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素和问柳定罪。
拂珠这一脚, 仿佛透过符纸,直接践踏在对方心上。
踩完,她直截了当地入内闭门。
这一闭便到了后日, 及至剪灯往静室送传音符, 说首轮比试半个时辰后开始,再不动身就要被峰主催了,洞府大门方缓缓打开。
多亏独孤杀那支九瓣佛莲香,拂珠的状态看起来相当好。
少女身着如碧青衣,长发用丝带整整齐齐地束着, 整个人干净又利落。
她手里握着把不甚起眼的剑, 然细看就能发觉那剑虽未出鞘, 却有丝丝缕缕的剑气绕着鞘口盘旋飞舞,正应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我和谁比?拂珠问剪灯。
剪灯答:小主人首位对手是筑基初期。
拂珠颔首。
除本身就是丹修、符修、食修的弟子外, 大比上一律不允许借用丹药、符箓、灵食之类的外力,妖兽灵兽等也在此列。
因此难得的, 白近流没被拂珠抱,而是交由剪灯抱着去北微洞府。
北微似乎刚刚沐浴过, 一头青丝胡乱披散, 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
她一手攥着截明显是才折的琼树枝,另一手捏着张传音符,边打理头发, 边跟传音符那边的人说着什么。
见此,拂珠与剪灯无声行过礼,去独孤杀旁边等。
两人刚站好,就听北微骂了句再废话我就撕烂你的嘴, 那边即刻打住, 北微指尖顺势用力, 传音符化为灰烬,她总算能好好收拾自己。
当然,北微所谓的收拾,充其量也就是把平时当簪子用的枯枝换成新鲜的、带绿叶的琼树枝,至于别的,她身上依旧穿着麻布长衫,腰带也还是乱糟糟扎成一团,足下更是仍踩着磨出毛边的草鞋,一样都没换。
师父怎么不穿新的,拂珠问,我不是给师父带了好多新衣服?北微道:宗内比试是小场面,不值当穿新衣服。
拂珠哦了声,明白了。
师父的意思是宗内比试其实算不得多隆重,等宗门大比开始,再穿新衣服撑场子也不迟。
要不是那边一个劲儿地废话,说什么我是越女峰的门面,我连这澡都懒得洗,北微单手灵活地挽了几下,那根新鲜的琼树枝已然插在发间,是我道体天天招灰,还是清尘术不好用,简直了。
北微仍有些愠怒。
拂珠不由猜测刚才的传音符,应当不止是让师父打理自己这么简单。
但看独孤杀都没什么表示,拂珠不敢轻易开口,只得嗯嗯啊啊地附和北微的吐槽。
北微再骂骂咧咧几句,总算止住,拂珠上前,给那歪了的领子整了整。
不得不说这种小细节,最是能安抚人。
北微怒火当即平息许多。
行了,走吧,北微甩了甩袖,当先朝洞府外走,要是去晚,又该催我了。
拂珠三人跟上。
比试地点在半春秋峰。
还没到半春秋峰,远远就望见堪称黑压压的人山人海。
待离得近了,人声鼎沸,不止北微这些峰主,鲜少露面的太上长老们也正接二连三地赶来,这几日的半春秋峰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放眼望去,这万音宗内占地最大的广场上,除主殿前的台阶处摆放的座位是专供给诸位师长的外,其余地方皆被比武台占满。
这当中尤以标注着筑基境和结丹境的比武台数量最多,同样的,围观者也最多。
小主人要登的比武台是那座。
乘着随北微去落座的工夫,剪灯给拂珠指了个方向,拂珠点点头表示记住。
然后拂珠与独孤杀分立北微左右两侧,剪灯抱着白近流落后半步侍立。
至此,越女峰已到,提早来的其余各峰纷纷投来目光。
他们无一例外全在打量拂珠,显然两日前宗主亲自勉励拂珠之事,已传得全宗都知道了。
拂珠静立着,神色未动分毫。
当即便有与越女峰关系好的,如燕骨峰的长老同北微道:你这关门弟子,很能沉得住气啊。
入门五年,从未露面。
甫一露面,便是去往水下之城历练,历练完回来,又立马参加宗门大比。
看她的境界,筑基巅峰,再看她的剑,乍见之下平平无奇,实则十二分的锋芒毕露。
若无意外,宗内筑基境头名必然非她莫属。
此次燕骨峰也有好苗子要上吧,北微淡淡一笑,光咱们说可不行,还得台上见真章。
那长老笑道:说的是。
得他们真刀真枪地拼,才知道究竟谁胜谁负。
师长们在围绕拂珠聊着,侍立师长旁侧的弟子们也都在瞄拂珠。
