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血红色的落日悬挂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苏尼夫人站在向南开的帐门口,看着被赤霞染红的草原,心不禁沉了下去。
突然大地轰隆隆地作响,马蹄声如战鼓般擂动,只见一辆高车快速地从远方驰近,后面跟着十数匹狂奔的骏马,苏尼夫人见状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爱藤里又跟卜古和家丁们比赛谁先抵达了,在苏尼夫人看来,这简直是玩命的比赛。
在距离苏尼夫人不到十步前,爱藤里及时勒住马头,一见苏尼夫人双眉深锁的模样,心知大祸临头,赶紧解释道:对不起,又让夫人担忧了,我不是故意晚归,实在是有个家丁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爱藤里,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苏尼夫人转身钻进帐篷里。
苏尼夫人脸色好难看,阿姊,你完了,又要被骂了。
卜古在一旁幸灾乐祸地道。
少得意,我若被骂,今晚你的耳朵也别想安静。
说完,爱藤里急急跳下马车,一钻进帐篷里,看到苏尼夫人眼眶充满泪水,大吃一惊地问:夫人,你为了什么事而伤心?苏尼夫人噙着泪说:苏尼放羊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这就带人去找他。
爱藤里心想这事没什么大不了。
不成,苏尼有交代,他若迟归,我们就拔营。
苏尼夫人急声阻止。
为什么?爱藤里拧着眉,苏尼的用意是要他们逃,但──为什么?我哪知道?苏尼夫人抱怨。
他们男人做事,从来不告诉我们女人。
既然男人不懂尊重女人,我们就不要听他们的命令。
听到爱藤里这么说,苏尼夫人一脸惊讶,咧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跟着苏尼走遍不少地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从末听过这种主张。
她的心头忽然掠过一种想法──爱藤里如果不是女儿身,该有多好!撒里畏兀向来重男轻女,但她听说黄金贵族之所以能如此强盛,不仅是成吉思汗一个人的功劳,而是他背后的国母柯额仑夫人;她在也速该死后,众叛亲离的环境下,以坚毅不拔的性格和无比的智能,将成吉思汗训练成旷世英雄。
爱藤里虽不能做女可汗,不过,将来谁要能娶到她,必定能生出好儿子,强大撒里畏兀;但这是以后的事,眼前的难题正是考验爱藤里智能的时候。
苏尼做事一向有分寸,我想他应该是为我们好。
好不好要我们女人认定才算数。
爱藤里不以为然地嗤鼻。
那你说该怎么办?苏尼夫人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何去何从。
爱藤里果断地说:我去找苏尼,其它人留下来打包。
就这么办。
苏尼夫人心里十分佩服爱藤里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卜古若问我去哪里,就说可敦又有急事找我。
爱藤里叮嘱道。
如果状况不对,保命要紧。
苏尼夫人不放心地交代着。
爱藤里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
放心,我会跟苏尼一起回来。
我会一直祈求长生天保佑,直到你们平安归来。
苏尼夫人双手合十。
挥别了苏尼夫人后,爱藤里驾着高车奔往苏尼可能去的草原,绯红的夕阳仿佛将绿草盖上血衣爱藤里眼睛倏地瞪大,发现竟然是真的血染红了草原,有好多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草上,有家丁的尸体,还有全身蒙黑的尸体苏尼?苏尼你在哪里?爱藤里跳下马车,怕马踩到尸体,边跑边大叫。
他在这!从乱石堆处传来高亢的呼声,响应着爱藤里的呐喊。
连一个老人都不放过,你们未免太狠了。
