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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2025-03-22 07:30:27

沈亦承将东西放下, 坐在她身边,沉默片刻,然后将手搭在她的肩头, 想把她搂向自己。

宁嘉担忧自己又不坚定、又心软, 立刻两手按着他的胸膛,推开一段距离, 沈亦承握着她, 僵持了一阵, 才听他问:因为什么?我觉得早断早好。

宁嘉说,我本没想跟太长久。

沈亦承轻笑, 撩了别人,又不负责。

他垂着眼睛,注视着她的扇动的睫毛,低头欲吻,宁嘉两手捂着他的唇, 坚决不要, 他微微皱眉, 抬眼看她,宁嘉被他的目光弄得心里跟一滩水一般。

他想要引诱她该有多容易。

她怎么可能舍得。

但还是不行。

宁嘉别过头, 你总这样,遇到什么事, 自己去解决, 也不和我说, 我与你说什么事, 你就用这种眼神勾我。

他一笑, 行了, 别想那么多。

我们不分开。

宁嘉忍不住道:不!他眉头紧了紧, 碰上什么事儿了?沈亦承仍未当真,觉得又是她在耍脾气,想要这样把她哄骗过去。

宁嘉摇头,我现在很不高兴,二叔,你就承认我们已经跟刚开始那时不一样了,我们现在的关系非常不健康,我们甚至快一年都没亲近了…分手吧,好不好?我又叫你不开心了?对。

宁嘉捂着脸说,我控制不了胡思乱想,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崩溃了,以前和你在一起,只觉得很放松,你很疼我就够了,但是我现在压力好大,你从来不跟我说你在做的事情,我感觉很害怕,很沉重。

宁嘉,你不能一举一动都想要我爱你,等我真的爱你,你又和我说受不了。

她跪在地上,扶着他的膝盖哀求,那就别爱我了,我不值得。

宁嘉伏在他的膝盖上痛哭起来。

你瞧着这个人,一开始的每个动作都在引诱他坠入这情爱的网,等她将他网住,享用完,就要将他踢开了,还显得那么楚楚可怜。

沈亦承想把她抱起来,揉在怀抱里,宁嘉甩开他的手,两手紧紧握着他的衣角,沈亦承低头道:怎样才能让你放弃这种念头?他永远做那个妥协的人,永远会惯着她。

先动心的人就是容易这样,沈亦承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宁嘉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住所,在她这块遮风挡雨,他已然成了习惯,回过神来,已经陷入了漩涡,无法自拔。

沈亦承握着她的肩膀,与她说:嘉嘉,讲话。

她摇头,不,什么都不行,我…我真的累了,我厌倦了,我已经准备出国了,我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分开吧。

我知道你不缺钱,你什么都不缺,我给不了你什么…宁嘉握着他的手说:你也要休息对不对?以后会有很多比我更好的人,二叔,她们一定是健康的、更温柔的,对你更好的,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胜过我……沈亦承抚摸她的脸颊,轻轻说:可她们不是你,嘉嘉。

留在我这里,嗯?你想要什么?二叔给你。

压力太大,我搬出去?不是这样的…宁嘉摇晃他,可是我……你怎么?她喉头涌上一股铁锈的味道,仿佛是对她说谎的惩罚。

她说:我,我不爱你,我只是…只是什么?他步步紧逼。

我只是想找个依靠。

宁嘉仰头说,我很感激你,对不起,宽恕我。

他握着她的下巴,强迫地将她拉进,感激?宁嘉,你不能把人骗到草地接吻之后又说你只是因为感激。

他力气太大了,宁嘉根本挣脱不开。

她能感觉到他的不悦与无奈,宁嘉颤抖地说:放手吧,沈亦承。

他松开手,让她再冷静冷静,他不会放她离开。

每个人都有投入的成本,沈亦承花钱出力,将自己整个人整颗心都搭了进去,这会儿她一盆冷水浇下,叫他放过她,让她离开,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几年,宁嘉但凡掉一次眼泪,他就会捧着她,哄到她安然入睡,现在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还将门重重地摔上,是从未有过的。

