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清醒

2025-03-22 07:31:25

蛊惑之力反噬。

曾经楚秋水一度以为, 世间最痛,不过是凤凰火加身,灼烧躯体, 也灼烧魂魄, 最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可今日方知,原来最痛,是血脉被剥离。

是将原本融于她血骨最深处的东西悉数剥出,真正像抽丝剥茧那样,一点点地撕扯, 切割, 断裂, 疼得连血液流动、灵力游走,这些她身体里最寻常不过的动静, 都会加剧那种疼痛,让她仿佛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 才被疼死过去,就又活活疼醒过来。

这比凤凰火彻底发作还要痛苦。

楚秋水能很清晰地感受到, 属于媚狐一族的血脉, 正丝丝缕缕地离开她。

同时也很清晰地明白,她完了。

这么多年,她就是凭借着那点微薄的媚狐血脉, 才得以在声名狼藉地离开万音宗之后,还能在元宗安身,才得以享受北殷寒石的偏袒和宠爱,也享受元宗各位师长弟子的爱护。

但今日, 这点血脉被剥离……想到即将面临的种种可怕境况, 楚秋水再站不住。

她手一软, 整个人就此倒地。

徒儿!北殷寒石立刻就要过去。

却还是刚走一步,他突然停住了。

这次没人拉他。

他站在原地,眼里半是对楚秋水的担忧,半是突如其来的混沌。

而不止北殷寒石,元宗其余人,如胡长老,如胡岑,所有人都僵硬地立在原地,所有人的眼睛皆覆了层蒙蒙的混沌之色,诡异非常。

他们怎么了?怎么突然魔怔了?不知道。

感觉是不是跟楚秋水有关?那楚秋水又是怎么回事?魔尊对她做了什么?修士们窃窃私语着,却没一个敢向魔尊开口询问的。

还是活得够久,比较见多识广的某位尊者,大致看出魔尊似乎是动了楚秋水的血脉,遂把这猜测一说,修士们才恍然大悟。

楚秋水和元宗之所以气运相连,就是因为她的媚狐血脉。

如今她血脉被动,那自然,她和元宗维系着的气运也要随之变动。

不过好像……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东西的改变?血脉剥离,她的蛊惑之力不好使了。

仍挂在饕餮长角上玩滑梯,无意间望见这一幕的白繁随口道。

白近流听了,问:你的蛊惑之力是不是比她强?白繁说:当然!小狐狸骄傲地挺了挺胸。

它可是最纯血的媚狐!五百年只出一头的那种纯血!白近流道: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就算是兽形,也能让无数生灵痴迷。

怎么你今天从来了到现在,我没见到有谁对你痴迷?白近流发自内心的感到疑惑。

如果真像白繁所说,那么该是从白繁现身的那刻起,北殷寒石他们就已经摆脱楚秋水的蛊惑,改为痴迷白繁,而非等到魔尊动手剥离楚秋水血脉,北殷寒石他们才清醒。

难道白繁当初是在吹牛?想到这,白近流顿时也没心思陪白繁玩了。

他变回人身,双手一捧一兜,正正接住才滑到他长角尖尖处,不妨他突然换了形态,便从半空打着旋儿往下掉的小狐狸。

小狐狸打旋儿打得晕头转向的。

还没缓过来,就听白近流质疑道:繁繁,你那时,该不会真的在吹牛皮吧?才没有!白繁想也不想地反驳。

它眼睛还晕着,但这并不妨碍它从白近流的手掌心,爬到白近流的头上,然后以倒挂金钟的姿势,跟白近流眼对眼。

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眼见为实!白近流实话实说:我眼见的是他们都被楚秋水蛊惑,没被你蛊惑。

白繁道:那是因为……因为什么,白繁没有立刻说明。

它爪子用力,一个起身,再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它小身体挨着白近流束发的墨冠站直。

许是被白近流刺激到,白繁这会儿也不晕了,它目光炯炯,摩爪擦足,哼哼道:傻白白,你瞪大眼睛给我瞧好了,我这就……孰料狠话刚放到一半,就被打断。

繁繁,白景难得语气严肃,不准胡来。

……白繁没吭声。

白景再道:繁繁!语气明显加重,已经超出严肃的范畴,变成严厉了。

……哦。

白繁瞬间蔫了。

它怏怏地趴下去,唉声叹气。

白近流问它怎么了,莫非它能否蛊惑人心,跟魔尊有关?白繁怏怏答:对呀。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平平安安过了这么多年的?还不是白景往它身上加了禁制,封住了它的蛊惑之力。

就这白景还犹觉不够,又去天宫请洛紫再加了层。

然后时不时叮嘱它,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解开禁制。

不过我以前哪懂什么蛊惑不蛊惑的。

白繁跟白近流吐槽:我家里都是寻常灵狐,就我一个是媚狐。

我在跟着白景前,干什么都是靠传承记忆一点点摸索,谁能像楚秋水那样,生下来就懂那么多呀。

白近流点点头:可不是。

昔年楚秋水登上天骄榜时,白近流对楚秋水仔细调查过一番。

这不调查不知道,调查后方知,难怪乌致拜入万音宗几百年,都没忘记楚秋水这个凡人青梅,却原来早在乌致拜入万音宗前,即他还在凡世间的时候,楚秋水就已经将蛊惑之力使用得炉火纯青了。

