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鸦雀无声。
两分钟后, 主持人率先打破沉默,暖场道:哈哈,没想到纪老师也在看我们的直播呢, 缪云和纪时述都向千吟小姐抛出了橄榄枝,不知道您希望跟谁合作呢?千吟看了一眼主持人的胸牌,首先感谢纪老师赏识, 纪老师是我的前辈又是影帝, 我觉得自己目前的演技还有待提高, 日后再多磨练磨练才更有信心和他搭戏。
也谢谢缪云老师, 不过我暂时安排不出档期,大家可以多多关注《双姝》里的表现。
她这场面话打得圆满漂亮,和两人都拉清了界线,旁人难以诟病, 主持人点了点头:好的,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晚遥小姐……一场直播结束, 千吟嘴巴都笑僵了, 她和所有演员场务人员们告别,转到隐蔽的走廊拨通电话。
忙音后,传来男人清落的声音:喂。
背景音嘈杂, 有他拉开汽水罐呲呲冒泡的声音, 还有纪亦星意犹未尽的痴情碎语。
千吟蹙了蹙眉:三哥来了?对方默了默, 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她步入正题,但这个正题切得好像有些歪。
纪时述换了只手拿电话,汽水罐壁渐渐结了水雾, 水珠慢悠悠地滑下, 亲吻着指线, 他仰头喝了一口,声线磁性:我以为你是来质问我为什么登大号在直播间评论,没想到你关注的竟然是我叫你姐姐?那是另一个主要问题,透过话筒他能想象到女孩气急败坏的样子,我比你小你还叫我姐姐,你占我便宜。
纪时述坐在沙发上,纪亦星好奇地抻长脖子,被他一个眼神勒令了回去,那你喜欢我叫你什么?又在调情,纪亦星做了个呕吐的表情,被他哥又踹了一脚。
千吟觉得话题越走越偏,急忙拉回正轨:我跟你打电话是聊这个嘛,主持人问我接不接吻戏你凑什么热闹。
要接也是和我接,男人神情倨傲,我没有档期,你的档期就是我的档期。
对方啪地挂断电话。
纪亦星狗腿兮兮的:哥,你刚那段话我给你收录进霸总语录了。
纪时述颇烦躁地扔开手机,寡声:不走等着我八抬大轿抬你走?他投降状,麻溜地收拾好,拜拜了哥。
哥哥哥,听着就烦。
他盯着纪亦星欢脱离去的背影,磨牙。
—月中,千吟进组。
纪时述在她后两天才进组拍摄,因为《双姝》的出品方有一个是他朋友,千吟进组那天他也跟着去。
明面上是和朋友吃饭,其实是考察片场环境。
纪老师您找我?明烟手里抱着一小叠东西。
他扬头远远点了点千吟方向,柔声:麻烦了。
明烟一愣,旋即绽放出一个我懂的笑容,您放心您放心,我一定把您妻子照顾得妥妥的。
他唇角抬了抬:如果她生病受伤或者和别人起了争执,可以打电话找我,晚上提醒她早点睡,不要熬夜看剧本很晚。
明烟一条一条认真记,头一次觉得他话多。
在公司在荧幕明明都懒得跟别人废一句话的人,居然还有事无巨细,喋喋不休的一面。
明烟合上笔记本,随口夸道:您真是个好老公。
是么?纪时述双手插兜,有些意外地挑眉。
饮食,习惯,喜好,我们做助理的也不记那么清楚,就算记也得记本子上不然早忘了,您才跟吟吟结婚一年就摸的滚瓜烂熟,真了不起。
他嘴角噙笑:习惯了。
良久喃喃。
希望她也这么觉得。
片场外黑色迈巴赫车型磅礴流畅,宛若蛰伏的巨兽,纪时述抽出车钥。
手覆上推门之际,他似察觉什么,微微偏头。
目光如冬日飘雪冰凉地压弯松柏树枝。
剧场外的灌木丛边,头戴黄白鸭舌帽的男人四处张望,他衣衫邋遢,不修边幅,怀里抱包望着热闹的片场,驻足片刻后向着酒店方向离开。
纪时述收回视线。
千吟开工累了一天回到酒店。
她洗完澡打开房间的落地灯,边咬着番茄坐到窗边书桌,女孩单腿屈起搁在椅子,右手拿着彩色笔在本子上涂涂改改。
明烟今儿特老妈子,交代了一些有的没的,偏都对得上她,她都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暗恋我,背地里打探了我那么多消息。
女人送她一句滚。
手机和郑漪尔打着语音通话,千吟听她抱怨东抱怨西,顺便去卸了发膜。
她对着镜子擦干卷发,涂上软膜:年底的走红毯?对呀,烦死了,我现在就开始愁穿哪件礼服好艳压那群莺莺燕燕了。
郑漪尔说,年度颁奖典礼呢,吟吟你肯定能拿新人演员奖。
本小姐志不在此。
她嫌冷,去衣柜找了一件棉绒浴衣穿上,系好绑带,听说到时候有酒会,商界政界名流都会来。
