命好,从头到脚,从出生到现在,几乎都没吃过苦头,冷朴就当是给她人生的一点小小折磨。
我是夏萱,很高兴认识你。
夏萱扶起神田雪子,找了张路椅坐下。
神田雪子职业化地问:要不要把你的烦恼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夏萱一脸的悲情。
我喜欢上一个跟我门不当户不对的男人。
那简单,把你家的门户改成跟他家的门户相对就行了。
你比我还有本事逗人发笑!夏萱忍不住噗哧一笑。
神田雪子追问:他是什么样的人?一副助人为快乐之本的模样。
英俊、有钱,但却有病的不婚主义者。
夏萱语重心长的描述。
这跟我认识的一个朋友真像。
神田雪子的脑海浮现雷骘。
你该不会刚好认识雷骘!夏萱仿佛有看透她大脑的本事。
神田雪子惊讶地扬眉。
没错,我说的正是他。
你疗解他多少?她迫不及待地求救。
不多。
不过我坦白说,对付他不难。
神田雪子露出小儿科的表情。
你有什么办法?夏萱紧握著她温热的纤手,感到一股暖流注入。
神田雪子简单地说:缠著他、赖定他,他自然就会投降。
我是这么做,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推开我。
夏萱一脸的泄气。
只要你不提结婚两个字就好了。
神田雪子明白指出。
可是我想嫁他!夏萱一心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真爱是不需要结婚证书那张薄纸,重要的是能不能够长相厮守。
夏萱叹了口气,心里不完全认同神田雪子的说法,她觉得结婚证书虽然很薄,但用途却像超薄的卫生棉一样好用,可以防止老公外遇,也可以保护做妻子的权益;不过神田雪子说的也没错,雷骘的情况就像MC还没来时,先垫卫生棉,反倒成了累赘,考虑半晌,她点了点头。
你说的很对,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神田雪子看出她点头点得很勉强,担心她没想通,强调地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搬去跟他同居,生个小孩,生米煮成熟饭。
爱情就像一盘棋,一步走错,步步皆错,就什么都没了;她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当时如果紧抓著冷朴不放,今天也不会踏坏好几双高跟鞋,还是找不到冷朴。
我也这么想,我们两个真有默契。
夏萱确实是这么打算。
是我跟‘黄色炸药’的成员有缘。
神田雪子感慨万千。
‘黄色炸药’?夏萱不明白地看著神田雪子,觉得她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那是当然的。
老是看别人成双成对,自己却形单影只,难免会有落寞的表情。
不过,神田雪子是个坚强的女人,她很乐意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告诉夏萱,才不像黄色炸药那些臭男人,个个一问三不知,她怀疑他们有心隐瞒,真是冤枉了他们。
就是雷骘在美国时交了四个志同道合的黄皮肤朋友,所组成的打架组织,专门教训白人至上的纳粹份子,自认是替天行道……夏萱佩服地说:你好厉害,不仅是医生,中文还说的那么好。
因为我正在追一个中国男人。
神田雪子露出苦笑。
听你的口气,你好像还没追到他!夏萱为她感到难过,红颜命苦。
他下落不明,不过我有信心找到他。
神田雪子相信相逢的日子已不远。
一回到家,夏萱立刻把夏勉摇醒,晓以大义。
夏勉揉著眼睛,盘腿而坐,像小和尚听经似的不停地点头。
简单地说,想要搬去跟雷骘同居,代志绝对不是像憨人想得那么简单。
现在雷骘只要一看到夏萱,肯定会把门窗全锁起来,并加装保全系统,甚至可能到警局备案,防止她靠近他家大门一百公尺,所以想要走进他家大门,恐怕比登天还难。
不过他防的是夏萱,并不包括夏勉;根据她和神田雪子讨论的结果,夏勉成了这盘棋最重要的胜负关键。
一大清早,夏萱骑著脚踏车。
背后载著夏勉,但不是载他去上学,而是把他扔到雷骘上班必经的公园;她则是骑脚踏车回家,买了份报纸,把家里弄得像有小偷光临的凌乱样子,然后泡杯牛奶,翻开报纸的求职栏,煞有介事地画圈圈找工作。