爱藤里刚跑近就看到苏尼披头散发,衣服和裤子上血迹斑斑,又看到那个叫丁其斯的男人和他仆人手上的刀都淌着血,爱藤里不分青红皂白地怒骂。
这两位是阿舅的救命恩人。
苏尼微声解释。
你们怎么会这么刚好在这儿出现?爱藤里目光咄咄逼人。
问长生天,是祂安排我们路过这儿。
丁其斯汗露出好看的笑容。
爱藤里装作没看见,视线关切地转向苏尼问道:阿舅,你伤得严不严重?没伤到要害,多亏了两位英雄及时出手相救,阿舅才能幸免于难。
看着遍地的尸体,爱藤里不解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来了百余个偷羊贼,见羊就抢,见人就杀。
苏尼发出感伤的叹息声。
可恶的蒙古人!爱藤里狠狠地朝近处一具黑衣尸体踢了一脚。
所有的黑衣蒙面人都是黄发绿眼。
扎赤合抢着辩白。
我又没问你,你干么抢着回答!爱藤里的眼神充满质疑。
扎赤合坦言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提醒你别弄错报仇的对象。
阿舅,依我看,他们跟偷羊贼是一伙的。
爱藤里嗤鼻冷哼。
请你们原谅女人天生就多疑的毛病。
苏尼赔罪地说。
见怪不怪,我们早就领教过她的优点了。
丁其斯汗耸了耸肩。
你居然敢拐弯抹角地讽刺我,我非把你的舌头割掉不可!爱藤里大怒。
苏尼用尽全身力气似地大喝。
爱藤里,休得无礼。
阿舅,你不知道,是他先无礼的。
爱藤里心有不甘地抗议。
长生天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
丁其斯汗一脸无辜的模样。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苏尼忍不住打岔。
他偷看我爱藤里机敏地咬住下唇,不敢再说下去。
在撒里畏兀,女人的地位很低,男人只要说三声塔拉克,就可以跟女人离婚。
不过女人不需要对一个男人从一而终,女人离婚可再嫁,夫死也可再嫁;若在婚前被侵犯,女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由女方长辈出面要求侵犯她的男人娶她,二是终身不嫁。
爱藤里两条路都不想走,只要她不说,他也不会说,就等于没人知道她如厕被偷看这件事,那么她将来还是可以嫁自己想嫁的男人。
对,就这么办。
偷看你什么?苏尼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来。
看在他救了阿舅的分上,我原谅他。
爱藤里不得已地说。
两位英雄,我有点话想对我外甥女说。
苏尼恳求地看着丁其斯汗。
两位慢慢说,我们去挖坑,将尸体埋起来。
丁其斯汗善体人意地点头。
有劳两位英雄。
见两人走远,苏尼悲伤地说:大罗便死了。
不!爱藤里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禁不住惨叫一声。
爱藤里,你一定要冷静,听我把话说完。
苏尼眼眸泛着泪光,这话是对他自己说,努力地压住喉咙里的啜泣,自责地说:大罗便今天来找我,他一直说有人跟踪他,我没相信,疏于防范才会发生了这场悲剧。
这么说,这些黑衣蒙面人是大罗便的仇家。
不,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我,他们埋伏已久,大罗便是被牵连的。
我不懂,苏尼,你待人和气,与世无争,哪来的仇家?爱藤里不解。
苏尼犹豫了一会儿,因私心作祟,他刻意不提可敦是共犯。
毕竟他养了可敦十数年,感情深厚,他相信可敦只是一时胡涂,假以时日,他会开导可敦改过迁善。
叶护觊觎王位,视我为眼中钉,大罗便来找我,正是因为他亲耳听到叶护的野心。
那我们必须赶快通知可敦,要她提防叶护,免得叶护对可敦不利。
大罗便已死,黑衣人也都死的死、逃的逃了,没有人可以证明叶护的野心,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
苏尼坚决地摇头。
那我们今后该怎么办?爱藤里束手无策地问。
就当这只是一桩普通的偷羊事件。
