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心里不喜, 悄咪咪偷看眼陈彦青。
只见他腰板比别人直,头发比别密,连吃菜都比别人斯文。
陈彦青没有回头, 但无时无刻留意锦绣那边的动静。
后背更是火辣辣的,快被锦绣盯出洞来。
他不由把腰挺得更直, 能让锦绣多喜欢一分也是好的。
陈彦海见了, 端起哥哥的酒杯一口闷了。
斯哈~可不能让哥喝酒,不然他回家得吃笋烧肉。
锦绣收回目光, 却看到蔡盼娣快要哭出来却不敢反抗的模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小姨,表妹出嫁是好事, 但, 以后里里外外的活谁干?洗衣服、做饭、喂猪、种地, 都让金宝干吗?许燕得意的表情一滞, 猛的醒悟过来。
是啊, 丫头片子一个个嫁出去收彩礼是爽快, 但是都嫁出去, 家里的活就没人干了。
这, 这可不行。
她和蔼的看了女儿一眼, 临时改变主意,挤出个笑容:许芳,我跟你开玩笑的, 盼娣我还想留几年呢。
嗯,留几年, 等金宝成家立业再说。
蔡盼娣心里的大石落到, 眼眶通红, 感激的看了眼锦绣。
锦绣叹口气,她能帮表妹一时,但帮不了一世。
只有表妹自己能立起来,才能真正得救。
蔡有娣跟着叹气,三姐总算暂时摆脱了婚事,太好了。
那个男人是个鳏夫,有个十岁的儿子,脾气暴躁性格古怪,十里八乡没都怕他。
蔡有娣打了个寒战,不敢想象三姐嫁过去之后的命运。
她也偷看了锦绣一眼,有些羡慕有些妒忌,总之感情很复杂。
同样的丫头片子,但托生的人家不一样,命运也就截然不同。
锦绣嫁到二姨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而她们四姐妹呢?比地里的杂草更不如。
再看现在,锦绣穿着漂亮的新衣服,脸色红润,那双手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
而且,她还敢跟妈妈顶嘴?!更离谱的,锦绣只用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妈妈把三姐嫁出去的计划,丫头片子也可以这么厉害吗?蔡有娣心里,第一次目标——她要成为锦绣一样的人。
锦绣不在乎表妹的感谢,她对着小姨竖起大拇指,夸道:小姨,我发觉你做事特别有计划特别干脆,真是女中豪杰。
许芳嗔了锦绣一眼,让她见好就收。
外婆笑着看她们说话,并不参与。
她了解许燕,锦绣只能暂时打消她的念头,等男方打上门,保证马上改变主意。
许燕这个小女儿啊,就是个拎不清又没主见的混不吝。
她那个女婿,也是个混蛋。
他们家说的好听是嫁女儿,其实就是卖女儿。
她劝过很多次,每次都是答应得好好的,回家没多久就把她的话忘到脑后,该咋咋。
次数多了,外婆也就不再过问蔡家的事。
妈,妈。
门外响起叫喊声。
许芳浑身一颤,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锦绣马上明白,外面那位是传说中的大姨。
大姨名叫吴珍珍,是许家的禁忌。
她是外婆跟前头丈夫生的,跟着外婆改嫁到许家。
俗称:拖油瓶。
拖油瓶三个字,道尽大姨出嫁前的艰难与心酸。
大姨也是硬气,嫁到县城后轻易不回许家。
要回,也就是在年前,来坐一会丢下年礼就走。
今天,大姨怎么来了?锦绣眉尖轻蹙,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大姨进门后直接坐到她旁边,抓着她的手就是一顿夸:这就是锦绣吧?长得真俊,跟天上的仙女似的,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妇,许芳你好福气。
这位,热情过头了吧。
锦绣低垂着脑袋,适时扮演羞涩听话的新媳妇。
所以,你初三回娘家就是为了锦绣?外婆脸上的喜悦被失望代替。
妈,瞎说什么呢,吴珍珍捋捋碎发,笑容不变。
她做的是很明显,但亲妈有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说破吗?外婆笑容越发苦涩,大女儿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势利鬼?外婆摇头。
最大的可能,还是珍珍对她对弟妹对许家,都心怀怨怼。
实话实说,这么多子女,她唯一对得起的就是吴珍珍。
知道她幼年丧父,外婆把所有的心血都投入在她身上,为此不惜忽略她在许家生的三个孩子。
如果这样还要怨怼,那就是本质问题。
外婆不由想起那个早死早超生的男人,为了救他,她掏空家底,最后还是落得个人财两空。
带着孩子的寡妇日子有多难,她至今不愿回想。
