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是在开始录制前半小时找她的。
千吟只画了淡妆, 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没什么情绪。
她来得很早,其余嘉宾都还在洗漱化妆, 搭配衣服,而千吟又回归老本行,今早闭着眼在衣柜一顿瞎摸, 摸出来的穿搭。
江老师。
她客气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然后就没了多余交集。
江砚坐到她身边, 吟吟, 我很期待下一部戏和你的合作。
他这话说的突兀,暗藏玄机,千吟回以微笑。
他索性就不靠它旁敲侧击,左右这个点没人来, 他问:我知道你除了纪时述不想跟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炒出绯闻,你是不是对他有点意思?女孩没承认也没否认,只疏松地勾起嘴角:你想多了。
咱们入行那么多年也算道上的妖精了, 谁和谁有一腿, 谁对谁青睐有加,火眼金睛一看便知。
江砚道,纪时述年少成名, 人又帅又多金, 明里暗里多的是漂亮女明星追他, 对他来电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千吟对他这番话不发表观点:所以?江砚咽下唾沫:你就不想知道他对你是什么想法吗?什么?千吟忽然感觉很好笑地看着他,杏眼挑起讽刺的弧度,我记得你公司让你上这个节目的很大原因就是为了跟我炒cp, 吸热度, 你们公司改变策略了?江砚的脸一白。
他虽说也是有个一线演员的名头, 但实际因为演技不出挑,个人品行不端,这几年已经流失掉了大量粉丝。
上综艺只能当个背景板,在家抠脚歇业大半年,终于求到一部电视剧,和流量小花搭档,他没有多余的本事,只晓得可以借那个女孩的热度吸血,让自己重回大众眼球。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营销cp。
他参加了恋综,几期节目下来,江砚发现女孩对其他男人永远保持着客套拘谨的社交,别说炒绯闻了,他连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能拿到约会资格,有秦甸和程经叙的前车之鉴,他根本捞不着什么好处。
那女孩分明就是来体验生活的,除了纪时述,她谁都不亲近,而纪时述也是。
江砚明白,最后恋综爆的大势cp将会是她和纪时述,而自己只有这次翻身的机会,他必须要利用。
不是,我没想跟你炒cp。
他说起谎来面不改色,轻松道:我来这个节目也是为了放松的,炒作哪有磕cp有趣,我啊就喜欢给人当牵线月老。
千吟不大相信地盯着他。
真的,我反正是觉得纪时述喜欢你。
江砚觑着女孩因那句觉得纪时述喜欢你而微微转变的脸色,你不如听我的,咱们试探一下?也不亏嘛,他不会发现的。
怎么试探?江砚:最简单也是百试百灵的方法,一个男人若是在乎你,在看到你和别的男人亲近的时候就会吃醋。
我们在他面前演个戏就好了。
约会的地点是某高档餐厅,千吟和江砚坐在一楼大厅,巧的是,纪时述他们就坐在二楼的阁楼,位置绝妙,他甚至一低头就能看见她。
好机会啊。
江砚明显表现出狂热,激动地摩拳擦掌,你等会就按照我的指示做。
千吟仰头看了一眼,纪时述就坐在屏风后,随意地搭着二郎腿,对面偶尔传来几声故作娇俏的话音,他左耳进右耳出,无所事事地拨弄着火机。
你看人马幼雅都主动出击了,哪个男人招的住她撒娇啊。
江砚继续煽风点火。
千吟收回目光。
你对我主动点就行。
