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汪汪的烤鸭哪怕隔着纸包都能闻到香味, 许芳大喜过望,双手在衣服手反复擦拭后才接过,哎呦呦, 今晚让彦青陪老头子喝两杯。
有什么喜事吗?陈彦青也正好到家。
锦绣有心了,带了半只烤鸭回来。
许芳眼角的皱纹里都是欢喜, 哪还记得蔡有娣告过的状。
姨妈如此不中用, 蔡有娣气极,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锦绣却不想放过她, 才来了两天就想搞事,闲的她。
她挽上许芳的胳膊, 妈,咱们把有娣送回蔡家去吧。
锦绣这么一说, 许芳便想起外甥女对她说的话, 刚想训斥几句, 锦绣快她一步:妈, 你不知道有娣说话多难听, 她说你摆摊子抛头露面就是不正经, 还说……锦绣目光游移, 显然接下来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蔡有娣张嘴想要反驳, 她明明说的是苏锦绣。
可看到表哥沉下的脸, 这话她突然不敢再说一次。
啪,许芳火冒三丈,抬手给了蔡有娣一个嘴巴子。
相比较而言, 她还是更愿意相信锦绣说的话。
老娘供你吃供你喝,是让你干活, 不是让你编排老娘的。
蔡有娣, 你别不识好歹。
蔡有娣白白挨了一巴掌, 眼泪汪汪想还嘴,锦绣就轻飘飘的看过去,她立即改了口,姨,我只是觉得嫂子天天往外跑不干家务,你太累了。
对,哪有儿媳妇不用伺候婆婆的?她这样说,姨妈肯定喜欢。
蔡有娣沾沾自喜。
那行,锦绣摊手,家务我干可以,立马把你们姐妹俩送走。
凭什么!这是我姨妈家,你说了不算。
蔡有娣忿忿不平。
家务活锦绣干了,要你们姐妹俩何用?难不成你们真以为叫你们过来享福的?陈彦青揽住锦绣的细腰,咳咳,今儿上午就想这样干了。
还有,锦绣是我妻子,她的话等同于我的话。
蔡有娣:……怎么忘了这茬?还有表哥也太宠着媳妇了。
她白了脸,不住的偷瞄三姐。
蔡盼娣两手都是泥,傻站着还没搞清楚状况。
见老四挨打她当然着急,但听表哥的意思,好像是老四不对?表哥是文曲星,听文曲星的准没错。
所以当老四对她眨眼睛,她呆在原地没动。
她只是反应慢,又不是傻。
外面马路上自行车铃声叮叮当当响着,蔡有娣的心一片冰凉。
才这么几天,三姐就背叛她了?她突然跪下,对着许芳磕了个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姨妈,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坏心思,呜呜呜,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许芳心软了,叹口气把蔡有娣扶起来,本来家里只留一个的,好了好了,你想留先留着吧。
这大实话跟刀子似的,扎得蔡有娣鲜血淋漓,可她还要露出感激的笑脸,谢谢姨妈,我一定好好干活。
又对着锦绣深鞠一躬,嫂子,我没文化说话不着调,你千万不要生气,我都改。
好了,吃晚饭吧。
陈老实惦记着烤鸭和老酒,催促道。
小小的风波就此平息,陈家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蔡有娣闷头干活,再不多说一句话,很快就把许芳哄住了,连煮凉茶都带着她。
锦绣跟许芳提了几次,让她注意蔡有娣,许芳没当回事,锦绣也就作罢。
考察顺利结束,陈彦青又去了夏永书那一趟,拿回来几本参考书,就一头钻进书房学习去了。
转眼到了八月三十号,陈彦青独自到学校报道。
得知大一新生必须住校,两眼一黑,恨不得马上去退学。
不读了不读了。
和锦绣正式圆房以来,他俩就没分开过,不说是夜夜笙歌么也是享尽鱼水之欢。
现在一个星期见一次面,要了他老命。
他跑到系主任那里,提出请求,老师,我父母年迈需要我奉养,能不能破例让我走读。
放心,绝对不会影响学习的。
对面这位可是省状元,系主任多了几分耐心,陈同学,不是我不通融,但这是学校成立以来的校规,我无权改变。
看陈彦青真的很着急,又说,要不你去找校长,看他怎么说。
陈彦青感谢一番又去找校长,校长笑眯眯的看着很和善,但态度很坚决,不是老师不通融,实在是不能开这个口子。
今天你陈彦青大一能走读,明天张三李四也可以,学校不要乱套吗。
