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成仙

2025-03-22 07:31:25

多看我几眼。

温热感一触即离。

拂珠怔了怔。

好在没多会儿, 眼前黑暗散去,拂珠能看得清了。

她立刻望向白近流和将离。

就见他们两个仍站在原先的位置,仿佛从没离开过。

他们的神情也很正常, 很自然,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甚至在她看过来时,还能一个问姐姐怎么了,可是碰着了什么事,另一个解释说应当是非九剑人的气息惊动了寻隐峰,方造成刚才那般动静。

拂珠没有说话。

今日之前, 拂珠从没怀疑过自己的第六感。

可今日, 看他们两人的反应, 拂珠不得不怀疑,莫非刚才真是她的错觉?拂珠对他们两人看了好一会儿。

直看得两人互相对视了眼, 许是没能从彼此眼中看出什么,便只好继续问拂珠。

拂珠?姐姐?……姐姐你说句话?……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姐姐?……没事。

拂珠摇了摇头, 对刚才的经历只字未提。

白近流便又和将离对视。

大概是仍旧没能看出什么,白近流看回拂珠:姐姐真的没事吗?没事。

拂珠望向先前将离和她说的, 留有不遇剑意之地。

那是一处极其陡峭的绝壁。

绝壁上剑痕道道, 每道皆深不见底。

拂珠只看第一眼,便觉无上剑意扑面而来,比之古墟还要更为古老的气息缓缓逸散, 那等极致的凛冽,令拂珠一下就忘记了刚刚的事。

她不自觉走近,伸出手,虚虚触碰着绝壁。

这时, 周围一切忽然变作一团混沌般, 拂珠什么都看不见了。

唯一能看见的, 只面前这道道峥嵘剑痕。

她自言自语:这便是圣人剑意。

大道无情——圣人效法天地,因此也无情。

圣人的剑意便也无情。

可这无情,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无情,所以这剑痕遗留千年万年,未风化分毫;这剑意存在千年万年,也未泯灭分毫。

岁月亘古,大道亦然。

不止不遇,这里还有很多别的剑意。

不知过去多久,拂珠心神才从混沌中脱出,就见将离站在她身侧,说:闭眼。

拂珠依言闭眼。

将离剑指往她眉心一点。

……锵!霎时,昏黄剑云发出金戈之声,响彻无边古墟。

于是以寻隐峰为中心,这无边无际之地,不论是立在石中,还是躺在水里,抑或是埋于地下的剑,皆响应似的,发出阵阵嗡鸣。

无数把剑,无数声鸣。

剑风也更凌厉了,不再悄无声息,而是如同远古的巨兽在嘶吼般,震耳欲聋。

不过拂珠没空关注这些。

她立在绝壁剑痕之前,似醍醐灌顶,脑中闪过无数把剑的影子。

当先是神剑不遇、龙泉、将离,而后是上古十大名剑轩辕、湛泸、赤霄、太阿等,接着是帝王三剑含光、承影、宵练,更有工布、胜邪、巨阙等绝世名剑。

以及乌致的哀剑,宋如鹤的白剑,洛夷川的无为剑,胡岑的长凉剑,还有断裂前的乱琼剑,万音宗祖师的万音剑,姬彻之锻造的剑,白景的闭月剑,等等等等,拂珠见过的没见过的,全在她灵识里疾驰掠过。

每一把剑皆各具风采,每一把剑皆各有千秋。

而随着这些剑的出现,各式各样的剑意气贯长虹,悉数汇入拂珠识海之中。

她一下睁开眼。

仿佛有剑芒闪烁,她眼瞳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雪亮颜色,正是剑光。

剑光为剑独有。

她因此抬手,神剑将离被她握住,她便借此刻玄之又玄的状态,施展起她在天端云里自创的凤凰泣血剑法。

当时第一剑苍天枯,第二剑轮回苦,第三剑凤凰哭。

而今仍旧苍天先枯,轮回再苦,最后凤凰也仍在哭。

随着最后一剑的落下,铺天盖地的殷红几欲盖过昏黄剑云,看似还是那原本的三剑,可哪怕是旁观的白近流,都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拂珠剑道又精进了。