越瞄越觉得她和以前那位像,也越瞄就越想瞄出她与那位到底何处像、何处不像。
不过弟子们没能瞄太久,因为宗主嬴鱼与资历最老的太上大长老一同到了。
刚刚还喧嚣得不行的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起身行礼,恭迎二位。
嬴鱼与太上大长老落座。
及至这时,嬴鱼身后方缓缓凝出道身影。
玄衣负琴,正是嬴鱼爱徒乌致。
——乌致早不是楚歌峰峰主了。
料想是来前被各种耳提面命,又或许是因为独孤杀在,乌致到后,没有第一时刻看拂珠。
他微微垂着眼,神容平淡,一身的冷肃。
望见这样的乌致,不少人暗暗感慨,这才当是渡劫尊者应有的样子。
然后有意无意地转向拂珠,就见她和之前一样,神色丝毫未变,仿佛乌致的到来无法在她心底激起半点涟漪。
更甚者,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停留在下方比武台处,极明晰的跃跃欲试。
此刻的拂珠就像她手里的剑,看似尚未出鞘,实则剑气早按捺不住地倾泻着,只待与对手一试高低。
……比试开始,简单说了几句,嬴鱼大手一挥,诸位,去吧。
音落,立时便有比武台迎来首轮比试的弟子。
更多的身影如流光般冲出人群,广场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随着负责监督比试过程和判定结果的长老们一声令下,各个比武台上的弟子相互见礼,随后取出各自的法器,动起手来。
霎时各色灵光有如天女散花般出现在广场各处,乐音、剑吟、呼喊声等不绝于耳。
若非每座比武台的边缘皆设有阵法拦截,怕是围观者们早已激动得冲到台上去,脸贴脸地给各自看好的同门助威。
此处就得提一句,限定时间内,倘若有人先行掉下比武台,那么就算落败,留在台上的另一人获胜。
珠珠是第几轮的比试?北微问剪灯。
第三轮,剪灯答,马上首轮就结束了,快了。
北微嗯了声。
好比拂珠的对手是筑基初期,其余像她这样处于巅峰境界的弟子也是,对手要么初期,要么中期和后期,鲜少有一上来就是巅峰对巅峰,所以首轮比试能打很久的没几个。
精彩的往往都留在后头。
很快,首轮比试结束。
休整一刻钟,第二轮开始。
接着是拂珠要上场的第三轮。
师父,我先过去,拂珠提着和以前那把小短剑一样,也是由姬彻之亲手给她锻造的剑,对北微道,我很快就回来。
北微笑了。
瞧这自信的。
继而摆手:行,速去速回。
独孤杀也道:师妹小心。
拂珠便下了此处台阶,往该她上场的比武台走去。
她一走,顿时无数目光齐刷刷投到她身上,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
除越女峰所属,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五年前的招新头名,她究竟是会用她手里的剑,还是会动用她当日惊艳了整个蓬莱的天生琴心,以音应战?乌致也抬眸。
见拂珠全身上下只一把根本无法称之为灵剑的普通长剑,乌致不禁抬手按住腰际。
——他腰际有佩剑。
正因这佩剑的存在,先前众人才有感他终于回归原本模样。
就在乌致想解下佩剑,好替了拂珠那把凡剑时,嬴鱼忽的道:你在做什么?乌致顿住。
嬴鱼道:你忘了来前是如何答应我的?乌致沉默良久,说没忘。
收起你那些心思,嬴鱼面容冰冷极了,就老老实实在这看着,这里不是你能发疯的地方。
乌致默然垂下手。
他重新抬眸,目光隐忍,几可见其间淡淡的血红。
嬴鱼面容愈发冷酷了。
另一边。
诚如独孤杀所说,以拂珠的剑道,筑基境内,无人是她对手。
眼看少女自人群中穿过,上得比武台,对手前一瞬才跟她互相行过礼,后一瞬就被她打落台下,那风华初绽,直令围观者们大呼痛快。
特别是留意到拂珠不仅没动用天生琴心,她手里的剑也没出鞘,她只不过动用少许的剑气,就轻轻松松取得了胜利,各种呼喊尖叫更是高亢得快要掀翻全场。
此等战力,不愧为招新头名!这其中,尤以当初与拂珠共同从中州皇城而来的六人为最。
明明他们没拜入越女峰,此刻却好像他们也出身越女峰般,昂着头挺着胸,极为自豪。
尽管以他们的修为,比武台的场地还没走完就被刷下来,只能站在这里充当看客,但没关系,他们有拂珠!来蓬莱之前,他们就认定拂珠绝对能一鸣惊人,果然他们的眼光没出错!六人更加自豪了。