江砚瞥了一眼摄像机方向,你放心,我都是为了你俩好,说不定你俩cp炒着炒着,就成了呢哦呵呵。
他看起来很猴急,似乎急于从她身上得到点什么,千吟想。
电光火石间,她像是全身心地释怀了什么,再度瞟了一眼纪时述。
好。
女孩轻轻点头。
江砚窃喜,那就按我们的剧本走。
他打了个响指。
服务员。
先生女士,请问要吃些什么?江砚清咳一声,食指装模作样地滑向了菜单上的丘比特之心——炙烤牛舌。
他的本意是让千吟开口点这道菜,名字摆盘皆浪漫,最好再加一嘴江砚哥哥喜欢这个,我给你点。
然后他就惊喜地回你真懂我。
千吟盯了一会儿,信誓旦旦地开口:来一份翡翠炒肉,金汤娃娃菜和鱿鱼炒青椒。
菜端上桌,全是绿的。
偏这时摄像机已经架眼前了,江砚不能明说只能暗示,他以为是千吟没懂,对着满满一桌绿得发亮的菜愣是下不去筷子。
千吟给他夹了一筷子鱿鱼,什么话都不说埋头开吃。
江砚咽咽嗓子,抬高声音:谢谢吟吟给我夹的菜。
二楼屏风后有道视线慵懒地打来。
男人没滋没味地嚼了几口,忽然灵光一闪,猛力扒饭,他抬起头,嘴角沾了几颗饭粒,挤眉弄眼地示意千吟看。
解点风情啊姐们。
千吟眨了眨眼睛,迷茫地望着江砚努嘴瞪眼,而后恍然大悟般抽出张纸巾。
江砚就差把嘴巴挪到她脸前了,闭上眼静静地等候女孩温柔的擦拭。
你牙缝里有菜叶。
顾及到男人面子,千吟还好心地从包里拿出记号笔,在餐巾纸上写好递给他。
江砚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破餐巾纸还有这鬼用处!哈哈,吟吟你真调皮。
他僵硬地抖着眉毛将纸巾揉成团。
二楼阁楼,马幼雅无聊地戳着猪排,顺着对面纪时述的目光瞥了一眼楼下。
男人眼神薄凉寡淡,像严冬层层密密厚积的雪茬,毫无温度却有不可测的深度。
吟吟姐和江哥哥相处得不错。
马幼雅咬着叉子,摆出湿漉漉的小鹿眼睛。
纪时述哂笑,从兜里摸出一块糖,是么。
糖果咬碎在唇舌间,辗转流连。
楼下,千吟提起小香包,抱歉,去一趟洗手间。
江砚彬彬有礼地颔首。
约莫十分钟,女孩踩着细高跟鞋回来,江砚扫了眼吃的差不多了的餐桌,转头看着她走近。
没有时间了,光靠那一点尬出天际的小互动,别说冒粉红泡泡了,绿泡泡倒是很多。
要回到座位,千吟就得经过江砚身边,他心一横,暗暗地伸出脚。
马幼雅还在搔首弄姿地品着红酒,听到楼下传来的尖叫和急惶惶奔赴过去的服务员的脚步。
她一愣,而对面男人比她反应迅速得多,抄起外套下楼,她只见到一抹残影。
江砚的心紧张得嘣嘣跳,千吟穿着高跟鞋猝不及防崴了一脚,那痛觉不是盖的,像千万根ᴶˢᴳᴮᴮ针密密麻麻地扎,江砚趁机英雄救美地揽着女孩胳膊,扶着她的腰,深情款款:没事吧吟吟。
好好的平坦过道,她怎么会突然崴脚,千吟吸着气摇了摇头,怀疑地扫视着路面。
余光里落进一截细长冷白的手腕,尺骨嶙凸,熟悉的味道席卷而来,犹如漫步在方下过雪后的松树林,浑白雪球打落松针,木质香清冽幽沉。
手腕的主人揽住她的腰,江砚被迫松开手,纪…纪老师。
千吟仰头看着男人绷紧的下颌线条,猜他心情不佳,果然他不费什么力地公主抱起她,冷冷地扫了江砚一眼。
无声的警告,江砚半张着口呆在原地,半晌听到导演组和医务组纷繁杂乱的交谈声,抬起腿跟上去。
有些严重。
医务工作人员两指捏了捏伤处,皱眉说,可能需要时间静养。
可是我们节目还没录完。
导演焦急。
受伤了还要拄着拐杖录你的节目么。
纪时述语气不善。
他语塞。
怎么回事!郑漪尔拨开人群,活像她千吟得了什么绝症即将不久于人间似的,不就约个会吗怎么约进医院了。
脚崴了而已,我都习惯了。
