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下,林荫道上,三个人背靠着树干,吃着包子。
风静静地吹拂着,低头吃草的马儿和吃着肉馅的小黑狗,也是安安静静的。
萨尔浒的食欲并不好,他一边吃一边竖起耳朵,倾听林间的动静,完全没听到任何异声,戒备的神情渐渐舒缓下来;独臂女尼那行人显然没有尾随他们,可是独臂女尼见到清人向来是杀人不眨眼,今天却不战而退,个中原因值得细敲……独臂女尼功夫了得,以刚才的情况,如果再加上独臂女尼的党羽,以四对一,他的胜算极小,他不懂她为何不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放手一搏?在他看来,独臂女尼似乎在等待更好的机会杀他。
但还有什么更好的机会呢?他记得很清楚,独臂女尼看到影白时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她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影白,但她却下手留情,这只有一种解释──她并不想杀影白。
为什么她要饶过影白?她不是一向也痛恶替清人为虎作伥的汉人吗?诸多的疑问,使他转向影白,看到她心满意足吃包子的模样,似乎把刚才的危险全忘了,但他同时也发现了他的吃相真好看,像他妹妹那么地秀气,他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怎么又把他当女孩子看?现在,你知道神医不让你下山的原因了吧!真倒楣,遇到这么一个疯尼姑!影白撇了撇鲜红的唇瓣。
这种疯子到处都是。
萨尔浒注视着她的柔唇,眼神有些迷惘。
影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好奇地问:你跟那个尼姑有什么深仇大恨?她是前朝余孽,长平公主。
萨尔浒被她的明眸深深吸引住。
公主是什么意思?影白低下头,逗弄着顽皮的小黑。
皇帝的女儿。
萨尔浒益发觉得她可爱极了。
影白抬起脸,头微偏,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
皇帝是谁?就是一国之君。
萨尔浒眉头皱起来,仿佛她是从月亮上来的人。
一国之君又是什么意思?影白还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回去问神医,让他解释给你听。
萨尔浒放弃向她解释。
影白噘着嘴嘀咕。
除了医术,爷什么都不说。
萨尔浒安抚地说:你还小,天下事知道得越少,烦恼也越少。
我已经十六岁,不小了,算是大人了。
影白颇不以为然。
萨尔浒斜睨了一眼影白,发现他连少年都称不上,他不仅没长出胡髭,连额头都还有如羽般的胎毛,除了胸膛结实之外,其他方面发育真慢,不像一般的男孩在十六岁时,已经要用匕首刮胡子了。
但他知道现在如果反驳他的话,说他只是个男孩,肯定会被他破口大骂,他聪明的改变话题。
我们该回去了,免得神医担心。
我想嘘嘘怎么办?影白忽然一副如临大敌般地面有难色。
随便找个隐密的地方就行了。
萨尔浒有点想笑似地抿起唇。
影白不满地抗议。
我又不是小黑,爷说只有狗才可以随地大小便。
男人也可以。
萨尔浒觉得神医的教育方式好奇怪。
算了,憋尿对身体不好。
影白站起身。
我跟你一起去。
萨尔浒也跟着起身。
你干么要跟着我?影白像个母夜叉似地双手插在腰上。
我怕独臂女尼会暗算你。
萨尔浒眼中露出担忧的光芒。
影白一脸紧张兮兮。
爷说我嘘嘘时,不能让人看到。
我们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顾忌的。
萨尔浒不以为然地耸肩。
不成,爷说让人看到,我是死路一条。
影白摇头,表情很坚决。
我站远一点保护你,这样总行了吧!萨尔浒退后几步。
不许偷看哦!影白找了一处高及腰部的草丛,然后蹲下身子。
你怎么会蹲着小解?萨尔浒一脸惊愕。
影白穿好裤子后,义正辞严地说:怕你偷看啊!啊!一声惊叫传来,萨尔浒和影白循声快速冲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萨尔浒看到侍卫倒在地上,满脸痛苦胀红。