他们就这么与有荣焉地看拂珠比试,第一天,第二天,直到第五天,目送拂珠再上比武台,这此不仅仅是拂珠与同门的最后一场比试,同时也是万音宗内最后一场筑基境的比试。
这场过后,会有其余宗门的弟子来万音宗,开始东海宗门大比。
拂珠加油!六人忍不住喊,你绝对还是头名!拂珠听见了,眸光一转望过来。
认出是当年同行的那六人,拂珠点了点头,旋即继续看向此次的对手。
也挺巧,招新考核之时,她排名第一,他第二。
如今比试,第一和第二也仍然要在她两人之中产生。
请赐教。
拂珠行过礼,手中长剑斜指地面,似乎不打算先出手,同样的,也不打算出鞘。
或者这么说更为恰当——尽管对面那人与拂珠同为筑基巅峰,但还是不足以让拂珠这把凡剑出鞘。
若非顾及落败者的情绪,否则哪怕没剑,光凭赤手空拳,拂珠也能在半招之内将人打下比武台。
她的战斗意识,还有战斗经验,都高出他们太多。
拂珠自己都这么想,对面在今日之前,没漏掉拂珠任何一场比试,知晓无论动用怎样的手段,都无法在拂珠面前走过三招的那人自然也考虑过自己的落败。
虽说之前就败在过拂珠手里,这次再败也没什么,师父也说不会怪他,但……他余光扫向某处,与谁对了个正着。
不知背地里通融多少,才能以乌致琴侍的身份负责这场比试的评判,此刻正紧紧盯着台上动静的素和问柳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点了下头。
他便咬了咬牙,舌尖重重一抵,藏在舌下的丹药立时化作一股清气,顺着喉管往丹田蔓延。
仅半息工夫,感知到丹田处传来些微的热意,知道这是丹药起作用了,他不敢耽搁,竹笛飞快横于唇边。
他得赶快将药效发挥出去,否则他的丹田会毁的。
刹那间,笛声幽幽响起,呜咽似春恨秋悲,如泣如诉。
笛声凄婉怨恨,带出来的意境也是恨的。
只这么短短的一小节,便令在场众人沉入那深切的恨意之中,迷醉不已,却也令得拂珠眸光一凝。
不对。
他在作弊。
于是拂珠没像之前那些比试里总是不退反进,这次她选择了后退。
她边退边道:师长,他非丹修却服用丹药,他这是作弊!音落,笛声不仅没停,反倒恨意更深。
那等悲戚哀怨,直让人几欲落下泪来。
素和问柳迅速扫视四周。
见连主殿前的师长们都在闭目品味,沉浸在笛声营造的意境里,全场没谁留意拂珠,素和问柳不慌不忙道:你何以认为他作弊?他……——锵!极突兀的,出鞘声响起。
似九天之上凤鸣龙吟,出鞘声打断素和问柳的同时,笛声也戛然而止。
众人陡然清醒。
便听有谁缓缓道:这般评判,未免有失偏颇。
正下意识看向拂珠,觉得方才是拂珠出鞘的素和问柳闻得此言,许是听出说话者的身份,她脸色立即变得难看。
似是同样听出说话者是谁,众人表情也各不相同。
敬畏,艳羡。
以及诡异的垂涎。
像主殿前的嬴鱼等人,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什么人没见过,可饶是他们,此刻都不禁失态到站起来,神情半是觊觎,也半是忌惮。
作弊者,自当落败,伴随着归鞘声,那人又道,此战为拂珠胜。
仿佛一锤定音。
众人连连点头,没错,拂珠当为筑基境头名。
然后齐齐指责素和问柳,她是怎么评判的,那么明显的作弊都看不出来?素和问柳面色变得更难看了。
却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说刚才的评判是她失误了,她……失误?那人笑了声。
这笑声堪称靡丽,素和问柳却蓦地一僵。
你自己点的头,何来失误,那人声音渐渐远去,明日各大宗门齐至万音宗,可容不下你这等人。
这话无疑是给素和问柳定罪。
素和问柳彻底僵住。
拂珠则满头雾水。
她朝声音消失的方向看去,看不到什么,只好下了比武台。
皇城六人迅速围过来,连声问她有没有事。
拂珠摇头,反问:刚才那人是谁?你是说刚才那个开口帮你的?嗯。
他是谁?他是凌云九剑,将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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