苏尼平静地说。
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任由叶护逍遥法外吗?爱藤里大为不满。
大罗便已和一些老臣商量过,发动政变,制裁叶护。
等我的伤势好转,我会偷偷地去找那些老臣,安排你复位,完成大罗便的遗志。
苏尼保证。
可是,自古以来,撒里畏兀从没出现过女可汗。
爱藤里推卸。
时势所趋,你总不忍心见祖先建立的基业毁于旦吧!苏尼晓以大义。
好吧!等卜古长大,我会马上传位给他。
爱藤里勉为其难地点头。
到时候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不能有半点损伤。
万一叶护不死心,再次来偷袭咱们,那该怎么办?爱藤里,不管你跟那两个人有什么过节,请你释怀爱藤里张口想说话,但苏尼举手示意她别插嘴,接着说:对他们好一点,他们两个武艺高强,现在我们很需要他们的保护。
爱藤里不依地说:他们两个来路不明,我担心引狼入室。
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绝对是英雄好汉。
苏尼打包票地说。
哼!爱藤里充满敌意的嗤鼻,却不便说出那个叫丁其斯的家伙是只大色狼。
我已经想好对策了。
对于爱藤里的冷哼声,苏尼装作充耳不闻。
爱藤里急切地问道:是什么?委屈你暂时跟他订亲。
苏尼石破天惊地说。
我不嫁!爱藤里感到脸颊一阵烧烫,她立刻将原因归咎于愤怒。
这是权宜之计,订亲不一定要圆房,等危机解除之后,再取消婚约。
我看你伤的不是腿,是头,所以才会想出这么可笑的笨方法。
爱藤里冷声道。
为了大局着想,你将就一下。
苏尼露出无奈的苦笑。
爱藤里犹豫不决地咬着下唇,叶护的野心虽然是意料之中,不过她没想到杀机这么快就来了。
看到昨天才跟她有说有笑的家丁们,此刻却一动也不动地成了尸体,他们都是因她而死,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替他们报仇!可是,就算她有机会接近叶护,但她连杀羊都不敢,要她暗杀叶护简直比登天还难。
叶护这次行动失败,完全是因为丁其斯和他的仆人适时出现,如果没有他们两个,不仅苏尼,连她也难逃死劫。
有他们在,叶护必定不敢轻举妄动,她需要时间弄清他们的底细和计划下一次的行动。
这段时间正好可以让苏尼养伤,等他的腿伤一好,除去叶护这个祸害就指日可待。
为了大局,她是该听苏尼的话,她的视线望向正在挖坑的丁其斯,光是看着他的背影就让她心悸;在他面前,她虽然总是一副不可理喻、盛气凌人的模样,但那是装出来的,因为如果她不这么做,他一定会看出她怕他的真相。
为什么怕他的感觉如此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应该远离他,离得越远越好,最好从此不再相见她的心被说不出口的矛盾侵袭,她垂下眼睫,思索半晌,等她再度抬起眼睫时,她仍是坚持初衷。
苏尼,嫁他虽是幌子,不过这不是一厢情愿就能达成的。
他见识过我的坏脾气,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娶母老虎为妻。
我看得出来,那位英雄看你的眼神深情款款。
苏尼眼尖地说。
你看错了,他的眼神是色迷迷。
爱藤里羞红了脸反驳。
苏尼笑道:你长得美若天仙,就算是太监见了你也会心猿意马。
他们黑发黑眼,有可能是蒙古人。
爱藤里压低声音提醒。
我跟蒙古人打过仗,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蒙古人。
苏尼从容地说谎。
不管他是谁,我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爱藤里赌气地噘嘴。
爱藤里,照我的话做,我不会害你的。
苏尼忍着伤痛,双膝落地下跪。
苏尼,你别这样,你快起来,让他们看到这情形会对我们的辈分关系起疑的。
爱藤里连忙扶起苏尼,苦肉计这招对她根本没效,一想到要跟丁其斯朝夕相处一段时间,她就浑身难受,她得想个好理由让苏尼打消念头。
