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告别。
你看, 根本不用我出手吧?白景对白繁道。
白繁唔了声。
小狐狸赞叹地望着那连凤凰火都要避让的音浪。
不愧是它的救命恩人,真厉害呀。
白繁望向拂珠。
拂珠并未关注前方景象。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半截断剑。
先前与尊者法器实打实地对碰过, 也没出现的裂痕, 此时一点一点,迅速却又缓慢的,从断口处向里延伸,渐渐覆盖了整个剑身。
至此,这半截剑该彻底断的。
可剑有灵。
嗡。
轻轻的一声剑吟, 似在同剑主作最后的告别。
而后哗啦一下, 剑身裂成无数碎片, 掉到拂珠脚前。
拂珠转首,看向因为没有剑柄, 她没法握在手里,便被白近流卡在两角之间的另外半截断剑。
白近流走过来, 没说话。
他身躯变小,小到如同寻常野兽那般, 让拂珠伸手就可以摸到他的脑袋, 他才屈膝半跪,朝拂珠低下头。
拂珠也没说话。
因为白近流头上的那半截断剑,也在刚才的同一时间, 崩裂破碎,断得再无法拼凑。
自然,也再无法恢复如初。
乱琼算是……完成了身为一把剑,最后的使命。
拂珠将白近流两角间的碎片取下来。
然后她蹲下去, 一片片的, 仔仔细细的, 捡地上的那一半碎片。
旁边独孤杀沉默看着这一幕。
别人不知道,他身为师兄却是最清楚不过,乱琼其实是拂珠亲手锻造的。
那些年,她进过不知多少秘境险地,寻过不知多少天材地宝,费尽千辛万苦,才凑齐足够的深海陨铁,然后千里迢迢去往极北之地,在寸草不生的冰天雪地里,日夜不停地捶打淬炼,方得一口乱琼碎玉的灵剑。
剑成那日,他和师父都在场,他们亲眼见证拂珠祭炼乱琼,从此乱琼成了她的本命剑。
也亲眼见证,自那之后,这把剑陪伴她许多年。
直到被埋入妖池,直到被投入锻剑炉。
直到今日,碎在她的眼前。
独孤杀不知拂珠心里是什么感受。
但无疑,她很不好受。
拂珠捡完最后一枚碎片。
她直起身,用宽大衣袖盛着的碎片满满当当,几乎占满了她的怀抱。
她小心搂着,看向因为先前四灵的现身,从而平息凤凰火的暴动,勉强算是恢复了原状的锻剑炉。
锻剑炉池子里,赤红火焰静静流淌,一派风平浪静之景。
师兄。
拂珠出声。
独孤杀道:怎么?拂珠道:我想给乱琼在这里立剑冢。
昔年剑成时,是在千里冰封之地。
之后剑断日,是在无边凤凰火海。
如今剑碎了,便埋在此处,想来乱琼若还有灵,也不愿意以这般姿态呆在她身边。
剑有傲气,她知道的。
乱琼也不例外。
去吧,独孤杀道,我和白白在这等你。
白近流低低应了声。
拂珠便抱着碎片走向锻剑炉。
一路投来无数目光,大多都是敬畏和惧怕,少数是难以明说的复杂,正是出自那些被合奏伤到的尊者。
显然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渡劫期的独孤杀,和一个刚刚晋升合体的拂珠,二者联手,且还是首次联手,其中拂珠更用的是把断剑,造成的杀伤力居然能大到那等程度。
至少在场这些尊者,没谁能做得到。
春生秋杀,天生琴心……果然厉害。
尊者们看着拂珠走到锻剑炉池边。
此时她手中无剑,白近流和独孤杀也都没在她身边,倘若趁此机会偷袭,十有八九能够得手。
可愣是没哪位尊者再敢动作,连稍微靠近点的都没有,委实是被刚才那曲《十面埋伏》给打怕了。
拂珠便不被打扰也不被拦截的,下到池子里。
于是一如当年在北域妖池,满池的凤凰火都伤不得拂珠分毫,这回她体内融了凤凰魂息,身上犹有凤凰威压尚未消散,锻剑炉内愈发风平浪静,任由她蹚水似的,越走越深。
渐渐的,修士们再望不见拂珠身影。
有人就想离开。
锻剑炉已毁,将离已走,拂珠也杀不了,再呆下去没什么意思了。
岂料刚走几步,就被嬴鱼的和鼎编钟拦住。
这一拦非同小可。
当即锵琅琅的拔剑声响起,被拦住的这人的同门迅速围过来,剑尖纷纷对准了嬴鱼。
这人也道:嬴鱼宗主这是何意?嬴鱼眼皮微抬。
他目光扫过这人拿在手里的,于刚刚收到的传音符。
怎么就急着走了,嬴鱼缓缓道,是想赶回去救人吗?这人一下抓紧了传音符。
同门也都面色剧变,剑尖再对不准嬴鱼。
周遭修士们看着这番变动,依稀明白了什么。
便在越来越多的修士收到从别的星门送进来的传音符,眼看着才因《十面埋伏》缓和下来的气氛,又要再度变得焦灼时,拂珠葬完剑,从火光中走出。
拂珠回到独孤杀身边,乌致则在嬴鱼身畔立着。
拂珠没看乌致。