千吟这才发现她方才痛得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想抬手擦去,纪时述坐在她身边接了盆温水,毛巾稍稍润湿,男人撩起她的额发,动作轻柔地擦拭。
千吟撇了撇嘴,怏怏不乐道:就是得坐一段时间的轮椅,晦气死我了。
好好的路你怎么这么不当心。
郑漪尔数落她。
女孩委屈:没有呀,好像有人绊我……因为不确定,她声音低了些。
纪时述眸光闪动。
之后,节目组送了千吟去医院,到底严不严重专业的医生会给出判断。
恋综录制暂停,其他嘉宾都无所事事地待在别墅里。
江砚掏出电话走到阳台,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没人才拨通。
喂。
他声音凶神恶煞,藏了极深的怨气,砸了呗,他妈的,我哪知道女明星都这么娇弱,绊她一下直接给人送医院了,我还打算靠这个来炒作,谁知道。
还有那个吃饭,你说她是不是故意不配合我,还暧昧呢丁点没有,节目播出我就要被笑上热搜了。
男人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妈的装什么贞洁烈女,千吟长那漂亮那妖的,甭说娱乐圈,富豪财阀都争着包/养,谁知道她有没有当老男人的小三,利用利用她还没眼力见,婊/子立牌坊……他没说完,电话倏地被掐断响起一阵忙音。
屋外雷雨将至,江砚的手机被砸飞在墙上,碎得四分五裂。
他惊恐地看着面前人。
乌云排山倒海地压境,笼罩在他上方,寒风猎猎灌进男人袖口,纪时述身后便是风雨,他合上了阳台门,不紧不慢地解下腕表。
价值不菲的腕表就这样被他拎在手里,一松,清脆地掉在了地上。
墨黑的瞳孔是永夜的宁静和森冷,他活动着手腕,游刃有余地朝江砚走来。
江砚的右眼皮开始不知死活地狂跳。
你,你都听到了?纪时述不答。
江砚退无可退,喂,我们都是明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男人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谁和你这种扑街一样。
声线一贯清冷肃杀。
江砚迎面被他打了一拳,他摸摸从鼻子里汩汩流出的鲜红液体,纪时述?你来真的?你为了个跟你没什么关系的破女明星你打我?!纪时述一把揪过他的衣领,很痞气地笑:谁和你说我们没什么关系。
他和漫天的乌云倒映在江砚惊慌失措的瞳孔里,渐渐放大。
—千吟从医院出来。
她的脚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顶多这几天走路耗点力,只能单脚蹦哒几下,休养得好很快就没事。
女孩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突然手机在包里振动。
导演?她按下接听键:喂?那边的声音很多很乱,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还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导演一个大男人,声音竟隐隐带了点哭腔:吟吟,节目录制暂停,你回去休息吧,不用来别墅了。
她刚想问为什么,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千吟直觉不安,几乎下意识地给纪时述打电话。
对方显示关机。
那一刻胸腔鼓噪,她连指甲掐进肉里都浑然不觉,直到掌心传来痛意,留下几道深深的月牙勾儿,她像是被人扼紧了喉咙,喘不上气来。
千吟给迟音打电话,想让她来接自己回一趟家,但是迟音的电话毫无征兆地先打进。