禀贝勒爷,小的不小心被蛇咬到了。
侍卫粗喘着气,眼神涣散。
影白从容地蹲下身子,将衣角撕裂成布条,不慌不忙地将布条紧裹在侍卫的大腿上,然后抽出侍卫的佩剑割开裤子,只见他的大腿上有两口深可见骨的齿痕,齿痕的周遭皮肤呈现黑紫色,她命令地说:快去找蝎子。
要去哪里找?萨尔浒很不习惯她的语气。
岩隙下,或是土穴中都有。
影白深谙蝎子有冬眠的习性。
萨尔浒顾不得身份,赶紧用双手扒开泥土。
果然有几只蝎子。
小心点,先把它的尾尖砍掉,免得被它螫伤。
影白担忧地警告。
看来你对医术懂得也不少。
萨尔浒抽出佩剑,将蝎尾砍断。
影白捡起石头,把蝎子放在另一个石头上,用力捣碎,然后放进酒壶里摇晃,接着便将壶口对着已呈现昏迷状态的侍卫嘴里,灌了几口,手指轻按在侍卫的手脉上。
她使用的是以毒攻毒法,但蝎子的毒性有季节之分,冬蝎不如春蝎,冬蝎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我们还是快回去找爷。
三人快马加鞭回到山上,站在门口的侍卫见状,立刻将半昏迷的侍卫扶入屋内,影白跳下马,却不往屋里走,反而闷闷不乐地走到屋前的老榕树下,和小黑狗一起坐在树下发呆,直到萨尔浒走过来。
你为什么不进屋?我不想看到爷。
影白仰着头看天,其实是在防止眼泪滑下来。
我们明天就要下山了。
萨尔浒深怕伤害她似地,小心翼翼地提醒。
影白倔强地别过脸。
我知道,所以我更不想见到爷。
你何苦这样为难神医?萨尔浒坐到她身边。
是爷先为难我。
影白声音有些哽咽。
萨尔浒拍拍她红扑扑的脸蛋。
乖乖进屋,多陪陪神医。
我不要,我讨厌爷。
影白推开他的手,却推不开意乱情迷的感觉。
你明明喜欢,不要再逞强了。
萨尔浒盯着她,眼中全是温柔。
影白低下头,回避他慑人魂魄的双眸。
爷要多久才会回来?我不知道,不过我保证我妹妹病一好,就送神医上山。
孔陀站在窗前,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心里暗暗地哀声叹气。
男帅女美,任何人见了这画面都会觉得赏心悦目,只可惜他们是天生注定的仇敌,他不指望影白能报仇,但至少不能投入敌人的怀抱;除了阻止他们再见,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让这段孽缘划下句点。
春花开,秋叶落,冬雪降,眼看春天又将来临了。
红豆,不现在已经不能叫他红豆了,要叫他小帅哥。
自从影白治好他的困扰之后,他的脸虽变帅,但狗腿的个性不变,马上改拜影白为老大,天天来报到;他不但帮影白洗米煮饭,而且还会带小黑去撒尿拉屎,简直像个全能的奴才。
随着相处的时间变长,他发现影白越来越不快乐,以为是思念神医引起。
这是一部分的原因,事实上,影白对贝勒爷的思念比爷还多,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梦里全是他迷人的双眸和温柔的薄唇;随着时间的拉长,她对他记忆不但没有变淡,他的一颦一笑反而如在眼前般更加清晰。
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将他赶出脑海,每晚她几乎都是在这种挣扎中度过,总是要挣扎到天色渐白,她才会因身体疲累而睡着,但她的脑海里依然有他。
不过,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告诉自己,全天下她唯一关心的人是爷。
爷走的那天,两人陷入冷战,没有告别、没有送行,她躲在棉被里哭泣,直到门外一片寂静,她才感到后悔地追了出去,但怎么追也追不上;她觉得自己失去的不仅是爷,还有不明的东西,她的胸口好像破了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大洞……红豆突发奇想的建议。
老大,你既然那么想神医,为何不下山?爷不准我下山。
影白望着窗外的枯树,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红豆也想下山,他其实是在怂恿她。
影白莫可奈何地说:爷要我磨练医术。
