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高考还剩三天。
晴安离开了陆屿白的别墅, 回到了自己的家。
已经有一年之久这里没人居住过了,到处落满了灰尘。
晴太太亲自扎起头发将整个三层的小别墅给打扫了一个圈,首先就是把晴安的房间给收拾出来。
晚上, 晴安一个人躺在自己的房间里。
过去十八年, 她最熟悉的便是这张床了。
可现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 却显得那么的陌生。
第二天早上, 晴安起床,意外发现父母都在家里。
她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仿佛世界扭转, 倒退回前一天。
她依旧还在陆屿白的家里, 夏日清晨的阳光从窗户中洒入厨房, 陆屿白穿着黑色衬衣西装裤,挽着袖子,细致地熬着小米粥。
这种晃神,让她有种不想要回到现实里的错觉。
安安。
晴母看到晴安,温柔地笑了起来, 对她招招手,快下来吃饭。
晴安踩着拖鞋下去了。
晴教授坐在餐桌主位看报纸。
晴夫人挽着长发,给晴安添牛奶。
快要高考了,你爸爸从国外回来后, 就推去了前来合作的项目,打算全付身心陪你把高考考完。
妈妈托着腮,给晴安理了一下耳角散落下来的长发, 说道。
晴安撕了块面包, 放在嘴里干干巴巴嚼着。
晴夫人:以前呢, 爸爸妈妈天天在外面,顾不上你。
但这高考啊,可真不是儿戏。
那可是人生大事,爸爸妈妈希望你能有个十八岁崭新的起点。
时间不紧张,晴太太说的也文邹邹慢慢津津。
高三最后的几天,学校已经不强制要求学生们去上早自习了。
一切都是为了高考。
晴安抿着嘴,用勺子搅弄着碗里的汤。
晴教授放下手中的报纸,拿起桌子上的一张打印好的表格。
对着看了几眼。
大学有没有什么想考的地方?晴峰问道。
他手里的,便是晴安高三这一年以来大大小小考试的成绩分析表。
名次很稳,除了开学第一天的摸底考试考的不理想,后面是一步步平稳往前跃进。
到了最后三模,晴安直接冲进了A市全市理科前五十,只要不发挥失常,考A大物理系是绝对没问题的。
可惜父亲并不知道晴安的想法。
晴安喝着汤,勺子搅啊搅,想了一下,慢慢吞吞道,还没到高考,都还是未知数。
想要学天体物理这件事,似乎只要说出口,就会暴露了她喜欢陆屿白的心思。
晴安想把它藏在心底。
晴峰点点头,翻了一页成绩单,手指往某一处对着横了横。
你三模超一本线的数,其实报北师大是绰绰有余了。
师范类的院校,有没有什么想法?晴安手里的勺子一顿。
师范……这绝对不是她计划中的方向。
说不上来为什么,晴安本能的很不喜欢师范院校,小时候被老师区别待遇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更何况,她不愿意去女生多的地方,过去被杨博那群暗恋小团体给搞得,快要对女生成堆扎的地方ptsd了。
然而还没等她回答,父亲就转头看向母亲,给她指了指晴安的分数段。
你不之前一直跟北师大招生办哪个老师走的近。
晴夫人:以前近,但是她是管自主招生那一块的。
晴峰:忘了,应该让安安去参加几个自主招生。
小陆当时可以给安安辅导的了。
听到陆屿白的名字,晴安的心脏又冷不丁被戳了一下。
但她没有过多的去想,父母有心想让她读师范这事儿弄得她有些不愉快。
就不能读别的专业吗?她放下勺子,尽量让声音听的比较柔和。
晴父转头,看了看晴安。
没有正面回应。
我不是问你,你说你还没主意么。
晴安:生物不可以?晴太太忽然笑了起来,嘴角浮现出一丝诧异,怎么想读生物呢?晴安重新低回头,用勺子继续搅弄着汤。
她不是想读生物。
但生物也属于理科类。
生物都能被同意的话,或许将来想要报物理,也就会更容易一些。
不是爸爸也学生物的嘛。
晴安道。
晴太太看了一眼丈夫。
晴教授皱了皱眉,又对着晴安的成绩,思索了片刻。
北师大生物好像不是王牌专业啊……晴夫人:安安,你要是因为爸爸学生物,你就想学生物,觉得将来就业会相对而言比较方便的话,还是不要这么想了。
生物这两年就业很困难,要是不读到博士的话,本科硕士出来基本上也就是到中小学当老师。
你要是愿意当老师,还不如学一个比较热门的专业。
小副科招老师比较少,也不容易评职称。
英语就挺好的。
晴安放下勺子。
我吃饱了。
晴夫人转了一下身,愣了愣,汤还没喝完。
晴安:吃饱了。
晴父推推胳膊,让晴夫人不要继续说了。
晴安上楼去,收拾好书包。
她看了眼手机。
回来后,她就再也没跟陆屿白联系过。
拎着包,推开门。
早上路况不堵,晴教授亲自送晴安去学校。
路上,晴安规规矩矩坐在后车座,看着窗外的风景。
一切都不复从前。
晴教授打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女儿,忽然开口道,安安。
晴安眨了眨眼睛,?晴峰:你今早上说想学生物,是什么意思?晴安呼吸一紧。
她以为,她被看出来了什么。
没……没什么意思啊。
没有母亲的帮助,父女俩的关系明显减淡。