同一个时间,雷骘来到公园,看到一个小学生在公园里游荡。
可怜的夏勉,原本就开口笑的布鞋被他走来走去,磨得脚趾头都跑出来,雷骘见了自然会心疼,不知情地走上前,踏进苦肉计的圈套里。
夏勉,你怎么没去上学?我不想去,我想去找工作。
夏勉依计做出愁眉不展的表情。
你姊姊知道你逃学吗?雷骘不疑有诈。
夏勉摇了摇头。
姊姊烦恼得昨晚一夜没睡。
她有什么烦恼?雷骘感到一阵心虚,以为自己是罪魁祸首。
姊姊缴不出房租,房东把房子租给别人了。
夏勉说谎的声音充满不安。
雷骘的脸色因愤怒而变红。
太可恶了,房东住哪儿?我去找他理论。
不是房东的错,是姊姊违约在先。
夏勉眼中有颗豆大的泪珠。
他要你们什么时候搬?雷骘拍了拍夏勉,仿佛提醒他男儿有泪不轻弹。
夏勉愧对地低下头,手里紧握著一瓶催泪绿油精。
明天中午以前。
雷骘热心助人地说:我马上替你们找房子。
你人真好,不过要先问过我姊姊的意思。
夏勉露出苦笑。
我先送你去学校,然后再去你家找你姊姊。
雷骘犹豫了一下。
夏勉打气道:你要小心点,姊姊大概那个来了,脾气变得比老虎还凶。
放心,我是打虎高手。
雷骘牵著夏勉的手,走向停在路边的轿车。
老师说过,说谎的小孩鼻子会变长,原本夏勉一直担忧地按住鼻子,怕它长成大树而穿帮,但一坐进舒适的轿车里,他的担忧一扫而空;他现在终于能体会姊姊不择手段的心情,只要姊姊能跟财神爷结婚,就算再叫他撒一百个谎,他都愿意。
夏勉偷瞄了一眼雷骘,他实在看不出来那张聪明的俊脸怎么会这么轻易被骗,连一个十一岁的小孩都能骗得他团团转,姊姊那边想必也不会有问题。
太好了,他以后就能坐轿车上学,同学们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尤其是小芬,虽然她有点高傲,但那是因为她家有钱,她人美又有气质,对男孩子自然比较挑剔。
一想到小芬将会跟他做朋友,夏勉笑得一脸稚气,心脏怦怦地狂跳起来。
雷骘不是没看到夏勉诡异的笑容,但他劝自己不要多心,夏勉连喉结都还没长出来,是不可能长心眼的,他烦恼的是见到夏萱之后的事;一想到夏萱,他就无法不想到昨晚两人在床上的情景,心脏立刻怦怦地狂跳……两个男生,不约而同地互看一眼,眼里都有为情所困的烦恼丝。
你怎么了?还有什么烦恼吗?雷骘不由得以为夏勉还有别的麻烦。
夏勉小声怯怯地问:雷大哥,说谎会不会鼻子变长?雷骘想不透地反问:不会,但说谎是不好的,你为什么问这个?我很喜欢小芬,她是我班上的转学生,她看我会拉小提琴,以为我家很有钱。
你应该告诉她实情。
雷骘明白了,夏勉为了小芬说谎。
我知道,可是那么说,我怕她以后会不理我。
夏勉其实是未雨绸缪。
喜欢钱的女孩,才会用钱衡量人的价值,这不是好女孩该有的观念,你如果真的很喜欢她,就应该设法改变她。
雷骘诚心地说,但他觉得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时心里有些郁闷,教训别人果然比反省自己容易多了。
夏勉小心翼翼地问:我懂,雷大哥,你讨厌我姊姊吗?不会。
雷骘摇了摇头,他刚叫他不要说谎,他当然不能说谎。
夏勉露出开心的笑容,眼里一片亮晶晶。
这么说,你是喜欢姊姊啦。
你为什么笑?雷骘忽然觉得自己上当了,被小孩子耍得团团转。
我有预感,你会成为我姊夫。
夏勉铁口直断。
我不会结婚。
雷骘泼冷水地说,但那冷水却像泼到自己。
为什么不?你喜欢姊姊,姊姊也喜欢你,有情人就该终成眷属。
雷骘叹口气,不由地将视线移到窗外。
有很多事不是靠结婚就能解决的。
很多事是什么事?夏勉不死心地问,不了解雷骘转头表示不想再谈。
学校到了,快去上学吧!雷骘获救般松了一口气。
真是可怕,夏勉简直跟夏萱一模一样,都像水蛭吸到人血就死都不放。
眼看夏勉就快要踏进校门口,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跑回车旁,从脖子上取下钥匙炼交给雷骘;雷骘笑了笑,心想,夏勉真懂事,知道他姊姊不欢迎他,怕他碰一鼻子的灰,这么会替大人著想的小男孩,实在令人打心眼喜欢他。
