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回去!将离出鞘。
残余剑鸣泠泠淙淙, 并不如何响亮,回声也不很大,却教离得再远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随着神剑的完全出鞘, 修士们纷纷放下袖子, 转过头来,终于可以直视剑光。
直视那剑光,仿佛将天端云里的所有星光都集于此地,于是千千万万颗星辰流成的星河中,一轮明月初升, 星月交辉间, 方得这般绝无仅有的璀璨剑光。
修士们眼神更火热了。
他们一错不错地紧盯着, 看在那剑光萦绕之下,三尺青锋湛然似月, 与剑柄处的诸天星辰一起,正当为众星捧月之态, 令得仗剑的拂珠都仿佛成了从月宫来的仙子,容色之盛, 不可逼视。
拂珠师妹。
刚刚才静下去的剑吟声, 此刻再起,只听将离笑道:我这把剑,可还趁你手吗?这话一说, 修士们视线立刻转到拂珠身上。
他们盯得更紧了。
早年听闻将离对拂珠青眼有加时,大多修士俱都不以为意。
天骄又如何?中界天骄何其多,在成为真正的名士大能前,任何天骄都随时可能会折戟沉沙, 所以拂珠必当不得神剑之主。
可今日, 在场哪怕有聋子, 也听得出将离这话,分明是已经认定了拂珠!他居然真的从拂珠还没成为天骄之时,不,应当是最初,拂珠拜入万音宗,以极罕见的天生琴心扬名东海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关注她了,否则万音宗自家比试,按将离的身份,他根本没必要去。
事实却是他不仅去了,他还替拂珠说话,才让拂珠免于一场弊乱。
那之后他虽然没再露面,但只要是明眼人就都看得出,洛夷川对拂珠那般示好,刨除洛夷川自身就想结交拂珠的缘故外,肯定有受到将离的嘱托。
包括慕相鹿也是,世人谁不知昆仑虚的少主最是不耐烦插手身外事,然而在帝墓秘境,慕相鹿不但插手,堂而皇之地站队,现如今更是直接与拂珠结伴,态度可谓摆得明明白白。
一言以蔽之,将离其实一直属意拂珠。
但这份属意到得今日,才算是真正为人所知。
同样的,也终于为拂珠所知。
拂珠想了什么,仍旧不得而知,她应道:自然是趁手的。
将离再问:那可算合你心意?拂珠道:自然也算。
将离道:这就好。
真切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修士们有人脸憋得涨红。
若非将离已经出鞘,眼见着拂珠就要跟胡岑正式开打,恐怕早有人出言,讨论拂珠是否从今日起,就要成为三界里第三位神剑之主。
将离没再发问。
他重新安静下来,任由拂珠持仗着他剑体,朝胡岑的方向走了三步。
一步,剑光微微变得暗淡,有什么东西微微鼓荡着,将要出现。
两步,剑光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赤红的色泽,彷如刚刚流淌出来的鲜血,慢慢延伸将离整个剑身。
三步,比适才的剑光还要更慑人心魄的剑意,轰然爆发!剑气刹那席卷,似又有凤鸣龙吟响起,然这次却是龙在怒吼,凤在狂唳,难以言喻的暴烈毫无阻碍般盖过胡岑的长凉剑意,整个山洞一时赤色遍染,那等霸道,竟连凤凰火都要臣服在其威能之下!除少数大乘道君和渡劫尊者外,几乎在场所有修士,都在剑意爆发出来的那一刻,匆忙后退。
委实是不得不退。
君不见有反应稍慢些的,仅只是被那剑气扫到了点边,就一瞬重伤,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此剑,不愧为神剑。
而拂珠,也不愧为能被神剑看中的剑主——踏。
第三步落下,拂珠抬剑,直指胡岑。
拂珠没像当年那样,出鞘之后,问胡岑是否认输。