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但我担忧的是他们心怀不轨。
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
苏尼好声相劝。
就怕船还没开到桥头,就先触礁翻船了。
爱藤里仍然不肯妥协。
苏尼捋了捋胡须,爱藤里从没这么任性过,她一向识大体,这次却反常地坚持己见,态度比铜墙铁壁还强硬,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变得如此执拗?是因为刚才爱藤里不肯说完的偷看那件事吗?他到底偷看她什么?爱藤里,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苏尼一脸困惑的表情。
因为他的长相令人讨厌。
爱藤里宁可说谎,也不愿说出真相。
他长得很帅,我想任何女人见了都会心动才对。
苏尼不识相地说。
你又不是女人。
爱藤里绷紧了脸孔,没好气地说。
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令你恨得牙痒痒的事?苏尼追问道。
你最好别问,我不会说的。
爱藤里尽量使语气听起来自然平和。
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你也该替卜古着想。
苏尼捉住把柄地说。
爱藤里烦恼地蹙眉,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
她一向把卜古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绝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一声拉着长尾巴似的叹气,爱藤里认输地说:我说不赢你。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苏尼露出毫无喜悦的笑容。
是的。
爱藤里的头轻轻一点,并没看见苏尼眼中掠过一丝愧疚。
委屈你了。
苏尼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去后,我就向他提亲。
你要怎么对他说?爱藤里愁眉苦脸地问,仿佛在问自己的死期是何时。
苏尼回答: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是很普遍的作法。
真希望他拒绝爱藤里嗫嚅着,心中有股想疯狂大叫的冲动。
大罗便的死,千万别让卜古知道。
苏尼佯装耳力衰退地转移话题。
我明白,他年纪小,承受不了打击。
爱藤里脸上出现冷静下来的表情。
你去把剩下的羊只赶到一块儿,我们也该回去了,夫人八成急死了。
苏尼目光悲伤地看着散落在草原上发抖的羊只。
那些毫无人性的假偷羊贼,在两位英雄出现之际,见任务可能失败,居然杀羊泄愤,这种除根不成就斩草的恶行,分明是想逼他陷入绝境,没有了羊,就等于没有招兵买马的资金。
可恨的叶护,他究竟是用了什么巫术迷住可敦?心地善良的苏尼迄今仍认为可敦是被利用了大汗,你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扎赤合一脸的不高兴。
听得很清楚。
丁其斯汗倒是满脸春风,心情好得不得了。
大汗打算怎么做?扎赤合心中暗骂苏尼欺人太甚,居然想骗婚。
欣然答应。
丁其斯汗梦寐以求地说。
可是,苏尼只是利用大汗,根本不会履行婚约的。
扎赤合明白地指出。
我会让他知道婚姻不是儿戏。
丁其斯汗嘴角泛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大汗,你有所不知。
扎赤合泼冷水地说。
撒里畏兀的婚姻制度有一特殊规定,为了考验女婿的责任心,在婚前女婿必须到妻家为仆役,饲养牛羊马。
通过考验后,女方才肯嫁女,若是通不过考验,女方有权取消婚约。
我懂了,到时候他们会以我没通过考验为由取消婚约。
丁其斯汗脸色丕变。