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上当的雷骘,吩咐著司机,将车子开到夏萱的租屋处楼下。
他不能待太久,又担心自己定力不够,所以特别交代司机等他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一到,如果他还没出来,立刻打他的手机,提醒他今天上午要开会。
其实,今天上午无会可开,用这种方式自欺欺人,只能怪他自己意志力太薄弱。
打开大门,他看到夏萱坐在纸箱堆中,夏勉果然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夏萱确实已经在做搬家的准备;不过当她看到他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居然觉得她眼里有苦候多时的错觉,她是不可能知道他会出现的,不是吗?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夏萱故意用咄咄逼人的语气。
雷骘搓著手,不安地走进来。
我遇到夏勉,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我懂了,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夏萱努力使自己的目光看起来冰冷无情。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雷骘一副求饶的表情。
这种表情,最近夏萱常常看到,跟小土狗在屋里随地小便被捉到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毕竟她爱他远胜过爱小土狗,所以她不会用对付小土狗的方式,把他捉起来打屁股。
但她不忍心看到他受伤的眼神,宁可自己受伤,而且她下面要说的话,有可能让她烂舌头。
我气的是房东不讲理,明天要将我们姊弟扫出门。
我是来帮你解决困难的。
雷骘放心似地吐了一口气。
你同意买肾了?夏萱佯装高兴,但心里却在淌泪。
不是,我想帮你们姊弟找房子。
雷骘澄清道。
夏萱手插在腰上,还好保住了肾。
我自己会想办法。
难道你想回你舅舅家!雷骘突然大吼大叫,脸色如火山爆发。
我不是那么没骨气的女人。
她摇头,他那么激动,显然是出自于关心。
他旋即回复一贯的冷静,但眼里有藏不住的温柔。
那你想怎么办?暂时送夏勉去孤儿院过一段时日。
夏萱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
你疯了!你这么做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吗?雷骘大表不满。
夏萱反驳道:我问心无愧,他们一定会谅解我的苦衷。
我不答应。
雷骘无法接受,一心想找出比孤儿院更好的解决之道。
夏勉不是你弟弟,他的事不需要经过你同意。
夏萱板起脸孔。
雷骘毫不考虑地说:既然你养不起夏勉,夏勉就暂时由我照顾。
夏萱的脸色像被乌云遮蔽般暗了下来,他只提夏勉却不提她,很显然他的心里对她有疙瘩,所以才会把她排除在外,等于是逼她无处容身;不过这个状况早在预料之中,她和神田雪子为此做了最坏的打算。
我不答应。
雷骘不满地噘嘴。
我能给夏勉比孤儿院更好的生活,你为什么反对?因为我不想欠你人情。
夏萱叹了一口气,语气显得有些无力。
你何苦为难自己的弟弟!雷骘理直气壮地责备她。
一阵沉默,夏萱的脸上有些怒气,她紧握著拳头,一副想揍他的模样,但是她的拳头却微微发抖,仿佛被他击中要害似的;他说的没错,对夏勉而言,他家的确比孤儿院舒适多了。
好吧,夏勉放学后,我会带他去你家。
那你怎么办?他看著神情沮丧的夏萱,不由得为她担心起来。
不用你操心,我会找到供吃供住的工作。
她强装开朗。
现在景气这么差,工作不好找。
雷骘喃喃自语。
夏萱逮到机会问:你公司缺不缺小妹?不缺。
雷骘想都不想地一口回绝。
算我没问。
夏萱像被人剌中喉咙般,声音变得十分痛苦。
雷骘充满歉疚地说:我去问我朋友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工作?不必了,求人不如求己,我决定自己去碰运气。