再加上时局动荡,迫于无奈,她只得带着孩子改嫁到许家。
许家再不好,也给了她们母女俩庇护,又把珍珍养大,算是仁至义尽了。
外婆实在搞不明白,珍珍心里的戾气从何而来?只有锦绣注意到,大姨衣袖里,毛衣已经掉色脱线。
这样想来,她的日子并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风光。
大姨,我是锦绣。
她抽出手,不亢不卑的说道。
吴珍珍长得不像外婆,但五官明艳,有种说不出的大气。
由此可见,外婆跟前夫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吴珍珍冷静下来,干笑两声,拉住外婆的手,说道:妈,最近身体好吗?说话间她又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钞票,塞到外婆手里,妈,这是女儿孝敬你的,留着自己花。
自己两个字加了重音,由不得人不多想。
慰问结束,吴珍珍又一次转过头,看向锦绣:锦绣,听说你绣花很好,年前还卖了一幅绣品?也没有多好。
锦绣,外面那些人心黑着呢。
我看这样吧,你以后呀就把这绣品交给大姨,大姨保管给你寻到好卖家。
这样,她就可以和县长夫人搭上关系了。
吴珍珍热切的搭着锦绣的肩膀,眸光闪烁。
这事她从丈夫嘴里听说,刚开始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不过当听说这个苏锦绣的丈夫叫陈彦青时,她这才相信,妹妹许芳是走了狗屎运。
丈夫在棉纺厂科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年,是到了更进一步的时间了。
这不,机会就送上门来了吗?只要能踏进县长家的大门......大姨,大幅绣品绣起来哪那么容易,最近这段时间我可能都不会再绣。
你这孩子,傻了吧,有钱不赚那是王八蛋。
还有,锦绣你到了县城怎么没来找大姨?吴珍珍见锦绣不落套,心里有些着急。
噢,下次一定去。
额……吴珍珍见锦绣回答的滴水不漏,心情逐渐暴躁。
今天回娘家,她可是在丈夫面前打了包票的,要不是办不成......她深呼吸一口,笑容已经勉强:你这孩子,难不成情愿相信外面的陌生人,也不相信大姨?大姨又不是白拿你的绣品。
许芳看着从小就仰慕的大姐,今天才发觉,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不可攀。
听到大姐责备锦绣,她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怒道:我家锦绣,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吴珍珍越发暴躁,她腾的站起来,指着许芳的鼻子破口大骂:许芳你算哪根葱,敢这样跟我说话?我告诉你,我来找锦绣是看得起你,知足吧。
不要以为会绣个花就觉得了不起,这里面的水深着呢,还有,你真当谷秀英是好人?吴珍珍脸色铁青,带上几分疯狂和不甘心。
啪。
堂屋里安静下来。
外婆手指颤抖着指向大门的方向,眼中含泪:吴珍珍,许家不欢迎你,走。
亲娘赶她走?!吴珍珍不敢置信的捂着脸,眼里闪过懊恼、痛恨、愤怒,最后化成一滴眼泪,好,你说的,我走了就不会回来,永远不会回来。
说完,她昂首挺胸,大步离开。
锦绣连忙站起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外婆。
大姨这样做,唯一能伤到的,就是爱她的外婆。
外婆脸上血色尽失,呆呆的望着大门的方向,最后长叹一声,我自问做到了一个母亲能做的,其他……我也无能为力了。
锦绣,你不要怨恨你大姨,她也是个可怜人。
锦绣点头,好,我不会记恨大姨的,外婆你放宽心。
外婆摆摆手,独自一个人往房间走去。
小姨面不改色的扒着饭,小眼睛时不时扫过锦绣,似乎在谋划什么。
舅妈也是无动于衷,她对于外婆座位上留下的那把钞票更感兴趣,一把抓起塞到口袋,嘿嘿,我先收着,等下就去给咱妈。
至于会不会给,大家心知肚明。
本来开开心心的聚会,因为大姨的到来坏了兴致,锦绣一家很快告辞。
小姨一家默不作声的跟着他们,到了岔路口,许芳勉强笑笑,客套道,许燕,有空了喊金宝到我家玩几天。
回到家,锦绣才放松下来,这走亲戚比干活累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锦绣就给突然出现的人惊呆了:金宝,你怎么在我家?蔡金宝比她更吃惊:不是二姨叫我来的?快把肉拿出来,我要吃肉。
不是,那不就是许芳的客套,随便这么一说,小姨怎么就当真了?说实话,陈家虽说条件不错,但多张嘴吃饭也是承担不起的。