再往前推,更早的时候,就是因为楚秋水的蛊惑之力,才有她家中不惜花费巨大代价,也要请凌云宗大能出手,否则生来就比常人孱弱的她根本活不了那么久。

试想楚秋水的媚狐血脉仅那么一点,就足以让她尚且幼龄,便已然懂得为自己谋求好处。

由小见大,真正的媚狐倘若全力蛊惑,得是有多强。

不过这个强,白近流无缘得见。

白景不让白繁解禁制。

不怕白白你笑话,我其实从没用过蛊惑之力。

白繁又道:我以前甚至被欺负得差点死掉……我的血脉好像从没派上过用场。

白近流道:这个我知道,魔尊就是因为这个,才把元宗给灭门的。

白繁道:是啦。

所以我们媚狐,基本是能不用蛊惑之力,就尽可能不用,因为用得好了不见得会锦上添花,可用不好了,就是楚秋水这样。

蛊惑之力反噬,可想而知楚秋水日后,不,直接就从此刻起,她在元宗的待遇将会是多么的一落千丈。

俗话说得好,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楚秋水可还算不上凤凰呢。

有好戏瞧咯。

白繁说着,重新打起精神,目光如炬地看向北殷寒石那边。

白近流也看过去。

就见北殷寒石等人眼里的混沌渐重,一点一点地取代了担忧。

待得混沌堆积到极致,忽而,仿佛虹销雨霁,混沌之色一下消散了去,北殷寒石等人眼睛眨动,已是恢复了意识。

所有人都显而易见的迷茫,可见并不知刚刚经历了什么。

但很快,过往与楚秋水并不很亲近的如胡岑等弟子,最先反应过来。

他们齐齐望向楚秋水,神色是如出一辙的惊疑不定,以及不自知的骇然。

落霞师妹居然,居然……接着是胡长老等众师长。

师长们境界比弟子高,阅历也更丰富些,因此顷刻就联想起以往种种见闻。

想到自楚秋水拜入元宗后,他们元宗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竟全被楚秋水玩弄股掌之中,师长们顿时也神色大变,却比弟子们更为骇然。

楚秋水的媚狐血脉究竟有多强,才能连渡劫尊者都受她蛊惑?于是所有人皆望向北殷寒石,这位受楚秋水影响最深的太上长老。

大抵是惯性使然,北殷寒石清醒了后,他脸上还维持着对楚秋水的担忧。

但那双脚,怎么也迈不动。

他站在那里,直愣愣地遥望楚秋水。

……师父。

楚秋水喊了声。

她此刻仍瘫软着,起不来身。

她一手抓着剑,一手叩着地面上凸起的尖锐石块,整个人小心而忐忑。

师父,秋水好疼,她用和以往一模一样的口吻喊,师父,你快来救救秋水……真的好疼,比凤凰火还疼……师父。

北殷寒石终于有所动作。

却是迎着楚秋水的面,向后退了一步。

楚秋水呼吸一滞。

她不可置信道:师父?北殷寒石再退了步。

师父!楚秋水叩着石块的五指骤然紧绷,她挣扎着就要从地上起来。

北殷寒石又退。

这次他接连退了许多步。

及至退得不管楚秋水怎么挣扎,也都挣扎不到他跟前,他才停下,然后他以一种极其陌生的目光,仔仔细细地看楚秋水。

楚秋水被看得浑身发冷。

打从她遇见北殷寒石的那刻起,他何曾这样看过她。

他对她向来只有宠爱之意,甚而是想强占她的深邃目光,他从未将她当成陌生人一般。

谁是你师父。

看够了,北殷寒石缓缓开口:我灵台清明时,从未收过徒弟。

楚秋水浑身更冷。

北殷寒石又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当我徒弟。

楚秋水不再挣扎了。

她没想到北殷寒石清醒后,竟是半点师徒情谊都不讲。

她转而看向胡岑,看向胡长老,看向元宗其余人,可他们全都避开了她的视线,她只好重新看北殷寒石,眼泪瞬间流了满脸。

师父……她哭道,您不要秋水了吗?北殷寒石不答话。

唯独那眼神,更加陌生了。

楚秋水哭得不能自已。

泪眼模糊间,不期然的,她望见了拂珠。

拂珠没在看她。

拂珠正微微侧着头,和白景说话。

按理说,拂珠不看她,楚秋水应当庆幸的,因为她最狼狈的一面,没让最不想被看到的人看到。

可终究还是……完全不受控般,当年楚歌峰上,青衣道君无视她哀求的那一幕,似与此时重叠。

于是楚秋水喃喃着,无声的,念出那个许久没再念过的名字。

凝碧。

凝碧凝碧凝碧……越是念,越是从心底蔓延出恨意来。

只她不敢对魔尊生恨,便只好将这份恨意,对准了拂珠。

若非拂珠请来魔尊,远在北域的魔尊又岂会千里迢迢来到这天端云里,剥离她的血脉?果然长得像的人,连让她痛恨的缘由也这么像!恨意越发浓郁,以致盖过曾经因凤凰火突然爆发,从而生出的长久的惧意。

楚秋水死死地盯着拂珠,直让拂珠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来,她才倏地敛了眸中恨意,满嘴的血气。

拂珠看着,很快又收回目光。

白景道:怎么?没怎么,拂珠平静道,不过是忽然觉得,很快就有人亲自上门,送死来了。

作者有话说:还记得之前的开胃菜吗,主菜来了√她没多少戏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