郑漪尔声音兴奋:对啊对啊!说不定吟吟你去就遇见正缘了呢,我听说纪老师家就是从商的特有钱,还有一哥哥一弟弟,一定都巨帅,嫁不了纪时述嫁他哥哥也成。
千吟脱口而出:他大哥已经结婚了。
对方沉默两秒,幽幽:你怎么知道?手里的番茄受力不稳,啪叽掉到地上,千吟吸了一口气,有…有八卦新闻爆出来的,我好像之前看见过,哈哈。
郑漪尔信了,哀叹:英年早婚啊。
千吟干笑两声,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她说:先挂了,我要睡觉了。
好。
女孩走到门边问:谁呀?来人不答。
她当是恶作剧又走回去,可没走两步,敲门声再次催命般地响起。
这个点大家都睡觉了,外面这人实在扰民,千吟不愉地皱眉,谁呀?她想了想,转动把手打开门,另半边身子都藏在门后,探出脑袋张望。
空寂的走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头顶的灯光跳动。
见鬼了,她不安地缩回去,正欲合门。
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黄白的影子,速度之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猛地将她推进房间,她来不及惊呼向后摔倒在地上。
正是白日里鬼鬼祟祟的鸭舌帽男。
千吟完全不认识他,瞪着眼睛喊:你是谁啊。
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胡子拉碴,从包里取出一大沓照片,全是她的路透图或剧照,千吟小姐,我是你的粉丝,我特别特别喜欢你,我真的很想见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签名?给你签名,你用不着半夜闯我房间吧。
她隐约发觉这可能是个狂热的私生ᴶˢᴳᴮᴮ饭。
男人摇头,不用这个办法我根本见不到你,我求求你我真的特别喜欢你,你好漂亮,你给我签个名让我抱一下吧。
他冲昏了脑袋,不管不顾地朝她扑过来。
千吟顾不得脚腕的疼痛,偏手旁边没有自卫的东西,只能爬起来给了他一个耳光:请你出去,擅闯民宅骚扰女性我可以报警抓你。
骚扰?男人目露凶光:我是骚扰吗!我只想要个签名,只想见你,什么手段不是手段,成功就行。
他力气很大,抓着女孩的手腕不让她走,千吟用力踹了一脚门制造些大动静地喊。
喊你妈……话未说完,房间门由外至内被狠狠地踢开,力道之大甚至跟着掉落了簌簌的灰尘。
狂热粉丝连对方模样都没看清,只觉抓着千吟的那只手一麻,下一秒被人虎口掐着脸掀翻在地上。
纪时述戾气尽现,修长骨节的手上青紫色筋络暴起,攫着他两边的骨颌,双目阴鸷,寒意丛生,他冷冷地压下眉眼,你他妈谁。
从高中打架后,他很多年都没在千吟面前暴露过这一面,他并不算温润谦和,并不是老师长辈眼里的三好少年。
相反,他是个桀骜难驯的坏种。
压在地上的男子一句话都吐不出来,感觉双颊骨头都要被他捏碎,幸好酒店的工作人员和剧组人员姗姗来迟,救他狗命。
负责人点头哈腰再三抱歉,说他们安全监管不当,已经扭送他去了派出所,千吟小姐有空也可以过去。
纪时述立在她身边,负责人看都不敢看他,他正要发作却被千吟握住了手。
女孩垂着眼,头发些许凌乱地摇了摇头。
他偃旗息鼓。
无关人等都走完了,房间安安静静。
纪时述关上门,牵着女孩的手坐到床上,问:你为什么老低着头?他已经刻意说的温柔,但尚未消去的戾气仍杂糅在话语里,就像料峭寒风裹挟绵绵春雨。
他盯着她头顶的旋儿看了几秒,才发现她的肩膀在轻微抽动。
她在压抑的,小声的哭泣。
怔愣间,怀里撞上了清甜的玫瑰香,他双手虚虚地抬在半空,回神过来后慢慢地搭在她的背,抚拍。
我在,不哭了。
纪时述从兜里拿出了一颗牛奶糖,纯白的糖纸包裹着小小的糖心,系着漂亮的蝴蝶结。
四岁那年,千吟跟着父母去纪家拜年。
她穿着红彤彤的厚实棉袄,颈边围了一圈毛绒绒的白色围巾,扎着喜气俏皮的丸子头,小脸蛋粉扑扑的,眼睛又圆又亮,像水灵灵的葡萄。
小姑娘笨拙地迈着步子,牵着妈妈的手,吱嘎吱嘎踩在雪地里。
爸爸说她远看就像一只红红白白的团子球。
小姑娘不高兴地撇嘴:不,不理爸爸。
纪家可真大啊,千吟仰头望着璀璨的琉璃灯,金色的光辉就像星星降临一样,还有蜿蜒的楼梯,古朴的肖像画,慈祥和蔼的管家保姆们,都笑吟吟地望着她。
她害羞得躲到妈妈背后。