将离此举,填补了她过往自学剑道的空白。

看拂珠施展完凤凰泣血后,又重新闭目,将离则从剑体化回人形,不知是欣慰还是怎么地凝视拂珠,白近流想磨牙,但忍住了。

他换成在心里磨牙。

可恶!就知道耍花招!他绝不能被将离比下去!白近流左思右想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他该用什么样的花招讨好拂珠。

还是将离抬头看天,随口说了句威压好像比在天端云里更重,白近流这才记起,他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对拂珠耍过花招。

是在北域擎天门王渊的时候。

王渊里那些妖王骸骨,不止有世人所熟知的龙皇九子和凤帝九雏,更有开天辟地时的远古龙凤。

所以当时说的是让拂珠陪白近流治角,实则也是白近流陪拂珠,助她以王渊里的凤凰之力修行,毕竟她能够转世,靠的是和凤凰有关的凤凰木。

白近流抓抓头发。

大不了以后再带姐姐回趟王渊,看能不能再搜刮一遍凤凰之力。

正想着,拂珠重新睁开眼。

眼中剑光淡去,她状态已恢复正常。

走吧,将离道,快午时了,该出去了。

拂珠这才知,她于混沌悟道,竟悟了一天一夜。

三人这便下得寻隐峰,赶往古墟入口。

才出古墟,抬首便是形如通天巨剑的九剑峰。

此峰直插云霄,气势冠绝古今,不愧为万千剑修心中圣地。

拂珠欣赏着,就听将离问她:你觉得九剑峰如何?拂珠道:很不错。

将离问:如果当初,你不是天生琴心,你可会选择拜入凌云九剑?拂珠想了想,答:只论剑的话,凌云九剑自然适合我。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越女峰。

将离听罢,没再问,转而说起凌云宗的一首诗。

发间流云木,身上凌云衣。

腰际白玉牌,剑下素玉辞。

流云木,他们进古墟时已用;凌云衣,将离身上穿着的便是;白玉牌,好比拂珠贴身携带的万音宗玉符,两者用处相差无几。

如此说来,就只剩素玉辞还没看。

将离便带拂珠和白近流去另一峰上看素玉辞。

那是距今已有万年之久的元始末年,神剑不遇自封前曾一剑斩地,地陷三千丈,白水涌出成白江。

不遇剑意于白江流连九日九夜不退,一名唤素玉的剑仙受到启发,便以剑为笔,写就一行草书。

这草书苍劲血红,威力巨大,湛湛风骨颇似三尺青锋。

后人观摩时往往受益匪浅,遂逐渐成凌云宗一大著名景观。

观摩过素玉辞,拂珠又去凌云宗主峰拜访景吾。

景吾正指点徒弟练字。

见拂珠来了,他停笔,含笑说了句恭喜。

既是恭喜宗门战万音宗获胜,也是恭喜独孤杀飞升成仙。

拂珠道谢,顺便代北微向景吾问好。

不久,一壶茶喝完,拂珠同景吾辞别,出了凌云宗。

凌云宗山脚即是白江。

这白江便是前世拂珠死后,北微渡白江进凌云宗,请动景吾出面,好在独孤杀状告乌致一案上施压的那条白江。

记起北微师父说,若不让此案公之于众,便要去白江前跪个十年百年的话,拂珠的心一下变得柔软。

回越女峰陪师父吧。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白天陪北微浇花种树,击鼓吹笙,夜里陪北微沐浴焚香,打坐入定,很是有种清修之意。

起初北微还挺感怀。

大徒弟这一走,她想盯人练身法都没法盯,她小徒弟的身法根本用不着她操心。

然后没几天,北微就有点烦了,怎么小徒弟比大徒弟还粘人?是以这日,眼见拂珠挽着袖子过来,要帮她浇水,北微啧了声,转着手里的水瓢道:珠珠你这成天跟着我,你就没别的事做吗?拂珠说:没有。

北微说:你没有,我有。

拂珠说:哦。

然后就站在那不动了,一副我不帮忙我就看看的样子。

北微再啧了声:行了吧你,你师父又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小女子……话未说完,一只纸鹤悠悠飞到北微面前,北微顺势吹口气。