晴父:爸爸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你要学生物,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如果抱着因为爸爸教生物,就可以有更多的门道。
这种想法还是不要了。
晴安瞬间觉得委屈。
爸爸怎么会这么想她?晴安呢喃道,我没有……晴峰:你妈妈希望你学师范,也是觉得女孩子,将来回到父母身边,稳妥一些比较好。
像纯生物这种理工类的学科,学起来会很累。
将来就业也困难。
晴安:我真没有……晴父打着方向盘,转过去一个弯道。
A一中的红瓦楼,已经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一团团云雾漂浮在树枝间,晨光微照。
晴安听到了。
爸爸说,理工类的学科。
最好不建议学。
也就是,物理也包含在里面。
晴安吸了吸鼻子,低着头,半晌,快要到校门口之际,才干涩地张了张嘴。
那要是、考A大呢?……晴父皱眉,咱学校虽然是综合类大学,但毕竟不是免师,并且教师资格证也得自己考。
这样,晚上回家,我们一起研究一下。
其实你妈在美国的时候就帮你询问了不少师范类院校,还有一些比较好就业的专业。
不要犟,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秦雨今天都没来。
晴安背着考试大纲,做最后基础知识点的梳理。
很多大型考试致命的丢分点就在于一些课本上的理论知识,就比如他们省曾经有一年,生物就考了环境容纳量K的学名叫什么,价值两分。
在这个一分甩掉一操场人的高考大省。
晚上放学,晴安照旧从南门口走。
爸爸说晚上下了晚自习会来接她,晴安早上乖巧地点头,并没有什么异议。
出了校门,南大门两边是两个很高很大的照明灯,足足有一栋教学楼那么长。
海雾从不远处的海平面上散落开来,弥漫到了城市的边缘。
零零散散的车辆停靠在学校南门外的马路旁,高一高二都放假了,车流也稀疏了不少。
他们家的大众途昂系列SUV,静静地停靠在大门对面第二棵法国梧桐下。
那个位置,过去也是陆屿白经常停靠的地方。
似乎有点儿晃神,晴安隔着很远,便看向了父亲的车,迷茫间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陆屿白。
过去的那一年,他总是喜欢静坐在车窗边,摇下车玻璃。
一只手搭在窗户边缘,或捻着一根淡淡灼烧的烟,或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另一只胳膊垂在大腿上,握着手机,低头查看学校发来的邮件。
晴安看到了自己那一年来,剪不清理还乱的时光。
她很想念陆屿白,很想他再一次来接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是闲散地坐在那里,都能让晴安心脏加速的跳动。
喜欢上陆屿白大概是晴安人生前十八年来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可她不后悔,因为是他救赎了她。
将她从不被爱的深渊里,一把拉出。
晴安将扎起的头发随意散了开来,摇晃在后背。
如同即将要面临的高考,她不再惧怕了,那是她奔向梦想的希望。
回到家。
晴夫人已经回卧室休息了。
原本以为今晚会因为志愿方向的问题,要有一场硬仗。
却没想到参战之首的晴太太却忘了这件事儿。
晴安哭笑不得,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仿佛这才是她最熟悉的模式,被人一遍又一遍忽略,当做一个多余的透明物体,早上吵了的人生大事晚上就给抛到了脑后。
晴教授也直接去了书房,安排学院里的相关工作。
其实什么爸爸推掉了全部事情专心陪你高考这种话都是狗屁。
只是晴安还想要飞蛾扑火地去相信一下。
晴安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
擦着头发往卧室内走,隔壁书房,父亲还在敲着字办公。
明明是她十八年居住的卧室,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是那样的陌生。
晴安在床上抱着膝盖坐了一会儿,手里把玩着陆屿白送给她的那只打火机。
Zippo最简单的样式她依旧没学会,以前总想着还有很多时间,高三一年也有365天,她还有漫长的时日可以跟陆屿白在一起相处。
不急。
然而现在却也真的已经结束了。
打火机蓝幽幽的光,在深夜里放着亮。
手机里,陆屿白没再给她发过一条短信。
仿佛任务完成了。
他就这么离开了她的世界。
晴安倒头在床上,把被角盖在了肚子上,翻着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来手机。
每天手机都会充电满满的,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去玩。