陈彦青便知道走读大概率办不成了,但他不死心,校长,夏老答应回校了吗?校长刚刚离开椅子的屁股又落了回去,苦笑道:夏老的脾气你比我更了解,劝不动啊。
如果我能让夏老回校……陈同学一片孝心感天动地,学校应予以方便。
啧,原来所谓的校规,只要条件足够就可以破坏。
校长,我现在就去找夏老。
陈彦青站起来,和校长热情握手。
两只狐狸相视而笑,皆大欢喜。
陈彦青对着夏永书大费口舌,锦绣正欢天喜地去买西瓜。
听说副食品公司刚到一批瓜,手快有手慢无。
走出门,许芳就发现忘带副食品购销簿,便急匆匆跑回家。
锦绣无聊的躲到树荫下,数着地上的光斑打发时间。
蔡有娣则站在马路对面,两个人界限分明。
自从巴掌事件后,两人就私下里再没说过话。
当然,当着大家的面还是嬉笑如初的。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婉转动听的歌声从胡家传出,紧接着,一个穿着喇叭裤、戴着□□镜的男青年扛着收音机走了出来。
戴着墨镜视线不好,他直接撞到蔡有娣身上。
男青年一个趔趄,肩膀上的收音机差点飞出去,喂,怎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着,摔了我的收音机你赔的起吗?蔡有娣第一次看见这么时髦的人,又听说要她赔收音机,吓得缩成一团,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声音怯懦软和。
原来是个年轻女孩,胡三庆来了劲,把墨镜摘下一半,哪来的妹子,以前怎么没见过?他可是一里街小王子,这条街上的人他全认得。
我是隔壁陈家……哦,胡三庆恍然大悟,你是陈家请的小保姆,欸,多少钱一个月?小保姆三个字刺痛了蔡有娣敏感的心灵,她难堪地别过头,眼眶慢慢湿润,我不是小保姆,我是陈家的外甥女,就过来玩几天。
她不敢看对面的锦绣,就怕她拆台。
面对年轻男子,她想维持可怜的自尊心。
锦绣才不会拆台呢,她看热闹看得起劲。
胡美叶是招女婿,三个儿子都跟她姓。
这胡三庆是胡美叶家老三,平日里斗鸡走狗没有正经工作,大家都烦得很。
原来是表妹,胡三庆扛起收音机想走,突然想起亲妈让他们亲近陈家。
陈家表妹,三下五除二,也算陈家吧。
他关掉收音机,嬉皮笑脸的凑到蔡有娣跟前,道:妹子,我叫胡三庆,咱们这就算认识了,有事找我。
突如其来的善意让蔡有娣心神大振,年轻男子凑过来还能为啥?她羞红了脸,偷瞄一眼胡三庆,高高的个子,时髦的穿着,还有收音机……她展颜一笑,我叫蔡……有娣。
这名字太土太难听,她差点说不出口。
好在现在大家的名字都比较土,胡三庆并没有在意,而是超蔡有娣眨眨眼,暧昧道:那我叫你阿蔡好不好?被男性气味包裹,蔡有娣浑身快要烧起来,可她又享受这样的时刻,一动不敢动,好。
胡三庆平日哄小姑娘很有一手,没几句话就令蔡有娣喜笑颜开。
两个人越走越近,越聊越开心。
你还帮着煮凉茶?胡三庆眸光闪动,惊讶道。
陈记凉茶铺的生意有多好他亲眼见过,要是能把方子拿到手……你们在说什么?许芳凑过去,狐疑道。
她找到副食品领购簿出门,老远就看到外甥女跟个小伙聊得火热。
现在新时代,年轻男女自由恋爱她管不着,但顺着风飘过来凉茶两字,还是让她警铃大作。
这可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谁都别想拿走。
婶子,听我妈说,您家的凉茶特别好喝。
好听的话胡三庆张口就来,脸上的表情还格外真诚,由不得许芳不信。
许芳放下心来。
胡美叶正巧拿着个袋子从家里出来,边走边骂骂咧咧,老三你死哪去了?赶紧陪你娘买西瓜去。
胡三庆眼珠子一转,连忙跑回家把收音机放好,就蹿出来热情的搀着胡美叶:妈~我这不在门口等你吗。
算你有良心。
胡美叶嗔道。
于是,两家人结伴同行。
他们去的早,西瓜还有得挑。
在锦绣强烈要求下,许芳一口气买了百多斤。
三分钱一斤,花了三块两毛七分。
这可是工人十天的工资。
胡家母子交换了个眼神,对许芳更热情了。
婶子,这瓜我帮你搬回家。
胡三庆拍拍胸脯,很讲义气。
许芳很满意,还暗测测对锦绣说,大家都说这胡家老三不学好,今天看着人不坏呢。
呵呵,您喜欢就好。
锦绣不置一词。
见儿媳妇不搭理自己,气得许芳转头跟外甥女说话。
胡三哥没有瞧不起乡下人,还主动帮咱们搬西瓜,应该没有大家说的那么不好?蔡有娣看着前方高大结实的身影,脸悄悄地红了。
