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安又去了陆屿白的公司。
在一起时间久了, 晴安见到陆屿白身为大学老师的一面越来越多,自然而然形成了他就是一个老师这种错觉。
而对他其余的身份,在教授的光环下, 逐渐变得模糊。
她都有些忘记陆屿白除了是大学老师之外, 还有着上市制药公司创始人的身份。
公司陆屿白几乎不去,当然, 去了也是在白天晴安上学的时候, 看不见摸不着。
晴安自然也没去过陆屿白的公司。
公司的位置在市中心。
下午六点多,下班族开始了忙碌的步伐,道路拥挤, 车马水龙。
晴安依旧是打车过去的, 从碧海花园到陆氏生物制药集团其实用不了二十分钟。
但一堵车, 眼看着时间就要超过四十分钟。
最后一个十字路口, 前面的车堵了个水泄不通。
晴安看了眼前面过去好几个绿灯都还没排到前进的车,问师父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司机早就熟悉了这样的堵车,不紧不慢敲着方向盘,熟门熟路道,早了再等二十分钟, 完了得一个多小时!晴安又怎么可能等得起。
她干脆一把推开了门,直接出了车厢。
司机师傅扭头,见晴安就在找钱付给他。
两百块钱的钞票,看都不看放到了后车座位。
司机一愣, 扭头朝着就要离开的晴安,大声喊道,喂——姑娘!!!晴安往前跑着, 一道道穿过挤在一起的轿车缝隙, 回应司机,谢谢师傅——司机:找钱!找钱!用不了这么多——晴安:不用找了,来不及了!司机拿着多了接近一倍的钱,干瞪眼。
见过抠的。
却第一次见这么缺的。
晴安也顾不上缺不缺了,她必须赶快走。
如果说时间是一场战争,那么她现在就要拿着枪,去上战场争分夺秒。
快一点,再快一点!陆氏集团在A市市中心黄金地段拥有一座独立的大厦,堪比广电中心,当年陆知言就是在这里纵身一跃而下。
晴安跑到楼下,站在广场上,掐着腰大口喘了好几下气。
抬头看了看那高耸的大楼。
她是那么的讨厌独自去闯入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那么惧怕跟陌生人打交道。
然而看着下班白领门提着包陆陆续续从旋转门里出来进去,她忽然脑袋就空白了。
只想着一件事——她要见陆屿白!前台的工作人员拦下了她。
晴安一身学生装扮,虽然没穿校服,但是骨子里还是透着学生的稚嫩。
工作人员问她来找谁,晴安急急忙忙,脱口而出。
我找陆屿白!前台的两个工作人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这样的女士。
胖一点的姐姐微微一笑,对她解释道,我们公司没有预约,是见不了人的哦。
晴安:我是陆屿白朋友的女儿,我现在需要见到他!!!她已经管不了那些流言蜚语了。
果然,工作人员看着她的眼神一变。
但很快她们就恢复了微笑,摇着头。
任凭晴安如何求,甚至把她自己的名字都给说出来了,耻辱地去面对了。
没有预约,就没办法的。
工作人员很惋惜道。
晴安快要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她见陆屿白?她都已经什么都不要了,就连自尊都放下了,她就是想要见一面陆屿白,她想要见见他,哪怕是远远地看着他,看他那么一眼。
求求了,求求了。
你们陆总还在上面对吧!让我上去,见他一面,好吗……大堂里进进出出的人,都在望着她们这边。
晴安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身上的伤疤还在疼。
可是心脏更疼,疼到快要没办法呼吸了。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旁边的电梯门缓缓推开。
前台看着晴安的工作人员忽然站直了身子,面朝电梯方向,恭恭敬敬点头道,秦副。
一双手,按压在了晴安的肩膀上。
晴安泪眼婆娑转过头。
看到不是陆屿白,她的失望再一次写在了脸上。
你好,请问是晴小姐吗?拍她肩膀的男人问。
晴安点了点头。
男人转过身,跟前台工作人员说了两句话。
不一会儿,男人再次走回到晴安面前。
对她伸出了手。
晴小姐,请跟我来。
晴安愣了一下,?男子公事公办地微笑着,我们总裁想要会见你。
……晴安下意识以为是陆屿白。
她站起身,抹了把脸。
跟随着男人的脚步,跑上了电梯。
电梯往上走,晴安心情急切。
她抬头盯着数字,内心中组织了一大把的话想要对陆屿白说。
只要能再见他一面,只要能再看看他。
电梯到达了最顶层。
一层都是总裁办公室。
电梯门推开,晴安直接往外跑。
却被身后跟着的男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需要汇报。
男人一字一句。
晴安怔了怔。
随即,收回了腿。
点点头,好!男人拨通了耳朵上挂着的内部电话。
晴安整个人内心都是焦急的。
可在等待的时候。
又一些忐忑。
短短几分钟。