吟吟,她的声音是不寻常的平静,平静得过分,周遭没有一丝杂声,迟音问:你在哪儿?噢我忘了,你在录节目。
没有,节目暂停了。
千吟道。
对方沉默几秒。
这样啊,她忽然轻松地笑了笑,那我来接吧,我正好,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迟音是个幽默风趣的女孩子,她敢爱敢恨,性格并不压抑,千吟慢慢地走向医院门口。
那里有卖气球的老爷爷,五颜六色的气球在风里摇摇晃晃。
和医院整体的白色色调形成了鲜明反差。
千吟望着灰暗下的一抹亮色,鼻尖落上了一点湿濡的凉。
下雨了。
我和纪亦星到头了。
电话里的女声没有起伏地说,我看见他和晚遥进了酒店,三个小时,我站在门口,我多希望他能出来。
可最后,迟音都没有勇气走进酒店。
她开车带着千吟来到了宁安长街的一家清吧喝酒。
一瘸一拐地进这种地方是有些违和的,迟音点了十来瓶的dManner,稠红的液体滑入透明杯盏,圆球冰块在表面沉沉伏伏,千吟抿了一口,那味道就像甜得发腻的冰葡萄,明明那么甜,可迟音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说好酸。
酸得她掉眼泪。
女孩看着落入红酒里的光影。
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千吟拿出了手机,我给三哥打个电话吧。
迟音没同意也没拒绝,她听到了电话里传来持久的忙音,自嘲地笑了笑。
这不像你,千吟摁灭屏幕,洒脱如风才像你,既然你跟他现在还是男女朋友的关系,那他那么做就是不占理,你直接去要房间号,有什么事情打开房门一看便知,误会也好不是误会也罢,你忘记咱们之前萱萱她男朋友出轨,你风风火火地带着人去给小姐妹撑场面,多飒啊,怎么到自己就不行了?昏聩的灯光明暗交织,迟音晃了晃酒杯,冰球已渐渐融成了水,dManner红酒的颜色更加糜丽,她说:对,轮到我自己我就是不行。
我跟纪亦星从小就认识,我们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他性格很调皮爱捣蛋没个正形,而我并不是琉璃堆里养出的千金大小姐。
迟音抿了抿嘴唇,无所谓地耸肩,我跟你们都不一样,我家只是宁安长街普普通通做轮船生意的,所以我那个时候就应该知道自己是在高攀。
我的生活和大多数打拼工作的人一样,并不顺风顺水,爸爸妈妈常年吵架,我一个人带着弟弟,后来,弟弟去了外地,再也没回来,家里的重担就交给了我。
大概因为原生家庭,我比纪亦星沉稳,高中毕业后他第一次向我表白,他说咱们从小玩到大的,你不跟我在一起跟谁在一起,现在想想,连表白都不正经,我居然会喜欢他那么久。
第一次,迟音将她和纪亦星的感情经历完完整整地剖析。
我不是个爱秀恩爱的人,在一起之后他的朋友我的朋友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就像地下恋情一样,仿佛可有可无。
他是纪家的小儿子,最受宠,惯了一身纨绔子弟的脾气,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也很少照顾过我的情绪,我没有一点在谈恋爱的感觉,更别说他吊儿郎当,出席酒会夜场,拈一身的花花草草,我跟他吵架,分分合合。
现在,他的兔子小姐累了。
迟音如释重负地举杯,和同一个人纠缠不清实在太没意思,他就是仗着我每次都会和他复合,才肆无忌惮地伤害我,他以为我和他想象的一样喜欢他……女孩垂下眼睫,晶莹的泪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滚落在木石台上。
