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乌致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
亡妻?拂珠听罢, 正要回他怕不是梦里有的亡妻,不过临开口时,她想到什么, 微微眯起眼。
就像凡间活人与亡者结亲被称为冥婚, 修真界里也是有冥婚之说的。
不过和凡间不太相同的是,修士结冥婚,除最不可或缺的生辰八字外,还有个最为重要的东西,名为姻缘线。
有了姻缘线, 方能让活着的修士与已陨落者结为连理, 纵轮回转世也断不得。
以拂珠对乌致的了解, 与他论事,乌致或许会沉默不答, 或许会顾左右而言他,但绝不会故意扯谎。
所以假若他口中的亡妻, 并非他疯得胡言乱语,而确实是他用上了姻缘线……拂珠翻烤灵鱼的动作没停, 灵识却悄然而动, 一寸寸地在体内慢慢感应。
不多会儿,果然在元神某处感应到一条此前没发现过,却无疑已经存在很久的姻缘线。
……拂珠抿了抿唇。
乌致不说, 她还不知她竟被结了冥婚,强绑姻缘线!这一刻,拂珠将乌致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
心下越是愤怒,面上就越是平静。
拂珠甚至能以毫不相干的旁观者的姿态问乌致:你用姻缘线, 有经过我师父和宗主同意吗?乌致摇头。
他道:这是我与凝碧的事, 何须过问他人。
……简直笑话。
当年他口口声声说婚约是宗主和她师父共同商议定下的, 所以要退婚,得先过问宗主。
结果换成姻缘线,他就谁都不用插手,他自己想如何便如何?拂珠生生气笑了。
她捏着树枝的手指崩到发白,面上却若无其事继续问:你这么做,就不怕道君被你气得活过来?那正好,乌致也笑了,她若能活过来,也不枉我做这么多。
他目光更温柔了。
顿时咔的一下,树枝到底还是被捏断。
才烤到半成熟的鱼顺势掉进火堆里,沾了满满的灰。
巴巴等待投喂的白近流见状,没忍住发出声哀嚎,旋即抬头,怒气冲冲地瞪乌致。
乌致没看白近流。
他一如既往只看得见拂珠。
看拂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似是不想浪费,她伸手要捡那条鱼,他便先她出手,以灵力处理干净,又串上新的树枝,摆放在地上的各种调料也一样样地拿起,给两面鱼身都慢慢撒匀了,方讨好似的递给拂珠。
拂珠没接。
她觉得讽刺。
以往乌致何曾做过这等亲力亲为之事。
百年禁闭威力竟这么大,不仅关得他性情大变,还关得他连这些都自学成才了?却不知,他想讨好的,究竟是她,还是他口中的亡妻?他真的能分得清吗?便问:尊者既已和道君结为道侣,为何还要来找我?人在做天在看,天道在上,尊者当真不怕遭报应?乌致不答。
他浑然没听到般,固执地举着树枝,想让拂珠继续烤。
深知他若不愿开口,无人能逼他开口,拂珠没再问,转头对白近流道:今天就到这吧?先收起来,下回再吃。
白近流蔫蔫地说好。
于是无视乌致举着的那条,拂珠将剩余的灵鱼收进须弥戒,火堆扑灭,地面也收拾干净了,她去溪边洗手,顺便给白近流嘴边沾着油渍的毛毛洗净,然后抱起白近流抬脚就走。
拂珠,乌致喊她,你别走,我给你烤。
拂珠理都没理。
见她走得比刚才更快,乌致只好起身追上去,跟在她身边问她好不容易出关了,这是打算去哪。
又问她天生琴心的资质何其好,可是修行出了什么差错,怎么五年才筑基。
还问她为何要穿青色衣服。
拂珠一概不予理会。
只在乌致说你就是你,你不必学别的人时,她才终于舍得看他,反问:我在学谁?死缠烂打总算得到回应,乌致却顿住。
直等拂珠不耐烦,欲要收回目光,才听他低低地道:你在学凝碧。
她处处都在学。
衣着打扮,说话语气,乃至是最初在皇城的时候,她展露出来的用剑习惯,一切的一切,无不都在学凝碧。
原先他也想过拂珠是否为凝碧转世,奈何时间对不上。
凝碧当年死后若有幸转世,断然没拂珠这么小。
天机隐蔽,他耗费百年都没能算出凝碧来世,过去这五年,他也同样算不出这拂珠的前世今生,更算不出她与凝碧可有什么关系。
算不出,即不存在,拂珠就只是拂珠,她不是凝碧。
