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1 章

2025-03-22 07:32:25

病床前开着橙黄色的小夜灯。

夜晚很宁静, 初禅在玻璃窗户外的树梢上喑哑低声叫着。

安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晴安的额头。

晴安打了镇痛,睡得迷迷糊糊, 根本感觉不到有人在摸她。

她整个人趴在床上, 后面被打的地方用消过毒的薄膜盖着,涂了很多药。

安醒又一次想把陆屿白给弄死。

可是弄不死。

因为晴安那么的喜欢他。

他不知道陆屿白去干什么了, 干什么也跟他无关。

要是时光能倒流就好了, 倒回到晴安让他上了她那天。

为什么不在那天就破罐子破摔,直接要了她?这样,她是不是就是自己的人了?安醒收回手, 闭了闭眼, 瘫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杨博和季斌已经走了, 安醒让他们回去的。

墙上的钟表里, 时间在缓缓地往前流着。

唔……床上的女孩,忽然轻轻呓语了一声。

安醒睁开眼。

晴安伸出被子的手,抓住了被子一角。

似乎是受到了什么疼痛,难以忍受,呜呜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尤为凄惨。

安醒连忙站起身,旁边的桌子被他碰了一下,腰部传来一阵痛楚。

他也顾不上了。

晴安紧闭着双眼, 越来越疼,但是人却是还没清醒过来。

只能用手抓着被罩,就连面部表情都是扭曲的。

安醒摸着她的脑袋, 按过床铃后, 焦急地低声问她。

哪里疼?晴安, 哪里不舒服?晴安根本听不到。

还在挣扎,手指都快揉进那白色的被套布料中,骨节攥的绷紧,力道大的像是下一秒钟就会被折断。

安醒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守在她的身边,心被扎了般的疼。

等待护士的到来。

晴安。

安醒攥着晴安的手,白色布料被掀起一小块角,一同被他握着。

他的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等你好了,等你好了。

只要你有半点儿不想跟陆屿白在一起了。

我说什么,无论说什么,我都要……把你带走!……护士来了后,给晴安量了□□温,又检查了身后的伤。

发现是有一处忽然渗了点儿血。

护士要给她再换些新药,安醒自觉出去了,站在走廊上,留出些私人空间。

他很想抽烟。

却没办法抽。

似乎一切都显得相当无力,在这寂寞的夜晚。

也不知道陆屿白究竟去哪儿了,安醒脑袋一片放空,只能站在外面等。

几分钟后,换好药的护士端着搪瓷盘,从病房推开门走了出来。

护士:病人没事了。

再有什么情况,你再按铃。

安醒点了点头,好的。

谢谢你。

护士离开。

安醒冲了回去,放慢了脚步。

晴安又昏睡了过去。

护士刚才给她量的体温,三十八度七,依旧居高不下。

所以显得她的小脸异常苍白,但是腮夹和眼尾处却是不正常的潮红。

安醒站在床边,看着晴安额角渗出来的细汗。

终于忍不住了,为她抹去眼角那一丝生理疼痛流下的眼泪。

你说你为什么,这么傻啊……为了那么一个男人。

那颗泪水,在男人指尖中晕染开。

却越来越多。

安醒一怔,低头看了看。

忽然就发现,晴安紧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下。

细细流淌出更多的泪水。

晴安?安醒小心翼翼,靠近了。

晴安明明是睡着。

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可压在枕头里的嘴唇,却在颤抖。

眼泪如流水,涓涓细流。

轻轻地、呢喃道。

陆屿白……陆屿白。

陆、屿白……………………陆屿白开车回到了医院。

依旧穿着那件旧了的衬衣,没有回去换一下。

安醒坐在外面的走廊上,闭着眼睛。

陆屿白走过去的时候,他刚好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目光,静静地望着那个让他嫉妒了无数遍又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