小提琴悠扬地拉响哀伤序曲。
她的眼泪流不尽,她说这是最后一次为他哭,哭完了就彻底结束了。
爱情,青春,都结束了。
我比他想象的要喜欢他。
迟音说,千吟,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像你和纪时述一样幸运。
两情相悦,终成眷属,而她的童话落幕。
红葡萄酒液依旧醇香,迟音擦干眼泪,拢了拢长发,除了眼眶湿红,其他情绪都被完美地收敛,走吧,快大年初一了,千姨还念叨着你回来吃年夜饭呢,正好节目停录了。
千吟不确定《聆听春日》ᴶˢᴳᴮᴮ会停录多久,她想问问郑漪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聊天框里没输入几个字,就被跳出来的电话打断。
她今天真忙,屏幕纪誉两字跳动,千吟估摸着可能是叫她回去吃年夜饭的,喂?大哥。
吟吟,男人嗓音儒雅低沉,有空回来一趟纪宅吗?可是她想先回去找纪时述,思忖着理由婉拒。
纪誉洞察道:时述他动手打人进了医院……我马上来!女孩听岔了,她以为是纪时述被人打进了医院,火急火燎地抓包,也不管脚多疼,拖着腿半跑半走。
迟音开车送她回纪宅。
谢了。
千吟挥手,过几天约饭,我给你…嗷嗷疼疼疼,我给你介绍第二春。
迟音莞尔,合上车窗。
纪宅除了纪亦星都在,甚至千吟的母亲林姒蓉也在,在蹭茶。
你怎么回来了?林姒蓉惊讶。
她觉得自己腿都快断了,焦心地扫了他们一眼,纪时述呢?哼。
端坐正位的纪老爷子冷哼,你倒是惦记他。
纪誉朝女孩使了个手势,示意人在楼上。
等等,你脚怎么了。
残不了!千吟扒着楼梯跑到卧房,门口静悄悄的。
他不会被人揍成猪头了吧,一句话都不吭。
她忐忑地拧开把手。
入目是低饱和度莫兰迪色调的风格装饰,房间只亮着两盏温黄的壁灯,挂壁电视机无声地放着剧,纪时述背对着她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沙发。
听到动静,男人微微侧头。
千吟赶紧跑过去。
出乎意料的,他压根没受伤,一点儿都没有,脸上手上,衣服没遮盖的地方千吟来来回回反复翻了好几遍,你不是进医院了吗?我进医院就是我受伤吗。
他睨了她一眼。
那你……他简洁意赅:打人了。
谁啊。
江砚。
你好端端地怎么去打他。
不是因为你,别多想。
纪时述未卜先知她的愧疚心思,指背蹭了蹭鼻尖,他嘴贱。
严重吗,事情会不会发酵到网上给你不好的影响?不行,我去一趟医院。
纪时述按住她的手,话语带笑:你别担心,我没事的,都处理好了。
千吟其实还有好多问题想问,比如江砚到底说了什么会让你生气,可她现在脑子乱糟糟的,一会儿觉得是自己的错,是不是她没发觉江砚的那些心思,好好配合他演戏,他就不会嘴脏,纪时述也就不会打他。
他是个人渣,修长的手指穿过女孩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纪时述声音絮絮,温和柔软,却有着坚如磐石的力度,震荡在千吟耳边,不要有负担,做你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就不要做。
男人下巴搁在她的肩膀,像极了缠绵的拥抱,我们吟吟很棒。
她的小名加上我们这个前缀,覆上男人薄荷般凉澈的嗓音,从纪时述口中说出,像荔枝沙冰脆脆甜甜,跟哄小孩一样。
千吟噗嗤被逗笑,娇嗔地往男人腰背打了一下。
她打得轻,跟挠痒痒似的力度,但纪时述却闷哼一声,眉头紧皱。
她愣:你背怎么了?他哑着嗓子摇头说没事。