纸鹤瞬间变得鼓胀,连带传音的语声也变得鼓胀。

但还是能听得出,语声说的是元宗覆灭了。

而和元宗覆灭的消息同时来的,是远在皇城的大田鼠给拂珠的传音符。

夫人有些不太好。

大田鼠这么说。

拂珠皱眉。

前不久她跟家里联系的时候,乔应桐还好好的。

怎么突然就……北微道:珠珠赶紧去皇城吧。

顿了顿,如果……如果什么,北微没说。

但拂珠明白。

拂珠没有耽搁,点点头就要动身。

在旁边琼花堆里打滚玩的白近流闻声冲过来,蹲在拂珠肩头,跟她御剑赶往中州皇城。

以神剑御剑速度委实快极,不消瞬息,皇城东城门已近在眼前。

拂珠带白近流下地,对将离道:殿下先回蓬莱吧。

如果……如果什么,她也没说。

但将离同样明白。

他便道:若是需要我帮忙,随时喊我。

拂珠说好。

将离就此折返,拂珠也转身进城。

从初入元婴,到现如今的合体巅峰——算算时间,拂珠已足足四十五年没有回来。

以致于她叩响姬家大门,开门的竟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拂珠依稀认出老者的眉目,是她少时,常常给晚归的她留门的那个门仆。

像拂珠还认得门仆,门仆却已认不得她。

年迈的门仆眯着眼努力看她,茫然好一会儿,才终于记起她是谁。

姑娘……姑娘回来了!门仆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这么一声。

这一声出来,刚刚还显得安静的姬家,立刻充斥了各种各样的脚步声。

有匆忙往里走,要给家主和夫人递话的,有急急往大门这边走,要迎接终于回家的姑娘的,更有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苦笑着说老了,腿脚不行走不动了,没法第一时间看到姑娘了。

拂珠垂眸。

待大门彻底打开,她抬眸,映入眼帘全是如门仆那般,头发花白着,甚而身躯佝偻,步履蹒跚的老人。

连同当初和拂珠同龄的丫鬟丹愫,如今也已作老妇人打扮,不复曾经青春年少。

拂珠看着他们。

他们也在看拂珠。

几十年过去,拂珠还是当初离家时的样子,姬家人却都老了。

更有已经去世了的。

余下还活着的仆从里,有人眼神已不怎么好,跟门仆似的看半晌才认出拂珠,沉沉地感叹姑娘都没怎么变;有人是记性不好,一下子记不起拂珠,却又觉得眼熟,便询问刚说的姑娘是谁。

还能是谁,咱们姬家可就这一个姑娘。

这话一说,围在一起的仆从们齐齐让开路,正是姬彻之和乔应桐到了。

便如大田鼠所言,乔应桐有些不太好,她是被左右搀扶着过来的。

姬彻之身体倒还勉强可算硬朗,只比起上次用传音镜和拂珠联系时,发间银丝似更多了些,面上皱纹也更加深刻。

连他都这样,不太好的乔应桐自然更显得苍老。

她声音也是苍老的。

我的小珠珠回来啦。

她说。

说着就笑了,挥退搀着她的左右,朝拂珠张开手:小珠珠快让娘抱抱。

拂珠动了动唇。

她想喊她,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得走过去,像小时候乳燕投林那样,小心地埋进乔应桐怀里。

还是熟悉的气息,还是熟悉的怀抱。

可气息里夹杂了一丝衰老之意,怀抱也透出种力不从心。

她老了。

几十年的光阴,对凡人来说太过漫长了。

娘。

拂珠终于喊出口。

然后从乔应桐怀里抬起头,对姬彻之喊了句爹。

姬彻之也在笑。

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就爱说话,还是看出仅简简单单的一个拥抱,乔应桐就有些疲惫了,姬彻之道:珠珠累不累?饿不饿?想吃什么,爹去厨房给你做。

这时,总算发现拂珠肩头的白近流,便问:白白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白近流原要说不吃。