可是现在根本没人上门求诊。
红豆明白指出。
只有不想活的人才会找我看病。
影白冷冷地闷哼了一声。
既然没人来求诊,你爷不准下山的理由不就消失了。
红豆一语道破。
我不知道爷在什么地方,如何去找爷?影白还是愁眉不展。
红豆说:咱们边走边问,总会有人知道神医的大名。
说得对,我们现在就下山。
影白心动地点头。
红豆深谋远虑地问:老大,你有多少盘缠?一两银子。
影白拿出荷包,没人来看病自然没收入。
我只有三十文钱,这点钱可能不够……红豆意兴阑珊地叹气。
有了,我可以边行医边问路。
影白一个弹指,决心死马也要当活马医。
老大英明。
红豆拍马屁地赞扬,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趁着天未亮,影白把小黑关在屋里,溜到村长家门外,从门缝里塞进一张字条,写明她和红豆下山找神医,请村长代为照顾小黑;随后两人便一路步行下山。
为了节省开支,一天只吃一餐,以馒头和露水果腹,两人克难地来到花花绿绿的大城市。
红豆身背药箱,两手提着他和影白的行囊。
影白也背了一个药箱,她几乎把所有的药材和银针都带在身上,多一分准备,就不怕有个万一。
此外她的手上还拿了一个布幡,上面写著神医之孙。
还是城市好!红豆第一次下山,脸上的表情无比兴奋。
红豆,我肚子好饿。
影白两腿发软,一副饿得走不动的模样。
那间客栈看起来不错。
红豆相中一间有艳丽女子在招揽客人的店。
好吧,今晚就吃好一点。
影白和红豆立刻就被艳女拥进厢房内。
贵客来了,快上酒菜。
抹着一脸又红又白的艳女挨着影白坐下。
影白赶紧移位,保持男女授受不亲。
我们不喝酒,只要菜就好了。
客官,来春风楼,不喝酒是不行的。
艳女转向紧贴着一脸色相的红豆。
不能喝,爷说酒有害身体。
影白摇头,觉得艳女很讨厌。
艳女娇嗔地说:客官,你错了,酒能使你更有男人味。
老大,你该喝酒,喝了酒以后就没人敢笑你是娘娘腔。
闭上你的乌鸦嘴。
影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见色忘友的红豆。
酒菜来了。
不一会儿,数个端着酒菜的丫鬟鱼贯地走进厢房。
来,小帅哥,我喂你。
艳女含了一口酒,将酒液灌进红豆的嘴里。
真不卫生。
影白眉头皱起来,对他们两人的行为感到深恶痛绝。
红豆一脸陶醉地说:好好喝,老大,你也该尝一口。
尝你的头啦!影白真想把红豆的舌头割掉。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红豆馋得像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奴家叫花花,小帅哥,你呢?艳女嫣然一笑,突然褪去身上的外衣。
叫我小帅哥就行了。
看着薄纱般的肚兜,红豆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
望着红豆的手不规矩地探进艳女的肚兜里,而艳女却毫不拒绝,影白看傻了眼,她不仅后悔带红豆下山,更后悔来这间店吃饭;但她想不通,这间店的服务态度怎么这么奇怪?难道大城市的食店都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不对,上次贝勒爷带她去大城市,伙计并没有陪坐。
不过当时的伙计是男的,不像这里是女的。
她懂了,女伙计和男伙计待客方式不一样,下次再找食店时,她绝对不再来这种用女伙计的店。
她正拿起筷子准备吃饭,门突然被打开。
抱歉,我来晚了。
又来了一个艳女,一进来就往影白的身上靠。
姑娘,请你自重。
影白像碰到瘟神般急急推开艳女。
我很轻。
艳女屁股一抬,风情万种地往影白的腿上坐下去。
你干什么?影白吓一跳,用力地起身,艳女一个不稳撞翻了桌子。
艳女的衣裳上泼满了汤汁,使得她气呼呼地骂道:你才干什么?来这种地方装清高!发生什么事了?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艳女和两个彪形大汉走进来。
艳女纤指指着影白的鼻尖。
娘,这位客官欺侮我。
我没有,是她不知廉耻,一而再地轻薄我。
影白大呼冤枉。
老艳女嗤鼻地说:姑娘陪你作乐,不正是你来春风楼的目的?我只是来吃饭的。
