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清带着铁骑营的将士离开邺都之后, 两天两夜的快马加鞭,终于赶到了离漠城最近的驿馆。
漠城位于大魏西南部,夏日干燥多风沙, 冬日又寒冷多风雪。
如今正值十月寒冬, 正是一年中风雪天气最多的时候。
外边的天一直没有放晴过, 地上的积雪更是埋到了人的膝盖骨。
天寒地冻的, 家家户户都紧闭屋门待在家中过冬,街道上空无一人,连道路上的积雪都无人清扫。
鹿清骑着黑马,身上穿着厚重的墨色大氅,带着身后的将士从街道上迅速穿行, 勒紧缰绳停在了此地的驿馆门前。
这处小镇名叫洛河镇, 经过小镇往南走二百多里地便是漠城。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又开始簌簌的往下掉落。
很快便将人的头发衣物染白。
鹿清翻身下了马,身后的将士上前一步拍响了紧闭的大门,砰砰直响:有人吗?有人在吗?连续拍了五六下。
里面终于传来一道倦怠躁郁的声音来, 来了!大晚上的谁啊?值守的驿馆护卫从里拉开了大门,目光落到了鹿清的身上, 带着几分被打扰到的不善。
鹿清目光冷淡的望向她,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符举到了她的面前,直接言明:定远侯府, 鹿清。
定远侯府?驿馆护卫低声重复了一遍, 随即变了脸色, 连忙行礼道:属下参见少将军。
你认识我?鹿清听到这声少将军有些诧异。
驿馆护卫立马回道:属下曾经在东魏军中待过,从大将军的口中知道的少将军。
你认识我母亲?是。
她眼眸中划过几分怀念:当初大将军西南征战的时候也曾在此处歇过脚。
属下被征兵进东魏军, 但因家中老父久病在床, 大将军怜惜便让我留了下来, 没有到前线去打仗。
说到这里,她眼底的怀念转为哀伤,只是没想到大将军会在这场征战中……她适时的收住了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随即转了话题,展开大门,让出了道,来!少将军,快里面请。
鹿清跟随着她走了进去,看着冷冷清清的驿馆,问了一句: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人?没有轮守的人吗?少将军有所不知。
刘玲嘴里叹息了一声,漠城内最近动荡不安,闹得周边小城镇也不得安生。
现在人人自危,不仅镇上的百姓被吓得躲在家里不出来。
就连这驿馆看守的护卫也被调去保护县令了。
鹿清闻言,眉眼轻动:那你可知道漠城内发生了何事?刘玲皱着眉也是一知半解:这属下知道的也不多。
只听说过一两句谣言,说是漠城城主叛变了。
不过也有人说是她手底下的人反了。
那你在此处可听过太女来了漠城的消息?太女?刘玲大吃一惊,摇了摇头:这倒是从未听过。
听到她这话后,鹿清漆黑的眼底划过一抹幽光。
太女来漠城竟然没有引起丝毫的注意。
到底是她怕打草惊蛇不让人声张。
还是有人故意隐瞒了她的行踪,为的就是悄无声息的杀掉她?杀掉她……鹿清眸底划过一抹沉思。
突然,脑海中闪现出关于太女燕暮柠在书中的结局。
红唇不自觉地抿了起来。
难道太女就是在这次事件中出事的?鹿清收起心底纷杂的念头,随即朝刘玲点了点头,好,那你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我再找你。
是,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刘玲立马拱手退了出去。
她离开之后,鹿清又走了出来,看着走向前来的赵悦,方乔两人,吩咐道:你们两人迅速安排将士们歇息去吧,今日就在这里过夜。
是,少将军。
两人立马挥手让身后的将士进入驿馆,为将士们安排住处休息。
鹿清等所有人都安排好后,自己也回了房间。
她点燃桌上的烛灯,顺势坐了下来。
将怀中漠城地形图展开铺到了桌案上。
漠城东面是苍山,陡峭险峻。
西面是澜山,崎岖复杂。
若想攻进去,只能从南北两个方位想对策。
但漠城又属于大魏最南面的城镇,越过它再往南走便是苍澜河,宽阔又望不到边际。
以苍澜河为界限,再往南就是犬戎的地盘。
每年冬季来临,苍澜河上冻,总会有犬戎的野骑越过苍澜河进到大魏的地界。
时不时进行骚扰。
因此,若从南城门进攻,会有很大的可能会遭遇犬戎的野骑。
而且如今也不能确定,漠城这次的城变是否有犬戎人的参与。
小心为上,还是从漠城北城门进攻为好。
鹿清仔细的看了一遍之后,又收起桌上的地形图,起身朝塌上走去。
翌日一早,鹿清推门走了出去。
此时,外边的雪已经停了,不过地上的积雪又深了几分,人踩上去脚面直接陷了进去。
