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预警。
看出白近流不信, 白景没有多言。
他直截了当地给北域域主千里传音,找到太子,速来桃花谷。
狴犴十年前就在找你。
白景拂袖一挥, 此处悬崖立即多出套四人份的桌椅, 以及一方红泥小火炉。
小火炉上咕嘟咕嘟,水正沸着。
白景请拂珠和白近流落座,他则抱着白繁在小火炉后坐下。
他收起剑,又净了手,然后一边煎茶, 一边随意说道:我同狴犴不是很熟, 不过也有听说, 狴犴这十年,找太子找得北域里人人, 哦,妖妖自危, 就怕哪天他不高兴,又翻起陈年旧账, 擎天门的大狱已经再塞不下什么妖了。
话音刚落, 小火炉里的火苗轻轻晃了晃,空着的第四张椅子上已然多出个身影。
正是北域域主,同时也是擎天门十八妖王中, 位列第十四的狴犴。
来了。
白景道。
狴犴应:来了。
白近流悄悄抬眼看对面的狴犴。
《龙经》有云:狴犴好讼。
便见这位域主只是最简单的正襟危坐,就彰显出与常人格外不同的肃穆来。
他长相也是极为正气的那种,眉眼不怒自威,令得白近流只敢偷偷看那么一眼, 就赶忙收回目光。
总觉得再偷看下去, 会被他抓去下大狱。
孰料白近流目光刚收到一半, 就被望向它的狴犴抓了个正着。
注意到狴犴紧皱的眉头,白近流后背一凉。
呜呜呜姐姐救命!魔尊没骗兽,狴犴不高兴的时候真的好可怕!白近流下意识就想离开座椅,去旁边拂珠怀里求安慰,不妨狴犴伸出手,往它断裂的那根角上一点。
顿时妖光乍现,白近流整个僵住。
拂珠立即道:白白?它没事,狴犴看向拂珠,我知道你,你是东海蓬莱的天骄。
通过契约,感应到白近流确实没事,拂珠略略放了心,正待点头,白繁突然插话:我也知道!是万音越女的拂珠!小狐狸洋洋得意地甩了甩尾巴。
没想到吧,不是它不欲打听救命恩人的名字,而是它早就认出救命恩人是谁!白景捏了把它耳尖:别打岔。
说完当先沏杯茶给它,用茶堵住它的嘴。
被迫禁言的白繁哼了声,却果然不再打岔。
白景继续沏茶。
第二杯给拂珠,第三杯才给狴犴。
狴犴没在意这个顺序。
他接过茶,没喝,就那么端在手里,问拂珠白白的大名叫什么。
拂珠答了,他又问,她是在哪遇到的白近流。
没等狴犴再多问几句,对面座椅的妖光逐渐趋于平静。
白近流低低呜了声,慢慢清醒。
狴犴立即看过去。
先前还紧皱的眉头,此时已彻底抚平。
狴犴眸底隐有波动,显然是期待白近流能够记起他。
不过狴犴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白近流醒来后,第一时间就去找拂珠。
顶着狴犴专注的目光,白近流大大咧咧地跳到拂珠腿上。
感受着熟悉的温度和香味,白近流埋头,使劲蹭了好几下,才喊:姐姐。
拂珠顺了顺它后背毛发:是想起什么了吗?白近流说是。
它晃晃还有点晕乎的脑袋。
然后仍旧无视狴犴,献宝似的道:姐姐姐姐,你猜我真身是什么?拂珠道:是什么?白近流道:是饕餮!白近流两眼放光。
难怪它从小就特别能吃,原来它是饕餮!饕餮为上古凶兽,性凶悍,看以后谁还敢说它个子矮!白近流挺起胸,喜滋滋地龇了龇牙。
拂珠看着它的小虎牙。
《山海经》上说饕餮羊身虎齿,音如婴儿——白近流虎牙很明显,婴儿音也挺明显。
它平常说话都奶声奶气的,撒娇的时候就更奶。
不太明显的是羊身,加之头顶的角是小小短短的两根,跟认知中的饕餮长角不一样,还有以前是灰毛,后来又蜕变成白毛,不然她早该看出它真身。
我好像刚出生就封了太子。
白近流把被尘封许久,经狴犴点化才想起来的东西说给拂珠听:擎天门里有妖嫉妒我血脉好,就跟其他眼红太子之位的坏妖联手,搞了场动乱,把我偷了出去。
拂珠了然。
这便是狸猫换太子的初始。
我被他们带去凡世的一个皇朝。
白近流说。
也不知那群坏妖算计了多久,白近流被带到皇朝皇宫的那天,宫中皇后正值临盆。
彼时白近流才出生没几天,极小极小的一团灰,眼睛都紧紧闭着睁不了。
幸而灵智已开,白近流知道自己被偷走,便努力保持着清醒,迷迷糊糊地听那群坏妖说皇后还算受宠,皇帝许诺过皇后,若此胎是男孩,定立为太子。
那群坏妖笑白近流,当不了北域的太子,就当凡世的太子,算他们可怜它。
还说他们没法对它下手,不如让凡世的人来。
这样哪天它真死了,域主溯源,也溯源不到他们头上。
坏妖们互相夸赞,他们此举绝对天衣无缝。
于是到了夜晚,被精心选中的皇后拼尽全力诞下个婴孩。
负责接生的稳婆刚双手捧住婴孩,殿宇内忽然一阵妖气弥漫,所有人全被定在原地。
坏妖们带着白近流现身出来。
他们围在稳婆周围,看了会儿稳婆捧在手里的红彤彤、皱巴巴的婴孩,点评人族幼崽真是丑得可以,便将婴孩替换成白近流。
未免被太快发现白近流是掉包的,他们特意给白近流糊了很多血。
白近流体型实在太小。
一层又一层的血污覆在它身上,灰色毛发纠结着凝固,它仿佛成了个血茧。
狸猫换太子。
那群坏妖临走时,对白近流这么笑道:希望你这回的太子,可以当得久一点。
他们前脚刚走,殿内被定住的众人后脚便恢复了。
稳婆立即看向手里的婴孩。
恰此时,白近流终于睁开眼。
