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嘉的第二个奖项到手的时候, 她正在往她看中的大学发送申请材料。
她现在很少会问沈亦承的意见,直到他提起这件事,宁嘉才说:我选了几个喜欢的学校。
他伸手抚摸着她的下巴, 然后让她对着他, 宁嘉瘦了很多,但眼睛里冒着一种异常执着的光亮, 好像饿了一冬的小狼。
他笑了笑, 已经申请了?嗯。
宁嘉握着他的手说, 你不用管了,好好休息吧。
沈亦承近来睡觉总是习惯躺在她怀里, 两个人的身份颠倒一般,由宁嘉躺在床上安抚他,他仍旧睡得很熟,她搂着他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脊背,等到夜深才能勉强入眠。
大概是五月份, 宁嘉瞧见春花坠落, 绿叶抽芽, 长成了片片浅绿的风景。
正如她父母离开那段时间一般。
宁嘉出了校门,接到了云晚第二个电话。
嘉嘉, 我是大奶奶,要不要出来吃个饭?她可是第一次听到云晚这么客气跟她讲话。
宁嘉不知为什么, 仿佛知道了自己行刑的死期, 重重地松了口气。
她来到了云晚定的茶馆。
宁嘉今天穿得很休闲, 头发盘得没有遗漏的零碎, 手上还有一些做作品时留下的黑印, 一两次是洗不掉的。
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 云晚笑着握住她的手, 和她寒暄起来。
宁嘉没有给她宁煜那样的好态度。
她抽回手,抿了一口热茶,什么事,你说吧。
云晚尴尬地僵住笑容,这才问到了沈亦承的事。
宁嘉淡淡说:我们不怎么见了,他只会晚上过来和我睡觉。
这样说,云晚脸色不太好看,他们都是搞文化产业的,家里多少都有些小百年的文化渊源,听说当年云晚还是一名舞蹈艺术家,因为早早怀了沈亦承的大哥才憾别舞台,听宁嘉的用语,她显得非常不自在。
宁嘉说:有什么我能解决的吗?我下午两点还要回校做作业。
云晚单手握着她精致的小包上,她不怎么买牌子货,都是顶级刺绣师的一些定制款,全球也就这一个,她用手拧开,然后从里面拿出来一枚手镯。
这是一块成色好到几乎完全类比玻璃的好料,而且全无杂质、无裂痕,宛若是纯净的泉水凝结成的。
这可比云晚当年给何绘的好多了,云晚瞧着何绘不识货,给她拿了个几千的手镯,何绘还得天天带着,不然就要被云晚问东问西的。
云晚拿在手上,这手镯都能透出肉色,她递过来,放在宁嘉面前,给你个小玩意,你跟大奶奶也挺久没见了…是个小玩意,得有几十个甚至一百个w了。
宁嘉拿起来戴在手上,说了声:谢谢。
那我也不绕弯子了,宁嘉,我这次来,就是想请你离开亦承,别说奶奶我没找过他,他现在谁的话都不听,魔怔了。
云晚想去握宁嘉的手,被宁嘉用喝茶躲过去了。
一千万。
宁嘉抬眼,给我一千万,我就离开沈亦承。
这是云晚始料未及的。
起初她以为是宁嘉这个小狐狸精媚上自己儿子了,结果沈亦承玩了几年都没断,云晚为他不谈朋友也愁了很久,想着他能碰见一个喜欢的就去疼着,她不干预了,哪知道沈亦承竟然敢动本家的生意,要分家了,沈和硕气得把客厅砸了个稀巴烂,勒令云晚必须把沈亦承管住了,云晚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他怎么变化这么大,找沈亦承聊了半天,他忽然开口问:沈家同意我与宁嘉结婚么?她这才知道,那些玩玩的谎言,都是在戏弄自己的母亲的。
云晚怎么哭都不成,沈亦承铁了心地要鱼死网破,把是不是自己的那份都要拿到手,以前他代理了不少父亲和大哥的生意,拿的都是雇员的份钱,股份也有,但他花钱太快,没到手的钱都当做流动资金拿去开自己的公司了,这会儿沈亦承开始分得清明了,张口闭口都是钱,哪怕还没到断绝关系的程度,但是云晚看他这架势,估计等把钱都拿到手就要提离开沈家的事儿了。
沈和硕最近为了安抚他,已经让渡了不少,沈亦承是一把好用的刀,北市和海外的艺术圈谁不知道他沈亦承少年成才,所有清高不清高的都想巴结他,再加上沈亦承的师傅也是圈子里的大咖,这样弄下去只能两败俱伤。
沈亦承还不满足。
家里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开始争权夺势,大儿子那边也是捉襟见肘,云晚两头安慰,谁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云晚明白了,都是宁嘉,因为宁嘉,沈亦承变得不再听话,宁嘉就像个病毒一样感染了她的小儿子,她现在就觉得只要除掉宁嘉,她那个听话、温柔、关心母亲的沈亦承就会回来。
可宁嘉太配合了,也太过冷漠。
云晚看不出任何值得沈亦承痴迷的特征,也看不出宁嘉对沈亦承的依赖。
且不说感情,要是能赖着沈亦承,至少吃喝不愁,资源也是源源不断的,宁嘉居然直接就松口了。
不过也是狮子大开口啊…一千万,哪怕是沈家也不可能一下拿出来。
她包里倒是有五十万的现金,再加上那个一百二十万的孤镯,怎么着也能打发宁嘉了吧,毕竟云晚可没想到宁嘉会跟她要钱啊,她还以为宁嘉爱自己儿子死去活来的不愿意放手呢。