门落上时他便有些许的后悔。

不对她说重话,也不凶她,因为她没做过错事,她懂事、乖巧,百依百顺。

她有些小心思,小手段,就是想得到他,等他真成了她的,宁嘉哪还有什么手段,只剩下一副承他就会发软的身体,还有吐出甜言蜜语的嘴。

他想不出宁嘉有什么不好的,在他这里,宁嘉就是最好的,宁嘉却把她自己说得像个绝顶的垃圾。

这阵子她也不是第一次讲这种话了,他都没往心里去过,就觉得她那股子林黛玉式的孤傲与清高劲儿在发作,她在吃醋,在想要他满心满眼看着她,尊重她,爱她,他只需要搂着她疼一疼,宁嘉就会像以前一样露出笑容。

他现在反而觉得自己还不如去学学心理学,他这样,是真弄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了。

或许是有谁又伤害了她,她像个没有保护壳的软体动物,在外面总是要被尖锐的东西刺伤,沈亦承恍然觉得,或许她并不需要离开那个小房间,也不必去见那些并不能给予她任何支持的朋友了。

朋友、家人,留给宁嘉的只有失望。

他现在只后悔没24小时监视她,看看她到底遇上了什么,心情总是这样起起落落。

沈亦承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回过神来,他已经在路边停靠。

旁边是一家花店,沈亦承想起,每次买花的都是她,而他很少为她准备这些华而不实的且永远会凋落的东西。

哪怕钻石都比鲜花长久。

他最终还是买了一捧玫瑰。

回到家,拧开门,宁嘉已经不在客厅。

空气安静的出奇,沈亦承握着血红一样的玫瑰,隐约听到了水声。

等他走到浴室,地面积水,宁嘉正将她那条惨不忍睹的胳膊撂进装满温水的水池里,满屋子都是血腥味。

他握着她的手臂,宁嘉抬头,听到了他发涩的声响:我叫你这么不痛快,不痛快到想死是吗?宁嘉很想问他,她到底哪好了,值得他这样舍不得,不撒手。

等她丑陋的疤痕遍布全身,他也一定会恶心她,厌倦她,她永不值得被爱,也不值得他这样用心。

跟她这种人在一块,只会消耗自己的心情,再这么磋磨下去,宁嘉都觉得她是一种恶心的病毒,让周围所有人都不开心了。

以前何绘都会避开她显眼的位置,现在宁嘉真的打破了何绘给她施加的思想禁锢,开始真的完全不在乎这具身体,这种割肉的感觉反而让她有些解脱。

她低头说:让我走吧。

我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等她走了,他一定也会恢复他原来的样子,自由潇洒,也能空出点心思,去雕琢他最爱的玉石。

他现在也不恶心亲密了,或许他会在不久后遇到一个真心爱他的人,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那个人不可能是她,宁嘉想,她从未带给他自由,未带给他幸福,他只是被这狭窄的房间蒙蔽了双眼,不然他为什么说他爱上了一具尸体。

这样就好。

*宁嘉出院后,他们很久没见。

夏季将至,宁嘉的伤口又痛又痒,她穿着长袖遮挡,总会被汗水弄得沙沙得疼。

但这样却让她舒服了很多。

她清点出自己的东西,已经将许多搬到了她爸爸给她的房子的地下室,那里不出租。

和沈亦承分开,她感觉到了一定的轻松,因为她再也不用假装自己没有问题,他对她的好固然享受,但也不免为她带来阵痛,现在这样把一切寄托在璀璨的钻石上,让这浮光迷惑她的灵魂,她就像吃了什么药一样眩晕,就这样一直晕下去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发出的所有申请都通过了,宁嘉选了其中最好的学校,然后联系了一名在那里读研究生的学姐,准备与她合租。