谢谢。

陆屿白轻声说道。

安醒压制住心中的怒火。

陆屿白推门进去前,安醒倚靠在医院走廊的墙壁,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盖子一开一合,有一搭没一搭甩着。

甩Zippo打火机是晴安最喜欢的一个动作,一开始安醒会的把式并不多,但见晴安喜欢,就去学了整套的。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陆屿白会玩。

陆屿白。

安醒淡淡的开口道。

陆屿白停下推门的手。

安醒:你知道,刚刚晴安疼迷糊的时候,嘴里面呢喃的是什么么?……安醒:她喊的是你的名字安醒:过去我俩在一起,有时候外面下大雨,出去玩不了。

她就坐在我的出租屋里,抱着膝盖,看着窗外的大雨。

我给她煮面条,她就吃一两口。

披散着头发。

陆屿白攥着门扶手的手指,轻微压紧。

安醒:那个时候,她也喊过你的名字。

安醒:然后问我,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能这么无望。

陆屿白闭了闭眼。

推开门。

走了进去。

门咔哒一声被闭上。

……晴安又在沉睡。

似乎是睡得比较熟了,所以面容没有了浅睡时的痛苦。

趴在床上,下半身盖着消毒薄膜,被打过的痕迹隐隐约约在透明膜下若隐若现。

陆屿白走了过去,拉了把椅子来,放在床头边。

坐了下来。

晴安的手伸在被子外。

因为发烧的缘故,她的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白。

血管纤细,蜿蜒在手背上,陆屿白弯了一下腰,往前坐了坐。

胳膊肘压在床边缘,捧起她的手,攥在掌心。

晴安轻轻皱了皱眉,在睡梦中微微难受。

陆屿白失了片刻神。

最终把她的手背,放到嘴唇边。

捂在脸前。

深沉地看着陷入睡梦中的女孩。

她在做什么梦呢?梦里,会是他对她暴怒的模样吗?她那么娇嫩的一个女孩儿,这一年来几乎是被他捧在手里呵护着的少女。

就这么被他,打的那么的狼狈不堪。

晴安……陆屿白低了低头,攥着晴安的手,压着额头。

头发往前垂,散在眼前。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保持着这么一个动作。

看不出情绪。

陆叔叔……趴在病床上的晴安,忽然动了动脑袋。

陆屿白赶忙靠近过去身子。

晴安?晴安依旧在睡梦中。

只是眉头紧锁着。

忽然眼睛挣扎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两颗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湿润了前面的枕巾。

陆叔叔……她高烧着,呓语道,对不起……陆屿白把晴安的手压在嘴唇前。

看着又一次陷入昏迷中的女孩。

良久良久。

他的眼眶忽然泛了红。

眨了眨眼睛,眼泪沿着眼角,缓缓流了下来。

晴安。

………………*这场住院,带给了晴安一个周的假期。

但高三的岁月,经不起假期的折腾了。

差不多在第三天的时候,晴安的烧就退了,身后的伤也渐渐痊愈。

陆屿白守着她。

但晴安到底是知道自己是高三生,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高考了。

于是就让陆屿白把每天学校发的卷子都给她拿到了医院里来。

高三学生很多都学校都不去了,晴安请一个多周的假,班主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晴安默默地拿着那些卷子,默默地趴在病床上,一张张地写着、背着。

