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苏尤柔从偏殿缓缓走了出来,一侧的头发还微散着。
手中的绢子被揉作了一团,只立在远处,也不则声。
他夫人还有着身孕,你快些与他断了罢,我只当今日什么都不知。
见苏婉竟然命令与她,当即驳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说着便要先走,苏婉拉住了她:这不是你的事,这是苏府的事。
苏尤柔慢慢的回过了身,凝神瞧了一会儿苏婉,陡然笑道:你是怕我嫁进了怀远伯府,便强了你的风头?那日与你在院外说话的人,是陈秉礼罢。
苏婉抓在她臂弯的手,略松了松。
苏尤柔觑着她瞧了一瞬,看来确实是他,抚开她的手,你还真能将他都勾入掌中,三品御史又如何,你一个私生女的身份,连做妾都难,她捋了捋手中的绢子,轻抚鬓间的落发:或者……你也想生个私生子?私生子……苏婉心底略微一颤,削葱般的指尖渐渐蜷起,片刻才道:何文薛娶不了你的,你若还不断,便让大夫人来作你的主罢。
苏尤柔手中的绢子不由得攥紧了些,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知怀远伯虽为二品伯爵,却已是袭了几代了,如今亦只是外表光鲜了。
孟宝卉呆板无趣,身份低微却家境殷实,纵使何文薛想和离,他家中的人也未必肯的。
心里越是没底气,声音愈发高了起来,苏尤柔情绪激昂起来:你胆敢告诉我娘,我便、我便派人告诉陈秉礼,你是什么身份!说完不等苏婉回应只提了裙角出了殿门。
*月光从窗牖洒落进来,已是四更天,苏婉还在塌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既睡不着,她索性睁开了眼,不再勉强。
出了半日神,探手从玉色夹纱枕从抽出了一只玉簪。
是那日陈秉礼亲手给她挽上的玉簪。
她动了动,将身子换成舒适的姿势躺着。
轻举起那只玉簪,微微转动着,透着月光,它更像是覆了一层冰霜,高贵的似是不可触摸。
晨光熹微时,采青听见了里间的响动,披了件对襟褂子便下床走了进去,姑娘,怎么醒的这样早?苏婉微微应了一声,也撑起了身子。
天尚未太亮,采青便从一旁的桌案上燃了根蜡烛,端去了她的床头,这是一夜未睡?她秉烛凑近了才瞧见,苏婉正两眼乌青着,眼尾亦泛着红。
睡了的,醒的早了些罢了。
苏婉道。
采青将她扶去妆奁前服侍她梳洗,才挽好了发髻,便听见外头有小沙弥传话说有位公子请见。
采青放下手中的木梳,看向镜中的苏婉。
虽是面色有些憔悴,倒像个病西施了,果然美人怎样,都是好看的。
外头的人,大抵是那位陈大人罢,自打那日的形景之后,她便也觉出了他二人之间的异样。
姑娘去见见?采青敛着嘴角的笑意,特意从匣子中取了支金丝芙蓉攒珠金钗给她簪上。
苏婉犹豫了一瞬,道:你去罢。
半晌,采青进了屋眼角带笑道:竟是位好生俊俏的公子哥儿。
原来不是他。
什么事?昂,姑娘,你可认得一位叫秦江的公子?采青问道。
应是陈大人的侍从,怎么了?苏婉不解道。
采青递出一只精致的镶螺钿黑漆小盒子,说是给姑娘的。
苏婉迟疑着接过了那盒子,缓缓打开了——里面躺着一支红珊瑚雕牡丹纹的木钗,她沉吟了半晌,才忆起,那回夜里她穿的正是牡丹纹样的水烟长裙。
踌躇半晌,她还是站起了身子,从床头的枕下摸出了那支玉簪,连同这个,一齐送出去罢。
采青虽不知何意,也应诺着照做了,才走至门前,又听见苏婉道:你只让他转告陈大人,救命之恩已实难相报,再不敢受礼。
采青回来时,整个人恹恹的,软声道:我给他了,亦如实转告了姑娘的话。
苏婉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去唤桓儿起来用早膳罢。
*姑娘在吗?午间杏儿进了院儿,向里唤道。
采青出门将她迎了进来,她四下张望了一番才道:我们夫人不在这里?我今日还想着过去瞧瞧她呢,还不曾见她来。
苏婉道。
杏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寒暄了几句,只道:今儿听见外头有人来寻夫人,我还当是采青姑娘,便也未出去看,现下要找都不知去何处找了。
苏婉心中咯噔了一声,她先想到的人,便是苏尤柔。
若真是她找的何夫人,恐怕……采青,你同杏儿去寺院大门前寻寻,她许是在等着何大人回来。
苏婉叮嘱罢,见她们二人都出了门,自己便也起了身。
她承认自己是有私心,苏父与她有恩,家丑不可外扬。
她此时只期盼,苏尤柔,不敢胡来。
原为了防苏尤柔暗中生事,便早叫采青去摸清了她在寺中的住处。
