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以拂珠现在的速度, 从蓬莱到皇城,光御剑就得好些天。
尤其她御的还不是灵剑,而是离家前姬彻之给她锻造的寻常凡剑, 她时不时便要落地让剑缓缓, 顺带自己也歇脚打坐,恢复消耗的灵力,间或还要给白近流打牙祭,这里走走那里去去,速度就更慢。
好在出宗前带了许多灵符, 身上贴张飞天符, 脚下踩张踏云符, 因此没花太久时间,拂珠便走完洛河和九曲江。
最后穿过高近万丈的天云峰, 遥遥望了眼那位于云海尽头的天端云里秘境,拂珠沉了沉眉, 强行按下进去寻找乱琼断剑的想法,往前再行了段, 她正式进入中州地界。
到这里, 拂珠停了停。
早先离家时,拂珠没像同行的孩子那样生出乡愁。
现在回来,明明距轩辕丘都还有老远, 她却莫名品出点近乡情怯的滋味。
虽说仙凡有别,但此世她降生于皇城凡尘,尝了足足九年的人间烟火,到底还是给她造成不小的影响。
我马上就要到家了, 拂珠转头冲身后不远处道, 你能别继续跟着我了吗?此时她正位于天云峰山脚, 后方是一片尚未从寒冬转向暖春的山林,枝叶极其稀疏,因此一眼便能看出林中空空荡荡,没藏人。
不过随着询问出声,黑衣的人影立即显出。
正是乌致。
尽管现身出来,乌致却站在原地没动,只看着拂珠道:我送你到家再走。
拂珠道: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乌致没接话了。
她没要他的心头血,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来保护她。
而她根本不愿意……黑衣的尊者眸底微暗。
拂珠又道:我不管你想跟多久,我先把话跟你说清楚了,等我到家,但凡我爹娘在场,还有曲哥哥和翡姐姐在,你随便去哪都行,就是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如何,你答不答应?说着从须弥戒中取出玉简,竟是要在天道的见证下,与乌致建立契约。
看着那玉简,乌致眸底再暗了暗。
她就这么不信任他?但很快,他开口:曲哥哥是谁?是人,拂珠答得相当随意,行了快说,你同意还是不同意?你先说曲哥哥是谁。
刚说了,曲哥哥是人。
这个人究竟是谁,你为什么喊他哥哥,他紧紧盯着她,我知道你没有兄弟姊妹。
……未料乌致突然变得难缠,拂珠不快地抿了抿唇。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像师父那样对他口吐芬芳。
曲哥哥是谁关他什么事啊?奈何看乌致这副样子,似乎她不给出足够让他满意的答案,他就不打算签订天道契约,拂珠只好憋着气道:曲哥哥姓曲名从渡,是我家隔壁邻居,比我大几岁,我去蓬莱前,一直都是他带我读书玩耍,所以喊他哥哥——满意了?最后三个字说得冲极了。
看出她不高兴,乌致没问更多,说满意。
随后接住她抛来的玉简,在她的密切注视中签下这份天道契约。
契约一成,拂珠收好玉简,不动声色地松口气。
这人赶不走,也骂不走,她唯有出此下策,才好不必太担忧他在人前突然发疯。
当然,如果真碰上连天道契约都镇不住他的危急关头,那她就只能动用临走前从张师弟那儿拿的灵符,亲自镇他了。
但愿接下来都顺顺利利的吧。
拂珠想着,重新御剑。
这次途中没再停歇,她一路疾驰,横跨整个轩辕丘。
现下这个时间,轩辕丘中心的那道深渊,即帝墓出世的入口所在,已然汇聚了不少从其余四天及昆仑虚赶来的修士。
极目眺望,深渊两岸不时有灵力爆发开来,煞气冲天,那等战斗波动连远在皇城的凡人都有所察觉,足见其鱼龙混杂的纷乱。
拂珠自然不会提前凑热闹。
这个时候敢去的,要么实力足够强,要么就是脑子不清醒,自诩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殊不知每逢帝墓出世,总有数也数不清的修士在进入帝墓前便已丧命。
他们的尸体被丢进那深不见底的深渊,捞都捞不着。
于是无需乌致提醒,拂珠足下长剑偏转方向,绕路而行。
这么一绕路,眼看日头西斜,再不抓紧点,就没法按照预计的时间到家了,拂珠索性吞服了枚恢复灵力用的回春丹,往剑上连贴数张飞天符,紧赶慢赶,才堪堪在天黑前到达皇城东城门。
赶上了。
东城门还没关。
终于到了!等不及拂珠的剑停稳,白近流先行跳下地。
它四处张望一番,而后小鼻子抽动,对天嗅对地嗅,试图嗅出自己六年前留下的气味。
六年前,它就是在这皇城外等到的姐姐。
也不知是真嗅着了还是怎么,只听嗷呜一声,再看过去,那雪白团子已经往草木里钻没影儿了。
别跑太远,拂珠没追白近流,还要排队呢。
作为中州的中心,皇城一向人流往来众多,又恰逢帝墓即将出世,想进城的人多到得排队。
拂珠还记得六年前蓬莱各大宗来皇城招新那会儿,皇城俨然热闹非凡,天天进出东城门的人多得很,却也没此刻的队伍长。
知道啦!白近流远远应了声。
像皇城内不允许御风,这皇城外的一定范围内也不允许打架斗殴,因此拂珠并不很担心白近流的安危。
她收剑入鞘,上前去排队。
乌致在她身后排着。
不久,天色擦黑,马上就排到拂珠了,白近流毫发无损地从草丛里钻出来,跳回拂珠肩上,跟她一起登名。