我妈说了,嫂子你绣花赚了大钱,我在你们家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赶紧上菜,先来个蹄髈。
蔡金宝口水直流,三角眼里闪着智慧的光芒,把亲妈卖个彻底。
嗷~陈彦海听得火起,一脚踹过去,小胖子摔了个四脚朝天。
呸呸呸,那是我家的钱,凭什么供你吃香的喝辣的,没门!他叉着腰,暴跳如雷。
吃香的喝辣的,留给自己不香吗?嗷~我不管,我就要吃好吃的,不给我吃我就不起来!蔡金宝一看情形不对,马上施展赖地皮神功。
凭着这门神功,他在蔡家是无所不能。
哼,表哥表姐们一定会百依百顺,然后……嗷~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锦绣闭着一只眼睛,不忍心再看。
好吧,这凄厉程度,只有野猪被痛殴那时可以媲美。
陈彦海收回左脚,嫌弃的在泥地上擦了好几次,好家伙,金宝踩上去软绵绵的,全是板油。
咳,真担心把他帅气逼人英姿勃发的白球鞋给弄脏咯。
金宝,陈彦海唱完红脸,就轮到陈彦青来唱白脸。
他和蔼可亲的伸出手,像白玉一样的手指泛着光,金宝,你确定你要赖在地上不起来?明明是轻柔温和的语调,蔡金宝却吓得浑身哆嗦,干脆利落的从地上爬起来,一秒都没敢停留。
这才乖。
金宝,你知道在我们家不听话的后果吗?蔡金宝拼命摇头,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看到表哥,那不由回想起被教导主任支配的恐惧。
他要回家!从锦绣的角度,正好看到他脸上的肥肉在起抖动。
可怜的孩子,惹谁不好偏要惹陈彦青。
我,我很乖的。
蔡金宝抱住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自己,瑟瑟发抖,又不敢逃跑。
很好,再赖地上,棍棒伺候。
哎好,我都听表哥的。
蔡金宝点头哈腰说着,没一点脾气的样子。
锦绣捏着鼻子,发现蔡金宝衣袖油汪汪的,反着光,再看他的头发,一绺一绺的,油都要呲出来。
这是……多久没洗?她嫌弃的叹气,跳着后退几步,陈彦海同志,你赶紧把人摁水里刷刷,记得用板刷多洗几遍。
等陈彦海把人刷干净,已经中午。
蔡金宝穿着大哥的旧衣服,肥嘟嘟的脸蛋白里透红,居然有几分小可爱。
锦绣给他打了一碗饭,好奇的问道:金宝,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不知道赖地皮很丢脸?蔡金宝从碗里抬起头,得意道:我知道啊。
不过,只要我躺到地上,大人什么都答应我了。
嘿嘿,我可不傻。
这小子,不但不傻,还聪明着呢。
锦绣感慨,金宝这孩子,纯粹就是给小姨耽误了。
看着抱着碗狼吞虎咽的金宝,她考虑挽救的可能性。
要是能把金宝扳回来,蔡家四个表姐妹日子会好过很多。
当然锦绣并不是圣母心泛滥,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
锦绣动什么脑筋,陈彦青一眼就看出来。
对于她的想法,他永远无条件支持。
和陈彦海密谋几句,陈彦青露出招牌性的浅笑,诱惑道:金宝,想去山上抓野兔吗?蔡金宝高高举起手,激动的两眼放光,要,要,我要去。
江南县地势平坦开阔,偶有小山。
倒是陈家湾村后有连绵起伏的山峦,虽然不高,胜在稀罕。
陈家湾的村民靠山吃山,野菌子,野板栗,野杨梅,还有数不胜数的野味,是江南县独一份。
上山玩一遭,蔡金宝期待很久了。
可以,金宝,带你上山玩没问题,只是……陈彦青食指敲了敲桌子,有些为难:我们倒是愿意带你进山,不过,家里还有一堆柴没有劈。
我来,我来,柴我来劈。
不行不行,哪能让客人劈柴,讲出去让别人笑话。
不,我就要劈柴,表哥你就让我劈吧。
嗐,是你主动要求劈柴的,对吧?嗯,我最喜欢劈柴了。
锦绣捂着脸,眼睁睁看着陈彦青把小胖子忽悠的找不着北,看来,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陈彦青。
就这样,蔡金宝在不知道的时候,乐颠颠的把陈家劈柴挑水这些粗活都干完了。
陈家气氛异常融洽,谷秀英却度日如年。
大年初三回娘家,她被七大姑八大姨围着,七嘴八舌的上了一天的思想政治课,回到婆家,又要面对公公婆婆越来越冷的脸色。
年初五早上,她整个人恹恹的,躺在被窝里起不来。
徐建会见了,心疼的用手背碰了下她的额头。
体温正常。
那秀英到底怎么了?徐建会有些着急,知道秀英性子要强,如果不是真的不舒服,她就是爬也要爬起来的。
秀英,我带你去钱医生那把把脉吧。
徐建会很清楚,妻子大概率是心病。
