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安一愣。
回头看了眼刚刚下车的方向。
已经看不清那辆路虎车了。
很微妙的一种感觉, 窜涌着心头。
不是很坏。
晴安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脑袋越来越空白,心弦越来越紧绷。
不一会儿, 前方终于模模糊糊出现了几团黑色的车背影。
在那闪烁的红色警灯下。
其中有一团不是红色的。
黄色的车灯, 开了大雾灯模式,照亮了前面很长的一段马路。
陆屿白站在车门处, 驾驶座的车门大敞, 他一只胳膊架在门框上,露出上半身。
只穿了一件白衬衣,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前, 领子纽扣解开两颗, 两只胳膊的袖子全都挽了上去, 另一只手叉着腰。
神色是说不出来的凝肃。
旁边身后, 是班主任,以及学校里只有在开学典礼上才能见到的高层领导老师们。
晴安的脚步都快抬不起来了。
腿忽然灌满了铅。
沉重难堪。
前面的班主任率先发现晴安的。
晴安——!!!班主任一声喊叫,撕破了凝重的夜色。
茫茫大雾。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警察局派出所来的人,包括学校高层领导们。
一一都往她的方向, 看去。
那辆车旁的那个男人。
他手里还拿着电话,手机屏幕亮着,最近通话打了数十个。
另一处的胳膊弯里,隐隐约约能看得到, 是挂着她的书包。
陆屿白拿着电话的手,微微颤了颤。
回眸。
晴安仰着头,看着陆屿白。
她并没有比他矮到少四五十厘米。
但是就是那一刻, 她忽然就缩短了脖子。
仰着头, 看向他。
心中一下子就涌出好多好多莫名其妙的情绪。
脑袋一片空白。
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陆屿白转过身来。
冷着脸。
抬着下巴。
他没有戴眼镜。
目光就这么笔直地望向她。
充斥着深渊里的阴晴不定。
晴安!班主任跑了过来。
连同着老师们, 警察们,都纷纷走过去。
一个个围着她,焦急地问她去哪儿了。
大晚上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们了!班主任快疯了,都到了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刻,突然班上丢了个小孩,怎么查监控都找不到。
做班主任的真的会抓狂。
女老师们检查着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受伤。
晴安在安醒的出租屋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已经闻不出酒味了。
警察局领导走到班主任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安抚着他的情绪,回来了就行。
回来了就行。
大家想跟晴安说说话,问问她这接近八个小时的时间,她都去哪儿了。
怎么满A市翻人,都翻不出来。
班主任蹲下身,调整了一下情绪,刚想要开口。
却发现,晴安整个人都是怔的。
目光笔直笔直,从回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望向前方。
然后他们转头,还发现——今晚上快要找人找疯了的陆屿白。
此时此刻却不着急了。
已经有会看脸色的领导,察觉到了陆屿白周围的气场不对劲儿。
那是生气前的压迫,是发怒前的征兆。
是那个素来以严格不讲情面的陆大教授在批人时,堆砌起来不饶人的节奏。
这里面的老师里,有不少过去跟陆屿白一同出席过会议的干部。
陆屿白坐在大会演讲席上,不讲情面喷人的画面,到现在都还是很多老师心中的梦魇。
东校区的大校长走上前来,拍了拍陆屿白的背,劝着说道,陆,回来就行。
人没事儿就行啊……其余靠近晴安的老师们,也在拍着晴安的肩膀,让她不要犟。
陆屿白看了晴安一会儿。
忽然将她的书包从驾驶门扔到副驾驶上。
晴安往后退了一步。
腿肚子都在抖。
陆屿白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白衬衣西装裤。
领带拉胯地挂在脖子前,随风吹动。
他一步步走上前来。
明白陆屿白脾气其实一点儿都不好的老师们,已经开始了拉架。