那是一双在人族内极为罕有的,深沉漆黑如暗夜般的眼瞳。
便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和稳婆正正对视。
殿宇内灯火通明,白近流很轻易地就望见稳婆先是一愣,然后她捧着它的双手开始发抖。
她还开始出汗。
冷汗。
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稳婆的下巴,滴到白近流脸上。
白近流眨了下眼。
是男是女?皇后这时也醒来了,虚弱出声。
白近流感到稳婆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稳婆颤声道:是、是……稳婆一时给不出回答。
皇后道:快说啊。
众人也跟着催促。
稳婆眼睛一闭,咬牙道:是、是太子。
是太子!殿内立时响起欢呼声和恭喜声,更有人立刻前去禀报皇帝。
稳婆冷汗流得更多了。
她抖着手,胡乱将白近流裹进襁褓,递给皇后。
皇后刚接过,稳婆就逃也似的奔出殿宇。
皇后道:怎么……话没说完,襁褓里的白近流同皇后对视。
皇后愣住了。
白近流本以为皇后也会怕它。
可出乎意料,皇后只震惊了片刻,便对殿内大惊失色的众人下令,她今夜生了太子,如假包换。
料想皇后平日积威甚重,众人强行镇定下来,战战兢兢地应是。
接着战战兢兢地给白近流清洗血污,又战战兢兢地烧掉沾满血的襁褓。
待白近流浑身上下都干净了,皇后挥手,众人退出去。
殿内只余皇后一人,她认真地看白近流。
我怀胎十月的孩子,竟是这般模样……皇后喃喃。
白近流眨了眨眼。
之后的几天,皇后以刚出生的婴孩不可见风为由,成功挡住皇帝数次探望。
又宣称生产那夜稳婆走得太快,没能拿赏钱,命人去宫外寻稳婆。
于是白近流就知道了,那夜稳婆出宫回到家,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及至天亮,家人才发现稳婆不知什么时候没气了。
白近流觉得,稳婆应该是被它吓死的。
毕竟谁能在亲眼看到接生的不是正常婴孩,而是个幼兽,还能不受到惊吓的?稳婆既死,宫外再无一人知晓宫中太子非人。
可终究纸包不住火。
不久,白近流身份暴露,还是当着皇帝的面暴露的。
皇帝震怒。
他举起白近流就往地上摔。
皇后惊呼不可。
这是我们的孩子!皇后从他手中夺过白近流,眼泪一下便流了满脸,它只是长得不太像人,它很乖的,它……来人!皇帝打断皇后的话。
他表情凶狠,眼中充满杀意。
来人,杀太子!皇后痛哭出声。
下一瞬,她将白近流抛向远处水池:快逃!像大部分兽族天生会水,白近流也是会的。
潜到水底前,白近流扭头,看了皇后最后一眼。
皇后仍在哭。
她边哭边抱住皇帝的腿,不让皇帝追白近流,也不让皇帝下旨,试图给白近流争取更多的时间。
但皇后到底只是皇后。
皇帝最终还是下旨,凡见羊身,皆杀之。
白近流知道这个旨意的时候,刚刚顺着水流逃出皇宫。
它躲在脏污墙角,小心屏息着,看路上来来往往全是追杀它的士兵。
等逃到城外,这时追杀它的已经不止士兵了。
全城的人,乃至是整个皇朝的人都在找它,所有人都想杀它。
因为皇帝许诺,如有人能将太子尸体带到他面前,他将赏赐无上财富。
白近流逃得越来越艰难。
逃到后面,伤痕叠着伤痕,血痂叠着血痂,它仿佛又成了个血茧。
这天,因为身上的伤实在太重,白近流下山时摔了一跤。
它一路滚到了个婆婆脚前。
那个婆婆人很好。
她其实认出我了,但她没有杀我,也没有告诉别的人,白近流回忆道,婆婆只将我赶走,还让我走远点,千万别回头。
它听话地走了很远。
走到一条河边,它没能坚持住,倒下了。
然后就被姐姐捡到了。
再然后就是姐姐身陨,它到处找姐姐,再一次地被姐姐捡到。
白近流说完,又埋头使劲蹭了蹭。
能遇见姐姐可真好。
拂珠温柔地摸白近流的脑袋。
连同白繁都从白景怀里跑过来,唧唧呜呜地说不要难过,都已经过去了。
白近流刚要说它不难过,它早就没感觉了,却忽然反应过来,它何止是没感觉,它压根就没有这些记忆。
是狴犴碰了它的角,它才想起来的!白近流立马扭头看狴犴。
见白近流终于看自己,狴犴本就正襟危坐的姿势越发正襟危坐。
他眉目肃正,凛凛不可侵,唯眼底暗含一丝期许。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白近流开口。
都怪你!白近流愤怒道:没事摸我的角干什么,现在好了吧,你让我记起来的全是糟心事,没一件让兽开心的!讨厌死了!这破北域太子谁爱当谁当,反正它绝对不当!作者有话说:白白:我白近流就是气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不会当你们一天太子!狴犴:当太子可以保护你姐姐。
白白:请问太子专属VIP通道在哪?本太子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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