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 林周译还是带了施乐雅出去宵夜,没几天,他们就把那条街上看起来不错的餐馆都吃遍了。
施乐雅也每天都去时承景的病房。
人一天天好起来, 他没再问过她那件事, 但是他看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紧, 压得快让人喘不过气。
就因为他救过你,现在又受伤了, 所以你说不出口,还是你真打算拿你自己报答他?林周译坐在施乐雅的病床前,施乐雅已经准备睡觉了, 窗外早黑成一片,这是医院里最清净的时间。
施乐雅低着脸,不回答。
我不同意。
林周译斩钉截铁地说。
我也没有答应。
施乐雅温顺地低着眼睛。
施乐雅这个人的单纯、天真, 是刻进骨缝里的, 她天生纯良,她不会是那种人的对手, 她也太容易受骗。
林周译坚信。
我觉得你这样下去,就离妥协不远了。
什么时候跟我回江城?……再, 等等吧。
几天?他是因为我才成了这样,我……这两天他已经没有问我那件事了。
那他要是再问呢?非要你一个答案呢?……施乐雅抬起了眼睛, 看林周译。
施乐雅年长林周译整三岁,但有时候真是惭愧, 也羡慕。
羡慕林周译的有主见, 有思想, 有决断, 有真正的聪明和智慧。
到今天, 她恍然觉得自己似乎白活了25年。
施乐雅忧伤的视线从面前阳光帅气的青年脸上落下,摆烂一样地闭了眼睛,手指拉了被子蒙脸。
睡觉吧,我累了。
施乐雅没有态度的态度,林周译急得胸口直起伏。
我不会让你答应的。
那种人,欺负过你一次,他就还有第二次,为什么要给这种不珍惜你的人机会。
我们早点回江城,你该好好想想你的工作了,把心思放回工作上。
你上网去查查,演唱会上那段视频多火,有多少人在扒你的化名,你的眼界放大点,放宽点好不好。
你值得有人好好对你,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喜欢你的人。
握着白色被子的手指往下挪了一点,施乐雅从被子下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林周译。
她眼睛弯着一种奇怪的弧度,笑不是笑,哭不是哭,有点像苦笑。
林周译,你对我带了亲人滤镜,这世上,哪有什么更喜欢我的人。
施乐雅带着一种可怜兮兮的样子。
林周译有好一会儿的怔愣,施乐雅都已经从他的脸上垂下了视线,他才从自己高山大海起伏了一次的挣扎里,拎出从未有过的勇气。
也不管是不是太冒进了,更没想过后果。
我更喜欢你。
但施乐雅根本没发现林周译声音里的异样。
我知道。
施乐雅苦笑了下。
她准备睡觉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被施乐雅忽略的林周译却连眼皮都开始抖了起来。
施乐雅正准备换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也叫林周译早点去睡觉,握着被子的手指突然被一把握住,吓得施乐雅以为怎么了,单薄的肩膀一缩。
我说我喜欢你。
……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林周译胡乱中只是抓住了施乐雅的手指尖,已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他索性整个握住了施乐雅的手。
小小的手掌,细细的手指一根一根就蜷在他掌心里。
林周译贴着那一点点体温,一丝丝握紧。
施乐雅呆呆地看着他。
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会比这世上任何人对你都好。
绝对不会,永远,一辈子我也不会欺负你。
我能把你宠成公主,我让你做最幸福的女人。
林周译,你,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我没发疯,但林周译的样子真是像受了什么刺激,握着人的手指都在发抖,声音也异样。
你先放开,先放开我好不好。
施乐雅抽手,林周译不放。
林周译你捏疼我了。
说了绝对不欺负,都把人捏疼了这不是男人凭力量的强势欺负么。
林周译看施乐雅紧皱着的眉,拧着的眼,恍然一怔,立刻松了手。
林周译愣头青一样的不知轻重,还真握得施乐雅指甲都快掐进手心里了,手指也疼,手心都掐红了。
施乐雅皱着眉揉自己的手,有点怪罪地瞥了林周译一眼。
林周译看施乐雅是真被他弄疼了,整个人像被一盆冷水浇了,心一下凉了半截,情绪也就凉了半截。
林周译脸色很奇怪,说的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更奇怪。