苏尼恩将仇报,真可恶。
扎赤合气得颈间的脉动清晰可见。
养马简单,但我不会养羊。
你会吗?在蒙古养羊是女人的事。
属下只会读书和骑射。
扎赤合也是爱莫能助。
丁其斯汗不客气地说:若不能打动她芳心,我就霸王硬上弓。
大汗说的对,让他们知道蒙古人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
想玩我丁其斯汗,门都没有!丁其斯汗忿忿地将最后一具尸体丢进坑里。
大汗,属下有一个建议。
扎赤和停顿一下,见大汗微微颔首,他才继续说道:从他们的谈话中,不难听出爱藤里是勉强答应假结婚,所以苏尼提亲时,不要一口答应,咱们做出施恩不图报的样子,吓吓苏尼。
我懂你的意思,你希望让爱藤里亲口向我求婚。
丁其斯汗顿悟。
对,她是女可汗,君无戏言。
扎赤合一脸得意。
就这么办。
丁其斯汗充满占有欲的视线望着在赶羊的爱藤里的背影。
虽然两人所站的位置有一段距离,不过爱藤里感觉到身后怪怪的,转过头去,四目相遇,眸光交缠;她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熊熊的欲火,仿佛要把她燃烧成灰烬,她赶紧转回头,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试着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
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她?他该不会听到她和苏尼的谈话?她摇了摇头,嘲笑自己心中有暗鬼,她和苏尼都是用极小的音量讲话,他不可能听到;何况打从第一次见面起,他的眼神就像刚才一样色迷迷,看来他根本就是色狼投胎。
苏尼的计划可行吗?她感到无比的担忧。
她明明知道他对她心存色念,她为什么还会被苏尼说动?她觉得好沮丧,好想跑去告诉苏尼,她后悔了。
就在她打算旋脚之际,卜古稚气的小脸浮现在她眼前,叹口气,她只好打消念头。
此刻她像是掉进蜘蛛网的飞蛾,难过地发现自己有翅膀却飞不出险境!另一方面,卜古和家丁虽不明白苏尼夫人要他们拆帐的用意,但心里都知道有事发生了!看着苏尼夫人一脸憔悴,双手合十地跪在地上,朝着长生天祈祷,谁也不敢多问,帐篷已拆除完毕,苏尼夫人却仍然一动也不动这时,远方傅来微弱的达达声,苏尼夫人倏地起身,忧伤的脸上多了分警戒。
卜古身旁一个高壮的家丁突然蹲下身,等卜古跳上他的肩膀后才站起来。
卜古眺望后,大叫:是阿姊的车子!阿姊回来了!苏尼夫人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的命令道:快把帐篷重搭起来!曾经被不明的担忧笼罩的原野上,立即出现了勃勃生气,家丁们迅速搭篷,卜古箭也似地朝马蹄声飞奔而去,苏尼夫人则忙着生火。
当大家看到苏尼狼狈的模样,不见其它家丁,却有两个陌生人来到,欢乐的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快去宰羊,准备晚餐。
苏尼一跛一跛地从高车上走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受伤了?苏尼夫人热泪盈眶地扶住丈夫。
来了上百个偷羊贼,随行的家丁奋勇抵抗,都不幸丧生了。
苏尼忍住悲恸,轻描淡写地说。
多亏这两位英雄相救,我才逃过一劫。
众人噤口,眼神浮动,不敢多说什么,心里莫不猜测偷羊贼是蒙古人。
虽然看出家丁们的不安,但苏尼不愿再多解释什么。
在夫人的搀扶下,转向丁其斯汗和扎赤合,请他们一起入帐休息。
两人揖让,请苏尼先行。
经过疗伤包扎,家丁们陆续端进佳肴和洗手水盆,因为撒里畏兀没有筷箸,是以抓饭。
苏尼坐在首位,男女分坐,丁其斯汗、扎赤合、卜古依序坐在他的右手边,苏尼夫人和爱藤里则坐他左手边。
众人随着苏尼一起高举酒杯,并没有马上喝酒,而是由立在他们身后的家丁接走酒杯,走出帐门,朝东方跪拜洒酒,以示对长生天的尊敬,然后再将空酒杯放回在座者的面前,重新斟满酒。
苏尼举杯面向丁其斯汗。