夏萱不领情地别过脸。
好吧,那祝你好运!他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想照顾她的冲动。
夏萱不看他一眼,手指僵硬地指著门。
门在那儿,请你高抬贵脚出去。
求职栏里有很多陷汫,你要小心点。
雷骘不放心地提醒。
你快点滚,别妨碍我看报纸。
她激动地下逐客令。
雷骘木然地转身离去,关门声轻轻地传进夏萱耳里,夏萱的脸上反而出现笑容,她赶紧打电话给神田雪子,向她报告八字有了一撇,剩下的那一撇继续依计行事;相信她很快就能达到目的,和夏勉一起住进他家,被他包养一辈子……三天过去,风平浪静地过去。
雷骘望著落地窗外的大厦,橘子色的夕阳罩住他的脸孔。
他的面容疲倦,仿佛和什么难题挣扎了一整天,不,或许是三个整天。
每晚探望完小云,从医院回到家,他都会到公园去游荡,他总是希望能见到她,可是她却始终没出现过。
怀著落寞的心情走进家里,夏勉非常乖巧,早睡早起,还把自己的衣服用手洗净晾在后阳台,不给他添麻烦;但他却无法不这么想,他以为夏勉是不想见到他,他们之间的话题,除了夏萱,似乎就无话可说。
他看过夏勉的家庭联络簿,上面都有夏萱的签名,他知道夏萱趁他不在,会来他家督促夏勉做功课,不过她绝不会留下来;很明显的,她不想见到他,这应该是很好的结局,可是他的心却隐隐作痛,为什么痛心?他知道原因,但他不愿面对。
一声开门声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看到衣笠雅人走进来,他的眼中有些担忧,他为了避开他锐利的目光,又转过头,佯装在欣赏落日美景;但他知道衣笠雅人绝对会戳破他的伪装,因为那家伙有令人讨厌的个性——唯恐天下不乱。
是的,天下越乱,衣笠雅人才能发挥他身为金田一家后代的本领。
雷骘心不甘情不愿地问:有事吗?我看到她了。
衣笠雅人一脚跨坐在桌上。
谁啊?雷骘提不起劲地问,整个人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躯壳。
就是快把你气死,却又躺在你床上的女人。
衣笠雅人发出窃笑声。
雷骘无法控制急切的心情,迅速地转身。
你在哪儿见到她?加油站。
衣笠雅人同情地看著他为情所苦的愁容。
很好,她找到工作了。
雷骘勉强地牵动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衣笠雅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好,眼圈好黑,而且一直咳嗽。
你告诉我这些有何居心?雷骘觉得仿佛有只大章鱼吸附在他的胸口。
看你有没有恻隐之心?衣笠雅人承认自己是不怀好意。
我已经在帮她养她弟弟和她的狗了。
雷骘冷哼。
衣笠雅人质问道:你为何不顺便连她一起养?我要和她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雷骘从牙缝中逼出冷声。
她强占你,是你的荣幸。
衣笠雅人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别逼我割袍断义。
雷骘高举拳头。
这家伙真像刚吃了一枚炸弹,随时可能气炸,衣笠雅人可不想陪葬。
不过,他的心里引以为戒,当初段彬卫和风鹤立都有过跟雷骘一样的情形,足以见得爱情不是个好玩意,沾上爱情就像吃了大麻,明知不好,但是却又拒绝不了诱惑。
不是他看不起雷骘,而是这家伙本来就是黄色炸药中意志最薄弱的,每次他们要去打架,他不是头痛就是手脚冰冷,遇到困难就变成缩头乌龟,他甚至怀疑他不能带给女人性福,所以他不结婚的决定是对的,但是他更怀疑他真的能坚持到底!?那个叫夏萱的女孩,跟雷骘可以说是天造地设,她的优点刚好弥补雷骘的缺点;可别以为衣笠雅人不知道她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包括她和神田雪子的阴谋,他什么都知道。
不过他倾向站在她们那边,而且他还要助她们一臂之力。