这下大了她两轮的云晚也愣了。
给不给?不给走了。
云晚立刻道:我还以为多少呢,一千万,没问题,嘉嘉,你过来。
宁嘉坐了回去,我要现金。
拿箱子给我装吧。
云晚忍不住道:嘉嘉,你怎么成这样了,我还以为你跟亦承是真心相爱的,你半点不爱他,没有不舍得?宁嘉本想拿钱走了就得了,听到云晚这么问,冷笑一声,那我能和他结婚么?嘉嘉…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妈的情况,你也清楚,你自己也生着病,宁嘉,你这健康问题就注定不可能。
云晚早就把她查得底朝天了,她的信息更新快到宁嘉前阵子去拿了什么药都一清二楚。
沈家可不讲究什么丁克,不生孩子是不可能的。
宁嘉要是也生了一个神经病…宁嘉说:我知道,我妈是神经病,我也是神经病,我也不打算要孩子。
但是别想打发我,就像你们打发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一样。
她准确地说了宁国强给他们沈家承办的几次的工程的日期,上上下下打通费、材料费、人工费都是我爸出的,跟你们沈家要钱,你们就觉得这是他该做的,是,你们是给了我爸市场与人脉,他能成事儿少不了你们的帮助,但是你们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人作呕。
我母亲,是你邀请过去参加什么贵妇名媛的宴会,因为不会鱼子酱的吃法,看不懂各种名牌,区分不了珠宝玉料的成色,你们背地里嘲笑她,瞧不上她,排挤她,你们的表情一定很玩味吧?你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一次次、一次次贬低她,暗示我爸的前妻多么多么优秀…那么为什么还叫她去?是不是就像沈和硕使唤我父亲一样,觉得踩着别人特别爽?我恨这里!我恨沈家……宁嘉紧紧握着那个冰凉的玉镯,你们逼疯了我的妈妈,害死了我爸爸!这个世界全都他妈的欠我的!尤其是你们!现在我要两千万,不然你们别想我离开他,我死也要死在他身上!宁嘉把那个镯子重重摔在茶杯上,玉石俱碎,茶叶、碎瓷、玉屑一并飞起,云晚被她猩红的双眼吓到忍不住后缩了一下,宁嘉喘着粗气,最后还是落在座位上,两千五百万。
我不会再见他,你同不同意?云晚看她的阵仗,真的怕了,谁不怕疯子呢?她立刻答应下来。
宁嘉起身离开。
如果云晚不问爱不爱的问题,她也不会将自己憋了这么多年的怨气发泄出来。
她明明没办法爱他,爱又怎么样的,他们完全不合适,宁嘉也不想剥夺他做父亲的权利。
还非要骑到她脸上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何绘是懦弱的,她被这浮华弄得迷失了方向,变得疑神疑鬼,担心丈夫的背叛、担心出门被人瞧不上,她为了吸引宁国强的注意,开始故意让宁嘉生病。
简单来说,代理孟乔森综合症。
宁国强发现的时候,宁嘉已经快十岁了。
他太忙了,赚钱,讨好别人,想要在北市立足,忽视了自己的两个亲人。
何绘开始接受治疗,但宁国强保守地把她关在家里,宁国强也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的妻子的问题。
一切都错了。
她也恨过,恨何绘,恨宁国强,恨自己,恨这里的一切,她想杀了所有人。
可恨到最后,发现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爱啊恨啊,都随便吧。
这个可怕的地方带走了她的家人,她也要失去最关心疼爱她的沈亦承。
他对他们从来没有高高在上的态度,宁嘉喜欢沈亦承,那如玉君子的温润,也喜欢他那样干净到不可触碰。
宁嘉感到心口一阵疼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自虐似的解脱,既然所有人都认为她配不上,那她也就放下了,宁嘉冒出来一点点想跟他长相厮守的念头,都被自己这个可悲的身体与漏洞的心脏按灭了。
两千五百万,她把他给卖了。
沈亦承大概率不会知道内情,毕竟沈家还想留下他,他可能会生气吧?而且还是很生气。
宁嘉从未瞧见他真的动怒的样子,他对她总是那么纵容,她一直在掠夺他,这下她这个吸血鬼滚蛋了,还帮着他恶心自己本家一下,她也算有了点作用?不过她倒希望沈亦承真的怒不可遏,把她掐死得了。
但是他没有。
他今天回来很早,还为她买了小蛋糕。
宁嘉坐在沙发上,沈亦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宁嘉忽然抬头,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她的声音带着半分哽咽,但是掷地有声,十分坚定,她望着那双令她痴迷的眼睛,轻轻说:沈亦承,我们分开吧,我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