可明知如此,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想来见她,更想……凝碧道君不好吗?拂珠突然问。
乌致回神,说好。
凝碧道君的剑道呢?也很好。
那我向她学习,有何不可?拂珠如是说道,语气神情不能更自然,她是我的目标。
乌致彻底失言。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便只得止步,看拂珠招手,冲不远处喊了声师兄。
是独孤杀。
背着青骨琵琶的独孤杀。
也不知青骨琵琶触动到乌致哪里,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他瞳孔骤缩。
再顾不得拂珠,乌致条件反射般往后退。
连退数步,直至撞到棵琼树,雪白琼花落了满身,乌致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出了火牢,他不会再被独孤杀逼到想死却死不了的境地。
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尽管如此,在拂珠望过来时,乌致也还是半个字都没解释,径自离开。
拂珠歪了歪头。
师兄的杀伤力竟然比师父还强?于是等师兄妹碰面,独孤杀还没问怎么乌致又来了,拂珠先行问:师兄,你是对乌致做过什么吗,他怎么变得那么怕你?怕我?独孤杀睨了眼乌致身影消散之处。
而后答:之前他被关在火牢里的时候,我常常会带青骨过去,当着他的面研习春生秋杀曲——这算你说的做过?拂珠恍然。
难怪乌致一门心思地要教她春生秋杀曲,原来还有这么个缘故。
想来极天碧炎阵之所以会诞出阵灵,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受了春生秋杀曲的影响。
便如乌致所言,可生亦可杀,春生秋杀曲的威力绝非寻常曲子能比。
走吧,独孤杀道,我跟师父说过了,等你突破到筑基巅峰咱们再回来。
拂珠诧异:要去这么久吗?她可刚刚突破到筑基入门。
入门之后是初期,中期和后期,最后才是巅峰。
独孤杀道:谁让你在炼气停了整整五年。
我这不是想打好基础,以后能更轻松点……拂珠一边说,一边抓住独孤杀的袖子,被他带着御风下山。
独孤杀的速度何其快,拂珠只觉眼前一花,他们已然离开越女峰,同时也出了万音宗,仙岛西岸近在咫尺。
还好我筑基了,拂珠小声跟白近流吐槽,不然我非得晕。
师兄速度也太快了,都不知道照顾照顾她这个刚刚筑基的弱小修士。
白近流疼惜地舔舔她的手。
眼前再一花,东海幻境转瞬即过。
足下河水滔滔,耳边清风徐徐,洛河已到。
但见不远处的水面上,一座庞然大物如擎天之柱静静矗立,高耸得仿佛能直插云霄,任凭如何极目远眺,也难以望到尽头。
这便是洛氏族地,著名的水下之城。
与原族地洛城一样,水下之城也是凡人和修士混居。
依照修真界不成文的规定,修士入凡世历练,须得收敛自身气息,且如非必要,不得在凡人面前妄动灵力。
因而在问过拂珠意见后,独孤杀替拂珠敛了气息,白近流也乖觉地藏好自己的角。
至于独孤杀,乍看他什么都没做,可等他们去到水下之城里占地最小的镇子,在城门前排队时,有人盯着拂珠瞧,也有人盯着白近流瞧,却愣是没半个盯独孤杀的。
他仿佛一粒灰尘,一缕空气,谁都能注意到他,但转头即忘,连自己曾见过这个人都记不住。
——此为真正的返璞归真。
拂珠心生艳羡。
上辈子她死得早,这辈子不知要修炼多久才能到师兄这等境界。
镇子太小,他们没怎么排队就进了镇。
一如先前所见,这镇子不大,好在茶楼、酒肆、客栈等一应俱全,拂珠甚至眼尖地瞥见小半条烟花巷。
这里也太小了,独孤杀打量着眼前客栈,怎么想来这里?拂珠也在打量。
这客栈还不如皇城最差的客栈。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进去,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
师父常说顺风顺水,其实不利修行。