但即便没看,她也差不多能猜出,此刻乌致必然在暗自缅怀着什么。
她能感到他盯着她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给看穿。
说起来,如果不是乱琼一直在她手里,又她以师妹之名替师姐葬剑理所应当,恐怕乌致早将乱琼抢走。
拂珠记得,当初乱琼的剑鞘,乌致就想从楚秋水那里抢。
不过现在谁都抢不了了。
剑鞘和碎片一起,全被她埋入了锻剑炉地下。
调整好心情,拂珠张了张之前弹琵琶的那只手,指尖似还残留着隐隐约约的丝弦触感。
她以私语问独孤杀:之前我出帝墓,托张师弟送回去的龙茧草,师兄用了吗?独孤杀说:用了。
现在青骨的弦就是用龙茧草的丝做的。
不过:我手法没你好,抽出来的丝容易断。
拂珠说没事。
等回宗了,她给他做新弦。
反正以往青骨的弦,都出自她手——对,还有师父。
不知道师父用没用龙灵木。
师父一贯是尽神大鼓的鼓身都快敲裂了,也懒得修整,只她这个当徒弟的还惦记着找合适的木料。
师父也用了。
独孤杀微微笑了下,笑容如昙花一现,分外好看:用的时候一直嚷嚷着说她手生,没你弄得漂亮。
回头还是得你重新给她弄。
拂珠道:师父就是懒。
明明在她会炼器之前,尽神都是师父自己动手保养。
是她动了心思想学炼器,结果才刚学点皮毛,师父就一口咬定她手艺好,将尽神交给她,自己清闲当甩手掌柜。
独孤杀认同犯懒这个说法。
但:师父偶尔也有勤奋的时候。
譬如盯着他练身法。
否则他不会拿《十面埋伏》来跟拂珠合奏,这支曲子太过于激烈了。
拂珠想了想:也是。
她是剑修,身法一贯比独孤杀好。
正因此,别的师兄妹都能玩你弹琴来我舞剑这等风雅事,她和独孤杀却玩不了。
他指法什么的都没问题,唯独身法不能跟她很好地配合。
这次练身法挺有效,师兄能跟得上她了。
聊了这么几句,拂珠终于有心思问万音宗别的人。
比方说楚歌峰主杭华章,他是渡劫期,他居然没跟嬴鱼一起?独孤杀道:被困住了。
拂珠问:谁困的?独孤杀目光掠过接收传音符最多的某几个势力:你被谁围的,他们就被谁困的。
拂珠懂了。
难怪师兄一到这就喊她合奏,她还以为是他来时路上听说了此地发生的事,不想竟是在她被请战和被围杀之时,杭华章等人也被同一批势力给困住。
所以……是太上宗和明心宗?不止。
还有元宗。
独孤杀颔首。
话到这里,终于,嬴鱼也收到了张传音符。
此地顿时一静。
所有人都看向嬴鱼,看他点开传音符,从中传出的是杭华章的声音。
我们出来了。
只这么短短五个字而已,却教所有人都听出极浓重的杀意。
好似能凭着这五个字,望见别的星门里,不久前才堪堪结束的一场惨烈杀戮。
独孤杀:他们要到了。
果然,很快又是张传音符送来:我们到了。
话音落下,破风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杭华章率万音宗众人赶到。
而在万音宗之后,赫然还有着以景吾为首的凌云宗,以及洛氏和慕氏。
洛夷川挑眉。
难怪先前敢困住他和慕相鹿,敢情神剑动人心,脑子一热就什么势力都敢招惹。
四大宗门齐至,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正应洛夷川所想,望着手上身上全是血,来前不知杀了多少人的杭华章,再看看他后面个个血色尽染的万音宗众人,此地氛围瞬间变得紧绷。
先前被嬴鱼和鼎编钟拦住的那群修士,即东海蓬莱第五的明心宗,对上这般的万音宗,竟莫名生出股怯意。
至于元宗,更是颓然到极点。
离这两宗不远,蓬莱第二的太上宗也面色肃重。
以往只道音修小众,万音宗绝对比不过剑修大宗,不承想……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杭华章一抖袍袖,往地面甩出几个东西。
定睛看去,那是三颗头颅。
不消说,正是分别隶属太上宗、明心宗、元宗的尊者的头颅。
同样的,也正是这三宗负责困住万音宗的领头者的头颅。
三宗齐齐神色大变。
其中太上宗宗主更是愤恨道:万音宗如此咄咄逼人,就不怕我太上宗开战?杭华章没说话。
嬴鱼则诧异一笑:开战?我正有此意。
说罢,对太上宗宗主拱了拱手,再对明心宗和元宗的两位宗主拱手:不若就定在七月十七,我等在仙岛北岸,恭候诸位大驾。
作者有话说:宝子们,预计111章正文完结哈,以表本作者对男主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