瞧我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忘了问英雄大名?在下丁其斯,也是个胡涂蛋,忘了问大人尊称。
丁其斯汗佯装。
叫我苏尼就行了,另一位英雄如何称呼?苏尼心中暗惊,丁其斯在蒙古语不正是海洋的意思,这恰好跟他放羊时仰看天景时联想到的海洋不谋而合,看来两人的相遇是天意的安排!扎赤合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随从。
扎赤合将功劳全推给大汗一人。
两位的救命之恩,老朽先以酒道谢。
苏尼仰头一饮而尽。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应该的。
两人随即干杯回礼。
偷羊贼人多势众,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两位却奋不顾身,侠客风范令人敬佩。
苏尼瞄了眼夫人和爱藤里,示意道:你们还不快敬酒谢谢两位英雄,没有他们,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多谢两位英雄。
两女举杯一口饮尽,但爱藤里却像喝毒酒般眉头紧皱。
丁兄一看就知是外地人,打哪儿来?要往哪儿去?苏尼故意装作没看见爱藤里的表情。
我从铁勒来,打算来撒里畏兀投靠亲戚。
丁其斯汗神色自若地说。
苏尼明知是谎话,仍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不见丁兄的家眷?父母皆留在家乡。
丁其斯汗一脸思亲的表情,逼真的演技不输苏尼。
丁兄已达适婚年龄,为何尚未成亲?苏尼适时地切入话题。
不怕你笑,在下两袖清风,没有姑娘肯委身于我。
丁其斯汗苦笑道。
丁兄相貌堂堂,日后必能飞黄腾达,铁勒的姑娘们真是没眼光。
好说,在下将来若有一番作为,全赖苏尼大人金口祝福。
苏尼,你别光顾着说话,大家都在等你开动,羊肉冷了就不好吃了。
苏尼夫人提醒道。
撒里畏兀非常讲究待客之道,必须由男主人先将白煮的整只羔羊以刀切成片状,然后男主人会以手将羊尾塞进贵客口中,其它人才能开动。
谁也没想到,当苏尼把羔羊切好后,爱藤里不管其它人的目光,一手抓起羊尾便放进自己口中嚼食,苏尼夫人见状大吃一惊,她看了苏尼一眼,以为他会斥责爱藤里的失礼,但他居然脸色平静,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苏尼夫人感到气氛不大对劲,好象有一股敌意的暗流在空中交会着。
爱藤里这个动作分明是冲着苏尼和丁其斯而做,他们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不愉快吗?只要是游牧民族就知道羊肉中最珍贵的部位就是羊尾,为了化解尴尬的场面,苏尼没得选择,只好抓起一片羊腿肉,自欺欺人地说:咱们撒里畏兀对羊的烹煮方式跟其它民族不同,最好吃的部位就是羊腿,丁兄,你尝尝看。
丁其斯汗张口接过苏尼递上的羊腿,附和地说:果不其然,真好吃。
可恶!爱藤里气炸地瞪着他们,仿佛瞪着两只狐狸,在座的每个人都感觉得到爱藤里不友善的目光,但大家都刻意当作没看见,唯独卜古傻呼呼地问:阿姊,你眼睛怎么瞪得那么大!羊尾不好吃是不是?羊尾没煮烂。
爱藤里真想把卜古拖出去打屁股。
谁教你那么贪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卜古不识趣地嘲笑。
卜古,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成是哑巴。
爱藤里气得火冒三丈。
你们两姊弟再斗嘴,就回自己帐里,今晚不准吃饭。
苏尼夫人低斥。
阿姊,对不起,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卜古知错地道歉。
这下子,连卜古都看出来爱藤里心情不好,但他跟苏尼夫人一样不知道原因何在?但其它三个人都明白,爱藤里故意抢吃羊尾、故意对卜古发脾气,这两个迹象在在都显示她对原订的计划开始感到焦躁不安事不宜迟,为了不让爱藤里反悔,苏尼连喝三杯酒壮胆,冷不防地说:不瞒丁兄,老朽有意替丁兄作媒。