可纵使她不说话,她的态度也很明显,她只不过让将离出鞘,便已能造成这般动静,她若再动用什么剑术剑法,那后果就不会是当年那么美好了。
于是如同当初的天骄大比,胡岑不战而败,今日亦然。
虽然长凉剑法才施展到一半,但剑意已被全面碾压,任凭胡岑再如何力挽狂澜,以他的能力,他根本挽不起那十成十的落败之象。
他与拂珠之间,差距太大。
……我果然比不得你。
胡岑喃喃说了这么句,对拂珠拱手。
或许他真的只能当一块踏脚石吧。
不过正所谓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胡岑刚认完输,还没转身,元宗人里有一老者从中走出,慢吞吞地向拂珠行了个剑礼。
拂珠真君。
这老者不仅走路慢,说话也慢。
他眼皮半抬,目光浑浊,老态龙钟如凡间老叟。
他道:老朽不才,还请真君赐教。
话音刚落,胡岑朝他急行两步:您……才说了这么一个字,就被那老者望过来的目光给打断。
胡岑沉默了下,终究没说出第二个字。
他默默地和老者擦肩而过,回到了元宗队伍。
老者则走到胡岑刚刚所在的位置,同拂珠正面相对。
这是胡岑祖上的前辈,许是知晓拂珠不认得这老者,将离给她传音,任元宗的剑池长老一职。
剑池,顾名思义,里面全是剑。
正如将离的守剑长老,守的乃是凌云宗九剑峰里,曾经他父亲不遇沉眠之地的剑冢,元宗的剑池便等同于这剑冢。
至于剑池长老,也差不多等同于将离担任的守剑长老。
拂珠听罢,回道:殿下连这个都知道。
剑池长老,名头听起来挺有意思,但拂珠敢打包票,此地除元宗人外,无人识得这位胡长老。
因为莫说是在东海,就是在蓬莱仙岛,元宗其实都排不上什么号。
特别是楚秋水拜入元宗后,元宗更加每况愈下。
拂珠敢说,便是元宗的宗主,也好多人都不认得。
不知拂珠的话戳中了哪,将离低低笑了声。
我可比你们到得早。
拂珠这时方知,原来先前第一个过星桥的人,是将离。
将离的传音算是解了拂珠的疑问,她看着那胡长老,目光和看胡岑时,并无什么不同。
可在周围修士们的眼中,拂珠若对上这位胡长老,她必当落败。
拂珠为炼虚真君,胡长老则为大乘道君。
在境界上,胡长老天然压制拂珠。
请。
拂珠出声应下。
然后,她微微退了半步。
修士们正诧异于她这半步,可是怕了胡长老,就见她向后微微侧首,道:白白。
白白?是传言里说的那个白近流吗?据闻白近流已真正进入成年期,战力堪比合体期的道君。
果见因着拂珠被请战,洛夷川和慕相鹿也接连上前,只余乌致三人在的岔路上,白发的青年从中走出。
他边走边道:终于到我了。
拂珠笑道:交给你了。
白近流应道:姐姐尽管放心。
走到拂珠身边,白近流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向前。
甚至走过胡长老身边,走过最前头的洛夷川和慕相鹿,他也没停,仍在往前。
直等到了那条宽敞大路,白近流才停下。
这里应该可以吧。
他朝四周看了看,觉得这个地方还行,于是下一瞬,比之将离剑光也毫不逊色的妖光骤然大放,妖气弥漫间,他身形迎风即长般,飞速扩大。
十丈,百丈,千丈……及至那头顶的长角,几乎要碰到最上方的山壁,白近流方不太舒服地扭了扭脖子。
这掏空了整座山岳的洞窟乍看挺大,实际像净瓶那样上窄下宽,根本容不下白近流的真身。
遂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了些,但观之仍显得十分庞大的巨兽略略走动一番,这回总算舒服了。
满意了的巨兽微微垂头,看着和他相比,小如蚂蚁的胡长老。
胡长老面色微变。
众人更是大惊。
早料到这白近流绝非寻常妖兽,却不想,他竟是传说中的北域太子,凶兽饕餮!饕餮从元始末年至今,消失足有上万年之久。