赵悦和方乔见她出来后,立马迎了上来,少将军,马匹已经整备好了。
我们何时出发?不着急。
鹿清目光落到了远处忙碌的将士们身上,面容沉静:苏若白的人马还未到,再等等。
这次出行漠城,她们东魏军只能算是辅佐军,苏若白率领的北魏军才是主力。
陛下的诏旨指明了这次营救太女的主帅是苏若白,她们东魏军得依照她的命令行事。
说白了其实根本不信任她们东魏军,不信任她鹿清。
鹿清对此心知肚明,倒也没什么感想。
其实这次行动让她们东魏军加入就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
出发前,她与苏若白约定了在此处汇合,按照她们行军的速度,大概要到午时才能到达此地。
可惜令鹿清没有料到的是,直到天色都暗了下来,她也没有见到苏若白的身影。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不见,驿馆大门依旧没有被人敲响,静寂一片。
鹿清抬头看了眼天色,红唇忍不住轻抿了起来,看着身后的赵悦和方乔低声吩咐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看来今日是走不了了。
明日一早我们再出发。
这……赵悦和方乔闻言有些小心翼翼的觑了眼她的脸色,小声道:不等苏世女了吗?鹿清声音有些泛冷:在这里应该是等不到了。
她话音落地,两人都有些不解她话中的意思。
不过见鹿清神色不好也就没有多问,直接退了下去。
赵悦和方乔离开之后,鹿清一人站在廊下望着已经被清扫干净的院落,黑眸深邃幽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站了一会儿后,转身正准备离开。
突然,驿馆大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她停下了脚步。
鹿清立马踱步走了过去,拉开大门就看到了陆欢和王弗的身影。
回来了。
她看着两人说了一句。
陆欢直接走了进来,迅速朝里面走去,冻死我了,先让我回屋再说。
闻言,鹿清带着陆欢回了自己的屋子,又让王弗先回去休息。
陆欢一走进屋内,立马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心搓了搓。
鹿清在她对面坐下,开口问道:怎么回事?闻言,陆欢出声回道:幸亏你有先见之明,让我和王弗坠在苏若白大军的身后。
她根本没有往这边走,看样子是打算自己去漠城。
陆欢轻啧了一声,看来,我们根本没入人家的眼。
人家啊是打算撇下我们自己救太女。
鹿清心中早有决断,因此听到陆欢的话后,面上没有丝毫的惊讶。
只是淡声问了一句:你们可看到她带着北魏军往哪个方向走的?看那个方向,应该是漠城南面。
南面?鹿清皱起了眉,她竟要绕过苍山和澜山到漠城南城门去。
有什么不妥吗?陆欢目露不解。
鹿清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只是从地形图来看,北城门比南城门的地理位置要更优越,苏若白为何要绕到南城门?陆欢。
鹿清突然看向她,我们今夜便出发漠城。
她倒要看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古怪?陆欢听到她这话后,虽然有些惊讶,不过见她面容冷沉,立马起身朝外面走去通知众人。
一个时辰后,一支精干的骑兵队伍出了洛河镇。
朝漠城的方向行去。
鹿清骑着黑色骏马疾驰在最前方。
陆欢稍稍落后于她,疾驰在她的右后方。
她扬起马鞭甩了两下,追上了前面的鹿清,迎着凌冽的疾风张口快速问道:我们要去追苏若白吗?还是自己行动?鹿清回头看了她一眼,回道:去漠城的北城门。
此时道路上的积雪依旧很厚,边远地带官府的人根本没有组织人打扫。
因此她们越往前走,路便越发难走。
鹿清让所有人跟在她的身后,黑眸不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地形,小心的带领着众人穿越雪地。
她们骑马行驶了一夜,终于在远处天际透出一丝光亮的时候到达了漠城北城门。
北城门前环绕了一大片松林,有零星人家散落在平坦开阔的空地上,破旧房屋的不远处还有老农种植的庄稼和菜地。
鹿清越过沉郁的松林眺望,远远的便看到了漠城北门的城墙。
矗立在皑皑白雪中,岿然不动。
鹿清抬手朝后示意了下,身后的众人立马停了下来。
陆欢,赵悦,方乔和王弗驱着马走到了她的面前。
陆欢出声问道:前面就是漠城了,你有什么打算?鹿清收回视线,看向了她们几人,声音淡淡:我先带一小队人过去探探情况,你同其他人先在此等候。