走之前,宁嘉特地去了趟疗养院看江潮,江潮似乎好了许多,她母亲不再工作,专职在这里陪伴她,看到宁嘉又来了,她的母亲无奈笑笑:哎,你这孩子…江潮能正常沟通了。

宁嘉坐在她身边,瞧见她戴上了自己送的首饰,眼睛有些发酸。

我说嘉嘉,你怎么比我还憔悴?别说了…宁嘉看着树木,反正现在正准备出国。

不错嘛,快成大设计师了。

宁嘉一笑。

她靠在江潮的肩膀上,说着:以后咱俩还一起当合伙人,你还记得不?记得,不过我就当是抱大腿了。

宁嘉说:那我得多吃点,不然大腿都不够你抱。

她俩一起笑了。

她怎么可能不想念江潮呢,江潮就是宁嘉,是另一个她自己。

她是多么期盼江潮好起来啊。

宁嘉临走头很不舍地看了看她,终究没说什么,江潮最近学会了编织,给宁嘉一个白色的猫猫头,宁嘉把这小猫脑袋挂在包上,然后回到了她的出租屋。

沈亦承上次把她扔到医院,一脸沉郁地瞧着大夫给她的手臂缝针,宁嘉没看他,但知道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夜里手心滚热,她一瞬转醒,感觉着他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好笑的是,宁嘉觉得自己离开沈亦承是为他好,沈亦承决定放手那一瞬,也是觉得这样是为她好。

他有那么多强取豪夺的手段都无处施展,她怎么可能玩得过他。

但他没有那么做——因为她真的会死。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这件事哪怕宁嘉过二三十年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想笑。

说到底,她太低估了沈亦承在乎她的程度,她自我贬低到了极限,怎么可能认为沈亦承有多离不开她。

而他就是那么离不开她,就像她心爱他那样依恋着她。

总之她决定六月末便坐飞机离开内地了。

而云晚东拼西凑,终于分三次将答应的两千五百万凑给了她,云晚找来律师公证,还让宁嘉签了合同。

宁嘉才不在乎这玩意有没有法律效力,但是签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出卖她心爱的那个人。

当然,她是最没资格说爱他的存在了。

她给沈亦承在保险箱里留了一百万,也不知道这叫分手费还是叫补偿,总之是留下了。

然后她锁上门,将钥匙还给了房东。

她下楼拖着大大的行李箱,随后一只手接过,宁嘉闻到一股草木的沉香。

他一言不发,将这个东西拎到楼下,宁嘉跟在他身后,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衣,后背宽阔,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好像她也只是出一趟远门而已。

宁嘉瞧见他将行李放在后备箱,她想出声阻止,但他那个气场,她实在是不敢再反驳他了。

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她真的失去了勇气。

她坐在后座,偶尔抬眼瞧瞧镜子里的他。

只有车载音乐的声音。

她到了机场,宁嘉终于开口:到这就成了,谢谢。

沈亦承点燃一支烟,问她:好点了么?宁嘉穿了个纱袖长裙。

这会儿北市已经热得都穿了半袖了。

她点头,我很好,二叔。

你也好好的。

沈亦承静静抽烟,宁嘉握着自己的小单肩包的绑带,用脚踢着地面,终于忍受不了沉寂的她张开嘴:那我走了啊。

沈亦承将烟熄灭,宁嘉握着拉杆箱,转身想走时,他扶着她的后背,把她搂到了怀抱。

宁嘉贴着他的肩膀,而他弯腰,轻轻蹭了蹭她的头发。

宁嘉忽然想起玛拉与罗伊告别时的goodbye,my darling。

玛拉最终从滑铁卢桥上自尽,因为她是那么敏感,难以接受自己与他的不匹配。

他询问她是否缺钱,宁嘉拒绝了沈亦承提供的所有帮助。

她靠在他怀里说:我有钱,你给我的我都没怎么花,我那边也有学姐关照,我很好。

对不起啊……谢谢你。

宁嘉后退一段距离,笑着说:我走了。

说罢便潇洒转身,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他在这看着飞机轰鸣飞过,靠在车窗上瞧了一个下午,也抽尽了一盒香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

宁嘉走得很快,她几乎是跑的,然后冲到候机室的卫生间痛苦地干呕起来。

宁嘉强撑着站立,但痉挛的脾胃让她手脚发软,她不断地呕吐着,到最后只剩下酸水甚至一些血丝。

等到上了飞机,她止不住地流泪,又没办法霸占着飞机的卫生间,只能再多花了一点钱,升到vip封闭客舱。

等她吐空了身体,哭干了眼泪,才知道什么叫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