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安没有回应他。
她往后退了一步, 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晴安一直不太喜欢跟别人近距离接触,哪怕是好朋友柳茹茹以及父母这种有血缘关系的人。
这么一看,陆屿白对她来说, 确实是个特殊的存在。
晴安将校服拉链拉完。
在旁边看了一眼, 坐在沙发上。
继续坐着。
钟表就在头顶,茶几上也有个简约式的小闹钟, 闪烁着小夜光。
三点半的数字能够清晰可见。
明明已经看到了时间, 她却不说离开。
就那么静默地坐着,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膀上。
不看安醒,也没有任何问题要问这个莽撞把自己就给带回家的陌生男人。
她像是一棵枯了的朽木, 静静地安坐在夜色下, 发呆, 浑身都透露着一种青涩与对人生的迷茫。
安醒玩弄着手里的易拉罐, 觉得这姑娘挺有趣的。
不一会儿,晴安的头发被春末夏初的晚风给吹了个干。
时间凝固,每一帧往前流的都是那般的沉默。
不知道在何处,肯定已经有人快要疯了,四处寻找着失踪了的踪影。
安醒看着季斌不断给他传来的短信, 发送A一中那边的灯火通明。
他关掉短信提示音,陪着她就坐在屋子里。
手机上的游戏里的队友,一个个含着困意提刀都提不动了。
最后一个队友终于下线,最后一把游戏终于打完。
安醒掀眼皮看着晴安, 站起身,随手捞起扔在沙发另一侧的车钥匙。
送你回去。
晴安没动。
此时已经凌晨四点了。
安醒笑了一下,抱着胳膊, 站在门口边, 宽厚的肩膀抵在墙上, 慢慢悠悠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穿校服小姑娘。
一字一句,若有所思地道,陆、屿、白?……晴安偏过头去。
眼睛里迸发出尖锐的光。
安醒晃了一下手机,你家监护人快把A市给掘地三尺找你了。
我再不送你回去,赶明儿你就能在报纸上看到‘猥/亵犯——安醒’这几个大字。
顺便就算你现在不想回家,明天就成了你不想回也得回。
晴安:……她盯着屏幕上那片光亮。
她近视,所以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
但一听到监护人三个字。
胸口像是忽然再一次被人撕开。
好不容易下去了的悲哀,又开始往上弥漫。
酸涩,苦楚,耻辱。
一根根钢针,将她的爱恋,钉在了耻辱柱上。
是的,她爱上了照顾自己的叔叔。
陆屿白会对她着急着急疯了吗?他只是把她当成了同事家的小孩子啊……晴安看着那换洗下来脏兮兮的条纹衬衫。
伸手将它们拉起来,窝成一团。
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好,走吧。
安醒敞开门。
安醒喝了啤酒,不能开车。
他喊来季斌过来开车。
季斌每天晚上都要营业酒吧,时长睡觉颠倒黑白。
这个时间段儿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四月的天,海雾已经开始漫延。
这里距离海岸线不太远,时常大半夜从海边到市中心再到更里面的大学城,都笼罩在海雾之中。
克莱因蓝色的天,昏黄的灯光将那大团大团的海雾给打成冷调的橙。
明明是暖色,却透露着浸透人骨子的清冷。
晴安坐在车后座,一辆不太贵的路虎,其实也不是不贵,只是在A一中这种聚集了全市最顶层学生家庭的地方,豪车什么的实在是算不上。
季斌开着车,安醒坐在副驾驶上低头玩手机。
安醒。
晴安忽然开口道,声音生生脆脆的。
安醒抬了下眼皮,往后扭头,嗯?晴安: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么?这大概是她今晚上除了醉酒的时候,说过的多字的一句话。
安醒看着她,眼底里铺满了笑意,他扫了季斌一眼,季老板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反正也在笑,这些大人们在想什么着实捉摸不透。
可以。
安醒把手机扔给了晴安。
晴安接了过来,手机屏幕还没锁,她找到发短信的地方,开了一个新的短信界面,熟练背出来一段手机号码。
【宋暖姐姐,你好。
我是晴安。
我昨天晚上没回家,去了别的地方。
现在已经在往回走的路上。
因为是宋姐姐带我离开学校的,我的情绪不好也是因为宋姐姐说的那些话。
如果可以,希望宋姐姐不要告诉陆叔叔是你接我走的。
我不想让陆叔叔知道我的心思。