爸爸妈妈和另两个叔叔阿姨问好寒暄,那个叔叔温儒风趣又不失威严,像大学教授,阿姨明艳大方,穿着紫红色的旗袍,风情的眉眼含笑。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让阿姨注意到了她,笑着招手:吟吟呀,快给阿姨来看看。
千吟挪了挪脚,又往妈妈背后躲了躲。
她听到大家都在笑,管家嬷嬷说好可爱的女孩子。
是啊。
阿姨瞧着千吟越瞧越喜欢,揶揄道:幸好早早定了娃娃亲,不然这么个漂亮儿媳妇落了别人手我可不依。
什么是娃娃亲,什么是儿媳妇,千吟撅着嘴巴无聊地往四周看。
诶,你们家那三个呢?妈妈问。
叔叔朝向楼梯扶手那边。
千吟也看了过去。
那年,纪时述七岁。
弟弟纪亦星正是狗嫌的年纪,抱着他的手臂晃啊晃,小少年食指抵着他的额头清冷地推开。
大哥纪誉站在一旁笑望。
时隔多年,千吟也依旧没有忘记初见的场景。
灿若星辰的灯光渲染,少年白衬衫黑裤,懒散地倚着扶梯,漫不经心地捉弄弟弟,嘴角浅浅噙着恣意轻狂的笑,他从那时养出的矜贵气,光是站着便成了画。
她记了许多年。
人常说,不能在年轻时遇到太惊艳的人。
她遇到了,四岁就遇到了。
挪不开眼也止不住欢喜。
千吟慢慢地松开攥着母亲衣角的手。
时述,叔叔对着他讲:别耍弟弟了,他要吃给他吃一颗。
纪亦星眼巴巴地望着他,望着他手里的牛奶糖。
纪时述慢腾腾地张开手,他的眼睛就亮几分,再倏地收拢。
不给。
他笑的得意。
不过除了纪亦星,他感受到另一股期盼的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小少爷抬起头。
千吟摇摇晃晃地迈着小短腿,在两家的瞩目下奔到他身边。
纪时述低头看着她,皱了皱眉,应该在思考她是谁。
小姑娘揪了揪少年熨烫平整的衬衫,屋子里暖气开得足,她穿着大棉袄热得脸颊绯红发烫,仰起脸:哥,哥哥,要,要糖。
纪亦星不服气啊,这人怎么还插队呢,我先来的!纪时述啧了一声,把他的便宜弟弟丢给了纪誉。
他转着蝴蝶结式的牛奶糖,头回觉得挺吃香。
算了,他看着裹得跟小团子似的女孩可怜兮兮地瞅着他,眼睛像一汪澄澈清泉,算了,就给她吧。
不过,她叫哥哥的声音糯糯软软的,比纪亦星的好听。
再听一次好了。
纪时述有意逗她,慵懒地笑:那你叫我什么?千吟牢牢地盯着牛奶糖,舔了舔嘴巴,哥,哥哥。
纪二少爷那时玩性大,算得上宁安长街首屈一指的小霸王,后来才改邪归正,他歪头将牛奶糖放进女孩手心。
千吟啊呜一口。
呸,苦的。
她呆呆地瞧着手心里的纸团,不死心还要再咬一口,结果被他没收,小少年桃花眼笑成了月牙,勾人得紧,笨。
什么啊……千吟眨巴着眼睛,眨着眨着冒出两滴泪,润湿了睫毛。
纪时述不知道,她那个时候是远近闻名的小哭包。
视线渐渐模糊,她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旁边的人都慌了,他也慌,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
纸巾不要,她索性抱着他的手哭,眼泪都蹭到他手背,湿漉漉的。
纪时述僵住了。
纪母怒目圆瞪:纪时述!你小子怎么把我儿媳妇给弄哭了!他年纪小不大懂,但清楚一个道理。
女孩子哭了得哄。
他一股脑把兜里珍藏的牛奶糖全拿了出来,攒了好久的他平时都舍不得吃。
都给她,你,你别哭了,我都给你,不骗你了。
纪亦星看傻了,被纪誉箍在怀里也哭也闹,哥你不公平,你攒了一年多我求你了一年多,你就没给过我!一个糖纸也没有!!纪时述无视,甚至带着几分讨好地看着千吟,手心里躺着许多颗牛奶糖。
后来,这种牛奶糖早就绝版买不着了,他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也大多进了她的肚子。
他心甘情愿。
眼前的这颗和四岁那年的相差无几,静静地躺在男人手心,时过境迁,糖没有变,他的手却变大了。
千吟记起了她心满意足吃掉牛奶糖,小少年对他说的话。
以后最好的都给你。
眼泪又止不住地涌。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抽噎,你不在这里拍戏的。
从天而降,比肩神明。
该如何说呢。
说他放不下心,还是说思念成灾。
但到底他平庸嘴拙,说不出许多俏皮的情话。
经过。
他隐去了特地定她房间对面的事实,笑着回她,也许我们缘分不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