仿佛被打了一巴掌似的,爱藤里的嘴因惊讶而大张,脸上一阵恼红,就在她几乎要大叫不的同时,眼角余光瞄到丁其斯摇头,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开口婉转拒绝。
苏尼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在下一无所有,不敢有此妄念。
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爱藤里抿紧了唇,木着脸,不发一语。
苏尼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不过他丝毫不气馁,就算说破嘴皮也要说服丁其斯,便倚老卖老地说:丁兄,此言差矣,正所谓成家立业,男人只要有了家,就会为家而打拚,反而更能激起立业之心。
只怕在下是扶不起的阿斗,连累姑娘过苦日子。
丁兄谦虚,丁兄是池中之龙,老朽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爱藤里好想吐,连狼跟龙都分不清,看来苏尼真是老了,眼力大不如前。
一切如丁其斯汗的预料,他越说不要,苏尼越拍马屁,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句话之后,丁其斯汗佯装勉为其难的答应。
苏尼大人既然这么信得过在下,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
丁兄以为老朽的外甥女爱藤里如何?苏尼直截了当地挑明。
万万不可,在下高攀不起。
丁其斯汗避之唯恐不及地摇手拒婚。
丁兄太客气了。
苏尼简直不敢相信,两道白眉锁在一块儿。
请苏尼大人见谅,在下无法接受这门亲事。
丁其斯汗口气十分坚定。
没人会不吃到嘴肉,苏尼眼露疑光地询问:丁兄不满意爱藤里吗?不是,在下只是不希望苏尼大人以爱藤里报恩。
丁其斯汗解释。
你错了,老朽是为了爱藤里的幸福,才会厚颜地毛遂自荐自己的外甥女。
在下以为爱藤里姑娘对在下甚有成见,不可能答应这桩婚事。
你放心,这桩婚事我已征求过爱藤里的意思,她同意。
我想听爱藤里姑娘亲口说丁其斯汗依计把矛头指向爱藤里。
苏尼以乞求的眼神望着撇着嘴的爱藤里。
爱藤里,你快说!阿舅作主,爱藤里不敢违背。
爱藤里咽了一口口水,不情愿地说。
我想知道你的心意,你是自愿的?丁其斯汗要的不是委曲求全的回答。
阿舅,请容我和丁其斯告退,我想先跟他单独谈一谈。
爱藤里倏地起身,双拳因压抑愤怒而紧握,快步走出帐篷,一副要和丁其斯在外面单挑的模样。
一见他出来,立刻用食指戳着他胸口。
你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意思。
丁其斯汗脸上挂着迷人的笑容。
我的意思就是阿舅的意思,这样你满意了吧!爱藤里不为所动。
你跟我来。
丁其斯汗毫无预警地抓住爱藤里的手,拉着她远离帐篷。
放开我!爱藤里像被老鹰捉住的小鸡般拚命挣扎,但根本是徒劳无功。
你要我娶你,还怕我碰你的手,真是矛盾!丁其斯汗揶揄道。
你又没答应这门婚事,我的手为什么要平白让你牵?爱藤里反击。
丁其斯汗眼神灼热地望着她问道:我答应,你就可以任我为所欲为吗?没那么简单,你要通过考验才行。
爱藤里感到心跳加速。
我怀疑自己永远都通不过考验。
丁其斯汗冷哼一声,放开她的手。
原来你对自己没信心!爱藤里的眼神不安的闪烁着,心中暗惊他有先见之明。
我是对你没信心。
在月光下,她的绿眼珠就像一潭清澈见底的湖水,完全藏不住心里的想法。
他以爱慕的眼神流连地看着美丽的眸子,不过却是以嘲讽的口吻说:你那么恨我,怎么可能让我通过考验。
他这样目不转睛地凝视她,令她感到生气,但她更气自己心悸;她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怕他,特别是他的眼神,总让她感到体内有一股无法招架的虚弱感。