却宛若被拉长到一个世纪。
煎熬,彷徨。
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陆屿白。
这很矛盾。
明明她那么想再见他一面。
哪怕他下一刻就要离开,再也不回来。
她也想见他。
可是,却又害怕真的见着了。
难熬的时间一点一滴流淌着。
男人挂了耳机。
转过身,对着晴安,微微抬手。
晴小姐。
安总说,您可以进去了。
晴安要往里面冲的步伐忽然一顿。
……安、安总?大门哗——地下子被推开。
来不及做多余的反应。
办公室中央的沙发上,就看到,坐着一个男人。
笔挺的西装裤,藏蓝色的衬衣。
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按着眉心,另一只手垂在扶手边缘,食指拇指微微拧紧。
蛇口獠牙的纹身,正在张着大嘴,像是要吞灭了尽头玻璃窗外的落日夕阳。
晴安看到那张脸的那一瞬间,全部的期冀与惧怕,全都与之飞散。
安、安醒……?身后的副总,悄悄退离了办公室。
安醒坐在那里,听到晴安的声音,指尖微微磨搓了一下。
他没回头,背对着晴安,面向落地窗外的落日。
几个小时前,这里坐着的人,还不是他。
晴安定了定神。
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陆屿白呢!安醒低沉地笑了一声。
晴安当即掉头。
陆屿白走了。
她不知道安醒为什么会坐在陆屿白的办公室,还被称呼为安总。
成年人复杂的世界她不懂。
她只知道既然安醒在这里,陆屿白不在。
就是说,陆屿白已经离开了。
无论去哪里,她都要找到他!大门忽然被自动落了锁。
晴安转身,停下脚步。
她没带书包,砸不了东西。
晴安盯着安醒,对陆屿白的思念焦灼着她的心脏,她要见陆屿白!放她走啊!!!安醒站起身,走到了晴安的面前。
要是放在一个月以前,或许她会好奇为什么安醒会突然变成这么不切实际的身份。
他明明只是个纹身店的老板。
但是这一切,在陆屿白的面前,都成了无关紧要。
陆屿白呢!晴安最后一次问安醒。
三个星期不见,见了面却没有任何的思念。
她像是过去那样,没心没肺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她在求他,可是苦苦哀求的却是打听另一个男人的行踪。
安醒心痛。
但他没办法拒绝晴安的求。
更看不了她哭。
安醒……晴安攥紧了他的袖子,眼眶都红了。
你就告诉我,陆屿白是不是恨我。
他是不是,怨我啊。
我知道,他肯定恨我,恨我父母,恨我对他的那些龌龊的心思。
我想要给他道歉,我想要弥补他。
可他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离开了,就这么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安醒伸出手来。
揉了把她的头发。
像是更早以前,他还陪在她身边。
太多的话,都不知道从何处开口。
只剩下夕阳,被深夜吞没。
晴安。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
他说,让你好好往前走。
过去的事情,就当作一场梦。
梦结束了,就该醒了。
梦里的一切全部都是镜花水月。
放下过去,才能走出更好的人生。
身后宽大的办公桌面上。
空荡荡,一片漆黑。
只留下一颗晶莹剔透的圆溜溜水晶球。
晴安眼神发愣地看着那颗水晶球。
走了过去。
那是颗很精美很漂亮的水晶球。
旋转的流沙,里面滚动着繁星银河。
晴安颤抖地捧起那颗水晶球。
很熟悉。
却还是能认出,不是过去属于过她的那颗。
对了。
安醒沉默了片刻。
又开口说道。
那颗水晶球。
陆总将公司转给我的时候,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晴安:……什么。
安醒:他说,当时那颗水晶球,是他对不起你。
让你不要再因为这个事情,跟他生气了。
晴安忽然抱着水晶球,号啕大哭了起来。
眼泪哗啦哗啦地流。
夕阳西下,整个A市笼罩在了夜幕中。
小小的身躯,紧紧攥着膝盖。
再也不会有人,会对她伸出手。
拭去泪水。
……2015年6月7日,晚。
陆屿白坐在沙发上,外面风吹雨打了很久。
更久以后,被摔上的门,再一次轻轻敲响。
安醒一身西装革履,收敛了过去的痞子气,终于恢复成了安氏集团二公子的模样。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安醒盯着陆屿白。
陆屿白面前的茶几上,铺满了与晴安的那些不堪言的言论。
安醒也听说了。
暴怒之余,他还想把陆屿白给打一顿。
陆屿白却什么都没说,像是只没了灵魂的躯壳,在沙发上仰头仰了很久。
忽然起身,去楼上,拿了个东西下来。
安醒微微往前倾身。
陆屿白将桌面上的罪证拢了拢,放在一边。
展开手里天蓝色的文件夹。
里面是一份公司股份转让书。
安醒一怔。
陆屿白抬了抬眉。