我家老三挺孝顺的,外面人就爱瞎说,你们听过就算了。
胡美叶抱着三西瓜,走在蔡有娣旁边。
看到女孩对着儿子红了脸,她勾了勾嘴角,又迅速放下。
许芳,这是你外甥女?她开始套话。
许芳完全没有防备,对,我妹妹家的四女儿,来我家......住几天。
到底留了个心眼,没说是来干活的。
外甥女算半个女儿,许芳,你命可真好。
哪像我,生了三个讨债鬼,天天的烦我。
胡美叶心里有数,笑眯眯的看着蔡有娣。
慈祥极了。
蔡有娣耳朵根都红透了。
锦绣抱了个最小的西瓜,慢腾腾的坠在最后。
这胡美叶母子,为了点营头小利费尽心机,跟蔡有娣到是般配。
她要不要推一把?生儿生女一个样,都是讨债鬼。
许芳感慨,美叶呀,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胡美叶把怀里的西瓜往上提提,我不能跟嫂子你比,你有凉茶摊,那可是下蛋的金鸡。
说到凉茶,许芳立马警觉,美叶,你的绿豆汤卖得也挺好。
是还行,但比不得凉茶生意火爆。
自从金翠花抓到派出所,路口的摊子一直是两家。
可是绿豆汤太过家常,胡美叶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
反倒是陈记凉茶铺,少了金老太这个搅屎棍,生意越来越好,令胡美叶眼红不已。
见许芳警觉,胡美叶马上转移话题,就好像刚才只是无意中说起。
许芳很快放下警惕。
锦绣只管看戏,她到觉得,许芳被骗一次也许不是坏事。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体会到方子的重要性。
她愿意给陈家凉茶方子,是看在夫君的面子上,但也不愿意许芳把方子当成她自己的。
*徐锐和强哥把货物清点完,就拎着两瓶往陈家去。
他和陈彦青之间的关系,需要维护。
走到陈家门口才想起来,今天是大学报道的日子,陈彦青这个时间不在家。
忙昏头了,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咦,隔壁家门开了条缝,一个女人慌慌张张抱着个包袱从门缝里窜出来。
徐锐想都没想,一脚飞踹把人踢倒,同时大喊:抓小偷,大家快来抓小偷。
这大嗓门把周围的邻居都闹醒,热心肠的还拿着扫把跑出来。
哟,这不是金翠花的儿媳妇吗?杜怀南拎着饭盒,冷眼看着倒在脚边捂着肚子喊疼的女人,冷嘲热讽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贾鹏是杀人犯,你是小偷,你们俩是绝配。
李秋萍捂着肚子,疼得冷汗直流,我不是,我没有。
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根本听不清。
徐锐收回脚,尴尬的擦擦鼻子。
其实脚伸出去的一刹那他就后悔了,他搞错怎么办?杜怀南好心提醒这个热心肠的小伙,这里真的是她家。
不过她婆婆和男人被派出所抓起来,这房子是我的。
前言不搭后语的,徐锐有些蒙,但不妨碍他撇清关系。
这个女人怀里抱着个包袱,从房子里偷偷摸摸跑出来,不是小偷是什么?也对,杜怀南蹲下来,把李秋萍死死抱住的包袱抽出来,不问自拿既为偷。
啧啧啧,你这是想去看所守和男人共进退?屁!她才不管贾鹏的死活,她就是想拿走婆婆藏的私房。
李秋萍急切地想要拿回包袱,带着哭腔道:我拿我家的东西又不犯法,你快还给我。
杜怀南心情很好的勾起嘴角,突然把包袱丢给徐锐,小伙子,这是脏物,你可要保管好。
还给我!金翠花不知从哪蹿出来,朝着包袱扑去。
徐锐见有个物体朝自己飞来,习惯性伸手一捞,包袱就到了他手里。
与此同时,边上冲出来个疯婆子,他想也不想抬腿就是一脚。
扑通,金翠花应声倒地。
好巧不巧,和儿媳妇并排躺在一起。
啪啪啪,杜怀南微笑着鼓掌,金翠花,你家遭贼了,那个热心小伙帮你抓住了家贼,你感不感动?徐锐捏着包袱,感觉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然后瞪向杜怀南,要不是这个中年男人他真的不认识,都要以为他故意陷害自己了。
各位朋友,老太太突然冲出来,我是正当防卫。
还有,哪位朋友帮忙报个案?早有人去派出所了。
有人喊了一句。
徐锐定下心来,反正他问心无愧。
金翠花艰难抬头,快把包袱还给我,那是我的!关了个把星期,她头发白了大半,人也瘦了十多斤。
人一瘦就两颊凹陷,眼皮跟着耷拉下来,看起来跟传说中的狼外婆一样。