他怎么可能让一大把年纪的人下厨。

但看拂珠还呆在乔应桐怀里,白近流想了什么不得而知,他回答姬彻之:谢谢爹爹,我想吃奶糕。

奶糕?乔应桐眼睛一下亮了。

许是没想到,几十年过去,还有人惦记奶糕。

她低头看拂珠:珠珠想吃奶糕吗?娘给你做。

拂珠说:我不吃。

乔应桐说:那想吃别的?拂珠说:别的也不想。

乔应桐为难:那怎么办?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吃。

拂珠站直了说:我什么都不吃。

娘和爹有想吃的东西吗?姬彻之说没有。

乔应桐则又笑了。

她轻声说:珠珠,娘老啦,你爹也老了。

很多东西都吃不下了,也吃不动了,心里再想也不行。

拂珠沉默。

乔应桐便说:不吃就不吃,让你爹去做奶糕,做好了咱们一家人坐一块说……话到一半,她突然摇摇晃晃的,整个人往前倒。

守在左右的仆从还没伸手,拂珠已经将乔应桐接了满怀。

这一接方察觉,乔应桐体重有些偏轻,甚至抱着还有点硌手。

可她没生病。

就只是老了。

拂珠望向姬彻之。

姬彻之和仆从们一样,并未因乔应桐的忽然昏倒,露出特别的担忧之色,显然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

你娘又睡着了,姬彻之道,把她送回房,让她再睡会儿吧。

拂珠说:不用请大夫吗?姬彻之说:请过了。

拂珠便趁着抱乔应桐去正房的路上,指尖搭在乔应桐手腕,灵识悄悄往里过了遍。

确实是不用请大夫。

或者说,即便请了也没什么用,大夫只会说大限将至,可以着手准备后事了。

——拂珠的灵识告诉她,乔应桐的身体正慢慢趋向某个临界点。

正常的衰老,然后……正常的死亡。

所以房内不像别人家那样有药味,而是泛着淡淡的檀香味道,专给乔应桐睡觉安神用的。

拂珠才将乔应桐放上床榻,还没盖被子,乔应桐就醒了。

乔应桐神情肉眼可见的迷糊。

她迷迷瞪瞪地看着拂珠,过会儿彻底缓过来了,说:我又睡着了啊。

拂珠说是。

乔应桐叹口气:难得你回来,我可不想又成天成夜地睡。

姬彻之这时倒了温水过来,半扶起乔应桐,让她喝水。

乔应桐就着姬彻之的手喝完,往后垫了被子一靠,同拂珠说话。

因拂珠在天端云里很是出了回风头,加之前几日刚结束的宗门战,她师兄当场飞升,所以不仅东海,皇城这边早传疯了。

乔应桐便问拂珠,仙路长什么样,好走不好走。

拂珠大致描述了,乔应桐又问她师兄去上界,她师父怎么样。

拂珠才说师父嫌她粘人,乔应桐就笑了。

笑着笑着咳嗽起来,姬彻之给她拍背,又倒了杯温水让她喝。

乔应桐说:怎么还要喝水啊?姬彻之说:难不成你想喝药?乔应桐撇撇嘴,认命喝水。

喝药……拂珠扫了眼靠墙的一面柜子。

凭她的感知,她上次离家前备下的种种丹药,以及过去几十年里不断让人送来的丹药,全在柜子里放着,没怎么动。

她便问:娘没用延寿丹吗?延寿丹,顾名思义,延年益寿,专为凡人调制。

用了,用了一颗,乔应桐边喝水,边看了眼那面摆满丹药的柜子,不过味道不太好,我就懒得再用。

拂珠问:爹呢?乔应桐说:你爹好着呢,他才不用。

拂珠没说话了。

延寿丹不是多么珍贵的丹药,但多的是凡人为其倾家荡产,想活得更久一点。

而她家居然都没人用。

娘已经活很久啦,七老八十了都,乔应桐慢慢说道,托珠珠的福,娘这一辈子没病没灾的,好得很。

就是现在时候差不多了,该到了。

所以什么延寿丹,还有这个丹那个药的,她都不想用。

长命百岁是好。

可顺应天时也很好。

她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这样过,如今更该这样。

她才不想活成别人口中的老不死。

好在娘的珠珠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乔应桐伸手抚摸拂珠的脸,力道很轻,生怕自己变得粗糙的手指会伤到这冰肌玉骨。