声音沙哑。
你父亲一直很想入股陆氏制药集团。
这些年,你跟你父亲,斗的很累吧。
……陆屿白:百分之六十七的股份,签了字,转让到你名下。
律师那边已经公证过了,所有的手续都已办妥当。
签字吧,安二公子。
安醒震惊。
得有足足三分钟,说不出来话。
这、这……这个公司,可是陆屿白整整十二年的心血啊!怎么能,就此转手让人?安醒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白纸黑字,红色陆氏集团的印章,却如同一根根刺,告诉着他这不是梦。
安醒:你疯了?!陆屿白躺回到沙发里。
捂住脸。
你要是不要,我就转给你大哥了。
安醒:你是来真的?陆屿白: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么。
安醒缓了半天,拿着那份合同,看了上下少于十遍。
再一次抬起头来时,心情终于平复了不少。
陆屿白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他真的是在用最低最贱的价格,要把他全部的心血,卖出去。
静默了很久,安醒吸了口气。
就为了,晴安?为了平息流言蜚语。
为了承担下一切都责任。
为了让晴安得以保全名声,为了让晴教授的事业,可以继续繁荣昌盛。
其实安醒的情报网不比陆屿白差,当大家都在猜测陆屿白绝对会反杀晴教授、利用好日记本这一最能证明是晴安先爱上陆屿白的证据时。
安醒却得到的消息,是——陆屿白什么都不做。
他认下了一切。
当年陆知言出事。
他都没做到这个地步。
那可是他的亲妹妹啊!陆屿白捂着额头。
指尖压着眼尾。
他忽然笑了一下。
然后松开五指。
窗外是暴风雨。
桌面上是全部诬陷他的证据。
那本绿色的写满少女心事的日记本狼狈的堆放在那里。
那支他拿下来的跌打肿痛膏。
静静地滚落在地面上。
……我对不起她啊。
更恨,自己为是的我自己。
………………2015年6月8日,上午,八点整。
A大校职工大会堂。
台下满是凝肃的脸。
相关负责老师上台。
一排排的发布会记者话筒。
陆屿白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会堂台面上的正中央。
晴峰教授拿着麦克,言语犀利,剑指台上人。
勾引我女儿。
为人师表却作风不检点。
一个比你小十一岁的女孩都敢下手。
还假造证据!晴教授越说越激烈,陆屿白,你到底安的何心!我女儿的清白就这么被你给毁了!就这么被你糟践!!!台下的老师们窃窃私语。
小陆真的是那种人啊……感觉假的吧。
可你看晴教授,那么生气,晴教授可是晴安的父亲啊,一个父亲,还能说谎?人不可貌相…………大校长接过了话筒。
一锤定音,问陆屿白。
你有没有什么想反驳的。
时间流的很缓慢。
一沓沓证据。
坐立不安的高院长。
那是晴教授做足了要与他拼死的准备。
陆屿白忽然轻轻一笑。
像是想到了什么最美好的事情。
平淡地说道。
我全部,承认。
台下哗然。
就连已经准备站起身,去蛮力压制台上人的晴教授,都愣在了原地。
陆屿白:是我,勾引的晴安。
是我,枉为人师,败坏了A大教师团队的风声。
是我,在过往那一年的岁月里,悄悄对一个年少懵懂的女孩,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站起身。
面向台下的晴峰教授。
昔日最友好的指引同事。
早已反目成仇。
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晴老师。
………………2015年5月13日,晴天。
这是A市连绵雨季过后,第一个出来的晴日。
夕阳都是那么的美。
路边的积水倒映着血染红了的地平线。
老教授的家里,门被轻轻敲开。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这个?年迈的老教授,将手里冰冰凉凉的水晶球,放到了桌面上。
并把对面男人推过来的金钱,又给推了回去。
陆屿白伸出白皙的手指。
制止住不收钱的举动。
老教授:举手之劳……年轻的陆教授,笑了起来。
夕阳倒映在他的脸庞,映射着眸子里的光,是那样的温柔。
限定版的纪念物,一球难求。
毕竟这也是,您太太遗留下来的物品。
老教授一摆手,人都去了,要是能给需要之人。
我太太在九泉之下,也绝对会愿意的。
陆屿白捧起那颗水晶球。
这是01号水晶球,正是眼前这位物院天文系老教授亲自设计。
星河转动。
他想起来,晴安捧着她坐在房间的大床里,仰望星空。
走出教职工老栋楼。
合着夕阳。
陆屿白小心翼翼将那颗水晶球。
藏进了大衣里。
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不许任何人,再伤害到她。
他抬起头来,望了望天边。
明天。
大概又是一个美好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