光线昏沉沉,屋外即打下闪电,霎时的光亮钻进窗帘缝隙,他不说话千吟就一直盯着他。
是浸润露水的新生草叶,顽强执拗,两人对视良久,纪时述垂眼,涩道:爷爷生气了。
不作他想,千吟蹬着她的小平底鞋噔噔地跑下楼,步子极有气势,爷爷。
纪父见她表情不佳,和时述吵架了?没有。
女孩转了转脚踝,她抬眼看了看禁闭的卧房门,爷爷,您是不是打他了。
老头子吹了口热茶,老神在在:他惹了祸打了人我还管教不得?是因为我他才动手的。
千吟声音清亮,您要打也一并打我吧。
吟吟……林姒蓉欲言又止。
纪老爷子的脸隐在雾气下,吟吟啊,你就是知道我舍不得打你,他纪时述现在是什么,是抛头露面的大明星,一举一动多少双眼睛盯着,还管制不住脾气,把人都打进了医院,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对。
他下手太重我会说他,但是,他没打错。
单薄的身姿立在那里,目光如炬,他为我撑腰,我也会为他撑腰。
纪父纪母对视,纪誉也朝她投来诧异的眼光。
纪老爷子拧起眉。
千吟站在一众长辈面前,说不紧张不害怕那是假的,她努力平复着心跳,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现在都21世纪了,还兴棍棒家教的说法吗,也就是纪时述他脾气好一声不吭,换作我必是会闹得天翻地覆的。
林姒蓉嚯地起身:千吟!蔡姨啊,来来来给亲家倒茶。
钟菡扮演和事佬,我觉得吟吟说的对啊,咱老爷子就是对时述要求太高,我们又不是演大宅门,还兴什么家法伺候的吗。
千吟小声嘟哝:我看他就是对时述有偏见。
嘿——我对那小子有偏见?纪老爷子敲拐杖,高中以前他有多混多野,给我惹了多少麻烦,作弄这个捉弄那个的,宁安长街他得称王,我再不管着他点,未来老婆都讨不到。
千吟抠手,小声道:这不也讨到了嘛。
罢了,是我不对。
纪老爷子叹气,嘱咐管家去寻膏药给纪时述敷上,长大了成家了我也管不着咯。
是啊,钟菡眼尾狭长地瞅着千吟笑,得让老婆管了,这不,那小子还让他老婆下来替他喊委屈。
千吟下意识地否认:我自己来的,他是我男人,您打他我当然心疼了。
那仨长辈都哈哈笑,笑得千吟有些脸红。
不留下来吃饭吗?纪誉看她羞愧得想溜。
不了不了,我跟别人约好聚会。
我开车送你吧,你腿脚不方便。
那我的谎言岂不是一戳就破?千吟又转变口风:我去迟音家坐坐,很近的,不麻烦哥哥了。
…好吧。
千吟慌慌张张地夺路而逃,纪父望着女孩的背影若有所思。
到底跟他做了多年的夫妻,钟菡猜出了丈夫的疑问。
纪老爷子也扭头问林姒蓉:吟吟对时述是蛮上心。
林姒蓉望了一眼静悄悄的二楼。
有些感情适合埋在岁月里,旁人都无法插手,只能让他们自己戳破。
她道,吟吟是个缺心眼的孩子,起初我也以为她对时述并不感冒,她隐藏得很好,那嘴巴又硬的跟煮熟的鸭子一样,她年纪小没谈过恋爱,你知道,恋爱这种东西我们当家长的也教不了。
她对待感情认真,陷进去了就很难抽身,注定喜欢得长久,若是深情被负也注定遍体鳞伤。
她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像小刺猬一样层层包裹住自己的真心,期待着对方的回信能让她毫无保留地交付。
林姒蓉斟上茶盖。
我想小刺猬大抵是收到了回信,慢慢卸下了盔甲。
钟菡道:网络上一个热词,叫什么,双向奔赴?纪父思维仍游离在外,慢半拍问:你的意思,吟吟和时述……互相喜欢。
钟菡面露愠色地嗔了他一嘴,我说你当爹的也太迟钝了吧,儿子喜欢人那老久一点都看不出来?多久?少说,高中打底。
钟菡炫耀似的说,去我那柜子里看看,都是证据呢。
纪父半信半疑。