晴安翻到陆屿白的电话号码,盯着看了一会儿。
复制粘贴。
在最新下载的微信新好友那一栏里,输入那串号码。
登时,就跳出来了一个扇贝贝壳的微信头像。
这正是陆屿白的微信号。
晴安的微信号也没神情多么长时间,也才刚开开。
但陆屿白的手机号,她已经在搜索框里搜索了数十次。
却没加。
每一次想要按好友申请发送的红色按键。
就会下意识挣扎。
犹犹豫豫。
最终放下手机,什么也干不了。
……*距离高考倒计时两天。
学校里的人越来越少。
天很热,晴安换上了夏季校服,但仍旧会把春秋季的长袖套在外面。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似乎都不太喜欢只穿一件单的夏季校服短袖衫。
晴安高一时买了两套夏季校服,除了宽松的裤子经常穿之外,上衣几乎都是在家里压箱底。
在实验室里背了一上午的书。
对面高一高二高三平日里上课的那三栋楼楼外都已经拉上了白条屏蔽线,国际部的也给清空,都用做高考考场。
晴安看着窗户外面陆陆续续来往的高考工作人员,还有实验高中的学生过来看考场。
晴安的考场就在一中,在他们平日上课的高三楼前面那座高一楼的一间教室。
很多年后晴安才知道,原来市与市之间也存在着高考的竞争压力。
就比如A市会把全市最好的两所高中的学生单独放在几个固定的考点,晴安那年高考,整间教室里全都是实验高中和一中的小孩,四中五中六中都在别的考点。
中午和晚上饭,都是在学校食堂里解决。
临近高考了,学校食堂终于把饭菜做的像是人能吃的了一样。
一天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晴安觉得自己不太像是要高考的状态,过于平静。
很多同学都已经开始彻夜彻夜睡不着,她却没有这个苦恼。
最紧张的时候大概就是在一模那会儿,那个时候她有陆屿白陪着,所以过的很充实,很平稳地渡过。
晚三中间,坐在讲台上看班的班主任,忽然被一个人叫了出去。
班上瞬间炸开了锅,越是到这种时候,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容易引起大家的乱糟糟。
有些人紧张的甚至都不想学了,干脆推了书本,摸出来扑克牌在桌子上正大光明打了起来。
晴安的同桌又换成了过去坐在她前面的一个女生,女生属于一到大型考试就紧张的不得了类型。
背着背着书忽然就喊自己怎么什么都忘记了。
她前面坐着化学课代表,平日在班上特别喜欢搞洋相。
一听到晴安同桌的哀嚎,化学课代表赶紧说了一个笑话,缓解一下这种焦虑。
晴安拿着笔,托着腮,听着听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话其实并没有多么搞笑,但再平淡的东西,由一群年轻人围着、说出来,似乎笑点都会莫名降低,情不自禁跟着呵呵笑啊笑。
最后的学生时代、青春年华。
实验室前面的门忽然被人咚咚敲了两下。
班主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课代表也回过去头。
同桌低下脑袋用手指摁着耳朵继续背起了语文默写。
晴安转回身,笔尖重新压在了手底下的讲义上。
班主任走进教室,在教室内环视了一圈。
晴安莫名有点儿紧张,这种老师无形的压迫,从小就让晴安不自在。
她总是会担心是不是自己又哪儿犯错误了,哪次作业没做好,所以老师走过来,正是来找她的……班主任忽然停在了晴安面前是桌子旁。
伸出手,屈指。
在铺着墨绿色橡胶垫的桌面上,轻轻一敲。
晴安。
你出来一下。
………………*出去前,同桌还多嘴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晴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出什么事啊?同桌:可能班主任想特地给你这种潜力黑马加加油?晴安笑了一下,把校服套在外面,从后门走了出去。
走廊只有班主任一个人。
每年高考,凡事在编教师都要去其他市进行互换监考,高三老师除外。
所以班主任也都没去,留在学校里。
班主任走在前面,晴安屏住呼吸,跟在后面。
夜色很宁静。
一路上,班主任还随口问了晴安复习的怎么样。
晴安心态很平静,但是却不焦躁。
她点点头,还行。
班主任走到临时办公室,推开门。
这是杂货间改的办公室,扑面而来就是陈旧迂腐的毛味。
他找到临时办公桌,两张课桌拼成的。
然后坐了下来。
桌面上,放着一个牛皮纸袋。
白色封口圆圈,用细线缠了好几道。
晴安跟了过去,站在桌子对面,手压在衣服前。
老师……班主任手指放在那牛皮纸袋上。
轻轻地、一敲。
晴安。
他抬起头来,用一种晴安形容不出来,但复杂程度能够让晴安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目光。
看着她。
说道。
你和陆屿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