——这是皇城临时增加的新规定。
想进帝墓寻求机缘的修士太多,剑道佛魔妖,丹符阵音食,这其中的妖修想进皇城,登名时必须要报上名讳,妖兽亦然,有主的得跟主人一同登记,否则不允许入城。
白近流嘀嘀咕咕地说这是它头一次登名。
料想是去年东海宗门大比的留影石有传到皇城这边,又或许是原本就认识拂珠,守城门的护卫边给拂珠和白近流登记,边对拂珠道:回来了啊。
拂珠点头。
昨天碰到姬夫人,夫人还在说不知道春天结束前你能不能回来,不想你今日就回来了。
护卫登记完,笑着一摆手,让她赶紧回家。
拂珠谢过,抬脚便走。
却是没走两步,她就开始跑。
然后没跑两下,她就想动用灵力,抑或御剑,这样能更快到家。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用,她像城里随处可见的凡人般,一路跑向家所在的街道。
这一路走马观花,很轻易就能发现皇城里有不少地方变了,但也有很多地方没变,这座城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待跑到街头,望见灯光映照下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家门,拂珠突然止步。
她没有立即过去。
她停在原地,慢慢平复气息,也平复过于激荡的情绪。
要到家了。
忽而——是珠珠吗?有些熟悉,同时又似乎有些陌生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拂珠转头,只一眼,她便认出是曲从渡。
六年的光阴对修士来说,不过眨眼间,甚至还不够一次闭关。
可对凡人而言,六年无疑很长,长到当初的俊逸少年已经成为俊逸青年,身姿是能撑起整个家族的修长卓然。
他两手提满东西,跟在他身后的仆从也提了许多,拂珠粗略扫过,全是用在喜堂上的,他果真要和赵翡成亲了。
拂珠张了张嘴。
她想说是我,想喊曲哥哥,可话语即将出口的刹那,她又闭上嘴,整个人显得有些无措。
六年不见,会生分吧?不过曲从渡居然能认出她……是个大姑娘了,便见曲从渡笑起来,笑容仍是她最熟悉的那个样子,这么久都不知道写信回来,亏我跟你翡姐姐头两年还眼巴巴地等,小没良心的。
说话间,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仆从,空着手朝拂珠走去。
明明他两手空无一物,可等他到了拂珠跟前,袖子晃了那么一晃,竟晃出根红彤彤的糖葫芦。
皇城的春天来得晚,城外那条河还没化冻,城里便仍有卖糖葫芦的。
喏,我刚买的,半口都没吃,便宜你了。
曲从渡将糖葫芦递给拂珠。
拂珠看着,迟迟没接。
直看得曲从渡不爽地啧了声,把糖葫芦往她跟前再递了递,递得最上头的那颗山楂都要直接塞她嘴里了,她方才回神,忙不迭抬手接过,呐呐道:我没想起来要写信。
她这六年在蓬莱天天光顾着修行历练,没修炼时就想着用传音镜跟家里联系,或者看大田鼠有没有给她发传音符,像写信这种,这完全不在她的认知中。
没有修士会写信。
她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从没写过信。
没想就没想吧,反正你回来了,曲从渡满不在乎道,这次回来,是要去帝墓吧?刚好帝墓出世前,先办你的及笄礼,然后成亲。
小珠珠我跟你说,成亲那日你务必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叫皇城人都知道,咱们家不仅出了个天骄,还出了个大美……曲从渡的话尚未说完,拂珠就瞥见一道乌黑灵力自角落袭来。
拂珠瞳孔骤缩。
是乌致。
他想做什么?他要杀曲从渡?正是千钧一发之际,拂珠来不及思索,更来不及防护,只得重重推开曲从渡。
曲从渡被推得险些摔倒。
幸而乌致似乎没预想过凡人能在修士手中活命,因此那道随手动用的灵力虽未能达成使命,但也没折返继续攻击曲从渡。
最终那灵力与曲从渡擦肩而过,命中后方墙壁。
轰!墙壁倒塌,烟尘四起,半口没吃的糖葫芦沾满了灰。
拂珠握着竹签的手指紧了紧。
但仍旧是来不及心疼的紧张时刻,她飞快取出张灵符,往灵力袭来的方向掷去。
这一掷,正欲袭来的第二道灵力被迫消散,灵力的主人也被迫僵滞在原地。
拂珠看看曲从渡,确定曲从渡除了有些受惊外,别的没受什么伤,她放下心,随即沉着脸走向角落,隔着灵符看乌致。
乌致也看着她。
敏锐地注意到乌致呼吸粗重,眼底也有些发红——据张师弟所言,这是快要发作的预兆——拂珠不由又取出两张灵符捏在手心里,然后问:你疯了?好端端的杀什么人?……你不能和别人成亲,他涩声道,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拂珠笑了笑。
下一刻她扬手,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作者有话说:这章算10号的,再更就是今天11号的。
然后之前4号没更,欠一章记账上,回头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