结婚三年没开怀,所有的压力都落到妻子头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定的和妻子手握手。
钱医生是中医院退休的老中医,在他们这名气很大。
让他把把脉开服中药调理一下,这是徐建会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说干就干,徐建会把谷秀英从被窝里拉出来,给她系上围巾,兴冲冲的打开房门。
秀英不舒服,我带她去钱医生那把把脉。
行!徐母没好气摆摆手,小声的嘟嘟囔囔:把脉把脉,把脉又不能把出个孙子来。
徐父不解:肯定不能啊。
钱医生只是老中医,又不是送子观音。
谷秀英只觉得一肚子的委屈没地方倾诉,红着眼睛跟男人出门去。
生孩子生孩子,难道她不想生孩子吗?可是,这事得看缘分。
徐建会是家中独子,她再不怀上,估计离婚就在眼前。
这么个体贴重情又能挣钱的男人,很快就要便宜别的女人啰。
谷秀英悲从中来,眼泪簌落落掉下来。
咦 今天这是怎么了,她平常也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人呀?很快就到了钱医生家,老大夫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还留着及胸的白胡子,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把三根手指按在谷秀英手腕的脉搏处,侧耳倾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大夫面越发色凝重,示意谷秀英换个手。
完了完了完了,她,得了不治之症吗?谷秀英胡思乱想,徐建会也好不到哪去。
病人看医生最怕这种情况,医生说回家吃点好吃的,尽人事,听天命吧,或者我水平有限,你换个医生试试,最好去省城碰碰运气……不是,秀英那么年轻,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倾家荡产他都要救她。
徐建会一个堂堂的八尺男儿眼眶通红,眼巴巴的瞅着钱医生,等待命运的审判。
钱医生换了只手把脉,眉心越皱越紧,成了深深的川字。
他侧着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胡须都揪下几根后,钱医生才松开谷秀英的手腕,迟疑道:秀英啊,由于月份尚浅脉象不是很明显,但以我这么多年行医经验来看,你是怀上了。
哦,怀上了就好,怀上了就好。
徐建会浑浑噩噩的说着,不管怀上的是什么,只要不是绝症就好。
唉,秀英到底怀上了啥?不是他想的那个吧?徐建会回过神来,一蹦三尺高,声音颤抖:钱医生,秀英这是怀上孩子了?怀上的不是孩子还能是什么?胎盘吗?钱医生乐呵呵的,皮了一下。
徐建会弯腰鞠躬,谢谢钱医生,我,我,我就是太高兴了。
那个,我就是想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遇到高人了?钱医生把脉枕收起来,探着身体好奇的询问。
这夫妻俩的情况他一清二楚,明明这个女的严重宫寒,极难受孕,怎么没多久就怀上了?钱医生捻着胡须,对这个神医很感兴趣。
啊~有有有,秀英最近一直在吃药。
就是那种丸状的,龙眼大小,两天服一粒。
徐建会经过钱医生的提醒,猛的回想起一些细节。
药丸?还有吗,能给我一粒研究下吗?钱医生早已名利双收,唯一的爱好,就是钻研医术。
遇到疑难杂症,他老人家就想刨根问底,找出治疗方案。
没了,药丸昨天刚好吃完。
谷秀英也回过神来,她小心的护着肚子,整个人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嗐,钱医生拍案而起,遗憾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位神医必然医术精湛,且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
不能同他探讨医术,真是我平生一大憾事啊。
谷秀英嘴角直抽抽,锦绣不过是个年芳二十的妙龄女子,可不像什么神医。
此刻,徐建会不错眼的盯着媳妇,紧张的浑身冒汗,僵硬的不知如何是好。
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的孩子,令他束手无策。
他小心翼翼的扶着谷秀英的胳膊,结结巴巴的说道:秀,秀英,咱,咱们回,回家。
钱医生背着手,嘿嘿一笑,傻小子,难道你想让你怀孕的媳妇走回家?怀孕前三个月可是要特别小心哒。