陆屿白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闭着眼睛,有时候会在休息,更多的时间是在看着她。

眼神很平淡。

也很,温柔。

五月中旬的雨,接连下了很长一段时间。

出院那天,晴安套着白色的卫衣。

长裤挽在脚踝处。

她站在医院的楼梯口上,静默看向前面的车。

陆屿白把她的大包小包,提到后备箱处,放了进去。

砰——盖上了后备箱的盖子。

晴安怔怔地望着他。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

陆屿白撑着伞,走了过来。

摸了摸她的头发。

走吧?晴安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过了下眼睑的刘海往两边梳。

那个时候,陆屿白让她找个发卡把遮住眼睛的刘海别上去。

说那样显得精神。

现在却也不再说了。

晴安有点儿想哭。

仰起脖子来,看着黑压压雨伞下的陆屿白。

像是腐烂了的东西,从屋檐下逐渐蜿蜒,那层很深厚的霉菌,墨绿色,肆意的生长着。

雨滴答滴答。

晚上想吃什么?陆叔叔给你做。

陆屿白伸出手,揽住她的肩。

往怀里轻轻一带。

晴安压住心中的酸涩。

吸了吸鼻子,缓缓一点头。

鼻音从胸腔里沉闷地发出。

嗯。

……陆屿白去找了宋暖。

似乎那天砸水晶球的事情已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了,很多年前的纠缠也都如风四散。

陆屿白面对着脸色苍白的宋暖,客客气气,一字一句对她像是个陌生人般,开口说道,那天你说的那些话,希望宋小姐不要去告诉晴安。

宋暖:哪些话?陆屿白吐字清晰:晴安喜欢我。

你来告诉我,‘晴安喜欢我’——这件事。

宋暖登时就明白了陆屿白的用心良苦。

她咬了咬嘴唇。

纠缠了这么多年的藤蔓。

在那一瞬间,似乎断裂了。

灰飞烟灭。

……为什么是她。

宋暖红着眼睛,抬头看向陆屿白。

为什么是她。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人了。

我明明、我明明,比她认识你认识的早啊……陆屿白没说话,偏着头,静静地看着窗外下透了的雨。

冲刷着玻璃窗,留下一幅幅变动的画。

宋暖:我能知道,我到底输给晴安、输在了哪里么?陆屿白。

………………我也不知道。

陆屿白回答说。

*雨天过去后,五月到了尾巴。

杨博不用高考,在这个全中国高三生都快崩溃了的最后几天时间里,他却是悠闲,依旧每天下去去BREAK弹吉他。

今晚唱了几首挺甜的情歌。

老板不在。

他唱完后,放下吉他,瞥了眼吧台的座位,然后站起身,走了过去。

很少见陆屿白来这种地方,上一次是一次,今天是第二次。

杨博在陆屿白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两个人间隔了一个空位,他撬开一瓶啤酒,倒入放着冰块的玻璃杯里。

十八岁的成人,可以喝酒了。

陆屿白像是有什么心事,捧着杯壁,目光眺望调酒台后面满柜子的各式各样酒水。

杨博转了一下杯子。

其实,晴安一直是一个很缺爱的人。

杨博:高一那会儿,她坐在我前面。

那个时候真的很难不心动啊,别看有不少女生追我,可很难拒绝每天早上上学来,都有那么一个人背着书包走进教室,风吹起她的刘海,手指握着肩带,走到你前面,对你恬静地那么一笑。

要是那个时候,我能再坚强一些,能够再有自我意识一些,没有那么听我妈妈的话。

或许现在,我就不会这么后悔了。

……她真的就是,你稍微对她好一点儿,她就会记在心里,然后加倍对你好。

要是你突然对她不好了,她会难过很久很久。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心痛,看着她失落的背影。