她目光很暖,也很平和。

她说:只要珠珠好好的,娘光是看着都觉得高兴。

拂珠蹭蹭她的手:那娘多看我几眼。

乔应桐说好。

她对着拂珠看了一眼又一眼,没等姬彻之做好奶糕端过来,她又睡着了。

拂珠将她扶进被窝,盖好被子,让丹愫等人在旁边守着,便去厨房找姬彻之。

姬彻之正给奶糕摆盘。

拂珠洗了手帮他,他说:你娘又睡着了?拂珠说:嗯。

娘最近一直这样吗?姬彻之说:上个月开始的。

上个月是隔几天才会突然睡着一次,这个月变成每天都要好几次。

为此,乔应桐悄悄跟他说,或许哪次她睡着了,就再醒不来了。

她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拂珠听完了,问:爹最近有哪里不舒服吗?姬彻之说:你娘都说我好着。

正巧奶糕摆完,拂珠顺势圈住姬彻之手腕。

姬彻之说:怎么样?我好着呢。

拂珠嗯了声。

相比乔应桐的消瘦,姬彻之小臂明显结实得多,肌肉也有,他年轻时练出的好体格到现在都没怎么消退。

甚至他今早还在打太极。

你娘白天睡不久,一两刻钟就能醒,姬彻之沏壶茶,让拂珠一并端走,先随便吃点糕垫垫,等中午了再给你做好吃的。

拂珠说:不用啦,中午我来做吧。

爹跟娘都没怎么吃过我做的东西。

姬彻之听了,也不跟她争,边说乔应桐最近的忌口,边往正房走。

正房里,果然乔应桐又醒了。

大约是两觉睡得够了,这次乔应桐显得很精神。

她招手让拂珠赶紧坐过来,不忘问姬彻之:你放糖了吧?姬彻之说:放了。

于是小桌子搭好,没放糖的一盘奶糕搁在乔应桐面前,放糖的两盘搁拂珠这边。

拂珠当先咬了一块,又喂白近流一块。

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两盘奶糕很快瓜分完,乔应桐看着,将她没动的那盘推过去:吃吧,想吃多少吃多少,这玩意儿不顶饿。