施乐雅边揉边回忆今天林周译的奇怪举动,自她从时承景那边回来,好像就没见他高兴过。
也一直跟她说回江城的事,像是恨不得立刻订机票。
她知道林周译是在为她担心,但是……怎么走,她不知道。
走不走得了,不知道。
走不走,不知道。
去睡吧。
很痛吗?对,很痛。
对不起。
去睡觉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吧。
你让我好好想想,我想想再回答你好吗?施乐雅很疲惫的样子,她话里的意思当然只是想想回答林周译对于时承景那边的处理,而林周译理解的是施乐雅要想想他说的在一起。
林周译脸上立刻泛了一道失而复得的阳光,有些尴尬,有些兴奋,绝对服从地转身就去了外间。
*在一天中被两个人表白,施乐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
当然,被表白她就没有经历过。
上学时候的表白,儿戏,都是闹着玩的。
除了闹着玩以外,只是她一颗空空荡荡的心,喜欢了一个难得能见到一次的人,不敢靠近的人。
也许从自己讨了这样的苦吃,施乐雅就已经成了个可怜人。
后来这个可怜人父母也不在了,她踏进地狱,成了个瞎子,没有人会走近她。
所以有那个人对她伸手,那是老天对她天大的恩宠。
可还是没人会在乎她。
再后来的日子这个可怜人似乎已经成了大海里的一叶孤魂,没人和她说话,就不说话了,收不到善意,也就不会笑了。
只是日子又一步步到了今天,恍然如梦。
老天爷似乎是爱捉弄人的,厄运就会连着厄运,锦上添花,就总会不停地给锦上添花。
傍晚,时承景的病房外间,长条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沙发上只有两个人。
时承景的身体一日好胜一日,已经恢复一日三餐,只是还不能肆无忌惮的正常饮食。
其实一桌子菜都是给施乐雅准备的,因为他听说,施乐雅每天晚上都出去加餐。
施乐雅吃,他就看着她。
这样的画面,跟两个人在岛国的时候重合。
不一样的只是,施乐雅似乎没有排斥他。
还是不情愿看他,但再没有故意气他,故意拿话扎他。
时承景也已经心满意足。
他自己吃不了,就给她布菜,见她喜欢什么菜,就把什么菜端到她手边。
谢谢,我不要了。
就腻了吗?时承景手上正端着一盘见施乐雅夹过三次的菜,要放她面前。
饱了。
你太瘦了,多吃点吧。
施乐雅愣了下,轻看了眼人,眼睛落在桌子上,吃不下了。
施乐雅还是坐了单独的沙发,时承景还是坐了离她最近的那一方。
女人软软的唇边沾了一点油星。
时承景伸手,抽了桌子上的纸巾。
安静的室内,纸巾摩擦的嘶嘶声扯住了施乐雅的目光。
男人修长的手指握着纸巾朝她来,施乐雅伸手要接。
男人勾了下嘴角,眼神先于人压过来。
女人还是躲着他,时承景只是用纸巾轻压上了她的唇角。
又不以为易地抽开,目光从她因吃过东西而湿润、软弹的唇瓣上离开。
时承景不喜欢花,但喜欢绿色植物,病房窗台边摆了一排。
也朝施乐雅的病房里送了一排。
时承景从死亡边缘活过来,但已经可以下地走路。
施乐雅只是伤了脚踝,到现在走路还是疼。
医生说如果考虑到今后不影响穿高跟鞋,有条件的情况下,多养养,不伤筋。
施乐雅还用轮椅代替走路。
今天,可以跟我多待会儿吗?施乐雅从窗台边的绿植上抬眼,扭头,时承景已经走到她身后,很近。
入目是男人浅色的病服,衣料轻薄,袖子只到手腕骨。
他手指上的皮肤早已经恢复如常,冷素,干净。
修长的手指触上她的轮椅。
我可以待到天黑下来。
她回答。
可以不走了吗?男人话音落,施乐雅睫毛抖了下,抬起。
男人大手掌落上轮椅,握着转了半圈,人就到了他面前。
时承景高高的身体蹲了下来,小腿上的伤被压到,他轻皱了下眉。
而后半蹲半跪在了施乐雅面前,施乐雅手上还拿着一只小小的浇水用的喷壶。
虽然施乐雅每天都过来,但这是俩人离得最近的一次。
目光牵了线,再无法逃避的四目相对。
近,但时承景没有伸手碰人。
只是用目光压着人,像是要把人生拆开,□□能触及的每一寸。
时承景的目光一缕缕愵在施乐雅明亮的黑眸里,相对无言,但时承景的眼睛里有很多话要说。
半晌,在沉默得施乐雅头皮一寸寸发紧后,你离开的每一刻我都感觉,度日如年,从你离开我这间屋,我就开始算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数,等着你再过来。
我想你。
人明明就在眼前,时承景沉沉地说了三次:我想你。
男人手指紧握着轮椅的扶手,像握着一个人,看不到的分分秒秒都在想。
想到发疯。
就留在我视线里,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