杨博:陆屿白,是我低估了你在她心中的价值。

或者说,是我高估了其他人,包括我。

我以为她对你跟对我是一样的,再有更喜欢她的人,她就会自动离开你。

安醒对她够好了吧,近乎要掏心掏肺了,前阵子安哥还跟斌哥说,要把‘柠檬’给卖了,然后带着晴安去远方陪她读大学。

可晴安却没沦陷,应该说,她根本忘不掉你。

杨博:你应该知道了晴安喜欢你。

其实全世界都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

……陆屿白喝完酒,付了酒水钱,趁着夜色往家走去。

7路车摇摇摆摆。

他鲜少坐公交车去哪儿,晴安很喜欢,有一次陆屿白早上忘了捎什么东西,一个人开车返回家,在门口处刚好碰上晴安坐公交车上学。

晴安投了币,在公交车最后一排找了个靠窗户的座位,然后把书包放在了前面,抱在怀里。

也没看到他,也不急匆匆去学校的模样。

一个人悠然自得,额头抵着玻璃窗。

庞大的车子拉闸推挡,缓慢往前摇晃着笨重的身子。

晴安缓缓闭上眼睛,满脸的恬静,清晨阳光透过嫩绿的法国梧桐的叶片,倒映在她的脸上。

毛茸茸的。

看起来是真的很舒服。

所以总是会想起来这些很微不足道的细节。

陆屿白投了一块钱的硬币,坐上公交车。

车里面只有几个大学生,零散分布在车厢各个角落。

他望着外面夜色下大学城的灯红酒绿。

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闪过视线。

晴安请了晚自习,在家自己学。

回家后,一楼客厅没有人,餐桌上摆着碗筷,一人份,看起来是晴安给他留着的晚饭。

二楼的卧室紧闭。

陆屿白吃完饭,收拾好碗筷。

独自一个人坐在一楼的沙发上,静默了很久。

这些时日晴安总是躲着他,一起吃饭的时光也都没有以前那么自然了,他问她最普通的事情,她也是低着头,回答完便默不作声。

有什么东西真的在改变着,陆屿白觉得头有些疼,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牵在手里的风筝线,可因为风筝飞的太远了,看不见了已经。

纵使你抓着这根线,然而仍然觉得她已经远离了你。

还是那顿打。

这些天陆屿白都睡不好,每次回到卧室就想起那天拎着皮带时,晴安泪眼汪汪哭的画面。

她几乎是丢弃了一切尊严来求他,她是一个大姑娘了啊,他却还那么的打她。

让她那般的狼狈。

一闭上眼睛,就会不断闪现着晴安发高烧时还胡言乱语着他的名字。

他为什么就没早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呢?陆屿白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晚上。

十二点左右,二楼的房间发出吱呀一声推门声音。

踩着拖鞋下楼的声音。

一楼没开灯。

晴安以为陆屿白已经上楼睡觉去了。

便下了楼。

可刚走到距离一楼还有五六个台阶的时候。

瞬间就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陆屿白。

她还是心脏漏跳了半拍。

支支吾吾的情绪,翻涌着心头。

那些不想回忆起来的回忆。

晴安悄悄转身,就要折返回去。

陆屿白动了一下身子,胳膊肘的衬衣布料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晴安。

晴安后背一僵。

她不想面对陆屿白。

那个时候她的狼狈,她就是觉得没脸见他了,都是她的错,可知道错了,还是有很大的难受。

这大概是委屈吧,可是她不应该委屈的。

陆屿白站起身。

晴安背对着他,陆……叔叔。

良久,陆屿白开口道,能,过来一下么?过来让陆叔叔看看,你的伤。

有些委屈的情绪往鼻子尖上涌。

晴安吸了吸鼻子,默默转过身来。

下了楼梯。

走到了陆屿白的面前。

一时间,两个人的身体,都在僵持着。

陆屿白先是摸了摸她的头发。

然后又摸了摸后脖颈。

晴安快要哭出来了。

好想逃。

是她不配。

陆屿白却把她的大腿一环抱,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他抬头,在夜色映衬的微弱的光线中,看着她。

还疼么?晴安迟疑了片刻,咬了下嘴唇。

摇了摇头。

不疼了。

确实不疼了,那么细微的照顾,伤口早就好了。

可心还在疼。

陆屿白轻轻捏着晴安的胳膊。

看了她好半天。

忽然。

下眼睑往上一顶。

一行眼泪就从他的眼角滚落了下来。

——你知道她爱你吗?——我知道。

……对不起。

细丝般的卧蚕,渐渐弥漫开一片血色。

他红着眼眶,大手按着她的胳膊,说道,对不起,晴安。

是陆叔叔……打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