影白澄清。
傻瓜,春风楼是妓院。
老艳女冷笑一声。
妓院是什么意思?影白无知的问题,引来爆笑声。
原来你不是傻瓜,是白痴,连妓院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红豆有点常识地说:老大,妓院就是让男人行鱼水之欢的地方。
鱼水之欢又是什么意思?影白抓了抓头发,仍然是一脸茫然。
老艳女敲竹杠道:不跟你废话了,拿十两银子出来,我就放你们走。
我连一口饭都没吃到,凭什么要付十两银子?影白不服气。
这桌酒菜,还有两个姑娘的身价,加起来就要十两银子。
这桌酒菜不是我打翻的,而且我没碰姑娘的身体。
他碰了。
艳女指着一脸呆若木鸡的红豆。
影白讨价还价地说:他只碰一下,值不了十两银。
你们身上有多少钱?老艳女看了眼衣着寒伧的影白和红豆。
两银。
影白老实说,另外那三十文钱已经花在馒头上了。
这点钱居然敢来嫖妓,你们两个给我好好教训他们。
老艳女勃然大怒。
老艳女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影白和红豆,影白和红豆赶紧抓起椅子自卫。
眼看危险一触即发,突然门外响起急步声,一个花容失色的丫鬟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叫:不好了!娘!好多人中毒了!贝勒爷那边如何?老艳女如丧考妣般脸色迅速刷白。
丫鬟颤着唇说:也一样,贝勒爷正大发雷霆。
妈呀!还不快去请大夫来!老艳女惨叫。
我老大就是大夫。
红豆赶紧推荐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影白。
你跟我走。
老艳女如吃下定心丸般,拉着影白疾步走出厢房。
去哪里?影白还没有回过神,贝勒爷三个字使她脑海一片空白。
老艳女开恩地说:只要你能马上医好贝勒爷,咱们之间的帐一笔勾销。
在满清的贝勒爷中,最喜欢寻欢作乐的,非十贝勒洛隽莫属。
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洛隽玩女人,是出自于男人好色的本性,其实不然,洛隽是因为恨才会来妓院。
洛隽有个不名誉的污点,但这个污点并不是他自己造成的,而是他的父王;当所有的满清王爷都在为攻下大明江山而努力时,洛王爷却为了一个红妓而不见踪影。
洛隽因此受到连累,他是所有贝勒中最不受器重的,他既不能像其他贝勒一样奔驰沙场,也不能参加搜查前朝余孽的行列,他的任务是保护女眷安全,这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工作,使得他空有一身的好武功,却只能自艾自怨英雄无用武之地。
连病歪歪的萨尔浒都能担当重责大任,怎不令他痛心疾首!不过,在所有的贝勒爷中,他跟萨尔浒交情最好,因为在洛王爷犯下临阵脱逃的重罪时,皇上正要怪罪下来,当时就是萨王爷父子俩率先冒死向皇上求情。
皇上念在萨王爷抱病依然奋战不懈的功绩,仅以鞭笞他二十下,做为代父受过的惩罚。
一想到他背后的鞭痕,他的恨意密如发丝,更可恨的是,他居然也在妓院栽了一个大跟头!此刻的他腹痛如绞、斗汗如雨,只能忍着痛坐在床上;在床下有一具着亵裤的美丽胴体,不过她的身下却是一摊黑血,人正是他杀的,因为他认定她是刺客。
鸨娘带着影白冲进厢房,虽然看到花魁死在地上,但她的表情却十分镇定,她拉着影白跪下。
贝勒爷,小人带大夫来了。
洛隽咬牙切齿地怒叱。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派刺客来毒害本贝勒!冤枉啊!小人不敢,小人根本不知道杏儿是刺客。
老鸨如捣蒜般磕头。
你还敢狡赖!本贝勒非杀了你不可!洛隽手拄在床上,撑起身体。
贝勒爷请息怒,他会解毒。
影白被老鸨的胳臂推了推。
影白脸上有难掩的失望和迷惑。
你不是贝勒爷。
你说什么?洛隽眯细了眼,觉得眼前的少年郎有些诡异。
我见过贝勒爷,你是冒牌货。
影白一口咬定,不知猪是怎么死的!洛隽毫不生气似地嘴角微扬。
贝勒爷有很多个,你见过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