不可否认的,他的确相当英俊,但她提醒自己别被他的外表迷惑,深吸一口气,爱藤里努力使声音保持平稳。
你跟我无仇,我干嘛恨你!但有怨,你对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丁其斯汗明白指出。
长生天已经为你作证,我相信长生天是圣明的。
爱藤里咬着唇说。
你为什么要嫁我?丁其斯汗充满好奇和渴望地追问。
我高兴。
爱藤里犹豫片刻,没好气地说。
一阵爆笑声如雷贯耳,丁其斯汗眼中露出促狭的光芒,不客气地说:你真该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模样,眉头皱得那么深,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爱藤里恼羞成怒道:你不想娶我,就不要说那么多废话。
我想娶你,不过你想嫁我吗?丁其斯汗连忙接口。
想。
爱藤里强迫自己抛出一个甜美灿烂的笑容。
太好了,我还担心你是被苏尼逼的。
丁其斯汗一脸得意。
爱藤里咕哝地诅咒一声。
该死的混蛋!原来他的目的是为了听到她亲口说,看来她跟苏尼都被他耍了。
不行,她得找个借口反悔,但要找什么借口呢?他说他一无所有,所以家乡的姑娘们没一个肯嫁他,而且他又投亲不遇,看来他要娶她的理由很可能是为了要有一个安身的住所;太好了,如果他的答案真是如此,她就有了充足的借口悔婚。
毕竟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梦想,就是嫁一个爱她的男人。
你为什么想娶我?要说真心话,不然长生天就罚你从此没舌头。
我喜欢你。
瞧那绿眼珠飞快地旋转一圈,丁其斯汗轻易地看穿她心里的想法。
哦。
爱藤里感到失望,但她更失望自己被谎话迷惑,心里暗暗窃喜。
丁其斯汗柔声的反问道:你也是因为喜欢我而想嫁我吗?当然。
爱藤里绞着手,心虚地点头。
我需要证明。
丁其斯汗出其不意地搂住她的腰。
你想干么?爱藤里紧张地舔唇,这个动作对男人而言无异是种诱惑。
吻你。
不待她反对和反抗,温暖的唇快速地覆盖在颤抖的唇上。
爱藤里开始挣扎,但却无法推开紧箍着纤腰的大手。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她气得想叫,但却意外地让他的舌尖探入她嘴里,吸吮她的甜蜜,她感觉到天旋地转。
不,是她的心在旋转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不但放弃了挣扎,居然还主动地环在他颈后,澎湃的激情使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的酥胸像波浪拍打着岸边,一波又一波的柔软起伏令他捉狂,一只手偷偷溜到浪潮的顶端盈盈一握,他的手掌包住她的高耸,但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食指和中指的缝隙正好夹住她的蓓蕾转动,她想喊不要,可是从她樱桃般的小嘴里发出来的,却是又惊又喜的呻吟就在他的亢奋快要挺起时,他及时轻轻推开她的身体,在她酥胸上的手回到她纤腰上。
从她投入的情况看来,他知道自己不用霸王硬上弓就能占有她。
她的防线比他想象的还要薄弱,只要一个热吻再加上一些爱抚,她的身体马上就背叛投降。
走。
轻搂着她的腰,两人像情侣般亲热地走回帐篷。
要去哪里?爱藤里感觉仿佛踩在云上,脚步异常地软弱。
回帐篷去向大家宣布我们的喜讯。
丁其斯汗乐不可支地咧嘴笑道。
不许把刚才的事告诉别人。
爱藤里回过神,立刻躲开他温暖的手掌。
我知道,那是你我之间甜蜜的小秘密。
丁其斯汗促狭地眨眼。
一走进帐篷里,话还没说,除了卜古闷闷不乐之外,其它人像欢迎新郎新娘般欢呼鼓掌。
爱藤里看了一眼煮羊,跟她刚刚走出去时一样,只少了几片腿肉和尾巴,由此可知她和他不在时,他们根本没在用餐,而是躲在帐门口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