话落之后,她朝赵悦吩咐道:我们走!随即便骑着马率先朝松林内驶去。
赵悦见此也立马带着小队骑兵追了上去。
哎——陆欢看着她的背影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话未出口鹿清已经消失在了松林深处。
见此,她忍不住小声嘟哝一句: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方乔这时在一旁开口道:陆二小姐,我们就在此等候主子吗?闻言,陆欢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沉思片刻朝她说了一句:这里平坦开阔太过引人注意。
我们进入松林内等她们。
说着,她双腿夹紧马肚,驱着马朝前面走去。
这边,鹿清带着赵悦朝松林深处驶去,越接近漠城北城门越觉得周围静谧。
突然,她猛地勒住缰绳,马蹄瞬间高高扬起。
鹿清目光如炬的盯着正前方的位置,声音冷沉道:停下!闻言,赵悦立马命令身后的将士们全都停下。
随后来到鹿清身侧,问道:少将军,前方可是有何不妥?鹿清没有回头看她,黑眸依旧看着前方。
她伸手指了指,声音低沉:仔细看前面的路。
赵悦听到她这话后,立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定睛仔细看了看。
就见离她们五步之遥的地方,似乎有微弱的光亮折闪了过来。
她立马眯起眼睛定定看了几秒,随即眼睛微瞪:这是绊马线?不止如此。
鹿清又朝两旁覆满积雪的松树上指去,你再仔细看那里。
若是不小心触及这绊马线,接下来怕是会直接被这树上暗藏的冷箭射穿。
赵悦转头望去,果然发现茂密丛杂的松树间有冷光闪现。
见此,她瞬间一股冷意袭上心头,脊背阵阵发凉。
有些庆幸道:还好少将军洞察秋毫,不然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不过。
赵悦忍不住有些疑惑起来,这里怎么会做下这样的埋伏?这又是何人所为?设在这种地方,到底是不想人出去,还是阻止人进入?鹿清翻身下了马,仔细观察了一番,也未能发现什么端倪。
直接扭头朝众人吩咐道:所有人下马,步行过去。
闻言,将士们立马翻身下了马,将马上的弓箭和箭筒统统背在身上,又将马匹在一旁拴好。
见所有人都准备妥当,鹿清这才又继续朝前面走去。
她带着众人小心的绕过埋伏,缓慢的朝前面行进着。
每隔百步,就会发现一处埋伏。
而且越接近漠城,埋伏越密集复杂。
短短几百步的路程,愣是让她们走了一个时辰才走了出来。
鹿清缓缓站直身体,鬓角间有细汗浮现了出来。
她没有再继续往前面走,而是带着众人站在高处望向不远处的城池。
此时城池紧闭,城楼上也空无一人巡守。
静谧的像是一座死城一般。
赵悦又忍不住出声问道:少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话音刚落。
突然底下的城池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几个身穿黑色衣衫的女子跑了出来。
全都是一副寻常百姓的打扮,唯有手中的弯月刀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赵悦瞳孔瞬间紧缩,犬戎人!她满脸的不可置信:漠城中怎么会有犬戎人出现?鹿清黑眸中划过一抹冷意,红唇轻轻抿起,朝身后的将士挥了挥手:把人都给我带过来。
记住,要活的。
是。
几个将士立马离开了队伍,朝那几个出逃女子的方向走去。
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几人便压着人走了过来,纷纷带到了鹿清的面前。
鹿清垂眸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女子,眼眸深沉而又凌厉。
她在其中一人面前半蹲下身子,将她口中的破布拽了出来,冷声问道:告诉我,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女人却一脸的宁死不从,张口就要咬舌自尽,被鹿清一把卸掉了她的下巴。
咔嚓一声脆响,瞬间疼的女人脸色白了下来。
鹿清却面不改色,神情异常冷淡的转向另一个女人,将她口中的破布同样扯了出来,声音淡淡:你来说。
女人显然没有第一个女人那么硬骨头,目睹了鹿清的狠辣手段后,她面色隐隐泛白,吓的浑身颤抖了起来。
哆哆嗦嗦的求饶道: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女人话音刚落地,旁边被卸了下巴的女人立马挣扎了起来。