可拂珠不仅能找到饕餮,还跟他契约……倚老卖老的东西。
饕餮忽的道。
他眼瞳大如可摘星辰的高楼,于是那针对胡长老的讥诮之意不能更明显,他语气也鄙夷之极。
我还道你们元宗,只楚秋水最让人恶心,却原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元宗其他人也都挺恶心的。
还要请姐姐赐教……给我滚回去!饕餮说完,张开嘴。
此举并非咆哮,也非咬噬。
而是有极浓郁的灰色妖光从其内凝出,旋即以饕餮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
扩散无声。
可眼力好的修士,却已然注意到,但凡妖光所过之处,虚空微微震动,继而崩裂,破碎,漆黑幽深的裂缝遍布此间,仿佛这一片天,皆被饕餮给吞食了。
此为饕餮传承天赋,吞天——灰色妖光虽悄然无声,但速度不慢,眨眼工夫便到了胡长老跟前。
胡长老早非先前的镇定。
他目光不再浑浊,身法更是快得只几位尊者能看清,他竟是赶在妖光侵身前,祭出把长剑,他携着厚重剑气飞身而起,往那妖光上一砍。
嗤。
那庞大凶兽似是嗤笑了声。
饕餮在原地没动,只眼里的讥诮,越发明显了。
果然,胡长老这一剑,根本没能撼动那妖光分毫。
更甚者,妖光受到了挑衅,速度更快。
呼!妖风大作,众人只觉眼前灰光一闪,凌空而立的胡长老已被完全吞没。
这时饕餮慢悠悠走过来,抬起巨大蹄爪。
给我下去!饕餮抬足,重重一踏,胡长老毫无反抗地被打落在地。
地面立时多出个巨大凹陷,胡长老躺在其中,再动弹不得。
不过也正所谓打了老的,来了更老的,胡长老刚被饕餮镇压,元宗的太上长老北殷寒石就到了拂珠跟前,脸色铁青地看着她。
区区真君,本事倒是不小。
先是将离神剑,再是饕餮凶兽。
不知接下来,她又要用出何种手段?北殷寒石目光阴沉,无形涟漪微微泛起,一界将出。
未料北殷寒石竟亲自下场,不少修士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北殷寒石可是渡劫期的尊者!纵使拂珠当场祭炼将离,白近流也能和她配合得完美无缺,可尊者就是尊者,她连北殷寒石的一界都没法破出,又如何能扛住北殷寒石其余攻击?然而出乎众人意料,拂珠看北殷寒石的目光里,并无多少忌惮之色。
她甚至笑了一笑。
她道:怎么,尊者也要同我这个真君一战吗?北殷寒石道:我若出招,你敢接?拂珠道:有何不敢?这话说得猖狂。
北殷寒石便也笑了声:那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没使出来。
顿了下,眼神往乌致那边一扫,为免有人说我以大欺小,你若能叫别人上来替你,也无不可。
修士们听到这里,暗道北殷寒石阴险。
谁不知乌致至今仍有心魔?而且还听说,乌致似乎已经再弹不了琴了。
乌致当年以一曲《凤求凰》扬名,举世皆知他斗法时只用七弦琴。
他如今不能弹琴,战斗力下滑多少不必提,反正他肯定是没法指望的。
可不指望乌致,万音宗别的尊者又没在这儿,拂珠该找谁?总不能她自己上吧?正当众人替拂珠捏了把汗时,却见拂珠不慌不忙,取出一枝桃花。
这枝桃花开得好,朵朵鲜妍娇嫩,似乎刚刚折下,依稀还残留着当日拂珠渡雷劫时,所沾染的淡淡灵泽。
不过此刻,众人的注意力并不在桃花上。
而是在这枝桃花被取出后,原本只剑气和妖气叱咤的山洞里,忽有魔气悄然出现,那等汹涌澎湃,是凤凰火都无法阻挡的可怖。
众人若有所感。
——大魔将至。
作者有话说:聪明的读者应该猜到接下来要搞谁了= =+祝大家七夕快乐!这章也发红包~顺便预告真的快完结了,月底左右的样子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