拂珠说:以前娘都不准我多吃。

乔应桐说:你那时候年纪小呢。

拂珠说:我记仇,等会儿娘也不准多吃。

乔应桐笑言这是翅膀硬了。

不过等拂珠真做好饭菜端来,不知可是特意加了什么东西,味道出奇的好,也出奇的合乔应桐的胃口,但乔应桐很克制,真的没多吃。

她吃多了会不舒服。

饭后拂珠陪乔应桐散步,散完步午睡,午睡完起来,乔应桐突发奇想,要带拂珠出去逛一逛。

这几十年,皇城又有了不小的变化。

顺便还能炫耀,她女儿是道君了,名士榜上排名可高了。

拂珠没有答应,转头问姬彻之。

姬彻之道:出门倒是能出门,不过可能没走两条街,又得累睡着。

乔应桐道:有珠珠陪着,我才不会累。

然后没等姬彻之接话,她又想到什么,马上要八月,中秋快到了。

中秋那天出去好了。

姬彻之说行。

总归中秋出门的人多,在大街上肯定走不快,就也不会太累。

遂定好中秋当日举家出门游玩,乔应桐絮絮地跟拂珠说到时候他们直接走小路出城,城外看月亮比城里的更大更圆。

然而他们并没能过这个中秋。

因为七月过后,八月刚到,乔应桐开始睡很久。

她成天成夜地睡,清醒的时间甚至不足一个时辰。

到得中秋前的最后一天,她更是睡得连水都喂不进去。

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就今晚了。

姬彻之看向拂珠。

拂珠没说话,只缓缓点了下头。

于是送走大夫,大白天的,姬家杜门谢客。

拂珠和姬彻之在乔应桐床边守着,丹愫等仆从也在守。

守到晚间,乔应桐醒了。

之前乔应桐虽整天整夜地睡,但哪怕睡醒了,她眼睛也是浑浊的,似蒙了层雾翳,看人都看不分明。

今日那层雾翳消失了去,她精神抖擞,眸中带笑。

她说:我可终于睡醒了。

拂珠说:要起来吗?乔应桐说起。

拂珠便扶她起来,在丹愫的帮助下给她换衣服,清理梳洗。

末了她还自个儿挑了两套首饰,她戴一套,拂珠戴另一套。

拂珠听话地戴上。

戴好了,乔应桐看着拂珠,心满意足道:咱们珠珠果然是顶顶的大美人。

然后没等拂珠接话,她又说想去外面走走。

拂珠便和姬彻之陪她走。

这是八月十四的夜晚,街上人不多,但路边已支起各式各样的小摊子,五花八门的,可见明日的中秋将会是多么的热闹。

他们一家人慢慢地走,偶尔停步,掏钱买点吃食,但最终谁都没吃,全进了白近流的肚子。

白近流吃得直打嗝。

乔应桐笑他,平时都挺能吃的,怎么今天这么不能吃。

笑着笑着,乔应桐闭上眼,整个人靠在拂珠身上不动了。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说累了,回家吧。

他们这便回家去。

然后才进家门,乔应桐就倒下了。

拂珠第一反应就是要用灵力护住她心脉,她却反抓住拂珠的手,力气大得出奇。

……娘要走了,她这么对拂珠说,口齿清晰,你是要成仙的,怎么能把灵力浪费在我身上。

拂珠闻言,眼眶红得厉害。

她之所以没像别的修士那样斩断凡尘亲缘,离家几十年了还记得回来,为的不就是在今日这种时候,留住她想留住的人?可她不让她留……珠珠能回来陪娘度过这最后的时间,娘很高兴。

乔应桐又说:珠珠,做人,最重要的是知足。

你看你爹都没说什么。

姬彻之没出声。

围在旁边的仆从也都没开口。

乔应桐便笑叹一声:这都像什么话……我想睡觉了。

这次姬彻之应道:想睡就睡吧。

乔应桐道:你让我在这睡?姬彻之便带她回正房。

拂珠跟在旁边看着。

看姬彻之给乔应桐掖被角,看姬彻之跟乔应桐说安心睡吧,看姬彻之在乔应桐睡着后,轻轻理了理她微乱的鬓角。

最后看姬彻之转过头来,说:珠珠。

他想说什么,却只重复乔应桐的话:你是要成仙的。

你一定要成仙。

拂珠没应。

她看着薄被下,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至趋于平静的起伏。

姬彻之说:珠珠?……我会成仙的。

那点微末的起伏就此平息。

姬彻之看到了,露出个淡淡的笑:你娘很开心。

他又理了理乔应桐的鬓角。

果然,乔应桐嘴角是弯着的。

他握住乔应桐的一只手,对拂珠道:最后再跟你娘说说话吧。

说完让出半个身位,拂珠跪坐着,额头贴住乔应桐另只手,却说不出哪怕半个字。

忽然,拂珠感受到什么,抬头看姬彻之。

爹?姬彻之没回话。

房内灯火微暗,他闭着眼,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拂珠怔住。

良久,她直起身,将姬彻之垂在榻边的那只手挪过来,和乔应桐的握在一起。

灯火更暗了。

这八月十四的夜晚,终于要过去了。

……一如姬家过往低调作风,拂珠置办后事也很低调。

只住得近的几家街坊邻居,和本家的亲戚有帮忙送一程,之后便都是拂珠自己操办。

她一个人守灵,一个人扶棺,一个人添土,一个人遣散姬家仆从。

仆从们大都年事已高,同拂珠拜别后,便各自离去。

丹愫是最后走的。

姑娘,我也老了,该回家了,丹愫拜别道,愿姑娘早日得道成仙。

拂珠道:我也愿你此后平安喜乐。

丹愫走后,便轮到大田鼠。

大田鼠却不肯走。

它爪子拽着拂珠裙摆,抹着泪说就不走。

走吧,拂珠道,姬家已经不在了。

大田鼠哭得更凶了。

它哽咽着说:拂珠大人,我舍不得。

拂珠说:我也舍不得。

可姬家已经没人了。

大田鼠险些哭晕。

待大田鼠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拂珠锁好姬家大门,又去了姬彻之和乔应桐的坟茔前。

她看着墓碑上的名字,仿佛又看到了生前的他们。

他们要她成仙。

仙者,左为人,右有山,如此方成仙。

所以仙者,首先得是个人。

人有生老病死,天有春夏秋冬,世有悲欢离合。

拂珠于坟前跏趺而坐。

她闭上眼,一念大乘。

作者有话说:开始完结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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