朝她啊啊起来。
很好。
鹿清缓缓站直了身体,看着她继续问道:那你来告诉我,漠城内发生了何事?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漠城的城主死了。
女人缓缓回道:漠城大乱。
我们一直潜伏在城内,本想趁此机会出城去通知部落的人。
那城门为何关着?你们又是怎么出来的?是城主府的人下令关闭的城门,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今晨我们趁着守卫松懈的时候偷偷逃了出来。
那这段时日内,漠城内可出现过什么陌生的面孔?这个……女人紧张的额头上滴下一滴豆大的汗滴,好像是出现了一个陌生女子,穿着打扮十分的贵重。
她好像进了城主府,不过之后便没有出来过。
闻言,鹿清眼底划过一抹暗沉。
这女人口中所说的应该就是太女。
一直没有出过城主府,难道这城主府内还另有乾坤?她收起眼底的思绪,目光重新落在了地上的女人身上,眼眸锐利而又冷沉,你该知道骗我会有何下场。
小,小的不敢!女人立马吓得俯趴在了地上,抖擞起身体来。
鹿清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随即朝身后的人吩咐道:留下几个人在这里看住她们。
说着,她又朝身后的一个将士说道:你回去通知陆欢一声,将她们都带过来这里。
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弓/弩给了她,以响箭鸣起为信,到时候等我通知。
话落,将另一把弓/弩放到怀中后,看着赵悦以及其余将士们命令道:剩下人都跟我走。
一行人迅速地朝底下的城池靠近。
鹿清走到一处墙角下停下,趁着还未完全大亮的天色,脚踩墙面,身形利落的翻了上去。
她三两下跃上了城墙,随即跳下去左右观察了下。
见周围没有人后,才让赵悦一行人翻了过来。
北城门的守卫确实很松懈,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人。
也难怪那几个犬戎女子能够逃的出来。
赵悦挨近鹿清压低了声音,这城门关着和不关也没什么区别。
底下连个守卫的兵将都没有,这不是有意放人出去吗。
鹿清面容冷峻,闻言,墨眉轻蹙了下。
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似乎是故意放这几个犬戎女子出去一般。
她声音淡淡:去城主府看看。
漠城这座边塞城镇面积不小,街道空旷,房屋粗糙,倒是更显得古朴自然。
也许是天渐渐亮了,宽阔的街道上已经开始有商贩摆摊,卖早点粥饭的,皮草毯子的,甚至还有异域古玩。
即便地上的积雪还未化尽,依旧挡不住她们的热情。
还好鹿清一行人穿的是便服,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弓箭什么的也都藏在厚重的披风内,这才没有让周围的老百姓察觉出异样来。
赵悦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这城主都死了,这城内的气氛怎么一点都没有变?这城内的百姓怎么这么平和?难不成是那犬戎女子骗我们?她忍不住蹙起眉头。
鹿清黑眸淡淡地扫视了一圈,随即收了回来,不一定。
她眼底划过一抹幽光,声音淡淡:也许是有人故意告知她们这样的消息,又故意将她们放了出去,目的就是想要通知犬戎那边的人攻打漠城。
您的意思是这漠城内真出了叛徒?或许。
鹿清轻启红唇,不过当务之急是找到太女。
她朝赵悦吩咐了一声:你去找个人问问城主府在什么位置?赵悦闻言立马找人去问,很快就得到了城主府所在的位置。
鹿清带着一行人迅速朝城主府走去。
城主府就坐落在漠城的西北角,前后是两条繁华热闹的街市。
鹿清她们在城主府对面的茶楼落脚,从二楼的位置朝下面望去。
此时城主府大门紧闭,门楣上挂着白幡,确实是办丧事的模样。
站在门口的守卫身上也系着白绫,表情肃穆。
鹿清淡淡的收回视线,端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又轻轻放下。
赵悦望着底下的情形又忍不住出声道:看来这城主是真死了,连这白幡布都挂上了,看来那犬戎女子也没有说谎。
眼见不一定为实,也可能是假象。
鹿清却缓慢说道:一切等入夜后我进府一探后再说。
话落,她又掂起桌上的釉彩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端起茶盏从容不迫的饮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