这不能算是卖友求荣,事实上他会帮夏萱,完全是因为他手中的资料袋,里面是夏萱的身家调查;他很佩服夏萱,觉得像她这样勇敢的好女孩应该得到幸福,就算是他对日本侵华的历史尽一些道义责任吧!对了,这是她的调查报告。
衣笠雅人把资料袋扔到桌上。
雷骘看都不看一眼地命令道:我不想看,把它拿去碎纸机里绞烂。
她舅舅侵占她家的财产,而且还染指她爸妈的保险金。
衣笠雅人直说。
可恶!我要替她和夏勉讨回公道。
雷骘马上就破功,冷漠转为关心。
她舅舅现在在大陆开拓事业,和养小老婆。
衣笠雅人明白指出。
你去把他给我捉回台湾。
雷骘拍著桌子下达命令。
没问题,不过你记住欠我一份人情。
衣笠雅人走向门口。
雷骘被自己打败了,忍不住问:等等,她在哪里的加油站工作?你把资料袋打开。
自然就知道答案了。
衣笠雅人大笑著开门走出去。
堂堂有钱的贵公子居然像个变态狂,偷偷摸摸地尾随夜归女子?这话若是传到黄色炸药那群损友的耳中,不把他们的门牙笑掉才怪;但是雷骘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他急切地想知道她住在哪里?晚上会不会踢被子?听到夏萱不停的咳嗽声,他真想扑上去,用他的外套盖住她,给她温暖,可是他不敢;他暗暗责怪爸妈,把他生得那么高壮,却忘了给他生一粒胆。
随著她来到公园,看著她从隐密的灌木丛中取出睡袋,然后走向溜滑梯的空隙里,他的背脊不禁升起一阵寒意……难怪她会咳嗽,难怪她眼圈发黑,原来她夜宿公园!在治安那么坏的台湾,她怎么可以如此不爱惜生命!?你在这儿干么?雷骘受不了良心的折磨,站了出来。
跟你无关。
夏萱佯装吓一跳,其实她早就知道他在跟踪她了。
你该不会在这儿睡觉吧!?他以严肃的口吻压抑心里的担忧。
有何不可!又不用花一毛钱。
夏萱迳自打开睡袋。
雷骘咆哮道:亏你头脑那么好,从小到大都拿第一名……慢点!你怎么知道我的成绩?你调查我是不是?夏萱比他更大声。
我是为你好才调查你,你知不知道你舅舅侵吞了你家的财产?多亏了衣笠雅人在报告上动了手脚,把夏萱的存款涂改成零,让雷骘信以为真,以为她袖里只有清风;其实她和夏勉的存款加起来有五十万,但她宁可来公园喂蚊子,这不是因为她有爱心,而是她很贼……知道又能怎么样?夏萱不在意过去,她想追求的是未来。
去讨回来呀!雷骘看不惯她不积极的态度。
她钻进睡袋里。
我会去讨,不过我现在只想睡觉。
你不能睡这!雷骘弯下身,用力把她从睡袋里拖了出来。
公园又不是你家开的,除了马市长,你没权利赶我走。
夏萱大叫。
跟我走。
他强拉著她,经过单杠时,她的手臂紧缠著单杠。
你别拉著我,男女授受不亲。
夏萱狠劲地咬他一口。
雷骘痛得松手。
算我求你,我出钱让你住旅馆。
她失望地说:谢谢你的美意,我不接受。
雷骘试著用平稳理性的语调问: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我想跟夏勉在一起。
夏萱垂下眼睫,羞怯地回答。
雷骘沉吟半晌,很勉强地同意。
好吧,你就跟夏勉挤一张床睡。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会帮你打扫家务,不会白占你的便宜。
你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投降!雷骘捉住那丝怪异的微光。
夏萱一脸的天真无邪。
冤枉,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我先声明,你若在半夜偷袭我,立刻滚出去。
雷骘毫不客气地警告。
你若是害怕,晚上睡觉时把门锁起来,再放张椅子挡著不就好了。
我会这么做的。
他闷闷不乐地自言自语。
万岁!万岁!中华民国万万岁!夏萱心里高兴地呐喊。
神田雪子说的一点也没错,雷骘果然不难对付,望著他走在前头的背影,虽然看起来很轻松,不过她相信他现在脸上一定有懊悔的表情;真是可怜的大笨蛋,谁教他自己要引狼入室,她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为未来赢得胜利而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