苏婉很快便行至她房门前,见两个侍婢皆不在门前守着,心下更生惶恐。
苏尤柔!她推门而入时,见苏尤柔手中正端着一碗黑浓的汁子要喂到孟宝卉的口中,她忙上前将那碗药抢过,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你疯了吗?!几个丫头皆在一旁愕住了,欲上前阻拦,但见向来乖顺的苏婉突然这样的脾气,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了。
苏尤柔瞧见自己好容易才弄来的药,被她就这么泼在了地上,登时也红了眼,急道:我看你才是疯了!何夫人——何夫人!苏婉再不理会她,俯身试图唤醒躺在桌上的孟宝卉。
姐姐!苏尤柔倏然间跪倒在她面前,呜咽着道:你是我的姐姐,该向我才是啊。
我如此做,已经是很向着你了,否则如今来的就不是我一人了。
苏婉欲揽起孟宝卉,奈何她身轻力弱,根本拉不起有着身子的孟宝卉。
见她言辞决绝,苏尤柔蓦地起身拦住将她拦住:我不许你带她走,你权当你今日没有来过。
她只要没了这个孩子,文薛就会休了她的,说着双手握上苏婉上手,又道:等日后他袭了爵,我做了怀远伯夫人,我定会善待你与桓儿的。
见苏婉仍是丝毫未有松懈之色,她忙朝着侍立在一旁的丫鬟瞪眼。
她们几个虽都是跟随她已久的人,平日也会做些仗势欺人的事,但如今真叫她们害人,却哆哆嗦嗦相互推搡着不肯往前。
你们几个愣着作什么?还不去唤大夫来,这样下去是会出人命的。
她若惹出了事,夫人岂有饶过你们的道理。
苏婉一语惊醒了她们,霎时间传大夫的传大夫,搀人的搀人。
待屋内空了下来,苏婉才缓缓道:眼下,许是只有你离了扬州城,才能慢慢忘了他罢。
明日回府,你向大夫人自请回汝河老家养着,我便守口如瓶。
苏尤柔仍瘫倒在地上,双手暗暗握紧,心下已生恨意。
起身送走了苏婉后,便直戳戳的盯着门口瞧。
她双手一下一下的揪紧撕扯着手中的帕子,才回身,便瞧见院内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正在她惶恐不安时。
秦江双臂环抱着剑,悠悠的道:陈大人让我转告姑娘,若想好好活着,就别在苏婉姑娘身上动心思。
苏尤柔心内颇为诧异,她没想到陈秉礼竟会为她亲派人来如此护着。
瞬时,一腔子怒气无从释放,更为恼怒。
翌日一早,苏尤柔的马车先下了山,苏婉很快便跟上了。
路过凇泉庄时,采青试探的问道:姑娘,咱们不去和陈大人道声别?苏婉微微的掀起轿帘,眼都没抬一下便又放下去了,淡淡道:走罢。
*姑娘,大夫人请姑娘去绛云轩一趟。
苏婉回来没几日,便有个绛云轩的小丫头来传话。
苏尤柔回府当日便果真乖顺的自请回乡了,苏婉估摸着应不是她的事,便也未放在心上。
只叫采青更了衣,便往绛云轩来了。
见过大夫人。
苏婉的身子只伏了一半,双臂便被姜淑月搀起。
婉儿来了,快坐。
姜淑月一反平常,热切的上前将她牵进屋内。
她落了坐,才瞧见魏衍正端坐在她对面,面上无一丝起伏,瞧不出是喜还是怒。
在目光撞进他点漆般的墨眸中时,苏婉稍稍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指尖,不禁微微一颤,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避开了他的目光。
婉儿,这位是陈大人,想必你已见过了罢。
姜淑月说出这句话后,见苏婉蹙着的眉头,觉察到自己有几分明知故问,似是有意将她受辱之事拿出来说,忙转了话锋:大人最近办完了差使,欲在这扬州城中逛一逛,你平日也常出去的,便由你引着去外头瞧一瞧。
苏婉不敢去看魏衍的眼神,只硬着头皮向姜氏回道:回夫人,我……我近日觉着身子不适——苏夫人,魏衍冷冷的声音陡然打断了她,方才不是说,你还有事要办?是,是了。
姜氏忙笑着从紫檀宽榻上起身,我还有些事要办,婉儿你且陪陈大人品茗闲聊着。
夫人——苏婉从未如此渴望与姜氏共处一室,此时巴不得同她一起出去了。
姜淑月路过苏婉身前时,顺手按了她一把,声音极低道:给我好生坐着。
苏婉侧身举起了茶盅,轻轻抿了一口,尽量使自己瞧起来从容不迫一些。
苏婉。
她放下杯子时,魏衍已走至她身前,她玉指微抖了抖,将茶洒出来些。
忙站起了身子轻拭下裳。
大人……苏婉轻行礼。
瞧着她对自己低眉敛首的样子,他竭力压着声音,苏婉,你躲着我……?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写作话了,再更新一下宝宝萌,我换了一个文名,其他都没有变。
感觉好像换了这个更符合晋江吧,哈哈哈。