一下闻出客房内茶水不知置备多久,味道都有些发酸,拂珠没对尴尬赔笑的伙计发火,只让伙计送新的茶具和茶叶来,她自己烹茶。
然后边烧水边道:我在皇城过得太顺心,这几年在蓬莱同样顺心,几乎没遭遇什么挫折……师兄懂我意思吧?独孤杀略想了想,颔首。
好比拂珠的天生琴心,谁听了不夸她一句天骄,说她假以时日必能名扬四海,可所谓天骄,整个蓬莱仙岛,乃至整个东海之天,甚而是整个中界,每年不知能出现多少,却为何成功登上天骄榜的,只那么寥寥百人?余下没能登榜的,要么早早泯然于众,要么半道折戟沉沙,稀里糊涂就丢了命。
拂珠自然不想成为这二者。
回想前世,她的琴心只有半颗,她听不得音、奏不得乐、弹不得曲,她只能习剑。
喜欢上乌致后,她更是为他修炼剑胆琴心,为他寻秘境探险地。
那百年里,她见识过各色各样的人,受过各种各样的伤,生死关头更经历过不知多少回,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波澜壮阔。
正因此,她闯出不小的名声,于剑道上的进境也被颇多修士认可。
而今她从头开始,前世过往皆成不可多得的阅历,她似乎还是过去的她,可同时她又是焕然一新的。
她仍能走前世的路,却也能开辟新的天地。
我想试试看,靠我自己一人,我能否修成剑胆琴心。
拂珠说着,眸中倒映了日光,分外明亮。
此世她琴心完整,又再次修习剑道,剑胆琴心就在触手可及处,她傻了才会放弃。
这条路或许非常简单,也或许会很坎坷……但,师兄,我真的想试试,她忽然笑起来,笑容比日光更明媚,我能有如今,已是大气运,我若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待过百年千年,我回想起今日,必定悔恨终生。
许久没听拂珠这般剖析自身,独孤杀一时有些沉默。
师妹还是那个师妹。
但师妹也变了。
她变得比以前更坚韧,也更豁达。
她能正视曾经的自己犯下的过错,不会一味地将错误归结于他人,从而蒙蔽自身,也蒙蔽道心。
她在往更好的那条路上走。
可能他们越女峰,真的拥有大气运,独孤杀想,若非气运足够盛,师父那第九手当真能成?便对拂珠道:你既已认定,那就沿着你认定的走下去。
继而抬手,像小时候安抚哭闹的她那样,轻轻拍了拍她发顶,无论如何,师兄一直在。
嗯,拂珠轻声应了,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还是要谢谢师兄。
独孤杀又拍了拍她。
至此,拂珠正式确立自己的修行之道,她的历练也正式开始。
凡间处处是凡人,凡人个个有烦忧。
这烦忧便是拂珠的历练。
或有水族侵扰民居,或有邪祟暗中作乱,偶尔还会出现足以惊动整个镇子的强大妖魔,拂珠要做的,便是在尽可能不动用灵力的前提下,解决掉这些东西。
凭她初入筑基的修为,最开始还有人担心她,别除妖降魔不成,反把自己给搭进去。
孰料还没开口提醒句危险,就见拂珠砍瓜切菜般三两招干完,末了不好意思地说她久不动手,速度慢了些,等下回肯定进步。
众人:……他们还能说什么,只能道谢。
然后下回甭管谁家出事,他们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住在客栈的少女剑客。
拂珠名声渐渐传开。
这日,镇外林中突现大妖,拂珠临危受命,刚从客栈出来,就见不远处围了不少人。
一听方知是洛氏的少主洛夷川来了。
世人皆道洛氏洛夷川,无有锋芒,和光同尘。
拂珠只来得及匆匆瞥那么一眼,就毫不停顿地往目的地赶去。
殊不知她前脚刚走,洛夷川后脚就问起她。
那是谁?那是蓬莱万音的拂珠。
拂珠,洛夷川轻声念了遍,倏然一笑,原来是她。
作者有话说:夜里整理大纲的时候发现个问题,询问下大家的意见哈:珠珠结丹驻颜,你们觉得是18岁好呢,还是20岁?PS:上辈子是2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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