钱医生就是个老顽童,他又皮了下,看着病人家属急得像锅边的蚂蚁,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对对对,钱医生说的对,前三个月不能动,你,你,你不能自己走回家,我,我,我背你。
噢,不不不,背的话会压到肚子,我,我,我抱你!徐建会大汗淋漓,棉衣都湿透了。
他边走边苍蝇搓手,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
他这个状态,谷秀英哪敢让他抱?她抱着肚子站起来,双脚自然而然呈外八字。
虽然肚子里的孩子还只有米粒大小,但她似乎感觉到了心跳。
孩子,那是她的孩子。
抱就抱吧,仔细点总没错。
那你得抱稳当点。
谷秀英叮嘱。
我,我,我会的。
徐建会僵硬的蹲下,抱起妻子就走。
谷秀英搂着丈夫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胸膛,剧烈的心跳声让她格外安心。
平常逛街丈夫连她的手都不敢拉,今天,居然敢在大街上抱她,真是前所未有的奇迹。
一路上,行人用看西洋景的眼神看着他们,还不时指指点点。
谷秀英知道,他们肯定在骂他们伤风败俗。
可那又怎样?回到家,徐建会喘着粗气把谷秀英放到沙发上。
徐母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抹布,心里眼里都是不开心,这是怎么了?徐建会一个劲的傻笑。
谷秀英也差不多。
夫俩看上去就像刺激过度,脑子出了问题。
吧唧,湿抹布掉到地上,徐母扑倒儿子身上,哭道:建会,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唬妈妈。
徐建会露出梦幻般的笑容,拉起徐母的手,妈,我只跟你说,你不能说出去哈,秀英怀上了。
秀英怀上了?!徐母双手抖成筛子,声音变调: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法力无边的如来佛祖,我们徐家总算有后了。
秀英,你要吃豆浆油条,还是小笼包子?不不不,我都买,你挑着吃。
不等谷秀英说话,徐母就解开围裙,风风火火夺门而出。
她记得儿子的交代,不要告诉别人,所以只跟隔壁老王家的、早餐店唐姐、包子铺张嫂这几个熟人讲。
于是乎,徐母还没回家,谷秀英怀孕的消息,已经闹得满城皆知。
徐建会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拿孕妇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要去找我锦绣妹子,明天就去。
怀孕前三个月尽然不要乱动。
去找锦绣不算乱动,不见到她我不能安心养胎。
去找一个小姑娘能干什么?秀英,你乖乖待在家里好不好?不好!我就是吃了锦绣给我的药丸才怀上的,如今药丸吃完了,不找锦绣找谁?钱医生?呵,我在钱医生那吃了多少药,有用吗?没有。
那再去找他干嘛,嫌钱多烧的慌?徐建会,你要当爸爸了,钱省着点花。
不是,那我们去县医院?那是三甲医院,医疗水平很厉害。
呵,说的好像我怀上是因为县医院。
……我这不是担心你受不得颠簸嘛。
那个,秀英,吃饱了吗?妻子连着吃了一副大饼油条,加一两小笼,一碗小馄饨……不不不,他不是嫌秀英吃的多,就是怕她吃撑。
……,好像,不知不觉吃撑了。
谷秀英靠在椅背上,哼哼唧唧揉肚子。
徐建会除了妥协,还能怎么办?我把刚得的茅台酒带上,再拿一袋苹果。
不够。
是有点少,但……家里没啥拿的出手的。
有,徐建会你有的。
谷秀英凑过去,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通。
徐建会拍着大腿,频频点头。
*谷秀英怀孕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潘文娟耳朵里。
她气得一把推开郑辉递到嘴边的桔子,用力捶打身边的男人,她怎么怀孕了?不是说宫寒严重怀不上吗?谷秀英在县城的名声很响,新来的县长夫人都听说了。
她身体虚弱,打了几下便气喘吁吁。
此时的县长夫人面目狰狞,额头暴起青筋,郑辉,赶紧去查,那个贱人怎么怀上的?听说,是吃了什么药丸。
县长大人单膝跪地,面不改争的继续给妻子捏大腿,真正做到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从相貌看,郑县长三十来岁,皮肤白皙,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斯文儒雅。
药丸?潘文娟倒吸一口凉气,猛的想起那个漂亮到不像话的绣娘送给她的药丸。
她忿忿的乱掐郑辉腰间的软肉,后悔有眼不识金镶玉。