杜怀南畅快一笑,那是脏物,等警察来了要入档的。
等结了案再归还给失主,所以,金翠花你耐心等着吧。
金翠花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冲杜怀南扎去。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杜怀南已经死了千百次。
再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跟这家人有仇,徐锐就看白活了。
没想到自己无意中介入了一场纠纷,他只觉得倒霉。
很快,王胜利就到了。
他双手叉腰,眉头紧皱,怎么又是你金翠花?现在老子看到你就烦。
说吧,你又干了什么缺德事?他把警帽脱下来挠挠头,苦口婆心劝道:当派出所是好地方?刚出来又闹事,金翠花,数罪并罚,你这样也可以判刑的。
我的包袱!还给我。
金翠花眼里只有徐锐手里的包袱。
那是她攒了一辈子的钱。
妈,一直不吭声的李秋萍坐起来,突然开口,妈,那是兵兵和超超的。
这是用孙子来威胁她?金翠花捂着胸口,惊讶得合不拢嘴。
可对上儿媳妇的眼神后,她的身体慢慢放软,最后瘫倒在地上。
妈,我咨询过,他爸估计要枪毙。
他是我男人我当然心疼,可......李秋萍擦了下眼眶,可兵兵和超超以后怎么办?兵兵刚读小学,他成绩很好,老师说很有希望考上大学。
超超也是聪明伶俐的孩子,妈,你要为他们多想想。
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叫金翠花把私房给她。
大难临头各自飞,她算是看出来了,儿媳妇存心想走。
儿子已经保不住了,孙子......金翠花是个有决断的人,她立马做出决定,离婚,李秋萍你给我滚。
她低下头,不再去看包袱。
李秋萍眼睛放光,爬起来抢过包袱就跑,一会就没了身影。
苦主不追究,此事不了了之。
王胜利骂骂咧咧回派出所。
杜怀南嗤笑道:金翠花,赶紧把你的东西整整搬走,我耐心有限。
又走到徐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你不错。
徐锐苦笑,从对话中他拼凑出零碎的真相,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中年男人是房主。
他灵机一动,大叔,房子卖吗?和陈彦青做邻居,是个不错的主意。
啊?杜怀南掏掏耳朵,没想到有人敢买他房?杜怀南同志,徐锐是个很好的人,你的房卖给他不亏。
锦绣一本正经的提议。
她抱着西瓜回家,正好看了场闹剧。
真是人不可貌相,李秋萍当真好手段,三言两语把金翠花的私房骗到手。
金翠花精明了一辈子,却被看上去老实的儿媳妇骗得团团转。
再听到徐锐要买房的话,她忍不住帮忙撮合。
对,她就是想把徐锐跟苏锦月隔得远远的,杜绝他们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你们,认识?杜怀南对锦绣印象很好,难得没有发火。
徐锐和我们一个大队的,平时关系很好。
这两个人到有些同病相怜,一个父母双亡,一个妻离子散,凑凑堆算了?锦绣越想越觉得合适,她把西瓜丢给徐锐,用诱导的语气说道:徐锐,要不你认杜怀南当爹吧。
你看,你没了父母,杜怀南没了儿子,正好啊。
啊?两个男人异口同声,这都哪跟哪的事啊。
我觉得挺合适,你们考虑下。
陈彦青突然出现。
夏永书背着手,趾高气昂的站在一边,杜怀南?老婆儿子死绝,房子被小保姆霸占的那个?徐锐惊奇的看向陈彦青,呶呶嘴:这样说话没被打死,奇迹。
陈彦青双手一摊:别人不敢打,命硬。
杜怀南咔咔咔捏着手指,好想揍人怎么办?夏永书?老婆儿子跟瘪三跑了,孤苦伶仃的那个?陈彦青拉着锦绣后退几步,远离风暴中心。
瞎说,我有徒弟,省高考状元!夏永书头颅高高昂起,像得胜的公鸡。
杜怀南一把扯过徐锐,推到夏永书面前。
我干儿子,刚认的。
输人不输阵。
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爹的徐锐,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
很好,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