我会找到合适的理由解释我去了哪里。
谢谢宋姐姐配合。
】发完,她把短信以及草稿箱都给删了。
晴安把手机递回给安醒。
安醒翻了一下草稿箱,果真被删的干干净净。
他挺有意思地一笑,继续点开微博,扫视着无关紧要的新闻。
安醒。
什么事?安醒低着头再一次应声。
晴安:麻烦你们送我回学校,能不能走泰安路那条道。
然后再在泰安路前一个十字路口对面那边把我放下来。
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
安醒抬头,为什么?晴安:不想让我家里知道我从大学城的方向回来的。
也不想让人看到,我是被陌生的车辆送回来。
正在开车的季斌忽然低沉一笑。
安醒饶有趣味地回头打量着晴安。
晴安心脏莫名一紧,夜色中,安醒身上的那串蛇纹身,正随着他压住座椅靠垫的手,张大的獠牙,血口大盆。
安醒敲着车皮垫子,一下又一下。
半晌,他慢慢悠悠道,怕了?怕出去喝醉酒鬼混,被家长看到了,让家长生气?晴安想到了陆屿白,想到了他生气的脸。
的确是,不想那样。
但她不能让外人看得出来她害怕了,便硬着头皮,故作轻松,这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不想让你们也跟着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安醒笑意加深,转过身去,坐回到副驾驶里,还真是个孩子。
晴安:……安醒别过头去,跟慢慢悠悠开着车的季斌对了个眼神。
季斌一只手打着方向盘,车头瞬间拐向另一条路。
晴安的心情越来越紧张。
路况越来越熟悉。
快到A一中南大门的时候,在一团一团浓重的大雾中,隐约可以看得到很多盏闪烁着红色光的警灯。
与迷茫的夜色有着眼中不符合的压迫感。
高三的教学楼,二楼办公室那一圈,灯火通明。
晴安的心脏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几乎确定这些警车都是陆屿白找来的。
能感觉到陆屿白震怒的压迫。
闭上双眼,却无法具体想象的出他生气的容颜。
季老板将车停在了十字路口外的倒数第二棵法国梧桐下。
树叶茂密,这种树一到春季就开始疯长。
大雾又那么浓,距离几百米,看不清这里悄悄停下来一辆车。
晴安已经开始手抖了,惧怕参三分。
更多的,却是做错事的苦涩。
她让他失望了吧。
他会对自己,很失望吧?安醒回头看了眼满脸写着心事的晴安。
忽然就说道,神明街的监控记录已经全部给删了。
晴安一愣,抬头望着安醒。
这个男人和陆屿白是两种长相。
如果说陆屿白是严格与认真的代表,那么安醒就是狂妄肆意的招牌。
安醒笑了笑,手背着头,闲散地继续拖腔拉调道,有点儿意思,从A一中门口接你走的那辆车,也刚好避开了A一中监控扫射的范围。
这样一来,你找个好一点儿的理由,完全就可以蒙混过去家长的斥责。
至少能躲一点儿责骂是一点儿。
晴安:……她伸手,推开了车门。
最后还是扭头再次看进去,问车里的两个人,你们为什么要帮我?安醒眨了眨眼睛,季斌仰头闭目养神。
这不是怕你回去,被打么。
安醒悠悠道,这么漂亮个小姑娘,被打了,多么惹人怜香惜玉?晴安莫名有些懊恼上头。
她甩了门,阖门声在夜色浓雾中发出沉闷的力量。
安醒浑身一震,摸了摸鼻子,望着那个从后面往前走来,又逐渐走远的蓝白校服身影。
回过头来,还是用口型,对着他们无声说了个谢谢。
季斌良久才发动车子。
声音很沉,其实并不用担心几百米外警车和老师家长们会察觉到他们。
因为雾色实在是太浓了。
季斌给了安醒一根烟,这丫头以后我打赌还会再过来找你。
安醒嘴角叼着烟,没点着,只是用手把玩着Zippo的打火机。
火苗在夜色中一亮接着又一亮。
刚刚在纹身店上面的出租屋里。
晴安盯着时间最久的,就是他手里这块Zippo的打火机。
她一个女孩子,不像是会迷恋这些低俗游戏里的东西的人。
安醒: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
不然脖子能惦记了三年?这么大的小姑娘,就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
季斌:小心她把你当替代品。
安醒:我闲的,我跟她玩啊。
季斌:……晴安往前慢慢吞吞走着。
夜雾弥漫,扑打在脸上,一片湿漉漉。
她双手抄在校服口袋里。
摸了摸,发现了几卷钱。
她拿了出来,定神一看。
发现是在酒吧里给季老板那三张百元大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