至于罪魁祸首王瑞?不好意思,那是堂姐家的心肝宝贝,她捧着还来不及。
实话实说,要不是堂姐夫提拔,她家郑辉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就当上江南县县长?郑辉,你安排一下,我明天去乡下一趟。
回神后,看到跪在地上的郑辉,潘文娟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心疼得眼泪汪汪,郑辉你不要这样,我看着心好痛。
都怪我,怪我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郑辉,你原谅我好不好?郑辉刮了下妻子挺翘的鼻梁,笑得人畜无害,文娟,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
我知道,你只是想孕育我们的爱情结晶,我怎么舍得怪你?说着,郑辉把脸埋进潘文娟的怀里。
灯火通明的客厅里,县长和县长夫人相亲相爱,相依相偎。
*锦绣咬着铅笔头,单手拖腮,盯着课本冥思苦想。
很快,她就被小跑着进门的陈彦青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只见他穿着灰色的两翻领毛衣,显得身材柔韧修长,脸上带着运动后的薄红,两颗眼珠子跟黑宝石似的,含情脉脉的望着她。
不行了不行了,锦绣捂着胸口,有被帅到。
她刚走出房门,就看到院子外有辆小汽车嘎的停住,王瑞推开门下车。
他穿着双油光锃亮的皮鞋,上面没有一粒灰尘,站在灰扑扑的泥地上,显得格格不入。
小汽车另一边的车门打开,露出潘文娟秀美又脆弱的瓜子脸。
还没等县长夫人下车,一辆大货车嘎吱剎住,一个大汉从车头跳下来。
只见他屁颠颠的绕过车头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小心翼翼扶着个女人下来。
哟,那不是谷秀英嘛。
谷秀英抱着肚子,和潘文娟狭路相逢。
锦绣是见惯大场面的,她笑着把大家迎进门,既不冷落谁,也不突出谁。
屁股还没坐热,陈彦海就边撸袖子边冲进来:听说我们家来了很多客人,谁啊。
哎哟,英姐,真是稀客。
咦,县长夫人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陈老实跟许芳紧跟着回来,他们拘谨的坐在角落,充当背景板。
许芳算是发现了,现在家里已经是年轻的人的天下,她,只需管好老两口自己,其他的......想管也管不了。
啧,小少爷也来了啊。
哎哟,看您这皮鞋,省城买的吧。
陈彦海猖狂的叉着腰,得意又嚣张。
狗腿子蔡金宝站在一旁,殷勤的捏肩捶背。
日天日地的王瑞王少爷,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双脚并拢,双手搭在膝盖,标准的小学生坐姿,别提多乖巧了。
对于陈彦海的挤兑,他紧抿着嘴显得很不开心,但,克制住了脾气。
不但克制住了,还不住的拿眼偷瞄陈彦青?!王瑞:......明明这个人他是平生第一次见,为什么总有种莫名的亲切?对了,后颈凉飕飕的是怎么了。
陈彦青多看了王瑞几眼,果然弟弟说的没错,这个小家伙确实不讨喜。
不过今天有正事,他招手示意,让弟弟把无关紧要的人引出去。
陈彦海临危受命,顿时觉得自己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他掏出珍藏的摔炮,勾住王瑞的肩膀,走,我们去外面玩。
王瑞斜着眼偷看,盒子上大大的摔炮两个字他当然认得,但城里没人跟他一块疯.....他傲骄的别过头,不就是摔炮嘛,我当然会玩,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他不讨厌陈彦海,平日里遇到的同龄人对着他都是点头哈腰,而且城里规矩多,玩得不尽兴。
再说今天到这农村来必定有事,他又不傻,与其坐在这发呆不如出去痛痛快快玩一场。
想着,王瑞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陈彦青,待看到对方微笑着点头时,他只觉心花怒放。
等三个孩子忽啦啦离开,锦绣这才拉起谷秀英的手,停顿了几秒后笑道:英姐,恭喜你得偿所愿。
不用问,一看谷秀英抱着肚子的动作,就知道是怀上了。
锦绣感慨,不愧是宫里娘娘们使用的药方,见效就是快。
也是,争宠慢不得,毕竟慢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谷秀英说起孩子,一时间情难自禁,抱着锦绣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