还得靠那俩孩子自己坦白心意,我们知道有什么用。
钟菡惆怅地支着头,又忍不住数落纪父,我说时述是不是跟你这个爹学的,你当年和我在一起也费了老鼻子劲。
纪父摸摸胡茬。
那当初我们递婚约千吟是什么态度?纪老爷子问。
林姒蓉怔愣,才缓慢地扬起一个笑。
自然是愿意的。
那年冬,雪下得不停。
林姒蓉捏着一张婚约,从楼梯拾阶而上。
千吟坐在鹅绒床垫上,披着发,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她听到纸张翻动的声响,背对着林姒蓉没什么起伏地问:纪誉吗。
林姒蓉默了许久,再出声嗓音像是被烟熏燎过的干哑,不是,是……纪时述。
房间里的沙漏翻了个倒,开始新一轮的计数,茫茫天地,千吟看见一只灰黑色的小鸟停在她的阳台,它的羽翎好漂亮,簌簌地抖落雪花。
漆黑的眼珠透过窗户望向自己,啾啾鸣叫。
生机活泼。
那是只喜鹊。
女孩忽地笑了。
她转过头,眼睛里的光在逐渐地发亮。
但她很快又扭过身子,低下头,双手揉搓着睡衣,她在掩饰自己的欣喜。
林姒蓉听到女孩鼻腔里低低的嗯音。
辨不清喜悲,窗外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
你若不喜欢,也可以换,纪家说只要我们不同意婚约即可作废,反正他们本来属意的也不是二少爷。
千吟推开窗,去接一片雪花,六ᴶˢᴳᴮᴮ角形落在手心里,顷刻就化为了水,顺着掌纹沁凉。
她不知道,雪的那边有人在等她。
一如盛夏榕树蝉鸣,女孩打开窗,暮色四合间望进一双多情桃花眼。
祖宗。
那人懒洋洋地喊,等你出来玩啊。
林姒蓉拿着纸转身,千吟叫住了她。
熔金的阳光穿过云层,女人怔怔地望着千吟。
她背对着光,干净明亮。
说出口的那一刻心酸酸涩涩,女孩望向艳阳,伸出手,金光亲吻着指间缝隙,她琥珀色的眼珠晕染开一片柔和。
抓住了太阳。
我愿意。
她怕自己听不见心动,再次重复了一遍,浸润着明媚的天光,我愿意的。
冬天不再下雪。
—夜场会所。
苏折柳来迟,她放下挎包加入了酒局,灯光糜烂变幻,桌场推杯换盏,进来的人个个打扮成熟暴露,热络地同她打招呼。
音响声嘶力竭地播放重金属歌曲,吧台人影摇曳,唱座鬼哭狼嚎,身旁男男女女激烈拥吻,缠绵声迷醉,苏折柳摸了张扑克牌,没什么好脾气地啧了声。
咋了这是?小姐妹笑嘻嘻地侧身。
烂牌呗。
她道,妈的最近水逆,连个恋综都录不完。
小姐妹笑:怎么,还真看上谁了?看上也不是我的,人家现在cp火着呢,我可不敢碰瓷。
苏折柳嗤笑,什么恋综,就是她千吟和纪时述的恋爱综合纪实,我们都是跑龙套。
苏折柳把纪时述的照片给小姐妹看,喏,姐看上的男人。
行啊,配你绰绰有余。
她吹嘘。
没我事,苏折柳神伤道,名草有主了,妈的一想到跟她高中斗了三年,风头还是被她压着,进了娱乐圈也是,喜欢的男人也上赶着贴她,我就气得发抖!小姐妹:你不是上回说你喜欢的男人给你写过情书吗?是啊。
苏折柳不自然地略过这个话题。
那那个什么千就是小三。
姐妹义愤填膺,诶,你跟她高中三年,有她什么黑料没,弄死她啊。
苏折柳想了想,这倒还真没有。
不过我倒是有,她阴险地挑眉,反正千吟跟我走的路线差不多,我做过的事情别人自然会相信她也会做。
姐妹有些搞不清头脑。
对家买黑料再正常不过了。
苏折柳点燃一支烟,噙在嘴里,像高中巷尾的小太妹,她千吟不就长着一张校园霸/凌的脸么。
这回,她别想再洗白。
作者有话说:日更九千哈哈哈哈哈!!!妈妈我做到了(发疯)表白+在一起进度80%,现在小说时间是一月中,小情侣情人节在一起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