虽然大家都知道陆屿白只是受委托照看晴安高三这一年,晴安只是暂住在陆屿白的家里,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血缘关系。
但那架势。
就像是活生生要把晴安给抽了。
晴安害怕地继续往后退去,即便她心里还有无尽的酸涩。
可这样的陆屿白,她也是怕的。
老师们左右为难。
该不会陆教授真的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揍晴安吧?晴安退着退着,脚步越来越虚。
终于,陆屿白走到了她面前。
晴安抬头,仰望着他。
陆屿白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晴安的胳膊。
晴安挽着校服袖子,露出一节白皙的小臂。
湿漉漉的空气格外冷冽,大概是由于过渡紧张,被陆屿白抓住的那一瞬间,晴安感觉到胳膊像是要被人给折断了。
陆教授!!!有老师喊道。
那一刻,晴安忽然就眼眶一酸。
不是害怕的。
是觉得一下子涌出来了好多好多委屈。
那一刻,她想问问他。
他为什么,要管她。
她早就是连父母都不要了的小孩了。
她想要靠近他,可是却不能靠近。
就像被太阳照亮了的尘埃星星。
谁不想,一辈子,都拥有太阳的光?可她现在却连看他都不敢看。
因为动了、最不该的心思。
——你爱他吗?——爱。
——他爱你吗?——……不爱。
……晴安最终还是眼泪哗啦哗啦滚落了下来。
陆屿白的怒火,仿佛就是在那一瞬间,随着抓住她的胳膊,全部爆发,然后,消失而散。
晴安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流,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了陆屿白的手背上。
衬衣上的褶子褶的很厉害,他大半夜都在找人,没换。
陆叔叔,疼。
*再一次睁开眼睛。
已经到了第三天的下午。
晴安的头很疼。
不知道睡了多久。
晴安从自己卧室的床上爬起来,看了眼周围的环境。
她已经回来了。
回到陆屿白的家。
睡了两天两夜,睡得人都懵了。
晴安在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很多事情都是乱的,宋暖,水晶球,去酒吧买醉,安醒。
以及……陆屿白。
她没思考过多,因为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晴安虽然性格开朗了许多,学习成绩也大幅度提升,但是从骨子里她还是过去那个套子女孩,遇见什么事都波澜不惊,也不是多么镇静,是孤独惯了,多么大的事情天塌下来,都一个人自己消化。
除了陆屿白这个人。
她翻了翻手机,知道了这三天的课,陆屿白都给她请了假。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脑子放空了,看着四周的环境。
像是个灵魂出窍的木偶娃娃。
晴安揉了揉手腕。
手机短信最底处,躺着一条未读短信。
是两天前凌晨五点多发过来的。
没有备注,但是号码很熟悉,晴安见到这个号码的第一天,就把它背的滚瓜烂熟。
宋暖:【OK。
】晴安往上翻了翻,用力下拉上滑了半天,才逐渐想起来,她那天是用别人的手机,给宋暖发的短信。
那一瞬间,晴安忽然就很想见见陆屿白。
她翻身下床,身上的衣服还是那晚在安醒那儿换的,她赤着脚推开门,外面一片阳光灿烂,四月份的草长莺飞,柳树枝条在窗户外静静地摇曳。
晴安下了楼。
这个时候的陆屿白,应该在学校实验室里的。
可却没有,玄关处的钥匙挂钩处车钥匙还坠在漆黑的案板前。
从楼梯上便可以看到门口走廊的一切,陆屿白的鞋子也整整齐齐摆在棕红的绒垫上。
晴安转了个身,走到一楼楼梯口的拐角处。
就看到,陆屿白,正静静地坐在一楼客厅中央的沙发上。
晴安抓着栏杆圆顶的指尖,微微往下压了压。
窗帘里帘随着微风飘动,风吹拂起沙发旁边的绿色藤萝,叶片发出沙沙的响音,是初夏翠绿色的画面。
陆屿白一身白衬衣黑色西装裤,换上了干净的一套,衬衣袖子卷到小胳膊臂弯处。
没有打领带,领子口解开两颗纽扣,很闲散地垂在衣襟两侧。
他的双腿交叠,膝盖上放了一本浅灰色硬封皮的书。
印满字的纸页,被翻过去一片。
陆屿白看到了晴安。
他将书本用浅色书签别住。
然后弯腰,放下交叠的腿。
把书放在了茶几面上。
食指中指压在封皮的表面,拇指抵着书内侧边缘,轻轻往前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